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夏謹亭離開并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 他自進入亦銘坊以來, 發現了許多問題。
顧闕宣揚的理念是一套, 實際的執行卻是另一套。
夏謹亭深知,周厚一直看他不順眼,即便他不主動走, 也留不下來。
他在亦銘坊的日子收獲頗豐,亦銘坊作為海城頂尖的西服制衣坊,幫助他快速地熟悉行業。
眼下,夏謹亭對進貨渠道、制衣流程、客戶維護都有一定的了解。
但是, 再高超的業務能力,也需要好的領導挖掘賞識, 從這個角度來說, 亦銘坊已是負分。
他揣着心事回到家, 一進門便聞到了魚湯的鮮味。
“趁熱喝了。”顧闕把湯碗擺到夏謹亭面前。
夏謹亭握着湯匙,淺淺地嘗了一口。
奶白色的湯汁鮮美入味,一點也不腥。
“味道不錯。”夏謹亭點頭贊許。
“你工作辛苦,多喝點,補補身子。”
顧闕提到工作,夏謹亭沉默了。
顧闕見他握着勺子不說話, 輕聲問道:“怎麽?還在想着設計稿?”
夏謹亭搖頭:“我……已經離開亦銘坊。”
明明夏謹亭已經下定決心, 可到了顧闕面前,他卻有種難以啓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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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是顧闕勸他去亦銘坊,如今不過月餘的光景,他便動了辭職的念頭。
要知道顧闕不是現代人, 這個時代的人選擇了一行,便打算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就像亦銘坊的劉師傅一樣,為亦銘坊奉獻了半輩子青春。
受了委屈就想着撂挑子,在大多數人眼中是任性的行為。
“怎麽了?”顧闕的嗓音仍舊溫柔耐心,并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夏謹亭将事情的始末說了,他心裏有氣,話也不自覺地多起來,等他反應過來時,一臉愧疚地瞧着顧闕:“顧先生,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沒事,不是你的錯,你說得對,像周厚這樣的人,沒資格留在亦銘坊。”顧闕柔聲安慰。
夏謹亭無奈笑笑:“你和我這麽想,亦銘坊的老板卻不這麽想,這樣的關系戶,我根本奈何不了他。”
顧闕聽着夏謹亭的控訴,只覺得胸口中了一箭。
安撫好夏謹亭,顧闕收起笑容,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助手說得比夏謹亭更詳細,羅列了周厚入職以來,所有犯過的錯。
顧闕越聽,面色越沉,他這會兒才知道,下頭的人陽奉陰違,将亦銘坊攪得雞犬不寧。
“你知道該怎麽做。”顧闕沉聲說。
次日,夏謹亭難得睡了個懶覺,卻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
電話另一端,管事急得大汗淋漓,一疊聲地讓他回亦銘坊。
清晨一開店,管事就接到上司的命令,讓他将周厚直接辭退。
還不待管事反應過來,老板的助理已經将周厚犯過的條條框框全部羅列出來。
管事也被問了個監管不力的“罪名”。
老板都發話了,管事再不敢耽擱,直接讓周厚收拾東西走人。
可笑周厚還沾沾自喜自己逼走了夏謹亭,一轉頭卻輪到自己。
夏謹亭趕到亦銘坊時,正好瞧見周厚被攆走的一幕。以往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周師傅現如今扒拉着管事的褲腿,哭得一臉鼻涕眼淚。
管事正發愁,轉眼瞧見夏謹亭,忙将人拉至跟前:“小夏,你回來得正好,周厚已經被辭退了,你這邊……”
夏謹亭看着管事熱切的目光,心下疑惑。
他昨日前腳走,後腳周厚便被辭退,這效率簡直看得人嘆為觀止。
管事見他沒表态,一臉堆笑地将人拉進店裏,給他換了帶教師傅。
阿城見他去而複返,特別高興,兩人閑話一陣,按下不提。
卻說宋凱霖對夏謹亭的回歸格外不滿,他廢了那麽大的勁兒讨好周師傅,就是為了在最終考核時給夏謹亭下絆子,沒想到賠了夫人又折兵。
偏偏新換的帶教師傅是個油鹽不進的,不論宋凱霖怎麽巴結讨好,他都不買賬,倒是對頗有真材實料的夏謹亭很看重。
宋凱霖心知再這麽下去,必然過不了最終考核,便起了打聽考題的心思。
按照往年的規則,最終考題是考實操,主要從“量、裁、試、縫”四個方面出題,出題人是各組的帶教師傅。
宋凱霖費盡功夫,幾經周折終于打聽到考題,私下裏提前做了準備。
考核當日,當他滿懷信心出席時,卻發現此次的考核改了規則。
兩個素未謀面的西裝男子給出一組數據,要求新人根據數據設計一套西服。
在考核正式開始前,每位新人有一次提問機會。
這種考核方法前所未見,莫說是新人,就是帶教師傅,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架勢。
以往的考核都是考剪裁、縫補或是量體,從未考過設計本身。
鑼鼓聲響起,一頭霧水的新人全都開始畫設計圖,生怕時間不夠用,只有夏謹亭沒急着動手,在夏謹亭看來,考設計是最不合理的。
“量、裁、試、縫”一類的實操,根據動作的熟練程度、完成時間等指标,可以很快分清優劣。
但設計不同,設計是相當主觀的東西,不同的評審對同一作品會有不同的評價。
就比如有人喜歡平駁領、有人喜歡翻駁領;有人喜歡單排扣、有人喜歡雙排扣,不同款式之間,并沒有可比性。
這道題真如表面所見這般簡單?
夏謹亭又看了眼數據,肩寬、三圍,重要數據給得非常詳盡。
根據三圍來看,這應該是個……
夏謹亭狠狠皺起眉頭,不對,這組數據不對!
這樣的數據,根本不符合人體的比例,換言之,天下之大,壓根就沒有這樣一位顧客!
根據慣性思維,人們都覺得考題給的數據就是正确的,沒有人會想到,數據出了錯,設計出再漂亮的衣服也無法穿上身。
一片寂靜中,夏謹亭舉手提問。
“有什麽問題?”西裝男走到夏謹亭的工作臺旁。
“你們所給的數據不對,這衣服沒法做。”夏謹亭抛下手中的筆。
一旁的宋凱霖聽見了,嗤笑道:“設計不出來便認吧,不用找借口了,題目本身怎麽可能出錯!”
夏謹亭充耳不聞,只一心盯着西裝男,忽然在他面上窺見一抹笑容。
“恭喜你,通過考核!”
“什麽?!這就通過了?”“原來是數據錯了,我都沒看出來。”新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宋凱霖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通過考核,意思是我們的圖紙全都白畫了?”
西裝男鐵面無私地解釋:“從一開始,這道考題便不是考設計,而是考大家對數字的敏感程度。只可惜,你們當中,只有一人看出了數據的問題。”
夏謹亭率先通過考核,西裝男将他領到頂層的辦公室,囑咐道:“夏先生,請你在此稍候,三爺想見你。”
“現在?!”夏謹亭一臉錯愕。
他從未想過和顧闕打照面,尤其是在聽說顧闕的荒唐事後,他對顧闕本人有生理性的排斥。
夏謹亭如此想着,拉開房門就要離開。
不曾想房門竟被西裝男堵死了。
“夏先生,三爺說了,你不能離開。”西裝男長臂一伸,堵住了夏謹亭的去路。
夏謹亭無可奈何地坐了回去,過一會兒再去開門,“門神”依然堵在門口。
“人有三急,大哥,你行個方便。”夏謹亭佯裝肚子痛,可西裝男就跟沒瞧見似的,連臉上的表情都不帶變的。
夏謹亭被這徹頭徹尾的“霸權主義”激得心頭火起,一氣之下拿起筆寫辭職信。
“□□、暴君、沒人性!”夏謹亭一面寫一面吐槽,恰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看來是“暴君”到了,夏謹亭決定“先發制人”,他搶先轉身,腦袋微垂,雙手将辭職信遞到顧闕面前:“我要辭職。”
夏謹亭知道顧闕這個人,性格暴戾、古怪,已做好被冷嘲熱諷或臭罵一頓的準備,不料等了半天,只等到一聲輕笑。
這笑聲,好熟悉……
夏謹亭緩緩擡頭,目光從眼前人的胸前挪到脖子。
這套西服,也很眼熟,貌似……顧先生也有一套。
銀質的孔雀胸針,顧先生也有一枚……
夏謹亭心下不屑,不管外在的財力如何相當,顧闕的長相氣質,定然不如顧先生。
只是這張臉……
夏謹亭盯着那張無比熟悉的臉,徹底傻掉了。
“怎麽是你???!!!”
顧闕并沒有開口,只是臉帶笑意地看着他。
直到這一刻,夏謹亭才反應過來,原來顧闕就是顧先生,顧先生就是顧闕。
他以為的兩個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他們今天一早還共進早餐,顧闕還預祝他考核順利,眨眼之間他的男神缪斯,就成了變态頂頭上司,這是什麽人間慘劇!
“恭喜你,順利通過考核,我就說你一定可以。”顧闕伸手,想拍拍夏謹亭的肩。
夏謹亭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躲開了。
“你是第一個通過考核的,我給你機會,自己挑個部門。”顧闕收回手,在沙發上落座。
夏謹亭的心亂糟糟的,腦子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說:“接受顧闕的提議,入職設計部。”
一個說:“接受個屁,這個混球把你騙得暈頭轉向,你還替他賣命?”
顧闕見夏謹亭不答話,理解地點點頭:“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想。”
說着,他轉身去拿櫃中的紅酒。
“不必了,我說過,我辭職。”夏謹亭疾走兩步,将辭職信擺在顧闕的辦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