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闕轉身, 看着桌面上的辭職信, 許久沒言語。
他不說話, 夏謹亭也不說話,氣氛一時陷入僵局。
顧闕:“理由。”
夏謹亭:“什麽?”
“我需要一個理由。”顧闕深邃的眼神緊緊地盯着夏謹亭,“為什麽辭職?”
夏謹亭清了清嗓子, 竭盡全力讓過速的心跳平複:“亦銘坊看似金玉其外,實則敗絮其中,管事假公濟私,員工四處鑽營, 同侪勾心鬥角,我看不出有留下的價值。”
“亦銘坊不日便會改革, 你說的這些問題, 都将會解決, 還有別的問題嗎?”顧闕把一杯紅酒遞給夏謹亭。
夏謹亭沒伸手接。
顧闕輕輕晃動着杯子,若有所思:“還是要走?是因為我?”
夏謹亭被說中心事,一時陷入沉默。
顧闕起身,緩緩逼近夏謹亭:“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夏謹亭一步步朝後退去:“是,當然是。”
“那為什麽不願意留下來?”顧闕長臂一伸, 撐住牆板, 将人圈在自己的臂彎之內。
夏謹亭心跳如鼓,在顧闕探究的眼神中無所遁形。
他面上保持淡定,內心的小人卻在嚎叫——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顧闕是個大變态啊啊啊啊啊
“顧先生, 有些事情是沒有理由的。”夏謹亭瞅準時機,掙脫顧闕的“天羅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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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刻不停地往外走,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句:“夏謹亭,你是讨厭顧闕,還是讨厭我?”
夏謹亭停住腳步:“兩者有區別嗎?”
“我們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麽久,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很清楚,你非得把對顧闕的偏見代入到我身上,這不公平!”
顧闕的控訴,讓夏謹亭清醒過來。
可夏謹亭心裏還是一團亂麻,理智告訴他,顧闕要不然是個真君子,要不然就是個極擅僞裝的真變态。
前者是一場誤會,後者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腦中的天使小人溫柔吟誦:“顧先生為人志慮忠純,或許這之中真有什麽誤會。”
魔鬼小人舞刀弄槍:“傻瓜,不要被洗腦了,你若輕信了這個變态,他日必定追悔莫及。”
兩方争執不下,夏謹亭遲遲未表态。
顧闕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也罷,你既為難,我們定個君子之約,如何?”
顧闕提議訂立一個月的考察期,一個月後,若夏謹亭仍不想留下,可自行離職。
“我把主動權給你,由你來決定我夠不夠格當你的老板。”顧闕将寫好的協議遞給夏謹亭。
協議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被考察人顧闕,考察人夏謹亭,考察期一月。
加分項、減分項與考察結果一欄是空的,根據顧闕這一月內的表現,夏謹亭有權自主填寫,并且最終的解釋權歸夏謹亭所有。
看着協議上顧闕的簽名,夏謹亭難以想象顧闕居然會拟定這樣的“霸王條款”,倘若夏謹亭在減分項上亂寫,并将這份協議見報,顧闕的名聲勢必受損。
換句話說,顧闕是把可利用的軟肋交到了夏謹亭手中。
“成交。”夏謹亭撕了辭職信,随顧闕一同下樓。
方才他們談話之際,亦銘坊的最終考核結果已經産生,出乎夏謹亭意料的是,宋凱霖竟然落選了。
對這個結果,宋凱霖本人更加難以接受,他先是跑到評分的帶教師傅面前撒潑,卻被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
“你自己看看這兩層衣片,縫得歪歪扭扭,左右也不對稱,我說過多少遍,為了保證縫制的準确性,要“打線釘”,你完全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帶教師傅氣道。
宋凱霖看着手中參差不齊的布片,自知理虧,唯有撒潑狡辯:“我留洋學的設計,又不是學裁縫,幹嘛要懂這些!”
“你既學的設計,為什麽第一輪測試時,看不出題目給出的數據有問題?”顧闕站在樓梯上,面色微沉地問。
宋凱霖心下一驚,為顧闕的氣場所震懾,委委屈屈地喊了聲:“表哥。”
“誰許你在工作場合這樣叫我,公私不分。”顧闕皺眉道。
宋凱霖說多錯多,唯有閉嘴。
顧闕将夏謹亭領到衆人面前,正式介紹:“從即日起,夏先生将是亦銘坊新任設計總監,大家歡迎。”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夏謹亭在新人中的确能幹,但這麽年輕,一上來就空降設計總監的位置,未免難以服衆。
尤其是設計部原先的員工,看夏謹亭的眼神都帶着挑釁與不服。“愣着做什麽,鼓掌啊。”經由顧闕提醒,掌聲才稀稀拉拉地響起。
宋凱霖在一旁看着,氣得眼睛都紅了,他瘋了似的撕扯着制服,滿腔怒火地沖出店外。
夏謹亭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尤其是顧闕的座駕停在他面前時,夏謹亭明顯感覺到,身後傳來無數道八卦的視線。
“上車。”顧闕說。
夏謹亭下意識拒絕:“我自己回去。”
顧闕:“上車。”
夏謹亭:“大家都看着呢。”
顧闕:“別讓我重複第三遍。”
衆目睽睽之下,夏謹亭不想讓場面難看,唯有拉開車門上車。
兩人同坐後排,中間卻隔了條楚河漢界。
夏謹亭皺眉道:“你非得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弄得人盡皆知?”
“我們什麽關系?”顧闕擡手松了松領帶,滿眼好奇地看着夏謹亭。
夏謹亭啞然。
“還是你覺得,我們的關系不見得光?”顧闕補了一句。
“不是。”夏謹亭連忙回答。
“既然能見光,幹嘛怕被別人知道?我們既住在一起,今後免不了一同上班下班,他們早晚會習慣的。”
夏謹亭覺得,顧闕暴露真身後,性情氣質的确有微妙的變化。
顧闕行事更張揚無忌,說話句句切中要害,氣場一絕,而從前的顧先生,就像外頭罩了一層溫文爾雅的皮。
不對,應該說,顧闕從來沒變過。就像當日在麗都,他用茶水潑人一樣。
只是夏謹亭從前看顧先生,總帶了一層柔和濾鏡,才會覺得他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做什麽都對。
“阿嚏——”入冬了,窗外的風呼呼地吹着,夏謹亭打了個噴嚏。
顧闕擡手關嚴了車窗,給他遞了紙巾。
夏謹亭接過紙巾,心下紛亂。
從這些細節上看,顧闕又是溫柔的。
知道真相的夏謹亭,對與顧闕居于同一屋檐下這件事,總懷着幾分忐忑。
譬如下廚一事,從前夏謹亭會覺得顧先生廚藝了得,簡直是三好男人,現在卻覺得違和感滿滿,怎麽也沒法想象顧闕一個大佬洗手做羹湯的畫面。
于是,原本和諧的生活變了樣,應夏謹亭的要求,兩人之間泾渭分明、劃清界限。
從前顧闕下廚,現如今兩人各做各的,從前一起跑步晨練,現如今也是各跑各的。
夏謹亭對顧闕的态度禮貌而疏遠,且總在觀察顧闕的一舉一動。
不過越觀察,夏謹亭就越困惑。
顧闕實在不像書中所寫的那般混賬,即使不戴濾鏡,夏謹亭也覺得顧闕挺好的。
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正出神間,面前擺了杯紅酒,是顧闕給倒的。
夏謹亭看着紅酒,沒動。
一瞬間,他心裏閃過許多念頭:顧闕想幹什麽?他想把人灌醉?醉了以後呢?他在酒裏下了迷藥?
實在不怪夏謹亭神經過敏,原著中的顧闕就有給下屬下藥的前科。
顧闕見他不接,失笑道:“怎麽,還是不信我?”
夏謹亭無言以對。
只見顧闕一把端起夏謹亭面前的酒杯,把杯裏的酒全數喝光。
“現在放心了?”
夏謹亭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為自己随便懷疑人而羞愧。
“你太緊張了,給你倒酒,只是想你放松一些。”顧闕無奈道,“我真有那麽可怕?”
夏謹亭不敢看顧闕臉上的表情,他知道錯不在顧闕,錯在該死的穿書,讓他打從一開始,就對顧三爺這個人物存有戒心。
“算了,既然你接受不了,我搬出去吧。”顧闕擡手,想拍夏謹亭的肩膀,動作頓了頓,又放下了。
“晚安,早點休息。”說完,顧闕徑直起身回房。
夏謹亭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下澀然。
“顧闕!”夏謹亭忽然開口喊道,“你……不用搬走……”
顧闕停下,卻沒回頭:“你既難受,不必勉強。”
“我答應你,我會試着了解真正的你。”夏謹亭說完這句,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
他給自己倒了滿杯的紅酒,一股腦灌下去。
“你說真的?”顧闕總算回頭,看向滿面通紅的夏謹亭。
“真的。”夏謹亭說。
“悠着點兒,別喝醉了,明天醒來你要是賴賬,我就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顧闕。”多日以來,顧闕終于露出真心快活的笑容。
夏謹亭回到房間,翻出那份考察協議,才發現自己寫的全是加分項,半條減分項都沒有。
他滿意地點點頭,把協議抱在懷裏,沉沉睡去。
夏謹亭不知道的是,主人房中的顧闕正翻閱着《三十六計》,在“欲擒故縱”一計旁,悄悄地打了個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