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崖壁之穴
崔琰雖身在崔門,自幼有父疼母愛,後又有祖母庇佑,卻未養成一般高門小姐慣有的驕奢的生活習性。相反地,她向來随性淡泊,重生後更是醉心于醫術,又常在外行醫,對于吃穿根本不講究,頗有些随遇而安的意味。故而此時,她靠着石壁,慢慢嚼着那半個幹饅頭,一舉一動間盡顯清雅。
此時,裴長寧早已一口将那半個饅頭吞盡,不再強撐着,甚是慵懶地靠在離崔琰不遠的石壁上,閉目養神。
入夜後的深山風止聲息,清靜異常,偶有野獸的低吼自遠處傳來。深深的陷阱裏篝火閃躍,昏黃的光在暗夜裏一層層暈染開來,最終又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畢竟還未入夏,又是在山上,夜間氣溫還是偏低。崔琰有些受不住寒氣侵身,不由自主地向着火堆挪近些。
“民女能否向大人打聽點事?”半晌的沉默後,崔琰開口道。
“何事?”裴長寧依舊雙目微合。
“大人身為提刑司,想來對江湖之事也頗有涉及。敢問可有見過一朵藍蓮的标記?”她略略思忖,問道。
聞言,裴長寧霍地睜開眼。他直起腰身,滿面狐疑地掃向崔琰。面對他頗為嚴厲的審視,崔琰莫名地一陣心慌,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
“那是正九門的标記。”裴長寧答道,單手搭在蜷起的膝蓋上,緊盯着直往上沖的火苗。
“正九門?”暗自尋訪了這麽久,突然就這麽得到答案,崔琰顧不得其他,只想了解得更加透徹些。
“江湖間最神秘的殺手組織,整個組織不過區區數十人,卻個個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高手。訓練有素,殘忍血腥,凡是被他們視為目标的人,無一僥幸,便是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脫。”裴長寧瞧着逐漸失神的崔琰,心中狐疑更甚,“不過,他們本身沒有仇家,對他們而言,殺人只是單純的買賣。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僅此而已。只是,如此買賣要價奇高,不是等閑之輩能出得起的。”
聽着聽着,崔琰不禁輕撫上一世被刺的左胸口,似乎能感到隐隐的鈍痛。“不是等閑之輩能出得起的……”她在心內重複着。
會是誰呢?
“你是如何得知的?”裴長寧瞥了她一眼,看似随意地問着。
“啊?”崔琰回過神,“就是……偶然間聽醫館的人閑談說起的。”她言辭閃爍,并不敢直視他。
這丫頭,連撒謊都不會。裴長寧将她的驚慌看在眼裏,向來深沉如古井的心沒來由地被攪起波瀾。過後,便牢牢将捕捉到的她驚慌中夾雜的一絲擔憂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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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為了消除裴長寧的疑心,便硬着頭皮,絞盡腦汁東扯一塊,西扯一塊,扯得自己都覺得幹巴巴的。裴長寧倒很是配合她,順着她的話說開去,很好地消除了她的顧慮。
夜深露重,崔琰向來畏寒,好在坑底還留着些幹草,她便将幹草鋪在離篝火不遠的地方,本欲略躺躺,不曾想太過疲累,剛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睡夢間恍若有人給她蓋上帶有餘溫的衾被,使得她原本蜷成一團的身子漸漸舒展開來,竟一覺至天亮。
拂曉時分,薄霧輕繞,篝火将将熄滅,還散發着未盡的餘溫。崔琰在林間的鳥聲聲催促中醒來,發現身上并未蓋着衾被,想起夜間半醒半夢的溫暖,即便醒來還是覺得那麽真實。轉頭見裴長寧依舊保持着昨夜她臨睡前的姿勢,盤腿打坐,心內不禁暗暗欽佩,這樣都能睡一夜。
聽見崔琰起身的動靜,裴長寧緩緩睜開眼,像是才醒。她見狀,不言不語地上前蹲在他身邊,正猶豫着要不要伸手,卻見裴長寧搶先揭開了外袍的領口。
崔琰看了下傷口,情況還算好,便輕輕籲了口氣,順勢往藥箱取了藥換上。
剛剛處理好,便聽見不遠處有粗鄙的聲音傳來:“哈哈,老子運氣壞了這麽久,今天一大早就有獵物乖乖在陷阱裏等着老子!待會回家,看那臭婆娘還數落老子不?”
話音剛落便見上方一漢子正探着頭往陷阱裏看,見裏面僅有一男一女,哪裏有什麽獵物,興奮的笑容漸漸凝住,不禁又唉聲嘆氣起來:“你們兩個怎麽跑到我設的陷阱裏了,害老子白高興一場!”
漢子垂頭喪氣地打開鐵網,裴長寧輕摟着崔琰,不過腳稍稍點了一下地,便穩穩出了陷阱落在地面上。
向那漢子道了謝,二人正欲離開,裴長寧像是想起什麽,又問他道:“瞧這陷阱不像是新設的,你是常年在這一帶捕獵?”
說到自己的本業,那漢子不禁興奮起來,“那是!老子,噢,我呀,幾乎天天上來,沒辦法,為了生計嘛!”他見面前站着的兩個人,男的俊朗堅毅,女的除了臉上一道疤,樣貌還算清麗,都是氣度非凡之人,說起話來不禁注意起措辭來。
“那你有沒有見過什麽不平常的東西?”裴長寧并不明說那是個孩子,只含糊地問。
“你說那白色的怪物?”那漢子面上即刻露出神秘的神色,又想不出這樣一對男女為什麽要進這深山找怪物。
“你見過?”崔琰不想他真見過,便有些心急。
“自然!”那漢子性子本就爽利,見崔琰一臉焦急,也不賣關子,把自己知道的悉數相告,“人人都說它是個怪物,也因為這個傳言,幾乎沒有人敢上來。可老子不怕,老子見過它,噢,也就遠遠瞧見個影子,它像個白色的猿猴,總是‘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說着說着,那漢子興致便上來,說話也恢複常态,“不瞞你們,老子我還跟了它幾次,想找着它的老穴,可惜,那家夥動作太快,總是跟到快到峰頂的地方就不見了。”
聽那獵人說了許久,也沒有什麽真正有用的訊息,裴長寧同崔琰只能拜別,再往上碰碰運氣。
待到他二人走遠,那漢子才用手撥弄着自己設的機關,嘴裏喃喃地道:“真是奇了,明明沒壞啊!老子就是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掉進去才特地設計的,如果是人掉進去,只要沿着石壁爬上來輕輕撥一下就能打開鐵網。怎麽這兩個人……”
金烏未起,山間的空氣清潤沁脾。滴滴露珠還沾在枝葉上,晶瑩剔透,經衣角拂過,空留細淺的水痕。
二人向着崖頂的方向又細細尋了會,還是毫無線索。崔琰顧及裴長寧身上還帶着傷,便提議放棄找尋。裴長寧略想了下,向四面環視了下,轉而凝視着初初露頂的金烏,此刻正被朝霞圍繞着,一副即将噴薄而出的模樣。
突地,他眸中精光一閃,“方才那獵人說追過那孩子幾次,每次都在快到峰頂的地方不見了,也許……”他看向崔琰,恰她也朝他看過來,“不是因為他速度太快,而是因為他到家了。”
“到家了?”崔琰向來不善推理,但她知道裴長寧在這方面是人所不及,“你是說他就住在附近?可,附近我們都找遍了……”
裴長寧眸色深沉,緩緩轉身,細細察看着周邊的地勢。他身形筆直,堅毅剛強,如勁松般立在崖頂,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雖然對于他這種磅礴之氣,崔琰早已司空見慣,此時此刻還是不由地看得微征。
只見他走到崖邊,向前探着身子,下面便是萬丈深淵,他卻自若如履平地。崔琰心驚,緊緊捏着雙手,亦跟着上前幾步。
“應該在那。”裴長寧道,手指向一旁的崖壁。
崔琰順着他的指向看去,只看見長在崖壁上的一株古松。只聽他繼續道:“就在那古松上面,洞口幾乎被松枝掩住了。”
她這才隐隐約約看出那的确像是個洞口。“木羽!”她突然驚喜地叫出了聲。
原來距離那松樹不遠的地方,尚有一小片木羽生長着,因是清晨,都還沒舒展開來,顏色算不上青翠。
崔琰感覺身邊的人微動,急忙伸手制止,不想一錯手,竟将手搭在他的腕上。“不行!”她來不及生出其他情緒,只定定地搖頭。上次還有繩子系着,現在可不能眼看着他去冒險,何況他還帶着傷。
“無妨。”裴長寧竟向她露出安撫的輕笑,“這還不算難。既然找到了,總要确定一下是不是。”
說着,又如上次在淩雲峰般只留給崔琰一個身影。她焦急地絞着衣袖,覺得時間像是止住般。晨間清冷,她卻出了一身汗。
漫長的等待過後,崔琰終于見到他翻身落地,她長長地籲了口氣,雖瞥見他手中握着的幾株木羽,卻不覺欣喜。
顯然,裴長寧找到的這個洞穴是天然形成的,并不大,雖簡陋卻整潔。那孩子此刻并不在裏面,裴長寧發現洞穴裏有幾只瓦罐器皿,且據崔琰的描述,那孩子還穿着衣物。如此看來,這孩子不算是完全與世隔絕,至少,山下還有人跟他保持着聯系。那麽,他背後的人究竟是誰呢?
“現在怎麽辦?”崔琰問。
“讓邢鳴帶人來守着,那人一定時常來看這孩子,若守到他,想必好辦得多。”裴長寧道。
“能不能……”崔琰有些遲疑,他說得不錯,可醫者仁心,她在意的卻還是那孩子的眼睛,這可是一刻也耽擱不起的事,若一味利用那孩子牽出背後的人,她怕誤了治療的時機。所以,她想一旦發現孩子便把他帶下山,而不是等到釣出背後的人。
“好。”裴長寧看出她心中所想,不假思索地應下。
崔琰心內一暖,若是真的才與他相識,她一定會覺得驚訝,可她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只是表面上看着清冷而已。
二人皆不着急往回走,只靜靜并肩站着,放眼看向面前難得一見的旖旎景色。
“你信不信世間的宿命?”崔琰仰着頭問,微風拂過她頰邊的碎發,臉上映着金色的光。
“不信。”裴長寧側頭瞥了眼身邊站着的清麗女子,頭一次對自己說出去的話有了拿不準的感覺。“你呢?”他只好反問她。
“以前不信……”崔琰笑了,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就在這一刻,她知道了自己苦苦尋找的答案。
她要緊緊跟在這個人身後,直到他看到自己……
就在這一刻,初旭終于破雲而出,霎時間,霞光萬丈,縷縷金光透過薄薄的雲霧,灑向潺流林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