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間絕色)
他出現在她視野,只有一個背影。
模糊,挺拔,即使隔着濃郁的雨霧,也能看到極佳的身材比例和清貴氣質,像黑夜的月光,不灼熱,卻耀眼。
比星河還奪目。
南浠一直目送着老人被送進醫院才收回目光,她覺得自己大概是餓昏了,居然對着一個背影看出了“人間絕色”四個字——天天在圈子裏見過的帥哥還不夠多嗎?怎麽突然闖入的一個背影就讓她輕易走了神。
可這個,好像又和那些把帥字寫臉上的男明星們不一樣。
南浠自嘲地扯扯嘴角,轉身離開,身後隐約傳來女孩的聲音,難掩興奮,“......真的好帥!以前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醫生,沒敢偷拍啦......他好像有什麽急事,剛下完單就不見了,連傘都忘了拿,诶,你說他點的這杯冰美式還會不會來取啊?要不,我偷偷喝了?等他來了我再給他重新做一份.......”
雨聲裹挾着嘈雜漸漸遠離,這是錦西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有溫馨的萬家燈火,有看不到的晦暗陰霾,也有無數不為人知的平凡角落,支撐起城市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
南浠回到小區時,安靜的樓棟已褪去白日喧嚣,風聲靜止。
昏黃的光從頭頂灑落,映出南浠走向電梯的身影,突然,寧靜被打破,“汪,汪汪!”
不知是誰家的狗從樓道旁邊沖出來,脖子上還拖着一根此刻失去作用的牽引繩,看到南浠,立刻沖她狂吠,似乎還很想沖到她腳邊。
只一瞬,南浠渾身的血液直沖大腦,僵硬在原地,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她快吓瘋了。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有仇報仇高冷毒舌的南浠,唯獨怕狗這種生物,确切來說即使是貓貓那種很可愛的帶牙小動物,她也不敢太過親近,總覺得下一秒它們就會咬人——南浠對狗無法克制的恐懼源自小時候曾被咬傷的噩夢,即使她現在早已長得比狗高多了,但還是怕,這種害怕無關狗的大小品種家養野生,只要見到狗,她就會一秒從女王變慫貨。
南浠已經開始雙腿發軟,只能硬撐保持着僵硬站姿,靠一口仙氣吊着,不敢與狗對視。
她平時并不怎麽回來,每年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外拍戲,即使回家也經常宅着不出門,對小區除了私密性好安保好其他一概不了解,沒想到就今天心血來潮下趟樓,還遇到這種事。
那狗還站在與南浠幾步之遙的地方,也沒走,汪汪地朝南浠低吠,直勾勾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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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門外飄雨,門內一人一狗對峙,狗主人連個影子都沒有。
南浠隐在口罩下的臉幾近蒼白,血崩的大姨媽和同樣充血的大腦在迅速消耗她的體力,她終于撐不住,小心翼翼邁開腳,孰料她剛一動,那狗也跟着她一動,吓得南浠立刻秒變标準軍姿。
啊啊啊她會不會成為第一個被狗吓暈上熱搜的女明星啊!
南浠強迫自己恢複鎮定,很輕很輕地活動着幾乎發麻的手指,一點點蹭向衣兜,她心裏已經做好打算,如果狗主人再不來,她只能打電話麻煩小朱過來一趟,不過這次大概是狗主人聽到了她的心聲,沒等她摸到手機,姍姍來遲的狗主人終于出現了。
“寶寶,寶寶,快來媽媽這。”遠遠瞧見一人一狗對峙的狗主人沖狗招招手,站在那兒沒過來,笑眯眯和南浠說,“小姑娘不要怕,我家寶寶很乖的,不咬人,是吧寶寶?”
南浠卻笑不出來,瞅着對面近半米高的狗寶寶,心說熊孩子他媽都不覺得自己孩子熊,狗不咬人也改變不了有人會害怕的事實啊。
但此刻她還在危險區,依然很慫的南浠沒敢張嘴。
聽到狗主人的呼喚,狗寶寶搖着尾巴站起,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撒野上了瘾,非但沒奔向主人,反而又往南浠那挪了幾步。
渾身血液再度直朝南浠腦門湧,她牙齒都在發顫:“您能先把您家寶寶牽走再和我說它不咬人嗎?”
“你這小姑娘,我都說了我家寶寶不咬人,你該走走你的呀。”狗主人這才慢吞吞邁開腳步,一臉的不以為意,“你自己膽小還怪我家寶寶。”
南浠維持到此刻的涵養終于繃不住了,嗓音倏然變冷:“我怎麽樣不勞您教育。”
見她和主人吵架,本來就離南浠只有幾米遠的狗立刻奔向南浠,狂吠不止。
南浠手腳頓時一陣冰涼,反應過來的瞬間,下意識就逃向旁邊消防通道,卻沒聽到身後狗追來的動靜。
與此同時,一個溫和低沉的嗓音在後面輕輕響起。
“不管您家狗咬不咬人,您都不該不牽繩子。”半米高的狗在即将撲向南浠的瞬間,被突然出現的男人牢牢制住,嗚嗚嗚地叫着看向氣場極具有壓迫感的男人,溫順下來。
世界安靜了,但南浠還在驚魂未定地悶頭往前逃,怕狗給她帶來的生理恐懼不僅讓她忘了和人道聲謝,她甚至連返回去和狗同處一室等電梯的勇氣都沒有,毫不猶豫地選擇爬樓梯,忍着姨媽痛爬了整整十層,才到家。
因為這場被迫多出的運動量,本來就餓的南浠差點兒沒忍住開包螺獅粉,當然,她最終還是以極大的自制力只吃了半塊蘋果,洗澡睡覺。
倒是沒再失眠。
翌日,雨停。
南浠抵達片場,推門下來的一瞬,被聒噪的喧嚣塞了滿耳朵,随之而來的還有雨後蕭瑟的風。
地面幹淨,卷土重來的涼意卻比之前更甚,吹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膚一陣寒涼。
南浠不自覺蹙了下眉,纖長指尖輕輕按着又開始不聽話的小腹,緩解此刻伴着下墜感一同翻江倒海的絞痛——這感覺,仿佛是把腸子扯出來再打個繁瑣的蝴蝶結,痛得人想就地升仙。
啧,不過仙女下次凡不容易,忍着吧。
“小浠姐。”朱佳佳晚南浠一步下車,忙跟上南浠的大長腿,把披風搭在她肩上,又撐起一把晴雨傘,給她擋住周遭無孔不入的涼意,“我和導演說一聲,今天的水下戲份換替身上吧?”
南浠搖頭:“沒事。”
話雖如此,她按在小腹的暖手寶卻一直沒敢松開,騰出手,從披風下撩起一頭濃密的烏發,圍住沁涼的脖頸擋風。
“怎麽會沒事呢,你都吃止痛片了還這麽難受,再一沾水,豈不是藥都白吃了。”朱佳佳心疼地看着南浠,她知道南浠拍戲不用替身,條件再苦也堅持自己上,可此刻見南浠一張瓷白的臉血色全無,尤其往日不點而朱的唇瓣,也徹底失了顏色,就感覺自己的腸子好像也跟着撕扯了起來,教她不由自主也揉了揉肚子。
南浠這會兒臉色蒼白不僅僅是因為大姨媽,昨晚上沒休息好也是其一——沒失眠不代表睡得不錯,南浠一整夜都在被狗追,感覺在夢裏跑了十次八百米都沒能甩掉那條狗,直到她吓得快要從床上掉下去,才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拉住。
沒看清臉,就連背影都是模糊不清的。
南浠很少做與人有關的夢,即使有,也多半是身邊比較親近的好友,夢見除她爸爸之外的男性,更是第一次,她早上睡醒後回想起這個夢,自己都覺得費解,最後只能把此歸結于是昨晚驚鴻一瞥的男人背影太帥。
南浠回過神,瞥見朱佳佳動作,忍不住笑了下,忍着疼打趣:“大姨媽還能傳染不成?”
說完,見朱佳佳依然皺着眉還要勸她,眼尾微微一挑,随着上翹的弧度勾勒出一抹愈發分明的卧蠶,“好啦,我真沒事,一條過的鏡頭,不要緊。”
朱佳佳嘆口氣,攥着圓乎乎的小胖手替南浠鳴不平:“無良營銷號和黑粉們天天造謠您拍戲都用替身,冤都冤死了——”
“南老師,您來了。”
“南老師好。”
“南浠姐。”
由遠及近的寒暄聲打斷了朱佳佳還想繼續勸南浠的碎碎念,是劇組的工作人員,音量不高,帶着刻意讨好的恭敬。
南浠淡淡颔首,直起剛才因為疼痛而不自覺微弓的背,取下披風和暖手寶遞給朱佳佳,徑直去往她的私人化妝室。
微光追随着她細長的高跟鞋,節奏輕緩,恍若墜落芭蕉的雨滴,有層疊的風從遠處無聲吹過,沿着白皙的腳踝肆虐而上,勾出兩條筆直勻稱的長腿,以及盈盈一握的緊致纖腰。
美豔不可方物,卻也冰得教人不敢接近。
“啊,今天又是被影後美貌殺到的一天。”沒人敢直視這個圈子裏正當紅的最美花旦,但并不妨礙大家一邊假裝忙碌地工作,一邊拿眼睛偷瞄南浠,從她凹凸有致兼巴掌臉的模特身材,再到她身上風情卻冷傲的矛盾氣質,語氣裏滿滿的都是羨慕,“我要能投胎投成這長相,随便別人罵我,什麽沒文化呀耍大牌呀,我才不在乎,美就夠了。”
“美是真美,傲也是真傲。”有人盯着南浠背影由衷說,“倒是沒見過她耍大牌,感覺比不少二三線明星還好伺候。”
幾人紛紛點頭。
“她沒來之前我看網上爆料,還以為她是個仗勢欺人的主,結果人除了不愛說話沒啥毛病。”
“不過這臉這演技,也有耍大牌的資格。”
“我想要同款臉和長腿。”
“我也是。”
“哪個女生不想,都美成整容模板了。”
“她整了嗎?”
“沒吧,要能整這麽好看,我重金求她的整容醫生。”
“那倒是奇怪,純天然大美人,居然不走美貌人設。”
“有什麽奇怪的,她演技吊打一群同期花旦,沒必要營銷美貌。”
“啊,有道理。神啊,給不了我這樣的美貌就請賜我一雙這樣的腿吧,我一定好好善待它,巨額保險加萊珀妮馬殺雞,好生伺候。”
最後一句話戳到了大家笑點,有人笑着揶揄:“你現在也能買,小粗腿怎麽啦,都是兩條能走路的筷子,粗筷子走起路來還底盤穩呢,我之前可聽說黎霏進組前給全身都買了保險,你看她小腿也不細嘛。”
“買個屁,我一還不起花呗的底層社畜,怎麽能和帶資進組的富家千金比,人家錢多,拍部文藝片都能整出高危職業的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是在大荒漠拍的片,條件可艱苦呢——”被揶揄的女生笑罵道,還沒說完,遠遠瞧見“曹操”到,忙“噓”了一聲,“幹活幹活,大小姐來了。”
南浠換好妝發出來,迎面碰上了同劇組飾演女二號的新人黎霏,小姑娘年紀不大,排場倒不小,助理保镖帶了烏泱泱的一堆,任誰都看不出她其實還是個電影學院大二在讀的學生,再加上一身人民幣堆出來的高奢淡黃長裙和限量款的小房子鉑金包,已經俨然有了一線明星的氣派。
倆人不熟,确切說是某人單方面看南浠不順眼的冤家,所以也就沒有打招呼的必要,南浠眼皮不擡,徑直穿過聲勢浩大的保镖陣營,準備熟悉下今天的拍攝環境,不成想,卻在和黎霏即将擦肩而過的瞬間,被一只傲慢的手攔住了去路。
“南浠姐。”墨鏡後露出同樣傲慢的一雙眼睛,和圓鈍的下巴一起上揚,乜斜着南浠,“我第一次拍戲,沒什麽經驗,你一會兒讓着我點,別演得搶我風頭。”
南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沒經驗?那你來拍什麽戲,要玩過家家自己回家玩。”
黎霏不甘示弱:“誰不是從沒經驗開始的,你以為你多厲害,一連大學都沒上過的野路子,不就運氣好拿了幾次獎,拽什麽拽。”
那句“連大學都沒上過”尖銳地刺入南浠耳朵,她一張臉倏地一冷,譏諷勾唇,暗如濃墨的長睫俯視着這個作死的小公主,嗤笑:“我是運氣好,有本事你也處女作就拿影後,被一群導演制片争着搶着求合作——可惜,你拿不了,還得靠砸錢才能進組給我作配。”
說完,慵懶直起身,濃密的長發随着她倏然轉身的動作,狠狠甩了黎霏一臉。
黎霏被甩了個七竅生煙。
啊啊啊氣死她了!她腦子跑哪去了?她平日裏的伶牙俐齒跑哪去了?怎麽每次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她能不能有點出息吵過南浠一次啊!
朱佳佳在一旁憋笑: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喲喲,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把它當成一場夢,醒來還可以從頭再弄。
嘻嘻,她可真是平平無奇的創作小天才呢!
等還不知道自己有了專屬BGM的黎霏好不容易找回離家出走的芬芳之舌,罪魁禍首已經揮一揮衣袖,不受絲毫影響地走進收拾好的場地,一切就緒。
黎霏只好拿眼刀子狠狠剜着南浠洩憤,還沒戳夠,導演劉恺川從監視器後露出頭,催促她:“南浠這組鏡頭拍完,下一場就是你倆的對手戲,快去換衣服。”
離開之前,黎霏聽到落針可聞的片場上,回蕩着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清冷,柔和——那是南浠說話時獨有的腔調,不嬌柔,不刻意,卻偏偏從字正腔圓好到直接現場收音的臺詞裏,無聲滲出了些許妖冶,勾着旁人一同進入她創造出的情境。
黎霏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眼場上正對着綠幕獨自演繹的南浠,她一張天生的電影臉不施粉黛,是那種經得起各個角度推敲的骨相美人,冷豔,脫俗,又雜揉着飒爽的英氣。
這場沒有對手全靠她一人撐起的戲份,她明明在笑,眼底卻是悲涼的苦澀,細微的情緒都在她的輕重音和斷句之間得以轉變,在最後一句臺詞落下的瞬間,極緩地閉了閉眼,緊接着,從美如寒星的一只眼眸,輕輕地、無聲滾落兩滴珍珠般的淚。
“......你們的很多學長學姐,跑劇組試鏡時遇到一些非科班出身的,就覺得自己一定會比他們強,其實不然,好的演員不問出處,許多演技精湛的老戲骨出道前從事的都不是演藝工作,就拿最近幾年的演員來說,最年輕的金鳳獎影後南浠,她在拍第一部 電影之前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沒有接受過任何正統訓練,但對藝術的敏銳和處女作裏渾然天成的演技,足以列入教科書。這種人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祖師爺賞飯吃,天生會演戲......”
不記得是哪一次表演課,老師拿南浠的電影作為教案,全班的男生都沸騰了。
彼時黃昏暧昧的光穿透窗簾縫隙,銀幕上映出一張攝人心魄的臉——十八歲的南浠,眉目精致,身材窈窕,如同剛剛熟透的水蜜桃,三分風情三分青澀,餘下幾分,帶着無法言說的清愁。
那是一部沉悶的毫無波瀾的文藝片,沒有感情戲,看完後像是把人困進粘稠的夏夜,能聽到驚雷,知道悶着一場暴雨,但它卻遲遲不來。
令人百爪撓心,又陷在夜色逃脫不得。
現在想來,南浠出道這幾年作品不多,但都有一個共通性,文藝,點到為止,沒有澎湃的情情愛愛。
黎霏知道原因,所以看着昔日被人捧在手心的驕縱小仙女,一朝落魄至如今現狀,既覺隐隐的陌生,又有報複般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