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木羽初現
不過五寸高的樣子,細細的莖,向外斜出一片片嫩綠的葉子,彎彎盤錯的根須上尚沾着些許泥土。
“你方才說,這是木羽?”裴長寧盯着崔琰手中的綠植問道。
“嗯。”
“那二人胃裏發現的殘渣當中可不就混有這東西!”林秋寒很是興奮,搶先道。
“有何效用?”裴長寧點頭,繼續問道。
“書上說它有麻醉的作用,”崔琰頓了下,“但具體有什麽效用?如何使用?我還不知道。”
“麻醉?”裴長寧同林秋寒又對視了一下,“這麽說來就很明顯了,那不是屍斑,而是綁痕。此二人被人綁架後又被下了藥,随後被丢入水中。下了水後,意識會稍微清醒,自然會掙紮,但又因為藥性的作用,沒有足夠的掙紮能力,最終溺斃。但只要有了掙紮的動作,口鼻甚至腹腔裏自然會留下泥沙水草等物,看起來就像溺亡一般。”
“那水鬼一說如何而來?并且許知死的時候許多人都看見有東西拖他的。”林秋寒道。
“邢鳴今日訪了一日,有沒有告訴你那日看見許知落水的都是些什麽人?”裴長寧幽幽地問。
“說了,一群老大娘。”林秋寒不解其意。
“明日,你親自問話,”裴長寧食指看似随意地敲着桌面,“噢,一個一個地問。”
“我?”林秋寒不滿,“憑什麽?”
裴長寧并未答話,狹長深邃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還是如前世那樣,深沉、淡漠,總是随意地指派林秋寒。林秋寒倒也不介意,大概也是因為他的确太銳利了。
“我去問話,你做什麽?”
“老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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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林秋寒突地想起什麽,狡黠的壞笑從臉上一掠而過,“崔大夫,我就說每次遇見你案件都有發現。這老叫花啊,是發現屍體的人,現在還病着呢!可否明日請你同裴大人一起去瞧瞧?”
裴長寧見崔琰低了頭,看似無意地将視線落在她那道長長的疤上,順着疤痕瞧見線條柔美的脖頸。他心內猛地一窒,陡然收回視線,看向別處。
“怎麽?崔大夫明日不得空?”林秋寒問。
“并不是。”崔琰雖然猶疑,但來不及多想。
“那就這麽定了。”林秋寒很是得意地看向面前的兩個人,方才的氣忿一掃而空。
……不求霞帔加身,勿需富貴尊榮。布衣粗食,山河無疆。惟願年歲不負,與君白頭。
她抛卻作為女兒家的尊嚴,滿心的希冀,卻沒有得到回應。從最初的殷殷期盼,到患得患失,再到懊惱自己的魯莽。還未來得及膨脹的火苗,終究如那一樹梨花,漂泊無依,零落歸土。
寒光澈澈的劍鋒,似是永不凝固的血,妖冶邪魅的藍蓮……
“啊。”崔琰陡然從夢魇中醒來,大口喘着粗氣。
四周靜谧無聲,她瞪大了雙眼,盯着屋頂,半晌才緩過來。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現在她還活着。
暗夜裏,懸在門上的手終究還是被收回,無聲無息……
崔琰清早起身便急急地收拾行李,夜間從夢魇中醒來後輾轉了許久才又睡着,早上便睡遲了些。
她摸着所剩不多的銀兩,那日大伯母雖說差人送點了銀子,但也有限。如今她還要再上山幾趟,又攪進了兇殺案,想來也要耽擱不少日子。只能找個農戶家先寄宿,省些花銷。
她輕嘆了口氣,剛剛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便聽見“篤、篤”的敲門聲。
她朝門口走去,忽地想起那道疤還沒粘在臉上,只得折回鏡前粘好。
拉開門,見一道颀長的青影背身側立着。盯着他瘦削的背,她微微失神,上一世,她跟在他的背後,不知走了多少路。
一不留神他就轉身,對上她有些恍惚的眼。“早。”崔琰慌忙低頭。
“走吧。”他飛快掃了眼屋內,又看了看她,“樓下等你。”不等崔琰點頭便急急走開去,不過行了兩步的距離,又回頭。略思索後,用食指點了點自己左臉相同的位置,“疤,歪了……”
崔琰登時從臉到脖子紅了一片,看了眼他似笑非笑的臉,“哐!”地一聲關上門。
老叫花住在一個破廟裏,幾乎什麽都沒有,他正緊閉着眼躺在稀疏的稻草上,身邊散落着幾只缺了口的碗。
廟裏到處彌漫着破敗的氣息,黴味四溢。崔琰見他對來人沒有任何感覺,臉色蠟黃,腹部高高鼓起,四肢腫脹,便跪地給他把脈。
“他活不了多久了。”崔琰輕輕嘆道。
裴長寧驚聞,也蹲在她身邊,“怎麽?”
“他腹有瘤疾,已病入膏肓。”崔琰依舊搭着脈,眼中透着疑惑,“只是他的脈息也太弱。”
她覺察出不對勁,只見她将耳朵湊到他胸口細細地聽。
“快!他喉嚨裏有東西!”說着便示意裴長寧将其翻過身,她則一手捏住老叫花的嘴,一手伸進去按壓他舌根,絲毫不覺得腌臜污穢。
“哇!”老叫花吐出一大口穢物,瞬間便通了氣,面上漸漸有了血色。
崔琰輕籲了口氣,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裴長寧頭一次見她這般面帶微笑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很是舒暢。
他起身四周張望,走開去。崔琰并不在意,只細細地查看鐵鍋裏燒幹的藥渣。
一時,裴長寧提着一小桶水放在她身旁,又走開去。崔琰心內好笑,從上一世起他就是這樣,不多話,卻能給她無限的溫暖。
她淨了手,打開藥箱取出一粒丸藥,給老叫花服下。正忙着,見兩個女子走進來,皆是疑惑地盯着她看。
“你是大夫?”年紀稍大的那個問。
見崔琰點頭,她就熟絡地說開來:“我夫家姓駱,這是我女兒,玉槿。都是街坊鄰居,聽說這老叫花被吓着了,我們娘倆來瞧瞧。”
崔琰亦說明來意,駱大娘母女了然,并不打擾她診治,只在一旁将帶來的吃食取出。
駱大娘是個自來熟的性子,玉槿卻大相徑庭,三十歲上下,姣好的面容總有些倦意和畏縮。
“他一直沒有看大夫嗎?”崔琰指着老叫花問。
“看大夫?吃百家飯的,哪裏看得起大夫。”駱大娘嘆道,“若不是這次他發現了王禮那死鬼,縣衙會派人給他請大夫?”
一會兒,老叫花悠悠醒來,“呦!醒啦!可多虧了崔大夫。”駱大娘搶先道。
老叫花畏縮着,臉上盡是驚懼之意,不過很快他的眼光落在駱大娘母女帶來的吃食上,便亮了亮。
“餓了吧!”駱大娘會意。
一頓狼吞虎咽之後,他心滿意足地躺下。裴長寧過來問當日發現王禮的情景。熟料,一提起王禮,他便激動起來,嘴裏語無倫次地亂叫,“鬼,鬼!厲鬼來索命了。不是,不是,是報應……”
只見他越說越亢奮,臉色發紅,崔琰只得用銀針慢刺他的印堂、率谷兩個穴位。
裴長寧擰眉,待他安靜下來,便問駱大娘:“他平日裏就這個樣子嗎?”
“嗯,”駱大娘道,“平日裏就瘋瘋癫癫的,前些年還好些,有個兒子跟着他,兒子死後就徹底瘋了。”
“他有個兒子?”
“可不?”駱大娘嘆了口氣,“跟他一點都不像,是個機靈的小子,叫小豆子。他呀!”她指了指老叫花,“從前好賭,把家當都輸光了!芸娘命苦,怎麽就跟了這麽個人!病了沒錢治,年紀輕輕就死了。留下小豆子同他相依為命。誰曾想,屋漏偏遭連夜雨,這老天爺啊,慣會開人的玩笑,芸娘走了沒兩年,小豆子也得了急症走了。”
“這下他可瘋了,整日裏悔不該當初,可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吃,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也就我們這些街坊可憐他,時不時來照看照看。”
“別看大夥都叫他‘老叫花’,他還不到四十歲。這麽邋裏邋遢的,弄堂裏的小孩子都叫他‘老叫花’,時間一長,大夥也就跟着這麽叫。”
駱大娘同玉槿都看着老叫花嘆氣,忽地,駱大娘像是想起什麽,對玉槿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省得那畜生回來找不到你,回頭又要生事。”
玉槿點頭,起身還沒站穩,便被沖進來的醉漢撞了個趔趄。還沒等她站穩,便被那人揚手打了一巴掌,“大白天的,不好好在家待着,又想出來勾引哪個男人?”醉漢身形不穩,只狠狠地看着裴長寧。
玉槿見他出言不堪,顧不得臉上疼痛,忙向着裴長寧服了服身,以表示歉意。正要去扶醉漢,卻被他大力推倒在地,“怎麽?更難聽的話我還沒說呢,就舍不得了?”
“好姑爺!看在我的面上就算了吧,啊?來,我扶你回家休息。”駱大娘上前扯住他的手要往外拉。
“算了?”醉漢不理,直往玉槿走去,“老子受了委屈,怎麽就算了?”
濁臭味直向崔琰撲來,她看向裴長寧,他卻冷冷地道:“走。”
崔琰不答話,只倔強地揚了揚眉,只聽他繼續道:“這不關你的事。”
崔琰不理,只身擋在玉槿前面。“哪裏來的醜丫頭?快給我滾開!”
她依舊不動,閉眼等着即将落下的巴掌,卻聽不見動靜,睜眼便瞧見裴長寧單手抵着那醉漢。淩冽的氣勢逼得他酒意醒了七分,直往後退。
“臭娘們!給我等着!有種你給老子躲一輩子不回家!”他指着玉槿罵道,畏懼地看了看裴長寧,頭也不回地跑了。
“多謝。”玉槿眼裏蓄着淚,甚是委屈地看向她母親。
方才還神氣活現說着別人故事的駱大娘現在也洩了氣,“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啊……”
等到那母女二人相扶着離去,“你這是害了她。”裴長寧對崔琰說道,似是不屑。
“那就眼看着她在你面前被打?”崔琰反問道,秀麗的面龐染了愠色。
“總好過接下來更加嚴重的局面。”裴長寧毫不退讓地回她。
說着伸手去拿藥箱,“不用。”崔琰推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将藥箱背在身後。
裴長寧看着她急步而去的身影,竟一時無措,只得急急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可以簽約啦!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