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圖裏的觀音垂眉斂目,栩栩如生,跟平時常見的觀音大致相同,唯一的區別是她手裏拿的既不是羊脂玉淨瓶,也不是拂塵柳條,而是一個圓形物體,宛如一輪圓月,圓月觀音的叫法也是從這裏産生的。
沈玉書觀察着圖像,問:“我可以暫借幾日嗎?”
“可以,反正東西都沒了,留着圖也沒意義。”
沈玉書道了謝,又問:“陳小姐被扣留的這段時間裏,你有去看過她嗎?”
“為了避嫌,我就去看過一次,後來都是讓下面的人去操辦的,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了,相信不會有人為難她。”
“我想去探望她,不知是否可以?”
“當然可以,就說……就說你是她的未婚夫,巡捕房的人不會為難你的。”
哈……
不知從哪裏傳來奇怪的響聲,像是發笑,但随即便消失了。
沈玉書的目光瞥了下屋頂,說:“那陳先生有什麽需要我轉告的,或是叮囑的,不妨寫個字條,這樣陳小姐會比較相信我說的話。”
“這個……”
陳世元還沒回應,外面突然傳來叫嚷聲,沒多久有人匆匆跑了進來。
那人的歲數大約在二十五、六,一身筆挺的西裝,頭上打着厚厚的發蠟,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油光光的,皮鞋也擦得锃亮。
他的面相還算端正,但不知是服裝還是舉止的問題,無形中透着一股娘氣。
男人身上不知道噴了什麽香精,随着他進來,香氣直沖沈玉書的鼻子,他微微皺眉,突然覺得蘇唯用的古龍水讓人舒服多了。
陳涉跟在後面,他想攔住男人,被他粗暴地甩開,大踏步跑到陳世元面前,問:“舅舅,表妹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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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世元的表情很不耐煩,男人像是沒看到,又接着說:“我聽說巡捕房還不放人,他們肯定是找不到兇手,就想拿表妹當替死鬼,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誣陷,我準備請報社的朋友幫忙撰稿,痛訴他們的無恥行為。”
陳世元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不悅地說:“你嚷什麽?沒看到我在會客嗎?”
“會客?”男人瞥了沈玉書一眼,不屑地說:“又是打着查案的旗號來騙錢的混混吧,穿得人模狗樣的,不過是個小白臉。”
沈玉書覺得最後三個字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陳涉過來請他出去,再次被他推開,吵道:“陳涉你算什麽東西?以為舅舅器重你,就當自己是主子了,你不過就是個下九流。”
陳涉跟西裝男人歲數相當,不過五官端正,衣着也很得體,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拇指上戴的扳指也跟陳世元的那個相似,可見陳世元對他的器重。
聽了他的話,陳涉沒說什麽,倒是陳世元氣得臉色鐵青,又指着西裝男人罵起來。
“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管,我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死了這條心吧!”
陳世元發怒了,西裝男人不敢再多話,管家也跑過來勸解,沒多久一位長相富态的婦人匆匆進來,幫着西裝男人說話,另外還有兩個妝容豔麗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口觀望,到最後大家争吵的争吵,看熱鬧的看熱鬧,亂成一團。
聽着他們的争執,沈玉書才知道西裝男人叫錢赫,是陳世元的外甥,也就是陳雅雲的表哥。
上海就這麽大,大家又都是經營藥材生意的,所以沈玉書雖然不認識錢赫,卻對他的品行早有耳聞。
錢赫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偏巧這個公子哥還學過一些拳腳,所以結夥打架的事不斷,看來幾年時間并沒有改變他的品行,反而變本加厲了。
至于站在門口的那兩個女人,看她們花俏的打扮,應該是偏房,她們像是在看大戲,完全沒有勸解的表示。
再看陳夫人這邊,先是埋怨陳世元自作主張跟銀行經理聯姻,才會導致女兒出事,又說錢赫為了這件事如何如何出力,為了救陳雅雲,他四處打點,陳世元怎麽好歹不知,對下人比對自己人都好等等,錢赫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鬧得不可開交。
沈玉書看不下去了,這是陳家的家務事,他不想摻合,起身告辭,匆匆走了出去。
在快走到門口時,管家追了上來,先是道歉,又掏出一個錢袋遞給他。
“這是老爺讓我轉交您的,他說這是辛苦費,讓您一定要收下,事情能不能解決是另外一回事,他很感謝您特意來看他。”
沒想到在那麽尴尬的狀況下,陳世元還記得交代這件事,可見他的世故,沈玉書想拒絕,管家卻硬是将錢袋塞給了他。
“老爺說了,沒時間寫字條托您轉交小姐,不過您報了名字,小姐會相信的,畢竟你們有過婚約。”
哈……
看來陳世元雖然禮數周到,想法卻很天真,對于一個只是訂過娃娃親的人,陳雅雲憑什麽相信他?更何況他們早已解除婚約了。
“剛才的事讓您見笑了,我們表少爺就是那個脾氣,也不是特意針對您,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聽管家說到錢赫,沈玉書心一動。
“我記得他也是學醫的,平時他也這樣嗎?”
管家臉上露出不屑,那表情跟陳世元有微妙的相似。
“不瞞您說,表少爺家是開醫館的,生意還做得挺大,不過都是他父親跟哥哥在經營,表少爺自個兒不争氣,學過幾年中醫,發現西醫流行了,又跑去洋人的醫院做事,就是那家廣慈醫院,哼,這麽關心我們家小姐,無非是惦記陳家的家業,想得美。”
看來這家人都不喜歡那位自以為是的表少爺。
“那陳小姐喜不喜歡錢少爺?”
“我們家小姐眼光那麽高,怎麽可能喜歡那種人?她就是被傅山騙了,不過也不能怪她,傅山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又有才華,還嘴甜會哄人,聽說……”
發現自己說多了,管家及時打住了話題,請沈玉書出門,沈玉書卻裝作沒看到,問:“聽說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聽說他挺風流的,跟好多女人有暧昧……這些都是事後聽巡捕房的人說的,小姐真是可憐啊。”
話的後半部分讓人感覺畫蛇添足,沈玉書沒再多問,收了錢袋,跟管家道謝告辭。
陳府大門在他身後關上了,發出生澀的碾軋聲。
沈玉書向前慢慢走着,口袋裏沉甸甸的,可見那份謝禮的厚重,連帶着他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隔壁藥材鋪的夥計看到他,又探頭探腦地張望,被他無視了。
陳家争吵的一幕掠過腦海,沈玉書厭惡地皺起眉。
家裏出了事,大家不想着怎麽解決問題,卻只顧着各謀私利,真讓人不舒服。
對面有人走過來,道路不寬,沈玉書沒擡頭,側身避開,那人像是有急事,步履匆匆,經過他身邊,還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等沈玉書轉頭看時,那人已經走遠了,只看到他頭上壓得很低的禮帽。
摸摸自己的口袋,如他所料的,剛收的那袋謝金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