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森森白骨
自林秋寒一行落腳焰湖縣已有時日,眼見着暑氣漸起,可接二連三的人命案卻毫無進展。一向疏闊不羁的林秋寒也有些坐不住了,還從沒有一樁案件要耗費他這些時日還不見線索的。
王禮是普通農夫,許知是屠夫,所有與二人有過交集的人都查了個遍。雖說他二人年輕時走雞鬥狗、不務正業,為鄉鄰所厭棄,也曾害得老叫花深陷賭場,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可那皆是十餘年前的事了。二人在各自成家後便本分度日,家庭和睦,亦未與他人結仇。
原本以為是老叫花因為舊日之事殺了王禮與許知,不曾想他卻被滅了口。按照小乞兒的說法,老叫花明知自己會死,也知道要殺他的人是誰。可惜,老叫花平日裏瘋瘋癫癫的,即便是對小乞兒,也未透露過實情,僅留下些真假難辨的只言片語。
兇手是如何得知木羽的?那可是古醫書上才有記載的東西,又長在懸崖峭壁上,等閑人根本得不到。又是如何得到醫家嚴格管控的雪上一枝蒿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三個人的死因一定與某件年歲久遠的往事相關。可世事變遷,那些隐在赤焰湖層層烈焰裏的陳年舊事,又要從何查起?
林秋寒隐隐覺得,他們的所有舉動,兇手都了如指掌,看來,身邊的人也該防一防才好。
裴長寧去往北境的這兩日,留下的人都在查訪雪上一枝蒿的來歷。焰湖縣大大小小的醫館、藥鋪也有數十家,要一家家地查下來,也要幾日的時間。
崔琰這幾日除了照看賈老三,便是将自己關在客房內,潛心研究木羽。上次她尋到的一處崖壁上的木羽都被裴長寧摘完了,如今還想再到周圍的山峰去碰碰運氣。既然赤焰湖周圍氣候、植被都相似,那麽木羽應該不只淩雲峰有才對。
林秋寒聽說崔琰又要進山,自然是百般勸阻,毫無疑問地無效之後只好派了小六跟着去。萬一出了事,待裴長寧回來,非要将他挫骨揚灰不可。抓了小六去也是無法,恰當時邢鳴他們都趕着查訪去了,只這個被他萬分嫌棄的小六杵在一邊。
崔琰同小六剛出客棧,就遇見小乞兒,聽說崔琰要上山,吵嚷着也要去。崔琰量他年幼,進了山恐體力難支,便不允。可那乞兒也不言語,只靜靜地跟在他們後面,崔琰回頭,見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一副可憐相,崔琰心中一軟,只好同意了。
小六跟那乞兒有說有笑地随在崔琰身側,乞兒更是如雀兒般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他告訴他們其實自己有名字,叫青兒,只是人人都叫他“乞兒”,所以他有時也會忘了自己真的名字。
三人剛出城門,便見前面一身形袅娜的女子很是熟悉。“槿姨!”倒是青兒反應快,急步上前打着招呼。
崔琰跟着上前,只見她今日一身煙色布裙,臂間挽着小小的竹籃,倒像是要走遠路的打扮。
“南心大夫,你們這是去哪?”玉槿見了崔琰,抿着嘴笑問道,即刻像是想起什麽,便将頭微微側偏,目光亦是有些躲閃。
崔琰看向她故意偏過去的那側額頭,只見碩大一團烏青,還鼓着包。“他又打你!”崔琰驚呼。
玉槿勉強笑了笑,不想提起,“習慣了,”她低聲說道,透着認命的無奈,“不說了。你還沒說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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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山,去尋一味藥材。”崔琰見她不願提,自己又不慣熱絡地關心別人,便不再追問。
正說着,青兒伸手掀開玉槿臂間竹籃上面蒙着的一方布,“什麽好東西?”他笑嘻嘻地問,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玉槿輕輕拍落他烏黑的手,“小饞鬼!這是我一天的口糧哪!”她笑着假意呵斥,順手從裏面拿出一個青團遞去。
“青團!”青兒甚是雀躍,接過來便整個地塞進嘴裏,快快地嚼了幾口,才艱難地咽下去。
“原本還想着同路,可我要去白雲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眼角細微的皺紋随着上揚,“聽說那的送子觀音很是靈驗……”
崔琰了然,不再言語。又覺得耽擱了許久,要快快趕路才是。幾人便就此分手。
世間女子,為了子嗣的問題,到底要受多少罪!
崔琰此次要去的是與淩雲峰相對而立的那座山峰,比淩雲峰更加奇峭險峻。好在小六腳力不錯,爬起山來倒也利落,青兒一聲不吭緊緊跟在後面,也不見他喊累。到了距峰頂不遠的一處平地,三人便停下歇歇腳。
青兒喘着粗氣同小六說話,話語中夾雜的陣陣笑聲打破山間的平靜。崔琰正仰頭喝水,忽地瞥見對面林間一陣白影倏忽而過,只是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看清。她即刻起身前去查看,小六同青兒以為她發現了木羽,便跟着上前。
“你們看見什麽了嗎?”崔琰問。
“沒啊!崔大夫,你瞧見什麽了?”小六回道。
“沒什麽。走吧。”崔琰又回頭看了一眼,只有密密的樹林,心下納悶,又不好表露。
青兒渾身機靈勁,見崔琰似是看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便湊上來,也不見害怕,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南心姐姐,你是不是看見怪物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怪物。”崔琰一邊說,一邊又環視了一下四周的密林。
“這可難說,我們這都傳說這山裏有怪物,”青兒信誓旦旦地說道,“也不知跟那湖裏的水鬼是不是一道的?應當不是吧,一個山魈,一個水鬼。”他喃喃地道。
聞言,崔琰霎時變了臉色,水鬼?!難怪方才覺得那個白影似曾相識。那麽,方才的白影就是那日她在赤焰湖中看見的那個?
思及此,她向着白影消失的方向看去,定了定心神,叮囑小六與青兒道:“你們在這等着,我去看看。”
“不行!要去一起去!”青兒扯住崔琰的衣角嚷道。
“是啊!崔大夫,要去一起去!畢竟我們三個人,便是遇到什麽,三個人應對起來總比一個人強。”小六眸色堅定,全然沒了平日裏懦弱畏縮的模樣。
崔琰無法,只得同意,剛要上前,卻被小六搶了先。他抽劍斬斷礙事的枝丫,在前方開路,崔琰随後,青兒走在最末。
不多時,穿過那片密林,竟到了一處空地,地上沒有雜草,應該是經常有人在此走動。崔琰四處轉了轉,發現角落裏一處泥土微微隆起,相較四周,顏色也淺淡些,踩上去亦不如周圍的土那般結實。近日雨水增多,将那松散的泥土沖開了好些。
崔琰随手撿起個樹枝挑開松散的泥土,她動作輕緩,只一會兒,土裏赫然露出一截白骨!雖然只是寸把長的指節,可林間陰暗無光,它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縱使她看慣生死,也不由地低呼起來,驚得扔了手中的樹枝。
小六搶先看見了那截森然白骨,趕忙擋在聞聲而來的青兒身前,一手覆上他的眼。
很快,崔琰鎮定下來,她起身向着小六道:“聽說你跑得快,若是背着青兒,可有妨礙?”
情勢緊急,小六也無心調侃青兒皮包骨的身板,只鄭重地搖了搖頭,“沒有。”
“那麽你背上青兒,即刻就走,去給林大人報信。”崔琰道。
“那你怎麽辦?”小六有些遲疑。
“總要有人守在這,”崔琰道,“若你當真名不虛傳,想來也要不了許久。”
“可是……”小六還是不動身。
“快呀!如今,三起命案不破,說不定這具白骨與案情有關聯也不一定。”崔琰催促着道,“況且,你們大人臨行前交代了,讓你凡事聽我差遣。如今,我要你即刻回去,你聽是不聽?”
小六咬了咬牙,只得将青兒背在身後,沿着來時的山道,邁着大步,一溜煙地不見了蹤影。
他這一技之長,可巧今日派上了用場。
沒了人語聲,山間靜得出奇,偶有被風拂過的枝葉沙沙作響。崔琰臉色發白,心裏有些發怵,總覺得後腦勺被人死死盯着,便不時地四處張望。
許多時候,人往往不會懼怕直面的危險,倒是會對暗中的窺探有種無能為力的惶恐。
崔琰覺得時間像是凝住了一般,手心早就沁出密密的汗。林間的光線越來越暗,不知過了多久,她擡頭在枝葉交錯的縫隙裏追尋西斜的日影。霎時一股冷風從腦後拂過,還沒來得及往後瞧,一道白影急速竄至她面前,在地上打了個滾後便蹲在離她不一丈的地方。
竟是個渾身雪白的孩子!
這下崔琰倒徹底松了口氣,她細細瞧着蹲在眼前的白孩子。白衣白發白皮膚,甚至連眼睫毛都是雪白的。同崔琰探究的眼神一樣,那孩子眼中亦盡是好奇。片刻的對峙後,他便緩緩繞着崔琰轉了一圈,又停在方才蹲着的地方。
崔琰心下起了憐惜之意。顯然,這個孩子自幼便生活在山林中,如今看起來十歲上下的年紀,可行為舉止皆和林間的猿猴相似。善攀援,行走時并不直立身體。此刻,他亦是像猿猴一般半蹲在她面前。
她發現他雖只距她不到一丈,看她卻似乎費勁得很,便細細看向他顏色極淡的眼。
崔琰試探性地向前兩步,見那孩子并不退縮,便又向他伸出手去。那孩子見崔琰向他伸手,先是本能地微微後縮,眼神閃爍地看了看她,終究還是伸出自己沾着灰土的小手。
“別怕。”崔琰軟語道。她一邊繼續用眼神鼓勵他,一邊又向前走近幾步。正準備彎下身子蹲在他身旁,只聽得不遠的山道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雖輕,卻急,不消一會,便知道來人即将出現。
小六果然沒讓她失望!她暗暗想着。
不料那孩子整日混跡山林,警覺性自然更甚常人。他聞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登時便後退數丈,眼中剛剛褪去的戒備之色又湧上來。不等崔琰再上前安撫他,便躍上樹梢,在一個接一個枝頭急攀,瞬間消失在滿目綠波裏。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外婆橋,而屬于我的那一座,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