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告白)
南浠說完, 不耐煩地揮手, 臉上寫着“好走不送”四個大字, 她滑動輪椅, 轉身回房, 被口紅覆蓋的唇上散落着點點鮮紅,不明顯, 彌漫着濃郁的血腥。
走吧,快走吧, 以後她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活在這世上, 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也許, 還可以早點去找爸爸。
南浠在聽到房門被輕輕關上的瞬間,心髒再次一痛, 像被人剜開取走丢在荒原,空落落的。
周遭是一片黏稠的黑暗, 無風, 冰冷得教人喘不過氣,她盯着自己毫無反應的雙腿,視線有些許模糊,又被她狠狠擦幹, 雙手撐着輪椅, 試圖站起身。
卻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沒有哭,只是把被汗水浸濕的長發撩到耳後,用力攥着窗沿,想要站起來。
依然, 依然,沒有任何知覺。
身上早已摔出了淤青,手掌也被撕扯磨出了紅痕,她死死咬着牙,一遍遍地在絕望和不甘兩種撕裂的情緒中反複游走,絕望時想要就此堕落,不甘時又拼命地想要從深淵爬起,這兩種也許會如影随形她一輩子的情緒充斥了她整個大腦,她瘋了似的和自己較勁兒,拖着毫無任何起色的雙腿,一遍遍地攥着身邊所有能支撐的東西,想要站起。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
“浠浠。”
南浠渾身猛地一僵。
男人似克制着心疼的暗啞聲音離她更近了,而她還狼狽不堪地摔在地上,連回頭再看他的力氣都沒有。
她只能強撐着直起後背,拾起冰冷且驕傲的僞裝:“你來幹什麽?莫铮庭,分手後就該拉黑失聯像死了一樣當陌生人,你卻這樣明目張膽地私自進我家,該不會是來讓我教你,怎麽當一個合格的前任吧?”
沒有回應。
Advertisement
當南浠聞到那股熟悉且極其安心的清冽木香,她已經被男人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抱起,黑暗模糊了他看向自己時悲傷的眼神,卻無法阻礙他一如既往溫柔的動作。
他沒說話,只是格外輕柔地撩起她被汗水浸濕的額發,拿出醫藥箱,給她清理傷口,一雙微垂的淡眸盛滿看不清的悲傷。
“莫铮庭。”南浠閉了閉眼,狠下心,“別用你當醫生的同情心可憐我,我不需要,我說了,我們之間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對我們這種演戲當白開水喝的女明星,你別把我對你說的那些情話太當回事。”
男人正在上藥的手很輕地顫了顫,直到給她處理過最後一處淤青,這才停下手,苦澀難抑的眼定定看着她:“可我當真了。”
南浠愣住了。
男人半跪在她身前,被窗外倏然亮起的光映出一張清俊驕矜的臉,眼底是從未有過的祈求:“浠浠,你對我說過的話,你做的事,你和我一起經歷過的所有,我都當真了。”
向來寡言的男人一字一頓地剖開他隐秘的愛,放在南浠面前,将她止不住發顫的手指牢牢握入掌心,和她十指交纏:“浠浠,讓我陪着你。”
他眸光盛滿教人不忍細看的卑微,很輕地,艱難地,說出剩下的一句話:“哪怕你只是想和我上床,也等上膩了,再和我說分開好不好?”
南浠從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莫铮庭。
他一直是最驕矜最出衆的男人啊,被無數女孩仰慕熱愛,無欲無求如佛前最清冷的一根檀香,溫潤疏離,何曾這樣低到塵埃過。
“莫铮庭,你傻嗎?!”南浠終于沒能忍住自己的眼淚,滾燙地滴在她試圖掰開男人手指的手背,又沿着倆人密不可分的指縫浸濕掌心,“哪兒有你這樣上趕着和一個廢人在一起的啊!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嗎?!”
“可你知道,你有多好嗎?”男人牢牢地握緊她的手,輕輕擦去她的淚痕,在身後明滅的光影下照出再不複清冷的眼,一字一頓地開口,“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南浠。”
南浠死死咬着唇,怕自己哭出聲。
“浠浠,別再推開我。”男人溫柔而堅定地掰過她閃躲的臉,将自己的手指放入她的唇,“我會治好你,也請你別再說自己是個廢人。”
苦澀的血腥被莫铮庭伸出的手指替代,南浠小獸似的兇狠咬着他,能清楚感覺到上面逐漸破血的牙印,男人卻連眉頭都沒皺——仿佛不知道疼。
她極力克制着眼底肆虐的水霧,松開,啞着嗓子開口:“莫铮庭,那說好了,等我上膩你了,我們就分手。”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沒說好,也沒說拒絕,他只是用那雙深到看不清情緒的眼包裹着她,扣住她的後頸:“浠浠,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希望,是下輩子。”
說完,他傾身,吻了上去。
男人動作來得強勢卻又小心翼翼,在濃郁的血腥味中溫柔吞.噬少女柔.ruan的唇,南浠整個人都被他牢牢圈緊,掙脫不得。
溫熱的淚水順着南浠臉頰不斷滑落,跌入逐漸失.控的糾.纏的吻,又染濕了男人身前的白色襯衫,南浠一直強忍到現在的僞裝終于一敗塗地,指尖克制地纏上莫铮庭的衣角,放縱自己沉.溺在他的溫柔。
她愛他啊,即使明知道自己不該拖累他,可在他吻上她的瞬間,還是可恥地想要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
不,不止一輩子,她沒有告訴莫铮庭,所有能和他相遇的來生,她都不會看膩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遠不止短短幾十年的一世。
過了不知多久,南浠才無力地推開男人,極力忍着早已情.動的墨眸,故作冷淡:“好了,你該走了。”
出乎她意料的,莫铮庭沒再像之前那樣強勢地繼續,而是直起身,“嗯”了一聲。
南浠心裏瞬間泛起了苦澀。
這不就是她希望看到的結果嗎?把自己深愛的男人親手推得更遠,用惡毒的話一遍遍刺痛他捧到自己面前的心,逼得他信以為真自己編織的謊言。
可為什麽,當莫铮庭真的如她所見,不再溫柔地繼續寵着她,她心裏卻比親手推開他時,還要難受。
南浠把臉埋入雙臂,克制着又開始不聽話的眼淚。
片刻,卻被人抱了起來。
南浠詫異擡眸,看到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男人正抱着她大步往外,肩上還拎着她的一個包。
沉甸甸的,隐約可見她的衣服。
南浠掙脫,反被莫铮庭抱得更緊,只好拿眼睛瞪他:“我讓你走。”
“嗯。”男人垂眸看她,腳步沒停,“我走。”
南浠:“......”
合着這人聽她的話說走就走,是把她一起帶走了。
她偏過頭,被長發擋住的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在知道自己真實傷勢的這麽多天裏,第一次露出了一點開心的笑。
這是南浠第二次來莫铮庭家,比起之前沒什麽區別,極簡,幹淨,處處都透露着單身男人的氣息。
南浠在莫铮庭把她放到沙發以後,一把拉住他:“莫铮庭,你什麽意思?”
莫铮庭:“你家現在不安全。”
這件事是他的疏忽,他沒想到事情隔了這麽久,會突然爆發,謝清發現并告訴他這件事時,已經壓不下去了。
一想到那些記者狗仔現在正四處尋找南浠的下落,試圖把一向驕傲的小姑娘最不願示人的傷疤公之于衆,莫铮庭怎麽放心留南浠一個人在家。
何況,還有一個原因,他沒好意思說出口——他怕南浠反悔。
莫铮庭長這麽大,第一次對一個姑娘動心,即使低到只能靠情.欲才能留住她的塵埃,他也心甘情願。
南浠看了眼已經恢複往常平靜的莫铮庭,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沒再争執。
晚上睡的是莫铮庭的卧室,男人給她蓋好被子,在她額頭印下一個溫柔的吻,沒有多餘的動作,轉身輕帶上門。
南浠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離開的背影,在昏黃的光線,把自己埋入枕頭,抱着曾和男人肌膚相親的被子裹成一團。
換過新床單的被褥只有很淡的洗滌劑清香,她試圖找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未果,略顯煩躁地在枕頭上翻來翻去,後來,摸到莫铮庭放在床頭的書,這才稍微安下心。
是全英文的一本雜書。
南浠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仿佛隔着油墨清香的字跡,看到男人睡前安靜看書的場景,一直焦躁的情緒開始沉靜下來。
許久,有了一絲困意的南浠調暗燈,枕着那本書,把自己裹進柔.軟的被子,閉眼睡覺。
終于沒再失眠,而且睡得難得踏實。
莫铮庭靜默地守在門外,隔着細細的門縫看到陷入淺眠的少女,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時針在他身後的牆上安靜流逝,他看了很久,直到确信南浠已經進入沉睡,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到床邊,小心而極其溫柔地,撫摸上少女瘦到愈發尖尖的下巴。
“浠浠,”微光映出男人盛滿心疼的淡眸,無人知曉的告白在他心底緩慢流淌,“你不知道,是我離不開你。”
我會治好你的腿,不管有多難,但你知道嗎?你是我這輩子的,無藥可醫。
月光在窗外無限拉長,投射出一道幾近靜止的身影,很長一段時間,莫铮庭眷戀地看着南浠,不舍得入睡,直到被他握着的手指很輕地動了下,他才倏然驚醒,略帶狼狽地離開卧室。
被人發現自己像個偷窺狂一樣的守在這總歸是難堪的,尤其是,他心愛的姑娘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他。
莫铮庭壓下眼底的苦澀,帶上門,開始整理之前從南浠家匆忙收拾的衣物。
當時收拾得着急,沒細看,這會兒一件件擺好,才發現裏面還卷着一堆各種各樣的內衣,顏色和款式風情各異,似還帶着少女身上獨有的淡香。
他沒好意思細看,分類放在專為南浠準備的衣帽間後,繼續整理剩下的瓶瓶罐罐。
女孩子的護膚品遠比內衣還要缤紛,莫铮庭按照上面為數不多的英文注釋,分清功能後,按照瓶子大小一一排好,即将收拾完時,指尖倏地一頓——這個他唯一認識的标識,正是南浠曾經問他要過鏈接的洗發水。
只剩下了小半瓶,說明主人一直在用它。
莫铮庭一直隐忍的情.愫再度攪起波瀾,喉嚨有些發澀。
把這款和他一模一樣的洗發水放到浴室後,他轉身回房,在南浠嘴角輕輕印下一個吻。
外面不知何時露出了第一縷微光,很淺,卻依舊奪目,莫铮庭克制地吻過他愛逞強的小姑娘,給她蓋好被,下樓繼續把南浠的東西一點點地搬到他家。
做完這一切,晨曦已漸漸地穿透薄霧,天光微亮,莫铮庭出門買菜,回來時路過樓下信箱,他前段時間一直住在醫院陪南浠,好久沒打開過,這會兒看到有新投遞的報紙,打開櫃門。
塞得滿滿的報紙雜志溢了出來,有幾張離櫃門太近,洋洋灑灑地飄在空中,露出裏面某個精美且格格不入的紙張一角。
莫铮庭彎腰撿起,在看清上面內容時,整個人倏地一愣。
「hi,親愛的醫生叔叔:
有一句話,我藏在心裏好久啦,再不告訴你,我怕你個悶葫蘆會在我表白之前就被我吃幹抹淨。
莫铮庭,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結婚,遇到你之後,結婚這事,我沒想過別人。
所以,你不準和我分手哦,否則我會成為你這輩子都忘不掉而且永遠無法超越的前任。
嗯哼~我說到做到。N.X.」
瞬間模糊的視線打濕了紙張一角,映出上面洋洋灑灑的行書和俏皮的名字縮寫,兩個手拉手的小人在沖他笑,旁邊還畫着好看的小心心。
他極緩地閉了閉眼,壓下眼淚,指尖輕輕摩挲着這張穿越大半個中國而遲來的明信片,五髒六腑蝕骨鑽心得疼。
南浠說的對,是他傻,他傻到竟然相信南浠胡編亂造的那些鬼話,他傻到不該在南浠趕他走的那瞬間,留她一人在黑暗的房間獨自舔舐傷口。
他放到心尖上愛着的小姑娘,為了不拖累他,狠下心說出那些話時,心底該是何種比他疼上千倍萬倍的痛。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心甘情願地在遷就南浠,卻不知道在他根本還沒來得及給她承諾時,她已經把所有真心和滿腔熱切的愛,都飛蛾撲火般地給了他。
九月溫柔的風吹過男人久久靜默的身影,莫铮庭緊緊攥着這張明信片,站在清晨逐漸透亮的日光,許久,極其珍重地把明信片放進懷裏,壓下心底無聲肆虐的悸動,拎着一兜南浠愛吃的食材回家。
南浠醒來時,莫铮庭已經換了件衣服,坐在床頭,垂眸看她的視線溫柔而安靜。
“你怎麽還沒上班?”南浠若無其事地攙着他的手下床,滑動輪椅去洗漱。
還沒伸手,擠滿牙膏的牙刷已經送到跟前,“今天休息。”
南浠看着鏡子裏的男人,“哦”了一聲,語氣依舊冷淡。
餐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菜,縱使南浠做好了不給他面子的準備,可還是架不住莫铮庭實在是太了解她的口味,做得堪比米其林大廚。
只好“勉為其難”地吃了整整一碗。
吃完飯,南浠滑着輪椅消食,趁莫铮庭去書房的空當,鑽進卧室,反鎖上門,一遍遍地抓着床沿,繼續瘋了似的和雙腿較勁兒——驕傲如南浠,即使在莫铮庭面前暫時收起了刺猬的僞裝,也依然不願讓自己喜歡的人看到她如此狼狽的一面。
可現實,依然殘忍。
南浠絕望地摔到床上,拉過被子,把自己藏進黑暗的被窩。
她趴在被窩裏趴了很久,直到感覺自己像條瀕臨窒息的魚,被人重新送回大海,那雙手掀開她的被子,小心撩起她的一半裙擺,按摩着她腿上的肌肉。
南浠扭過頭,悶聲悶氣問他:“誰讓你進來的?”
莫铮庭看她一眼,把她翻個面,手上動作沒停:“你。”
南浠瞪他:“我怎麽不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男人看她的表情一本正經。
南浠:“......”
這人怎麽學會沒臉沒皮了?!
按了會兒,莫铮庭輕聲問:“有感覺嗎?”
南浠搖頭,一雙瞬間黯淡的墨眸華光盡失。
這樣的南浠,無疑刺痛了男人懊惱的心,莫铮庭心裏比她還疼,溫柔地摸摸她,在她嘴角親了親,然後繼續:“別怕,會有感覺的。”
南浠苦澀地閉上眼。
不知是不是莫铮庭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半小時後,她好像真的有了那麽一絲絲感覺,不明顯,像海面上一躍而出的一尾小魚,被陽光照出穿梭的線條,又瞬間消失不見。
她忍不住睜大眼,催促:“你再使點勁兒。”
莫铮庭稍微加了幾分力度,沒敢使太狠,邊按摩邊時刻注意着南浠的變化。
但南浠卻再也找不回剛才一閃而過的感覺了。
她沮喪地捂住臉:“那只是我的錯覺,不是真的......”
“不是。”莫铮庭心疼地把她攬進懷,輕哄,“是我第一次做,沒掌握好手法,下次就好了。”
南浠瞬間仰起了小臉,眼底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那你能現在就再做一次嗎?”
“明天再做。”莫铮庭輕吻上她額頭,“我們慢慢來。”
南浠沮喪的情緒被男人溫.柔的安慰逐漸撫平,這會兒腦子清醒過來,才意識到倆人剛才的對話莫名像開車,浸染得空氣都多了一絲暧.昧。
要擱以前,調.情到這份上,她早就拽開男人衣服,藤蔓似的纏上他。
可現在.......
剛恢複過來的心情比之前還要糟糕,南浠忍不住重重咬了莫铮庭一口,推開他,把自己藏進被窩:“我困了。”
莫铮庭看到她這副樣子,知道她是還在和自己較勁兒,無聲嘆氣,許久,“嗯”了一聲,給她蓋好,走之前,撿起地上掉落的大把長發,心裏驟疼。
看了眼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姑娘,那一直緩緩淩遲心髒的鈍器比之前更為劇烈,莫铮庭緊了緊拳,疾步走出去書房,翻查資料。
晚上吃完飯,南浠回房,盯着窗外幽深的夜空,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許久,她苦澀低頭,在手機上按了幾行字,正要退出,給朱佳佳打電話,卻被不知何時又登堂入室的男人攔住了。
“以後我照顧你。”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不容拒絕。
南浠挑眉,似笑非笑看他:“我要洗澡,你不方便。”
話音剛落,就看到男人嗆了瞬。
南浠在心裏“啧”了一聲,一點都不意外莫铮庭此刻的反應——他連和她睡一張床時都紳士得堪比老學究,倆人那天都快擦.槍.走火了,她送到他手邊的吊帶裙都還完完整整地穿在自己身上,莫铮庭又怎麽可能現在給她洗澡。
她輕牽唇,壓下這一瞬不自覺揚起的笑意,正要解鎖屏幕,手機卻被男人拿走。
“你是我女朋友,沒什麽不方便的。”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雙淡眸濃得看不出情緒。
南浠:“......”
她沒聽錯吧?過了一天一夜,這人沒皮沒臉的程度咋更高了呢,從禁欲系高嶺之花變霸道總裁了?
沒等南浠想通莫铮庭為什麽變化這麽大,她已經被男人溫柔抱了起來,一路去往浴室。
柔和的壁燈在他們身後漸漸變暗,随着無聲合攏的浴室門,調為昏黃,勾勒出淺到近乎模糊的輪廓。
與此同時,浴室裏的燈,倏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