第18章 ☆、蹤跡敗露
臨近崔府的後巷,崔琰不禁放慢腳步,心裏有些忐忑,畢竟此次離家時間太長,足足比原定的時間多了十餘日,不知阿窈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到了屋後,她并未發覺周遭有什麽異常,稍稍安心,照舊扔了塊石子,可她等了許久都沒有長繩垂下。也難怪,阿窈并不知道她今日回來,可能不在院子裏。正暗自納罕,一條長繩從牆頭探出了頭,很快便垂到她面前。
她雖起了疑心,可此時也容不得退縮,若當真被發現了,還有阿窈等着她去維護。她不假思索,拽住繩子三兩下就上了牆。
果然不出所料,她剛向牆內探頭,只見本就逼仄的小院內烏泱泱一片,一家人還從沒見這麽齊整過,崔琰在心裏嗤笑。
大伯父崔昀和二伯父崔昉并肩站在前面,後面是崔昐同兩位伯母,再後面就是兄弟姊妹。衆人神态各異,崔昀鐵青着臉,崔昉看不出是氣是笑,崔璎自然是又恨又得意地看着她。不過無論他們是何神情,此時都齊刷刷地仰頭看崔琰,從她這個角度看尤其可笑。
還沒站定,崔昀便厲聲喝道:“還不跪下!”
“為何要跪?”崔琰揚眉,冷眼看着瘦矍的崔昀。
“你還有臉問我為何?我問你,這些日子你去哪了?”崔昀怒氣正盛,一雙小眼睛瞪着崔琰,這樣看,他同瞿氏倒的确是有夫妻相。
“赤焰湖。”崔琰并不打算隐瞞。
“去做什麽”崔昉搶先問,生怕在衆人面前失了氣勢。
“采藥。”
“采藥?真是不知羞恥!”崔昀怒氣更盛。
“哎呀,”只見瞿氏上前,“兩位老爺可別氣壞了身子,有什麽話好好說,慢慢問清楚才是,也不要太為難了四丫頭。”
劉氏輕哼着,也走向前,“大嫂這話可錯了,依我看,不管她出去幹什麽,總歸是個還未出閣的丫頭,這樣出去抛頭露面,完全不顧姊妹們的臉面,這樣誰還敢到我崔家提親?二丫頭、三丫頭都還好,倒是璎姐兒,眼見着年紀也不小的,大嫂能不着急?”她向來如此,是個随風倒向的牆頭草,變臉如變天,跟誰都能結盟,跟誰都不真心。
崔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劉氏的話如刀子深深紮進她心裏,她身為崔府長房嫡女,可那又怎樣,真正的富貴世家誰能看上這樣的人家?想到這,她看向孤傲的崔琰,更是滿肚子火沒處發,只是此刻這場合輪不到她說話,便狠狠剜了崔琰一眼。
“弟妹這話說得是,”瞿氏心內雖恨,但她不似劉氏那般沉不住氣,她轉向崔琰,“四丫頭,你走了這些日子,大家都急壞了,你跑那麽遠,到底做什麽去了?”
Advertisement
“我說了,采藥。”
瞿氏愣了下,旋即又笑道,“既是采藥,那就好說,可終究是有違家規,還不快認錯?”
不想崔琰并不領情,只冷冷地道:“我沒錯,大伯母讓我認什麽?”
“既不認錯,那就祠堂跪着去!”崔昀怒道,他一向不喜崔琰的孤清,全然沒有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此刻更是被她的倔強惹得不快,又想起老太太失蹤的寶貝,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打定主意要懲戒一番,所以留下這句話後便拂袖而去。
“伯父……”人群中傳來柔柔怯怯的聲音,崔瑤看着即将要受罰的崔琰,剛要開口,卻被一旁的劉氏瞪了一眼,“死丫頭,做什麽?胳膊肘偏往外拐……”說着,領着二房的子女離開了小院。
崔府的祠堂坐落在大院的西北角,同別的院落比起來,這裏陰冷肅靜,院內雖種了幾株大樹,可不顯生機,反而愈發森然可怖,即便是酷暑時節,身處此地也會覺得寒氣侵骨。
昨夜崔琰跪了兩個時辰後實在支撐不住便趴在蒲團上睡着了,一早起來,她首先看見的便是爹娘與祖母的牌位,那些年歲久遠卻銘刻心頭的記憶瞬間湧現在眼前。
自她蹒跚學步之時起,便日日浸泡在滿院的藥香裏,也是從那時起,她爹娘不顧別人的非議,帶着她四處游歷,如此,她自小便看慣了山川河海。
志在四方的人,如何能甘心被囿于這小小的四方庭院……
正想着,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崔琰扭頭,竟是陳墨言,他又退出去四處張望了下才輕手輕腳地進入祠堂內。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子,關切地詢問,“我看你臉色不大好。”
“多謝,我沒事。”崔琰不知他的來意,很是警惕地往一邊挪了挪。
“唉……昨日舅父們發大麽那的火,後來走後我去求了他們,可……”陳墨言并未看出她的戒備,只柔聲道。
這樣的鬼話她是不信的,此人心術不正、品性惡劣,再好看的皮囊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偏偏自陳墨言初入崔府,第一次見到摟着竹笸立在梨樹下的崔琰,就再也無法忘懷。如果說自心內生出的好感不足以支撐他對她長久愛戀,那麽,外祖母給她留下的據說可以比拟整個崔府的財富,則成了他锲而不舍的真正緣由。
見崔琰不吱聲,他并不氣餒,對于她的冷漠,他是早就習慣了的,“你放心,他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出去的,阿窈怎麽都不肯說……”
“阿窈怎麽樣了?”她此刻最擔心的正是阿窈,聽到他提,自然急切地想知道。
“她沒事,如今被關着,不過他們倒也沒對她怎樣。”他倒也沒想到她會對一個丫頭這麽上心,“放心,我會關照她的……”
“五日前,大舅母和大妹妹去瞧你,不想發現你不在,問阿窈,她不吭聲,大舅母無法,她也是着急,就派人禀報了兩位舅父,噢,你可別怨她,好好的小姐不見了,對誰家來說不是大事?”
還沒等崔琰開口,一陣陰冷的風吹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陳墨言看見,立即動手要解自己的外袍,“可是冷?不如……”
崔琰如沒看見般,即刻起身來至供案前,點燃三炷香,默默禱告。
陳墨言一陣難堪,心內又癢又恨,他看着面前她亭亭如玉的纖影,去解外袍的手瞬時緊握,“四妹妹,你真的不知道我……”他擡眼看了看院內的參參古木,又看了看旁若無人的崔琰,生生忍住将要沖口而出的話語。
心慌之下,一張紙片從他的袖口飄飄然落在地上,崔琰正張開眼警惕着他的動作,亦瞧見了那張紙,但看得并不真切,只似是一副簡單的工筆畫,她随即瞥見了他慌亂躁動的神色,趕忙如沒看見般閉上眼。
陳墨言一邊撿拾紙片,一邊看崔琰,見她依舊紋絲不動,便放了心,“舅父那邊,我還會去求情的,”他眼珠略動,“妹妹再堅持一會兒。”
崔琰微微側頭,見院門輕輕合上,方微微嘆了口氣,回身盤坐在蒲團上,揉着僵硬疼痛的膝蓋。
南臨府最寬闊平整的街道當屬通雲路,整條街以大塊的青石鋪就,街道兩側的商鋪鱗次栉比,除了商鋪,街邊還擺滿各色攤點,整條街喧騰熱鬧,是南臨府最為繁華的地方。沿着這條街道一直向東,道路便漸漸冷清下來,這裏便是南臨府衙的所在地。
府衙大堂內,林秋寒正耐着性子翻看文書,在赤焰湖耽擱了小半月,自然堆積了不少亟待處理的公務。可是裴長寧在他府衙只負責人命案,其他雜務是一概不插手,是以此刻他只得強迫自己端端正正坐着,恨恨地看着一旁悠閑喝茶的裴長寧。
林秋寒把書冊翻得嘩嘩作響,眉間的浮躁之氣越積越盛,終于将手中的文書甩向一邊,“不幹了!不幹了!都是些什麽破事!”
“你這頭銜是陛下封的,沖我發什麽牢騷?”裴長寧睨了他一眼,起身遞給他一杯茶。
林秋寒瞪着他,将那茶杯接過仰頭飲盡,“說起這小子,我還沒來得及找他呢!他自小就這樣,不管幹什麽,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撒個嬌就成,就是現在還是這副死樣。”
裴長寧站定,原本沉靜的眉間竟染了一絲陰郁,別人看不出,他林秋寒可是一眼就懂,“哎,你放心,那小子比你我都滑頭,功夫深着呢,不用替他擔心。他若是不成,能順利親政?你和我呀,替他守着大門就成。”
“難不成剛剛發牢騷的是我?”裴長寧幽幽地道。
林秋寒被噎住,還想再嗆回去,扭頭看見小六一溜煙跑進來,只好住口,轉而問小六:“幹什麽慌慌張張的?生怕被人不知道你跑得快!傷口換過藥了?”
小六在回程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胳膊磕到石頭受了傷,崔琰當場給他處理了傷口,并且叮囑他兩日後到同濟堂找她換藥。
“換、換過了……”小六急促地喘着氣,用力咽了咽口水。
“那你跑什麽?”林秋寒眸光一閃,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裴長寧,繼續問小六道,“難不成是崔大夫托你給裴大人帶了什麽口訊?”
“不、不是!”小六搖了搖頭,“崔大夫今天根本沒去醫館……”
“什麽?”裴長寧面色微沉,霍地起身至小六跟前。
“我去醫館,醫館的白蘇大夫說她今天沒去,他和沈老堂主都覺得奇怪,說她從沒有這樣過,若是不去醫館,她會捎個信的。已經兩天了……我想着,應該回來告訴大人。”小六終于平複下來,有些着急地說道。
“莫不是前些日子太過疲累,在家休息呢?”林秋寒想了下說道。
“不會!”裴長寧冷着臉,即刻否定道,随即一手拽住林秋寒的胳膊往外走。
“哎——幹、幹什麽?”林秋寒在他身後叫着,腳步卻不停,跟着他一同出了府衙。
崔府祠堂內,崔昀領着衆人正審問崔琰,她跪在堂下,縱然雙膝疼痛難忍,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沒有一絲動搖。
崔昀摸着胡須,瘦長的臉盡顯老練,“丫頭,我已經讓你反思了近兩日的時間,今日,當着列位先祖,我再問你一遍,你知不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