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漢衙役
沿着焰湖縣寬闊平整的主幹道一直向東,便到了杏林館。這是一家極普通的醫館,大夫不甚出名,好在兼賣藥材,生意尚且還說得過去。
知曉裴長寧和林秋寒的來意,掌櫃不敢怠慢,趕忙請他二人入座,着人看茶。自己則弓着腰立在一旁,微眯着眼,細細地回想着昨日醫館的情景。
“噢……”掌櫃的眼陡然一亮,“我想起來了,昨日賈老三确實是來抓藥的,他這一陣子幾乎天天來。昨天大概午時左右來的,噢,還請大人見諒,我這天天人來人往的,忙得哪有閑工夫去看時間,不過他來的時候呢我同夥計剛剛吃過飯。小的親自給抓的藥。”
“你可看清他的藥方是否就是之前的那個?”林秋寒問。
“呦,哪還用得着看藥方啊!他這個藥方哪些藥材、什麽分量我都爛熟于心,不用看,不用看。”掌櫃的很是得意。
“那這裏面的雪上一支蒿你可稱準了?”
“那是自然,”提到雪上一支蒿,掌櫃更加鄭重地道,“開醫館的,不要說大夫,就是小夥計也都知道這東西雖能治病,但有毒。這味藥我們有專門的賬簿,每日下來還要稱重盤點,昨日也不例外。小的拿給二位大人瞧瞧。”
裴長寧翻完賬簿,順手遞給林秋寒,臉上起了陰雲。林秋寒知道應是沒有發現,自己接手過來一看,不禁也暗暗嘆氣。
“勞煩掌櫃的。”林秋寒道謝。
“不敢,”掌櫃小心翼翼地收起賬簿,“大人請放心,這藥是小的親自過手的,斷不會有什麽問題。他們昨日抓了藥、結了賬便走了……”
不等他說完,那二人陡然擡頭,同時看向對方,電光火石之間,對方瞬間所想即刻了然。
“他們?”裴長寧道,“你是說賈老三昨日并非一個人來抓藥的?”
掌櫃愣了下,“是啊,昨日是另一個衙役同他一道來的,賬也是他結的。”
“你可認識他?”林秋寒忙問。
掌櫃搖了搖頭,“倒是挺眼生的,以前也沒見過他,不過賈老三好像很怕他的樣子。他前兩次都賒了賬,昨兒那人一下給清了。”
二人急急離開醫館向縣衙去。到了縣衙賈老三此時所在的院子,天邊已經只剩最後一縷霞光了,只見杜恒和邢鳴都還守在門外,屋內沒有一絲動靜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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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鳴見到二人便迎上去,将剛剛的情景說出來:“崔大夫可真行!賈老三喊得撕心裂肺的,嚎得跟被宰的豬一樣,我們幾個大男人在外面都受不了,她卻一直在屋裏待着。”
見他二人都緊緊盯着房門看,又說道:“噢,現在賈老三已經安靜下來的,想來是崔大夫的診治起了效果。”
裴長寧卻用淩厲的眼神掃了他一下,“你怎麽在這?”
他留下他的用意顯而易見,他卻在外面杵着。
邢鳴頭皮一陣發麻,“噢,裏面是陳捕頭帶着個衙役,崔大夫說夠了,叫我在外面等着。”
早知道當時腆着臉也要賴在裏面。
正說着,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一身布衣布裙的崔琰走出來,額上沁出密密的汗,臉上帶着些微的疲憊。
她輕輕籲了口氣,“今日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杜大人,”她向杜恒道,“沾染了芙蓉瘾的人若不下定決心去戒,只有死路一條。可剛剛我看他還算心志堅定,忍耐力也比常人強一些,不知大人可願意幫他一把?”
杜恒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此時亦折服于崔琰的從容淡然,溫言道:“若他徹底沉淪,自暴自棄,就算是我想救,怕也無濟于事。可聽崔大夫此言,他既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欲,那麽我也願意盡綿薄之力。畢竟,在這之前,他一直勤勉忠心,不失為一個好的衙役。只是不知我能做什麽?”
聞言,崔琰微微一笑,“民女代賈老三先謝過大人。他如今這個情景,不宜挪動,大人可否讓他暫住在此?”
“小事一樁。”
“接下來,他的芙蓉瘾會複發,但是這次以後,只要他像今日這般忍過,複發的間隙會一次比一次長,情況一次比一次好。複發的時候請大人派兩個人看着他即可,再加上用藥,我想,最遲半年,他便可徹底斷了芙蓉瘾。”
“崔大夫放心,本官一定盡力。”
雖是暮春時節,空氣裏帶着躁動的熱氣,林秋寒覺得渾身上下一陣惡寒,仿佛挨着一座大冰窖。
崔琰啊,崔琰,你可知這微微的一笑礙了某人的眼。
“崔大夫,”林秋寒不能不開口,“請問,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進去問個話?”
“自然,只是請盡量快些。我去配藥。”崔琰像是才注意到他二人一般,簡單地交待了下便轉身離開。
賈老三此時還有什麽好瞞的,虛弱地躺在床上,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發生之事悉數告知。
他本是老實本分的衙役,當地就有些個訟棍之流,一方面想借着他的身份在縣衙行方便,另一方面則在街坊鄰裏有些臉面。如此,暗地裏引誘他沾染了芙蓉片,不曾想他一向不會鑽營取巧,并不能給那些訟棍提供方便,他們卻一貫的捧高踩低。既得不到好處,又如何将無能的他放在眼裏,漸漸也就疏遠了他。
可憐他一個月不過幾兩銀子,既要養家糊口,又要過芙蓉瘾,哪裏夠?無奈之下,打上了老叫花藥錢的主意。原本,皆是他從衙門裏領來再去抓藥,可有幾日他竟将這銀子拿去私買芙蓉片。
昨日賒賬時掌櫃便發狠,再不結賬不但不給抓藥,還要鬧到衙門裏去。情急之下,賈老三只得去求同在一處當差的趙集幫忙,只說自己賭輸了銀子,向他借點銀子救急。趙集雖答應幫忙,但為防止他又拿去進賭場,便陪着他一同去抓藥,又自己結了賬才作罷。
說完,賈老三像是如釋重負,素來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秘密不再需要費盡心思隐藏,反而磊落無憂。
“如此說來,這個趙集只是替你付了賬,并未碰過藥材?”林秋寒沉吟着問道。
“是,他只是同我一起去付了賬,出了醫館便回去了,藥包自從掌櫃手裏接過便是小的拿着。”賈老三道。
如此,便要傳趙集問話,正等人的當口,崔琰煎了藥進來。林秋寒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已是掌燈時分,屋內昏黃的燈光明滅不定。跳躍的火苗映照在她左臉的疤痕上,光影閃動,那道疤不添柔和,反倒有些猙獰。
裴長寧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沉默不語,雙眸深邃,思緒未明,只能看到燭光落在他眼中,閃躍如星芒。
“大人,”一身形高大健壯、身着青衣頭戴皂隸巾的男子走進來,向着他們抱拳行禮道,“小人趙集,參見大人。”
崔琰聽此人聲音有些耳熟,轉身看時不禁愣住,臉上寫滿驚訝,“是你。”她看向裴長寧,只見他端坐着,很是随意地呷了口茶,面上無波無瀾。
此人身形健碩,卻是一副和氣模樣。他便是昨日在破廟中打罵駱玉槿又沖撞了崔琰的醉漢,此時看着卻與昨日判若兩人。
雖然那人當時醉酒,卻也還有幾分記憶,現在顯然也認出了崔琰與裴長寧,臉上不禁讪讪的。
“你便是趙集?”裴長寧依舊不動聲色,緩緩開口道。
“正是小人。”
“昨日是你同賈老三去給老叫花抓的藥?”
“是,”趙集恭敬地回禀,“昨日賈老三找到我,說他賭錢輸了許多,把從衙門賬房裏領的要錢都賠進去了。他怕大人知道後責罰,便求我相助。我念在平日一處當差,便同意了,只是怕若将銀子給了他,萬一他又犯糊塗,不去抓藥,害人又害己,便和他一同去抓了藥。怎麽?大人是懷疑……”
“不過是例行詢問。”裴長寧淡淡地道,并不看他,只盯着手裏把着的杯子。
趙集聽了裴長寧的話并未松懈,反而變得有些緊張,“大人明鑒,昨日小人的确只是陪着賈老三去抓了副藥,替他付了錢就離開了。”
這些說辭和賈老三的話正好對得上。林秋寒“嘶——”地倒吸氣,看來,明日可有事做了。
此人清醒的時候倒也和氣知理,說話全不似酒後污穢不堪。崔琰望着趙集離去的背影,心裏默默想着。
“這赤焰縣衙還真是兼收并蓄啊,什麽人都有。”丢下這句話,裴長寧便撩了撩袍子,雙手負後大步走出去。
杜恒很是難堪地立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人明明只是個屈居林秋寒之下的提點刑獄司,說出來的話卻有千鈞重,壓得人心頭沉甸甸的。
盡管杜恒三番五次邀請林秋寒一行到縣衙居住,或者重新安排清雅的住處,都被林秋寒婉拒,他不受拘束慣了。所以,他們還一直在先前的客棧住着。
從縣衙出來,包括崔琰在內,一個個忙得都還沒用晚膳,林秋寒來了興致,領着一大趟人浩浩蕩蕩地找了個當地出名的酒館吃飯。
崔琰不喜人多,加上心裏琢磨着賈老三的方子,本不欲去湊這個熱鬧,偏林秋寒在她旁邊磨了一路的嘴皮子,再拒絕倒顯得不好,只得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