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出之過
自然的,裴長寧、林秋寒、邢鳴、胡伯同崔琰一桌,小六則和其他捕快同桌。聚在那一桌的皆是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平時又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說起話來自然毫無顧忌。此時看着依舊驚魂甫定的小六,一夥人便拿他打趣。
“嗯……”其中一人用力嗅了嗅手中的酒杯,笑着道,“來了這些日子,頭一次嘗到這裏的焰湖酒,光聞着就感覺醇厚得很。小六,要不要來一杯?”
小六瞬間想起了今日在驗屍房裏的一幕,頭登時搖得跟碧浪鼓一般,臉色開始微微泛白,不停地用手撫着胸口。
崔琰忍俊不禁,“小六年歲不大,怎麽酒瘾這麽大?”她笑問。
“噢,”邢鳴接話,“哪是什麽酒瘾?他是借酒澆愁。”
“怎麽?”崔琰很是疑惑。
“上月,他爹娘做主,給他定了門親,就是他爹朋友的閨女。本來都挺好,他也很滿意,但是最近他聽說那姑娘人品太差勁,就不樂意,跟他爹娘說要退親,可他爹娘哪裏聽他的話。他看無力扭轉,心裏苦悶,便日日醉酒。”邢鳴看向小六,嘆道。
“終究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話,哪裏就作數?這樣憑旁人的三言兩語就否定人家姑娘,也太草率了些。”崔琰稍稍低頭,眼睛盯着桌子中央,淡淡地說道。
胡伯呵呵笑道:“就是,就是,我也是這麽說的,可他哪裏聽得進去。既然父母之命不可違,那就等揭了蓋頭再見分曉啦!可這小子既然認定了人家姑娘人品敗壞,不知到時候要鬧多少誤會。人雲亦雲,也該讓他吃點苦頭。”
只聽旁桌又有調笑聲傳來,“我說小六,你就知足吧,你只是聽說這姑娘性情潑辣,就醉熏熏的要借酒澆愁,要是找個像崔家的姑娘,你豈不是要去尋死?”
“崔家姑娘?”另一人搶着道,“崔家生意遍布天下,要是我,崔家姑娘再怎麽不堪,我都樂意娶,大不了娶了之後再納妾。可光那嫁妝,估計我下半生都不愁了。”
“不是說崔府已經沒落了?”
“沒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說崔府已經不比以前崔老太爺在世之時,可比起一般的富庶人家還是可以的。哎,我聽說,那三房留下的唯一的女兒崔琰,崔老太君可是把一生的積蓄都給她了,還有那無價之寶翠玉佛也在她手上……”
林秋寒意味深長地看向崔琰,只見她鎮定自若,跟胡伯說着話,“哎,說到這南臨崔府,崔大夫,可是跟你同姓呢。”他看似無意地問。
“他家那等富貴,我一個小小的醫女,如何敢随意攀附?”崔琰道。
“你是同濟堂的大夫,想來南臨府的富貴人家常常請你過府看病,不知可去過崔府?到底這崔府的姑娘是不是像傳言般不堪?”林秋寒一雙探究的眼看向崔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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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姑娘沒見過,不敢妄言,這崔琰麽……”提起自己,崔琰面上絲毫沒有不自在,“倒的确是同傳言一般無二。”她擡頭看向林秋寒,目若秋波,睫影如黛。
這丫頭,說起自己的壞話來,跟真的一樣,還臉不紅、心不跳,這是跟自個兒有多大仇啊……
裴長寧雙手抱胸,身子微微後仰,漆黑如墨的眸子裏驀地閃過一道光。他輕輕抿了抿唇,視線在對面的崔琰臉上停留了片刻,便緩緩垂下眸子。
她想逃?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天剛亮,霞光蟄伏在厚厚的雲層後面,整個焰湖縣被薄薄的一層晨霧籠罩着,連偏巷的青石板小路上都透着清淺的濕意。除了遠處一兩聲雞犬聲傳來,小巷內一派靜谧。
崔琰沿着蜿蜒不見底的小巷走着,偶有挑擔的小販路過。賈老三的藥方她琢磨了一夜,總覺得差了一味藥,可怎麽也想不出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出來走走,想借清冷的空氣理清她有些混沌的思緒。
出了那條偏僻的窄巷,便是客棧所在的街道。起早的小攤已齊齊擺好,吆喝聲四起,伴着袅袅騰起的熱氣,早市開始了。
崔琰踏入客棧大門,一眼便見到林秋寒正獨自坐在桌邊微微愣神,不見裴長寧在旁。他神色凝重,手持竹箸,不用膳,卻緩緩以箸頭點着桌面。她還從未見他如此靜穆的樣子,料他正思量着案情,并不去打擾他,徑直上了樓。
稍稍休整後,崔琰便準備去縣衙瞧瞧賈老三。再下樓時,已不見林秋寒的身影,她并不在意,如今案件線索又斷,他們自然忙得很。
客棧裏人來人往,她瞧見在破廟裏遇見的駱大娘正探着頭往客棧裏瞧,似是在找人。見着崔琰,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笑容瞬間堆滿面。
“南心大夫。”駱大娘讨好地打着招呼。
“可是找我?”崔琰問。
“是,”駱大娘有些猶疑,順手将崔琰拉至一處沒人的牆角,“有件事……還想請南心大夫幫忙。”
“何事?”崔琰料她有難言之隐,為了打消她的疑慮,想了下便接着道,“你既來找我,定是看病了。放心,我是大夫,你盡可直言。況且,你只有将症狀言明,我才好對症下藥。”
她輕緩的話語,足以令人安心,駱大娘這才定了神,輕聲道:“還不是為了我那苦命的丫頭,”她甚是悲戚,“那日也是讓你看笑話了,我那姑爺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我丫頭嫁給他十餘年了,竟沒生個一兒半女的。就為這,他平日裏還好,一喝酒就不是打就是罵的。”
“可曾看過大夫?”
“怎麽沒看過,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都瞧遍了,苦湯不知道喝了多少,竟一點用沒有。我瞧着這全縣城的大夫加一塊都比不上你,所以想請你……”
崔琰點頭,“既如此,還是得見了她本人,診了脈才知道情景如何。”
“自然、自然,只是……”駱大娘左右而顧,面露難色。
“無妨,我可以随你去她家看看。”崔琰見她如此,定是駱玉槿不方便出門來此的緣故。
“如此便多謝南心大夫了,唉,這也是實在無法。”駱大娘嘆道,“玉槿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總不見效,便灰了心,發誓便是被打死,也絕不再看大夫了,說看了也只是白白被人笑話罷了。所以,只能勞煩南心大夫親自跑這一趟了。”
崔琰瞥見她眼角欲墜的淚花,心內一陣不忍,便緊緊跟在她身後。
不一會兒,二人便來到一處四合院前。進了院子,崔琰便細細打量着,小小巧巧的院落,青磚黛瓦,收拾得清新雅致。令她眼前一亮的是,院內一角種了好些品種各異的蘭花,正值花期的幾種開得濃烈,馨香撲鼻。看得出來,主人在這一片蘭花上花了好些心思。
“南心大夫,”駱大娘以為崔琰駐足不前是怕遇見她女婿,便拍着胸脯保證道,“今日那畜生出門去了,再說,就算他待會灌了黃湯回來,我也一定不讓他再沖撞你!”
崔琰抿着嘴笑了笑,并不解釋,随着她進屋。玉槿見了崔琰,有些不情願,還是在駱大娘連哄帶勸下才伸出手讓崔琰診脈。
片刻之後,崔琰緩緩開口道:“先前可有大夫說你這是肝氣郁結導致的腎虛?”她心下疑惑,玉槿的症狀并不難診,不會沒有大夫診斷出來。
“你說什麽……肝氣郁結?還腎虛?”駱大娘苦命思索着,“看了那麽多大夫說什麽的都有,什麽腎虛、脾虛、血虧,還有什麽陰陽兩虛的,太多了,哪裏記得住?”
倒是玉槿開口道:“是有過那麽一個大夫診斷說是肝郁腎虛的,也開了方子,說是要堅持調理方才見效,可那時亂投醫,只吃了不到一個療程,便丢開另找大夫了。”
“依我看,恰是這個大夫說得對。肝郁不疏,久而化火,至氣血不足,致腎不得養,天葵匮源,沖任血竭氣衰。”崔琰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服藥是一方面,關鍵是排解郁結。我行醫多年,發現有些病症并不難醫,神思情結最難化解,許多病竟不靠藥,而要靠心醫。”
聞言,玉槿默然不語,蒼白的臉盡是凄苦,直至眼角第一滴淚落下,她将頭埋在駱大娘懷中,低低的啜泣。
駱大娘拍着她的背,亦傷心地道:“可不是呢!這樣朝打夕罵的,如何能排解得開?”
正說着,院內傳來腳步聲,玉槿忙擡頭拭淚,瞳孔一縮,“他回來了!”她驚道。
崔琰見她驚懼畏縮的模樣,心驚她怕他竟到了這個地步!
趙集大步進了屋,見崔琰,面上盡是驚詫,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來由。不過他并未理會她,卻向着玉槿柔聲道:“今日衙門裏并未安排差使,所以回來得早些。”
“嗯。”玉槿輕聲應着,并不敢看他。
崔琰心內冷笑,何必裝得如此。不想擡頭看到他看玉槿時專注無他的眼神,鄙夷登時變為疑惑。
崔琰不緊不慢地寫好方子,“就如我剛剛所說,再高明的方子,也要你心思無礙。我曾見過的久醫無效,心情完全放松後有孕的不在少數。”她斜着眼看向趙集,竟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無措與黯然,心中的疑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