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夢難追
初夏的夜晚,已有螢火蟲鳴,還不時地傳來一陣蛙叫,若是擡頭便會有幸看見流星劃過。屋內燭光如豆,裴長寧正擰眉看着面前攤開的冊子,許久便覺得有些口渴,随手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忽然,他執盞的手猛地一頓,随即警覺地看向門外,可細聽了一會,緊繃的面色便緩和下來,嘴角輕輕上翹。
門外的人腳步雖輕,但透着急切,稍徘徊後便立在門口,似是猶豫不決。終于,她還是輕輕扣了扣門。
門開了,裴長寧面露訝色,“可是有事?”
“我想問你,玉槿應當知道趙集被害的消息了吧?”崔琰開門見山。
“嗯。”
“她怎樣?”
裴長寧搖了搖頭,“下午到縣衙見了趙集最後一面,神思恍惚,不言不語。”
崔琰低頭想了下,“你們是怎麽發現趙集的?”
“今早,一個自稱同趙集熟識的人送來書信,”裴長寧請崔琰入座,順手給她斟了杯茶,“就是你看過的那封,他說昨晚趙集同他在一起喝酒,分手的時候交給他一封信,再三叮囑他今日一定要親手交予林大人。這人當時也喝了酒,并未覺得可疑,早上酒醒了才想起不對勁來。也就是這個時候,有人在赤焰湖發現了趙集。”
“經多方查證,此人所言不虛,信也是趙集親筆,他自前日你瞧見離家後便沒有再回去。”
崔琰并不去問他是否已經有了眉目,她知道他向來如此,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麽動作,可到時候了他便能道出樁樁件件之間的聯系,最讓她敬服的是他總能在衆人覺得一團亂麻的時候準确無誤地指出兇手是誰。
“有些事情我覺得有些可疑,可是想不太明白,說與大人,也許能幫上忙。”崔琰道出此行的目的。
裴長寧撥了撥燭芯,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噢?崔大夫請講。”
“我去過幾次趙集的家,我覺得他對玉槿的感情有些複雜,清醒的時候在玉槿面前也是小心讨好的樣子,就是打玉槿的時候,也不像是一味的撒火洩憤。”
“我同小六進山那日在出城時遇見過玉槿,當時她說要去白雲觀,青兒搶了她籃子裏的一個青團,她說那是她一天的口糧,可今早青兒卻說她最不喜青團。”
“我見過許許多多急于要懷上子嗣的女子,她們急切而焦灼,玉槿卻不同,似乎她從心底裏就不想,所以看上去更像是被逼無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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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說得慢,她向裴長寧望去,不想他卻聽得認真,俊朗的面龐在昏黃的燭光下更顯生動,她趕忙低頭,只盯着手中的茶盞。
“還有就是,青兒曾說老叫花怕見趙集,可若是趙集去殺他,他應該會有激烈的反應才是,破廟離民居和道路都不遠,有動靜應該會被發現的。可為什麽……”
“因為老叫花怕的人并非趙集。”裴長寧瞥了眼苦于思索的崔琰,忍不住說道。
崔琰猛地擡頭,“不是趙集?”
“你曾告訴我們,青兒說老叫花每次見到趙集和玉槿都怕得直躲。也許,他真正怕的是玉槿而不是趙集,只是青兒一直誤以為是趙集罷了。”
雖然崔琰有了些隐約的猜測,但聽他如此說,還是一陣心驚,腦中不斷浮現出趙集最後決絕落寞的身影,“真、真的是她?”
裴長寧輕點了下頭,此時,他雖還有些細節沒有查探清楚,但對她并未有所隐瞞,“雖然還有許多問題要查,比如趙集的死,但你方才的話解了我不少的疑惑,多謝。我想,明日就會有結果。”
“趙集不是她殺的?”崔琰忍不住問。
“不像。”
案中有案!?雖然她滿腹疑問,但并未再往下問,估摸着時候不早了,不想再打擾他,便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又轉身問道:“大人的傷可有妨礙了?”
裴長寧微征,“無妨,”他思忖了下,終于趕在她走出房門前又開口道,“天色已晚,崔大夫還是宿在客棧吧,之前的房間還留着。”
崔琰想了下,縣衙距此有不短的路程,便道了謝,在原先住的房間宿了一夜。
清早,崔琰趕到縣衙,兩個孩子已經起身,正在院內玩耍,無憂顯然是适應了這裏的環境,對青兒也很依賴。而青兒正在試圖教他開口說話,不想他發出來的音調卻屢屢引青兒發笑。
崔琰進屋将曬木羽的竹笸端出,屋內光線昏暗,出了門才看出不對來,“青兒,怎麽少了兩株木羽?”她拉着兩個孩子上下打量,有些嚴厲地詢問。
青兒被崔琰吓住,他遲疑地指向無憂,“小白……昨日天黑了,我們看你還未回來,便幫你把竹笸收進屋,小白随手拿了一株塞進嘴裏,他還拿了一株給我。”
“你也吃了?”崔琰滿面擔憂。
“嗯。還挺甜的……”
無憂自然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一眼瞥見崔琰身側的竹笸,笑着從裏面拿出一株木羽,不等崔琰出手制止,他早将那曬得微幹的植物吃進了肚子。
崔琰像是想到了什麽,“青兒,你們吃了這東西,可曾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啊!你看,我們兩個不都好好的?”青兒調皮地轉了轉身。
崔琰疑惑地盯着和青兒笑鬧的無憂,眉目間起了一團陰雲,看來無憂在山上時經常吃這個,可明明它有強烈的麻醉作用,但是為什麽這兩個孩子吃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看着竹笸裏一株株失了水分的木羽,根莖枯暗,葉子微微泛黃,凸顯出更加清楚的脈絡。
趙集的死!腦中一團迷霧的時候,她突然想起裴長寧昨晚說的話,想起了從趙集胃裏取出的那團穢物……
客棧外,裴長寧同林秋寒正走下臺階,兩個風格迥異的美男子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目光。林秋寒玉面帶笑,翻身上了馬,身輕如燕,似一陣清風拂過。
同林秋寒讨人喜歡的和藹氣質不同,裴長寧沉靜嚴肅,周身散發出不可抗的威嚴,令人敬而遠之。他一手拉過缰繩,将要上馬之際,卻見勁拳微松,扭頭看向長街的另一頭,視線落在一抹淡藍身影上。
他大步流星,穿過熙攘的人群,不過須臾,便站在了喘着粗氣的崔琰面前。她本是一路小跑,差點跟他撞個滿懷,來不及喘息,“木羽……許知、王禮胃裏的木羽是什麽樣子的?”
“全是糊狀的,只有一兩片焦黃的葉子能看出大致形狀。”
“那就是了,如果我沒猜錯,直接食用木羽是沒有任何藥效的,需要将葉子煮到徹底變黃再搗爛才能發揮藥效。但是趙集胃裏的木羽卻不是你說的那種形态。也就是說,殺害趙集的兇手只是單純地模仿了殺人方式,他并不知曉如何正确使用木羽。”一路跑來,崔琰額前沁出密密的一層汗,雙頰潮紅,眼眸更顯清亮。
裴長寧微忖,和着崔琰的腳步慢慢行至客棧前,林秋寒潇灑地同她打了招呼。裴長寧則小聲向刑鳴吩咐着什麽,刑鳴鄭重地點點頭,獨自領命離開。崔琰立在臺階上,眼見着一行人縱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長街一頭。
臨近傍晚,森嚴肅穆的縣衙大堂擠滿了人,不管是誰,只要到了這裏,站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都會生出敬畏之心。所以,堂上人雖多,空氣卻像是凝滞了一般。
林秋寒身着官服,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要說他做起官來,也的确是有模有樣。杜恒是縣令,便在林秋寒右側另設案幾,二人并排而坐。裴長寧同崔琰站在林秋寒身側,其餘衙役則手持長棍齊刷刷分兩排而列。
片刻沉寂後,兩個衙役将一名纖弱的女子押上堂來。衆人見是個很有姿色的女子,心中都不禁起疑,就這麽個女子,能連殺幾人?就連杜恒見了她也微微變了臉色。
只聽驚堂木下,林秋寒厲聲向着她道:“今日,我等依律審理近來焰湖鎮連續發生的四起人命案。堂下所跪何人?”
“民女駱玉槿。”玉槿面色灰敗,卻不見有懼怕之色,有氣無力地低聲答道。
“你可知罪?”
“民女知罪。”玉槿低着頭,就這麽承認了一切。
林秋寒并未覺得奇怪,他見得多了,雖然大多數罪犯會做最後的狡辯,但也有被發現後只求速死的。所以,玉槿的反應并未使他覺得有多意外。
“那麽,你就如實招供吧。”林秋寒道。
“他們四個人都是我殺的,無憂是我養在山上的,就連他娘也是我殺的。”說到這,她臉上才有了一絲波瀾,“無憂雖然才不到十歲,整天混跡于山林,又喜歡到赤焰湖中玩耍,不僅力氣大得驚人,還善于游水,我便利用了他。我恨他娘,自然也恨他,所以并不經常去看他,只是隔三差五地給他送點吃的,崔大夫在城外看見我的那次,其實我正要上山找他,不想遇見了你們,只好改變計劃,饒是如此,他卻把我看得很重。哼……”玉槿冷笑着,“不知他娘地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自生自滅,所以練就了一身好本領,他住的洞口長着一種草,經常摘來吃。有一天,我去給我娘抓藥,醫館裏的大夫們正在探讨一種藥草,我無意看了圖案,才發現那個叫木羽的藥草正是無憂經常吃的那個。可是無憂吃了并未出現任何反應,我也很是好奇,畢竟要殺一個男人,我還是力單了些,如果能用木羽,豈不是能省好些事?”
“我試了很多法子,終于發現如果将木羽煮得變了色,再将其搗爛,便能發揮功效,只要一株,便能放倒一個大男人。從那時起,我便開始籌劃将他們一個個除掉。王禮的田就在山腳下,我摸準了他每日的行徑路線,那日,我将無憂帶下山,守在他必經的路口,趁他不備綁了他,逼他吃下木羽,待藥效上來後将他推入湖中,我讓無憂潛在他身邊,如果出了意外,在湖中徹底清醒過來,便将其摁在水中。”
“殺許知的時候,無憂在湖中被人瞧見,但是無所謂,他早就被人當做水鬼,這樣反而更好,很多人都相信他是被水鬼所殺。至于那個老叫花,那就更簡單了,我娘患有風濕,我偷偷地從她的藥包裏藏了許多雪上一支蒿,本來是用來毒殺他們每一個的,可後來有了木羽,便沒有派上用場。可是你們來了之後,步步緊逼,我就用這東西毒死了老叫花。”
“那日賈老三來找趙集,我便算好時間,做了點稀粥,等賈老三離開後讓我娘送給老叫花。至于趙集……”說到這,玉槿身子顫抖着,很是痛苦地閉上眼睛,許久才睜開,“他發現了我的秘密,所以我沒有選擇,況且我忍了他這麽多年,不想再忍。兩日前,他喝了酒回來又打我,正好崔大夫撞見,他就離了家,第二日晚上我在偏僻的小巷裏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根本不需費什麽力氣就用了與殺那兩個畜生相同的方法殺了他。”
“如此說來,你給他喂的是煮過的木羽?”林秋寒問。
“是。”頓了下,玉槿答道。
“她說的,倒是和我們調查的情況相吻合,杜大人可有什麽疑問?”林秋寒向着杜恒道,卻見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根本沒聽見林秋寒與他說話,“杜大人?”林秋寒又叫了一聲。
“噢,大人說什麽?”杜恒回過神來。
“大人對她說的作案過程可有什麽疑問?”林秋寒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問了句。
“案件是大人破的,下官深感佩服,全憑大人審斷,下官并沒有什麽疑問。”杜恒回道。
“那麽,胡伯,就請你将趙集的死因再陳述一遍。”林秋寒看向一旁站着的胡伯。
“是,”胡伯服了服身,走到堂中,“經查驗,趙集口鼻中并無泥沙、水草等物,且他胃中的木羽則是剛采摘不久的新鮮木羽。所以,趙集并非溺斃,而是在落水前便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随後再被推入湖中。”
玉槿猛地擡頭,似是剛剛醒悟,昨日她見趙集最後一面時,有衙役告訴她趙集的死和王禮、許知如出一轍,原來那是故意的,他們早就起了疑心……
“不是的,不是的,他就是我殺的,大人,”玉槿不住地扣頭,很快額頭便紅腫滲血,兩邊的衙役不得不按住她的肩,“大人明鑒,就是我殺的他,我太恨他了,所以……”
“那麽你看看這個。”林秋寒示意人将趙集的絕筆書信遞到她面前。
玉槿艱難地一字一句往下讀,雙手劇烈地顫抖着,直到最後泣不成聲,挺得筆直的脊背瞬間垮下來。可是她依舊念叨着:“他就是我殺的,不錯,就是我殺的……”
“我想你料不到他會替你認罪吧?”林秋寒嘆了口氣,視線落在癱倒在地的玉槿身上,轉而卻扭頭向着坐立不安的杜恒道,“若殺害趙集的兇手知道就算他不動手,趙集自己原本就是打算那晚要自我了斷的,我想他會悔得腸子都青了。杜恒杜大人,你說呢?噢,或許我該叫你杜崇?”
杜恒霍地起身,臉色煞白,“你說什麽?”
“這世事難料,還真應了那句話,‘造化弄人’,若你知道玉槿是殺人兇手,你還會為了她殺了趙集麽?”林秋寒直逼杜恒的眼,露出難得一見的威嚴相。
“我、我……”杜恒已然說不出任何話來。
“說說吧,案件雖破了,我還真想知道是為什麽。”林秋寒收回淩厲的眼神,輕飄飄地說道。
站在一旁的崔琰,看到竟是這樣的結局,心下駭然之時不禁看向身邊的裴長寧,大概是他先一步知道,此時倒是鎮定自若。不過崔琰知道,即便他也是當場知道,想來也不會在他心裏掀起多大波瀾。他就是如此,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氣勢。
再看杜恒,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認罪,可是早在他聽到玉槿承認趙玉桐亦是她殺的時候,心中便再也不能平靜,“我承認,趙集是我殺的,可是其他人怎麽會是你殺的?還有玉桐,你為什麽要殺玉桐?”他離開那象征身份地位的座位,踉跄地來到玉槿面前,雙目通紅,臉上寫滿痛苦。
面對杜恒的逼問,玉槿并不敢擡頭看他,她不怕服罪、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他知道真相進而對她失望。她緊緊揪着衣襟,大滴大滴的淚落在地上,濕了灰塵。
“無憂,”終于,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可她依舊不敢擡頭,“無憂是你的孩兒。”
這話震驚了所有在場的每一個人,就連裴長寧也微微抿唇,每一個案件,真相總是冰冷無情的,可真相裏的隐情總是百轉千回,不可輕易去評斷。
崔琰看着身子僵直,久久都不能緩過來的杜恒,突然想起來他二人都種蘭花,心裏難免會有些不忍,只好扭過頭去。
“我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不應該如此對待他,可誰讓她的母親是玉桐。我恨她入骨,就是因為她,我們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玉槿伏在地上,可誰也不敢忽略從她身上散發的恨意。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一直都喜歡你,可是你卻跟我在一起,她恨我,就找許知和王禮……”她回憶起此生中最不堪的過往,仿若此刻就是當時,身子不自覺地蜷起,“玷辱了我……老叫花同他們是一夥的,那時他還沒有家破人亡,整天跟在那兩個畜生後面做盡壞事。”
崔琰正聽得入神,不想耳邊響起裴長寧低沉的聲音,“杜恒原名叫杜崇,十二年前,他到這投靠一個親戚,兩年後離開的。”耳根被吹得麻酥酥的,她不禁紅了臉,故作鎮定繼續往下聽。
“我怕極了,怕你會不要我,整天坐立不安,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可幾日後趙玉桐說是有事找我商量,把我約到客棧,當我到了那,卻看見你們兩個……”玉槿沒有再說下去,“之後,她很是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說你們是真心相愛,還說像我這樣的髒女人怎麽配得上你!”
“我待她像親妹妹一般,可她什麽都要跟我搶,連你也要不擇手段地搶走。”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你就這麽不信我?那時,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那晚,我不知怎麽的酒多了,醒來才知道犯了大錯,去找你,你卻是對我不理不睬的态度,你說,除了離開,我還能怎樣?”杜恒眼中透着無盡的絕望與痛楚,雙肩下垂,如此失魂落魄,全然沒了意氣風發的模樣。
“你走之後,不過兩個月,玉桐便發現有了身孕,她對你倒是百般維護,怎麽都沒有說出你的名字。我恨她,本想殺她了事,可想到她肚子裏的是你的孩子,便改了主意,費勁力氣把她關在山上,直到她生下一個渾身雪白的孩子,我趁她産後體虛,動手勒死了她。無憂是她給起的名字,哼,無憂,若不是她,我此生何憂?”說到這兒,玉槿的愧疚被恨意沖淡,她終于擡起頭來,對着他說了這番話。
“再後來……”玉槿深深吐了口氣,“我嫁給了趙集,他向來就有意于我,可我沒有辦法忘記過去,如何跟他開始?他先開始并沒有喝酒的習慣,可我總冷淡他,他漸漸開始喝酒,喝了酒便打我,時間長了竟成了家常便飯。殺了王禮之後,他悄悄跟着我上了山,發現了無憂,也發現了我的秘密。他不去揭露我,反而想盡辦法替我隐瞞,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為了我去死。”
“他打我,可我從不恨他。那日,你來看我,發誓要殺了他,我以為你只是一時氣憤,不想你真的……唉……”玉槿又嘆氣,“當我聽說他真的死了,料想就是你做的,我怎麽能讓你出事?我已是百死莫贖,怎麽能再害你?”
杜恒身形不穩,“我以為你還同從前一樣,只一味地心疼你,誰曾想你……”淚水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忽地重重跪在地上,“林大人,能否讓我見見無憂?”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等到相關善後事由悉數處理妥當,已是兩日後,崔琰他們就在這日離開。
剛剛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雨,碧空如洗,卻洗不淨人心中的陰霾。崔琰不是官家的人,自然不需要去縣衙門交接,她收拾好行李時裴長寧一行才從縣衙回來。
等待總是無聊的,她走出客棧,在客棧兩側的攤點前駐足,眼睛随意地掃過上面的各個小玩意,卻沒有為哪個停住目光。忽地,她看見一支素淨的銀簪靜靜地躺在一堆花哨的飾物裏,在雨後并不灼熱的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
她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上,看得出神,白皙的臉上露出真心喜愛的小女兒态,并沒有太在意攤主誇大其詞的贊美。
“崔大夫!”林秋寒剛走出客棧就大聲叫着崔琰,裴長寧随在他身後,沿着他說話的方向看去。
崔琰回神,随手将那支銀簪放回原處,迎面向他二人走去。“可是要出發了?”
林秋寒點頭,“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快走,快走!”他領着衆人剛走沒幾步,只聽裴長寧道:“你們先走,我忘了件東西。”不及林秋寒問是什麽,他便折返而去。
林秋寒搖了搖頭,也不等他,只顧往前走,不過一會,裴長寧便又追了上來。
出了城門,便見駱大娘一手牽着青兒,一手牽着無憂,等着給他們送行。經歷了如此巨變,她鬓邊又添了幾絲銀發,心緒還沒有完全平複。見了崔琰,只勉強笑着,“崔大夫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好好照料他們兩個。”她看了看無憂,“也是給我那糊塗的女兒贖罪。”
青兒苦着臉,就連無憂似乎也懂得了這是分別,兩人都圍着崔琰,不言語。
崔琰心下不忍,差點就要說出要帶他們走的話,可她自己如今危機重重,将來也還不知怎樣,并沒有能力顧及他們。“我如今并沒有接納你們的能力,只能将你們先留下。青兒你是哥哥,要照顧好無憂,若是遇到什麽事,或是請人捎個書信,或是直接去南臨府的同濟堂尋我。”她叮囑道。
“早間林大人已同縣衙作了交待,這兩個孩子你大可放心。”不遠處牽馬等着的裴長寧遙遙對着她說道。
崔琰見林秋寒帶着其他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剩裴長寧在等她,雖然他并不催她,她也不再耽擱,借着他的力上馬,坐穩後沒有像來時那般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拽緊他腰間的衣服。
世間的許多人,都是因為猶豫着、猜忌着才終致殊途,遺恨一生,就如玉槿與杜恒,所幸她是旁觀之人。
策馬揚鞭,他們向着夕陽疾馳而去,急促的馬蹄揚起一陣塵土……
馳過依舊兀自濃烈的赤焰湖時,裴長寧勒住馬兒,極目遠眺,他們同這美景融成了一幅畫。兩人一馬從背後看只是黑影,面前是粼粼波光,再遠處幾座山峰,上面殘陽将落。
人來人往,只有湖水焰焰如舊。從前的故事雖然會淡去,但誰能說這樣的故事将來就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