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裏應該就是陳老爺的家了。
站在陳家門前,沈玉書打量着這所大宅院,心裏想道。
陳老爺全名陳世元,陳家一直做藥材生意,到陳世元這裏已是第三代了,在上海提起藥材陳家,可以說沒有不知道的。
陳家宅院就建在藥材鋪的隔壁,房子建築中西結合,門上方架着橫匾,上寫陳府二字,外觀看起來既結實又排場。
不過現在陳家大門緊閉,連旁邊的藥材鋪也很冷清,早過了開店的時間,但裏面除了幾個夥計外,看不到客人的影子。
近來西醫東進,大家越來越依賴洋人開的醫院,連帶着藥材生意也變得難做了,這大概就是陳家急于跟銀行經理攀親的原因,現在雪上加霜,又出了觀音詛咒事件,迷信的人避之還唯恐不及,誰還敢主動來拜訪?
會來的除了巡捕房的人以外,就是那些看了征人廣告,想趁機來混油水的家夥,嚴格地說,沈玉書算第二種,他來拜訪也是一半出于幫表弟的心态,一半出于好奇。
洛正是個講理的人,雖然勸沈玉書不要管閑事,但是見他執意要來,便幫他準備了禮盒,還幫忙瞞着謝文芳,免得她知道了,又要唠叨個沒完。
發現有客人登門,藥材鋪那邊的夥計都探頭探腦地看過來,看到沈玉書的西裝打扮,又指指點點,還好陳家的管家很快就出來了,帶沈玉書進去,讓他避開了被持續觀賞的狀況。
“原來是沈家少爺啊,幾年不見,我都快認不出您來了。”
沿着鵝卵石甬道往裏走的時候,管家感嘆地說:“陳家的事您大概也知道了,人情比紙薄,您看,除了您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外,哪還有人敢登我們家的門啊。”
沈玉書适當地應和着,又留意這座院落。
陳家裏面同樣建造得富麗堂皇,但也因如此,顯得很冷清,廊下花圃裏種了一些草藥,微風吹過,帶來獨特的清香。
花圃對面站了一位穿對襟馬褂的青年,他正在跟下人交代事情,沈玉書以前見過他,他叫陳涉,是陳世元的得力助手。
管家把沈玉書帶到偏廳,讓人送上茶點,抱歉地說:“老爺正在會客,麻煩沈少爺在這裏等一下。”
沈玉書答應了,不過他沒有等太久,一盞茶的工夫,管家就跑來請他,他随着管家來到走廊上,剛好看到客人從對面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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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穿藏青長衫,戴着時下流行的水晶金邊眼鏡,頭發打了發蠟,整體向後梳攏,他低着頭,看不清長相,但看起來狀态不太好,拿着手帕捂住嘴,不時地發出咳嗽聲。
經過沈玉書身邊時,他咳嗽得更厲害,管家急忙把沈玉書拉到一邊。
等他走遠了,沈玉書低聲問:“是生意上的客人嗎?”
“不瞞您說,現在大家都怕被詛咒,哪有客人敢登門啊,這人是來跟老爺讨差事的,為了早點查清案子,老爺登報懸賞,就有人鑽空子,三不五時地跑來說幫忙查案,其實就是來讨個賞錢的。”
沈玉書轉頭看去,就見那人佝偻着背,匆匆轉過走廊,只留下一串壓抑的咳嗽聲。
“那那個人也是來渾水摸魚的?”
“沈少爺您說對了,他肯定也是,您看他咳得就像得了肺痨似的,能辦成啥事啊,不過他也有點小聰明,說中了好多外面不知道的事,所以老爺才破例見他,否則一般都是給倆錢打發走而已,可憐老爺啊,到處登廣告求人幫忙,但能幫上忙的到現在一個都沒見着,唉……”
來到正廳,管家閉了嘴,恭恭敬敬地請沈玉書進去。
陳世元已在裏面等候了,看到沈玉書,他熱情地迎上來,先是寒暄了一些場面話,又問起洛正夫婦,最後說到沈玉書的父親,他抹着眼角,嘆氣道:“天妒英才啊,你爹可是個大好人,醫術也高明,要是他泉下有知,看到你這麽出息,一定很開心。”
陳世元五十出頭,一身長袍馬褂,手裏拿了個青玉雕花鼻煙壺,跟他拇指上的玉扳指搭配協調。
他的身體稍微發福,臉龐也較圓,既有久混商界的氣場,又給人一種親切感,不過他抹淚的樣子太過刻意,沈玉書便不亢不卑地說:“陳先生過獎了,實在愧不敢當。”
“賢侄莫要謙虛,你留洋歸來,又是學醫的,現在大家都推崇西醫,正是你大施拳腳的好機會,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沈玉書道了謝,落座後,他就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我表弟在巡捕房做事,我聽他說起令嫒的事,剛好我在國外接觸過一些刑事案例,不知道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
“賢侄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坊間都在傳說是觀音詛咒殺人,連驗屍官也說被害人死得蹊跷,查不出病症,就全都推到詛咒上,唉,簡直是無稽之談啊。”
沈玉書猜想他是指趙小四的死亡事件,說:“我沒有見到屍體,不方便說什麽,不過如果這世上詛咒也可以殺人的話,那就不需要槍支彈藥了。”
仿佛應和他似的,房頂傳來輕微的嘩啦聲,沈玉書往上瞟了一眼,陳世元卻沒在意,一拍大腿。
“賢侄說得對極了,我正是這樣想的,只可惜那些市井之徒愚昧,一聽說是詛咒,就紛紛躲避,唉……”
他嘆完氣,又問沈玉書,“聽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什麽發現?如果有的話,請一定告知,只要能救雅雲,錢不是問題。”
陳世元說完,就吩咐管家去取錢,沈玉書急忙攔住他。
“我現在也只是略知一二,如果陳先生可以把所知道的都講出來,也許有助于我找到事件的起因。”
聽了他的話,陳世元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揮手讓下人退下。
“我如果什麽都知道,就不至于這麽被動了,女兒被關了起來,我也什麽都做不了。”
“我家雅雲的脾氣想必你也知道,之前悔婚的事不怕你笑話,也是她堅持不答應,內人又寵她,所以最後我不得不狠心回絕了那門親事,現在想想,仍然覺得對不起你父親啊。”
沈玉書默默品茶,不說話。
雖然明白陳世元的想法,但是看到他把問題都推到妻女身上,沈玉書有點瞧不起他。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雅雲跟傅山交往,更別說她偷偷竊取陳家的寶物跟傅山私奔了,真是家門不幸,出了這種讓人恥笑的事,這些我還是事後從內人那裏聽說的,到現在我都不相信真是雅雲偷的觀音,至于她被觀音詛咒導致殺人,因為巡捕不讓我靠近現場,我就更不清楚了。”
陳世元啰啰嗦嗦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到重點,看他的樣子還不如洛逍遙知道得多,至于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多說,那就另當別論了。
所以沈玉書直接切入正題,“那有關圓月觀音的傳說,是否真有其事?”
“這個……”
陳世元略微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圓月觀音的确治好了很多人的病,但那是因為它出自藥王之手,吸取了百多藥物之精華,也自然而然有了醫治百病的藥性,至于圓月之夜會釋放詛咒的說法,我也是本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态,才會在月圓時将觀音雕像藏在箱中,所以看過的人是否會遭受詛咒,我沒有經歷過,不敢妄下斷言。”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以訛傳訛?”
“有可能。”
“那是否有雕像的繪圖?”
“有。”
陳世元給管家擺擺手,管家拿來繪圖,遞給沈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