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宿山林
崔琰眼光跳躍,緊緊追随着那白孩子急速消失的背影,心中一陣懊惱。正試圖再次探尋,暗自希望他還躲在某個樹枝背後,便聽見方才覺察到的腳步聲已來到身後。
是他,不用轉身她都能知道是他。他一向步子輕盈、呼吸清淺,這樣屬于他的氣息她太熟悉不過了。此刻,她似乎聽見他輕輕吐了口氣。
她一直緊繃的神經徹底松懈下來,轉身面對着他。才發現只他一人先趕到了,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束好的烏發垂落下幾縷青絲,黑緞鞋面上落盡灰塵。
瞧着裴長寧依舊柔韌修長的身姿,崔琰征了征,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萦繞在山間的風漸漸止住,林子裏更加幽暗。崔琰斂了神,“我又看見他了,他不是怪物,只是個得了白症的孩子。”她道,手指向方才白孩子消失的地方。
裴長寧自然知道她說的是那日她在赤焰湖中所見的身影,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眉頭緊擰。“多大的孩子?”他問。
“約莫十歲左右。”
裴長寧點頭,四處巡視了一圈,最終蹲在那截露出的白骨旁。“不計後果的勇武往往不是明智之舉,某種程度上還會适得其反。”他微微側頭,向着身後的崔琰道。
崔琰被噎住,他這是在責備她擅自留下看守白骨,怕萬一她出了事,不但這白骨不保,還給他們增添麻煩。
“民女素來愚笨,行事自然不比裴大人萬般周全。卻也懂得茲事體大,民女雖憑直覺行事,可也證明冒這個險是值得的,不是麽?”崔琰心下黯然,卻還是毫不退讓地回道。
聞言,裴長寧撇過臉去,原本因奔波而略顯疲憊的眼此時更加晦暗。
兩人皆不再言語。片刻沉靜之後,嘈雜的腳步聲混着人語聲越來越近,遠遠便可看見俊逸的林秋寒混在人群中,顯得十分紮眼。
一行人到了之後便在林秋寒的指揮下将松散的沙土挖開,七八個精壯的衙役一齊動手,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見潮濕的泥土間躺着一具完整的人形骨架。
“呦呵,白骨化到這種程度,少說在這深山老林裏埋了也有十年八年了吧?”林秋寒彎腰看着那副白骨,悠悠說道。
胡伯正指揮着衙役小心翼翼将白骨往擔架上擡,聽林秋寒這麽問,便回道:“這麽粗粗看來是有了年歲了,但具體情況如何,還得到了縣衙殓房驗了才知道。”
崔琰幫不上忙,只好立在一旁看衆人忙亂着,心內還惦記着那個孩子。
等到白骨被原樣擡到擔架上又用白布覆好,裴長寧差去周邊搜檢的衙役們也都回來了,卻都回禀道沒有任何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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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寒輕嘆了口氣,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便下令往回趕。衆人都陸陸續續往來時的山道上走,崔琰卻不動,她向着那白孩子消失的方向,定定地道:“我要去找他。”
“誰?”林秋寒一頭霧水。
“一個孩子,應該就是我在赤焰湖見到的那個。”崔琰道。
“孩子?你說赤焰湖裏的水怪是個孩子?”林秋寒想起那日在湖邊,她說自己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當時他還以為是她眼花看錯了,如今看來竟是真的。“如此說,你剛剛等我們的當口又看見他了?”他又問。
見崔琰點頭,林秋寒擡頭見天色不早,想了想便道:“依我看,崔大夫今日還是先随我們回去吧,那孩子我明日一早便派人上山找。放心,一定給你找着,如何?再說,這孩子既出現在這,想必與這白骨有關,而這白骨很可能與案件有關,就算你不找他,我們都要找他。”
不想崔琰果斷搖了搖頭,壓根就沒考慮過他的提議,“不行,他剛剛離開,想必還在附近。下次再來找,怕是再難遇到。你方才沒有瞧見他,他是個身患白症的孩子。我仔細看了他的眼睛,原本就畏光,加之平日失于醫治,已經很危險了,再這樣下去,他就會徹底瞎了……”
身為醫家,崔琰首先想到的從來都是治病救人,至于是不是與案件相關,此時并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現在,她只想快點找到那個孩子。
林秋寒為難地看向裴長寧,見他立在一旁,對崔琰的打算不置可否。“這……”他看不出裴長寧此刻所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人不必為難,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與大人無幹。告辭。”說完,崔琰便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
裴長寧見崔琰離去的背影,面上露出急色,便飛快地掃了一眼林秋寒。
林秋寒被他這寒眸一掃,心內登時了然,難怪自見了他們兩個就覺得怪怪的,定是這木頭不會說話,在他們還沒趕到的時候,又惹怒了人家崔大夫。
“哎……”林秋寒趕忙叫住崔琰,笑道,“崔大夫,你說得對,那孩子還沒走遠,現在找正是時候,只是既然我知府衙門也要找他,哪有讓你一個人去的道理?這樣,我命裴大人同你一起去,如何?崔大夫見過那孩子,找起來呢方便,而裴大人呢,武功修為了得,這樣二人又可互相照應,豈不便宜?”
崔琰聽了林秋寒這一番有禮有節的話,無法反駁。她思忖着天色漸暗,有裴長寧跟着,的确更安全。況且表面上看他同裴長寧才剛認識不久,可算上上一世,也有不短的時日了。所以于她而言,早已熟悉了與他獨處,甚至于此刻心裏竟有小小的期待……
望着裴長寧和崔琰一同離去的背影,林秋寒為了自己完美的安排自鳴得意了一番,便領着衆人下山去了。
二人沿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找了許久,不想竟一點蹤跡也無。崔琰不禁有些失望,卻依舊沒有放棄,拖着疲累的身子跟在裴長寧後面走着。
見崔琰腳步逐漸變得沉重起來,裴長寧不禁放慢速度,最終慢到和她同步,遇到難走的山路,還時不時伸出手帶她一把。
他們身在密林中,四周皆是高大的喬木林立着,見不到太陽,只能憑着林間光影變幻判斷時辰。又找了許久,樹林間的光已經暗到像是太陽下山的時分了。
此時,崔琰正坐在露出地面的粗壯樹根上休息,裴長寧則與她相背而坐,這是他多年行兵打仗養成的習慣,在野外休整時與同伴四向而坐,可以時刻保持警覺,觀察四周的動向。
崔琰無意間擡頭,見不遠處一根樹枝似有被折斷的痕跡,想起那孩子不善行走,皆是在林間攀援,這樹枝也許就是被他攀折的。
這樣想着,她早已起身,欲前去查看。才走了沒幾步,不料腳下突然落了空,身子旋即往下墜。她“啊——”地一聲驚呼,心裏正驚慌着要墜向何處時,忽見裴長寧跟着翻身下來,牢牢将她扣在懷中。
那一剎間,崔琰懸着的心複于原位,他溫暖踏實的懷抱讓她覺得情願與他就這樣一同下墜,哪怕墜入不複之地……
二人穩穩落地之時,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就聽見頭頂上方傳來“轟”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循聲望去,竟是一方鐵網蓋在上方。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墜入到一個大坑中。
“可有事?”裴長寧打量着崔琰,淡淡地問道。
崔琰搖頭,“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方才她并未發現腳下踩着的草竟是獵人設的陷阱。
“這不是你的錯。”裴長寧說着,便施展輕功借着坑壁攀至陷阱口,試圖将那鐵網推開。可畢竟是設計精妙的陷阱,哪裏這麽容易就推開。
裴長寧輕輕落在崔琰身邊,“這個機關還算機巧,從裏面推不開,只能等明日獵人來從外面打開了。”他道。
轉眼夜幕四合,裴長寧摸出随身攜帶的火折子,好在陷阱裏散落着柴火。他燃起篝火,同崔琰不近不遠地坐着。
火苗肆意地跳動,崔琰本是安安靜靜坐着,不想卻瞧見裴長寧右邊肩頭不知何時洇開一大片血跡,可他卻默不作聲,依舊端端正正坐着,似是渾然不覺。
又是那個地方!崔琰一陣心驚,幾乎是跪着挪到他身邊。“你受傷了?”她問。
其實不問她也知道,因為上一世這個時候他正在查一樁無頭屍體案,也是中途離開了幾日,回來後便受傷了,只是那時是在追捕兇犯時傷口裂開,林秋寒請她去醫治,她才知曉的。如今他又是傷到這個地方……
面對崔琰焦急的查問,裴長寧像沒事般擡了擡手,看她的眼神卻逐漸柔和了起來。他嘴角微翹地看着崔琰在他面前着急忙慌的樣子。她纖手微顫地解開他的外袍,忙亂地從藥箱中取出傷藥,給他崩裂的傷口重新上藥,又換上潔淨的繃帶。
一陣忙亂下來,她的臉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害羞而暈紅了一大片。
“我還頭一次見比傷患更緊張的大夫。”他仰頭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理了理衣衫,慢慢悠悠地說道。
崔琰已經平複下來,想到剛剛自己并不冷靜的表現,本就有些不自在,如今聽他這話,臉又燒紅起來。
她不答話,默默走到一邊閉目養神起來。不想肚子很不争氣地感到一陣饑餓,只得又起身從藥箱下層摸出一個幹饅頭。她瞥向裴長寧,又看了眼手中的饅頭,總不能跟一個病患搶吃的……
剛走到他身邊,便聽他先開口道:“我不餓。”
崔琰無法,索性将那饅頭掰成兩半,塞了半個在他手裏,自己則躲在一邊吃着另外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