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陷僵局
原本崔琰要時不時地到縣衙給賈老三看診,如今添了白孩子,更是要牽扯大量精力,所以杜恒幹脆着人将緊挨着白孩子的那間客房也收拾出來給她住下。
且說那孩子在崔琰的安撫下不再抗拒,至晚間便開始配合她的醫治。
白症是天生的疾病,這類病人除了渾身的皮膚、毛發是白色,眼睛還十分脆弱畏光,若平日裏注意保護醫治,便無大礙,可這個孩子的情況比較糟糕,耽擱了太久,視力嚴重受損,大大加重了醫治的難度。
折騰至半夜,崔琰才哄着他喝了第一服藥湯,又等到他入睡,才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輕出了門。門扇合上前,她瞥了眼散在桌上的青團,日間他們見這孩子喜愛青團,便着人去買了許多,不想買回來後他卻只勉強吃了一個便不再肯吃。
日間蒸騰的熱氣散盡,夜涼如水,略微有虧的銀月高懸在天空,華光灑滿大地。
崔琰擡頭,凝視着如蒙薄紗的玉蟾,心內一片澄淨。忽地,她似乎聽見遠處傳來古琴音,影影綽綽,并不真切。她被那幽遠的琴音吸引,便借着月光,追着琴音而去。
出了院門,穿過一條□□,琴音便漸漸清晰起來,只一會兒,崔琰便來到一處樹木蓊郁之所,臨水的涼亭裏竟是杜恒在撫琴。
聽見動靜,杜恒稍用力按下琴弦,止住琴音,向來人看去。
“大人好琴藝。”崔琰緩步進入亭中,輕聲贊道。
“崔大夫過獎。”杜恒起身道謝,順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崔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二人皆默然不語,一個撫琴,一個傾聽。
音如其人,杜恒的琴音雅致古樸,時而高山蒼蒼,時而清泉潺潺,時而鳥鳴啁啁……
月下的撫琴人深情而專注,素白的束發帶垂于肩頭,略顯秀氣的眉眼間竟有一絲哀傷。崔琰眼見着這點哀傷沿着指尖融入消散在暗夜裏的琴音裏。
良久,一曲奏罷,杜恒起身作揖,“許久不彈,生疏了,見笑。”
崔琰抿唇淺笑,“民女雖不懂琴技,但也曉得撫琴人當與古琴合而為一的道理。大人方才情緒飽滿,奏出的琴音自然聲聲動聽。咦?”
忽地,一陣幽香撲鼻,崔琰扭頭,發現涼亭一側長着大片蘭花,暗香浮動,搖曳生姿。望着眼前一株株幽蘭,不知怎的,她想起那滿地狼藉,心裏沒了一絲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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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杜恒自然不懂崔琰此時所想,只是見她臉上變得有些陰沉,疑惑地問。
“沒事,大人喜歡蘭花?”崔琰問。
“噢,談不上喜歡,”杜恒低眉,遲疑了會方道,“這些應是管家吩咐人種的,不過內子對這倒是頗有研究,但她留在京城,并未随任。”說完,他似是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崔琰點頭,她不善于也不想同不太熟識的人攀談,亦不想再擾他清靜,便道了別,沿着來路回房歇息去了。
一大早,青兒便風風火火跑進來,最近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縣衙。剛沖進來,見崔琰正指引着那白孩子在廊下做些他看不懂的動作,一會遮着眼睛,一會又放開。
他在一旁看了會,見二人都不搭理他,覺得很是無聊,便進了屋。“青團!”看到昨晚散在桌上的青團,他清澈的眼睛亮了又亮,趕忙拿了一個塞進嘴裏。
“阿琰姐姐,”青兒一邊往外走,一邊嚷道,一邊還不忘往懷裏塞青團,“這個青團哪裏來的?真難吃!”
“難吃你還吃!”崔琰并不理他,“好了,閉上眼睛。”她柔聲地引導着白孩子。
“我……”青兒笑了,一臉無賴,“我這不是怕浪費麽?說實話,這青團啊,還比不上槿姨做的一成好。槿姨雖然特別讨厭吃這個東西,但做得卻最好吃!是整個焰湖縣頂頂好吃的!”
崔琰愣了下,很快被他邊嫌棄便狼吞虎咽的模樣逗笑,嗔道:“少吃點,太黏,小孩子吃多了可不好。”
“誰是小孩子?”青兒小聲咕哝着。
“你不是?”崔琰耳朵尖,“那好,今日,我要交給你個任務。”
“什麽任務?”青兒來了勁。
“好好陪着他,”崔琰故意頓了頓,“我想來想去,這個任務也只有交給你才讓人放心。”
青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滿意又鄭重地保證,“阿琰姐姐放心,我一定看好小白!”
“小白?”
“對呀!人總要有個名字吧?他這麽白,就叫小白好了!”青兒喜滋滋地道。
白孩子有了青兒的陪伴,崔琰倒是可以騰出手來做自己的事情,想起那些尚未曬幹的木羽,便将它們散鋪在小竹笸裏,拿至院內曬着。
正忙着,便有行色匆匆的衙役來請,崔琰知定有急事,再三叮囑青兒不得觸碰那些木羽後才随那衙役離開。
崔琰跟在那衙役身後,并未問要去哪,不過很快她的心沉了又沉,因為此時,他們已經到了殓房門口。
屋內光線很暗,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崔琰并不在意,徑直走到內室。只見幾人正圍着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白布大片大片地濕透,緊貼着屍身。再細看,滴滴答答的水正從屍體身下的木板縫隙裏往下淌。
難不成又是從赤焰湖裏撈上來的?崔琰暗忖,見在場的各位都面色凝重,知道自己所料不錯。
白布被掀開的那一刻,崔琰整個人像被定住般,怎麽會是……趙集?!饒是向來都很沉靜的她,此刻也不禁駭然。
倒是胡伯見怪不怪,熟練地開始了驗屍的種種步驟。
“崔大夫,還請一同幫忙看看,詳情容後再說。”林秋寒一改飛揚的神态,頗為誠懇地說道。
崔琰早已平複,向着他點了點頭,便同胡伯一起查驗。
天氣雖炎熱,但顯然趙集死亡的時間并不長,且發現及時,屍體尚未腐敗,許多細節能很清楚地顯現出來。
首先,同王禮、許知一樣,趙集手腕處有勒痕;其次,趙集的胃裏亦有木羽殘渣。如此看來,趙集應當同王禮、許知一樣,先是被人喂了木羽,然後再試圖僞造溺水而亡的假象。只是細細地看,趙集與他們又有幾處不同之處……
檢查完畢,崔琰盯着那團令人作嘔的木羽殘渣,許久都未移開眼,半晌,她才緩緩摘下面罩,“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執意要先行帶回那孩子,或許,他就不會……”
“與你無關。”一直沉着臉的裴長寧開口道,他注視着她略顯蒼白的臉,随即将手中一封信遞給她。
崔琰疑惑地接過來,竟是趙集的絕筆!
厚厚的一沓信箋,倉促略顯潦草的字跡,可以想見留書人惶恐憤恨的心緒。
“已經确認就是他親筆所寫。”耳邊裴長寧又附了一句。
趙集在信中承認了自己是先前三起命案的兇手,起因竟是十年前,王禮夥同許知侵犯了自己的妹妹趙玉桐,致使她身懷有孕,受世人唾棄,而老叫花雖未參與侵犯趙玉桐,卻是替他們二人放風的幫兇。
人言可畏,趙玉桐本就不堪重負,可連自己的父母對她都是動辄打罵,最終想投湖自盡,卻被趙集所救,他避人耳目,将趙玉桐藏在深山中,讓世人誤以為她已經死了。不想在分娩時出了意外,趙玉桐玉隕荒野,只留下一個天生患有白症的孩子。他給孩子取名“無憂”,從此,将他養在山上,自己則經常上山給他送點吃的。
孩子逐漸長大,趙集滿腔的仇恨卻并未被時光沖淡。可巧,那孩子攀岩走壁,偶然間發現了木羽,還因為誤食而昏睡了一天一夜。從那時起,趙集便動起了複仇的腦筋。
他先是綁架了王禮,給他喂食了木羽,待到他昏迷後将其丢入赤焰湖中,如此僞造了溺水而亡的假象。過了幾日又如法炮制了許知的意外死亡。又因無憂會水,便讓他在湖中适當地出沒,更加印證了“水鬼”的傳說。
至于老叫花,趙集的岳母因受風濕的困擾,常年服藥,雪上一支蒿便是他偷偷從藥包裏拿的,每次拿一點,根本看不出來。可他雖做了準備,但原本卻是打算再拖一些時日再下手,可不曾想府衙的人竟來了焰湖鎮,溺水而亡的說法很快被否決。
他利用在縣衙當差的便利,打聽到了不少破案的進展,知道林秋寒他們調查起了木羽,便想将目标引到老叫花身上,來個死無對證,于是偷偷将老叫花的水囊丢棄在淩雲峰。
等到衆人都上了山,他就一直在找機會,碰巧賈老三來找他借錢,他便利用他使了個障眼法,看起來他替賈老三付了賬便離開了,實則在賈老三離開破廟後又潛入,給老叫花喂食了雪上一支蒿。
如今,他自知死罪難逃,與其接受審判,不如自行了斷。
看完,崔琰心頭如壓着塊大石頭,“他是兇手嗎?既是兇手,他又是被誰所殺?若不是兇手,為何又要替人受過?”她捏着信箋的手微微顫抖,滿腹疑問。
沒有人回答她,殓房內一片沉寂,陽光從高窗斜射進來,無數細小輕微的灰塵在這束光裏飛舞,上浮又下落……
回客房時,已經入夜,兩個孩子早就替他将院內的竹笸收進屋內,此時七仰八叉地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