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無對證
難道你不想嫁人?”林秋寒歪着頭笑道,濃眉俊眼,一派清朗之氣。“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崔大夫同我們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被別人知曉,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再說,人生漫漫,遇到自己心儀的人也不嫁?”
“人生漫漫……”崔琰重複這句話,将頭扭開去,“死亡與明天,究竟哪一個會先來?”
不遠處坐着的裴長寧直挺的背忽地一僵。
“不要這麽悲觀嘛!總想着這些不好的事,還怎麽好好籌劃人生?”
你怎會懂?上一世,我才活了短短的十九年……
“那麽,林大人可會這些?”崔琰突然問。
林秋寒愣住,展顏笑道:“我自然不會,也不需要會。”
“你自己都不會,倒笑話起我來。”崔琰亦是不屑。
“我?”林秋寒無奈,“這本該就是女子的分內之事。”
“本該?”崔琰眼都未擡,只淡淡說道,“女子的本分大都是男人定的,不管她願不願意,高牆深院,從垂髫少女到步履蹒跚的婦人,見到的天空都是幾十年不變的。”
“高牆深院?”林秋寒故作不解,“那是大戶人家的,崔大夫游走四方,如何作此感嘆?”
“我……”崔琰自毀失言,有些氣急地說道:“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有何不同?憑什麽女子就該會女紅,你們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
裴長寧抿着嘴,笑着低下頭。就算藏得再深,內裏到底是天真爛漫的女子,三句話一引,就立刻現出小女兒态。
“罷、罷,”林秋寒重重地将上好的象牙扇打在手心,“在下凡桃俗李、世俗不堪、粗鄙難耐、頑固不化,竟以這般愚人之見得罪了崔大夫,該死、該死!”
崔琰本是有些置氣,但被他一連串的詞逗得微微笑起來。不料這抹笑意被林秋寒捕捉到,“哎——”他對崔琰說話,眼卻看向裴長寧,“你笑了!想不到你還會笑啊!這樣挺好,不用總板着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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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很不好意思地斂了笑,“我們該走了。”她又恢複了清冷的模樣,淡淡地說道。
裴長寧起身時看似無意地瞥了眼恢複清冷之姿的崔琰,心內劃過一絲悵然。她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美……
林秋寒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姑娘你娶回家你母妃一定喜歡,如此驚世駭俗的人,同你母妃是絕配!”
快到晌午的時候,崔琰領着一行人上了淩雲峰,峰頂有一塊平地,只是到處堆着亂石,并不見木羽。
“木羽長在哪?”林秋寒問。
崔琰彎身指着崖壁道:“在那。我發現的只有這麽些。”
她手指的地方在他們所在地下方背陰的崖壁,直直的下去,沒有一絲坡度,下面便是萬丈深淵。依稀可見不多的幾簇木羽附在峭壁上,正随着風不時舞動。
裴長寧緊擰着眉,“你怎麽下去的?”她竟敢獨自一人下到這麽險峻的崖壁上采藥!
“繩子綁住大石頭就能下。”她覺察不出他的後怕與擔憂,從藥箱中取出繩子,熟門熟路地綁好,既然來了,自然要再帶點回去。
“你說得倒輕巧!崔女俠,你知不知道這是懸崖?摔下去是要粉身碎骨的!”林秋寒咋舌于她的毫不在乎。
“世間萬物,全在人的眼中。你說它是崖,我看它是牆。”崔琰不經意地說着。
爬牆她很在行。
說話間,她手中的繩索被裴長寧一把扯過去,舉止間似充斥着一股怒氣。
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迅速地将繩子尾端系在腰間,一個回旋,人已下到崖下,空留一襲青影在她腦中晃悠。
“啊!”她輕呼,心登時提到嗓子眼,趕忙彎腰探頭去看。
只見他疾風般在崖壁上輕點幾下,整個人如團雲般在山間飄忽回旋,尋找踩點平衡身子的同時還能從容地摘着木羽。
“不用擔心,裴大人輕功了得,底下兄弟們都叫他‘飛天狐’,等閑人都比不過他。以後你上山采藥都帶着他得了,不管千丈、萬丈的崖,他咻咻咻都給你搞定!”林秋寒看出她眼中的擔憂與焦急,笑着給她比劃。
崔琰沒有空理會他,不一會,她覺得身邊一陣清風拂過,裴長寧穩穩落了地,手中握着幾株木羽。
“都在這了,你勿需再來。”他沉靜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竟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他将木羽遞到她手中,她則驚魂甫定,莫名地有紅暈爬上臉龐,不想聽到他帶有命令式的話語,不禁有些失落。便有意避開他的眼,默默将草藥放入藥箱。
“啊!”随着顫巍巍的叫喊,有人應聲倒地。
衆人循着聲響望去,是捕快小六摔在地上,甚是狼狽。他見衆人皆盯着他,面上亦是讪讪的。
林秋寒狠狠瞪了一眼邢鳴:什麽人都往知府衙門裏招!就這麽個又矮又圓的小白胖子,做什麽什麽不行,盡出洋相。
可他跑得快呀!就是裴世子也不定跑得過他。邢鳴不動聲色,亦用眼神回應他。
“什麽勞什子,害我栽跟頭!”小六摸出屁股下的東西,一把抓過向崖下甩去。
裴長寧眼尖,單手上揚,穩穩将那東西握在手心。
一個水囊。
崔琰瞧着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老叫花的。”裴長寧道,似是答她的惑,又不像是在和她說話。
“可上次來,我并沒有發現它在這裏。”崔琰黛眉微蹙,遲疑地說道。
“許是你沒有發現吧。”林秋寒道。
“不會,我每個石頭都瞧了。”她為了找個穩妥的石頭,每個都細細看了一番。
“她說得不錯,它昨天還躺在破廟的角落裏。”裴長寧凝視着手中的水囊,神情靜穆。
難怪覺得眼熟!崔琰才想起昨日的确在老叫花住的破廟裏見過這個水囊。
“昨日還在破廟,如今就到了這裏,老叫花都是半死的人了,自然不可能爬上來……”林秋寒慢慢踱着步,緩緩說着,“這嫁禍的方法使得也太拙劣了點吧?當真以為我們沒有注意到這個水囊?”
“是拙劣,可你也一點辦法也沒有。”崔琰道。
裴長寧霍地扭頭看她。不錯,僞裝的溺水、木羽、老叫花、水囊,假得跟真的一樣,卻顯得更假,卻偏偏幹淨,讓他們不得不跟着那藏在背後的人走下去。
“或許,他真的以為我們沒有注意到。”裴長寧看向山的那頭,目光悠遠,直到那缥缈的遠方,“那我們便如他的意,大張旗鼓地找找這個水囊是誰的。”
除了一個水囊,在峰頂并沒有其他發現,一行人只好往回趕。剛到客棧門口,便見縣令杜恒焦急地來回踱着步,每一步都透出撐到極限的耐性。
他一身青色官服,容貌俊秀,眉眼間依舊帶着潔淨的書生氣。才三十五上下的年紀,正是宏圖志滿,只待他日淩雲的時候。
見了林秋寒一行人,他眼神陡然閃出亮光,瞬間重重籲了口氣,“大人回來了!”他迎上去。
“是出什麽事了?”林秋寒暗道不好。
“老、老叫花……死了……”杜恒嘆道。
這是唱的哪一出?不談林秋寒,就連裴長寧也怔住。
接下來,不是該等着他們拿着水囊到處查,最終查出歸老叫花所有,自然而然地就鎖定兇手麽?怎麽就來了個死無對證?
“此人本就身患重病,一直都未請醫問藥,如蟻潰堤,就在兩個時辰前病發身亡了。”杜恒道。
“不可能!他雖病重,但也能拖延些日子。”崔琰脫口道。
杜恒微微皺眉:當真沒那麽簡單?“如此,便請崔大夫一同去看看。”他拱手道,知道面前這位面貌可怖的女子非同一般,就連林秋寒都十分看中。
破廟早就被杜恒派人團團圍住。老叫花躺在地上,嘴巴微張着,表情痛苦,這是崔琰見慣了的被病痛折磨的表情。
她俯身細看,發現他微張的口邊沾着幹涸的涎水,頭的一側有些許嘔吐物,手指微微蜷着。
“屍檢。”她吐出兩個字,光看面上,并沒有什麽發現。
杜恒看向林秋寒,林秋寒看向裴長寧。見他點頭,便吩咐衙役進來擡屍體。
忽地聽得外面傳來吵嚷聲:“讓我進去!讓我進去……”聽着像是個孩童。
“走走走!搗什麽亂!到別處要飯去……”衙役呵斥道。
“看一眼……就讓我看一眼……”孩子起了哭腔,“他平時待我好,官老爺,就讓我見他最後一眼……”
“讓他進來。”裴長寧吩咐。
不一會,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沖進來,跪倒在老叫花身邊,嚎啕大哭,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
“誰?誰?我要給你報仇……嗚……”他烏溜溜的一雙眼裏滿是痛和恨。
“你怎麽知道他是被人殺了的?”林秋寒問。
“我就知道,”孩子忍住悲恸,不再放肆大哭,只抽泣着,“他同我說的。”他自小走街串巷,小小年紀便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知道面前這位定是個說得上話的人物。
“他同你說什麽?”林秋寒急忙問。
裴長寧亦上前。那孩子見裴長寧神情肅穆,周身散發出壓制一切的氣勢,不禁身子一縮,不敢隐瞞,戰戰兢兢地道:“他、他說,若他死了,叫我不要難過,這于他而言是解脫,也是他的報應。那人是不會放過他的……”
“哪個人?”裴長寧和林秋寒同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