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時,地道彎彎繞繞,不到十步就有一個拐角。那點遙遠而模糊的光映着牆壁,吸引他們往前,拐過不知道第幾次牆角,福纨微微眯起眼睛,終于找到了光源所在。
是一盞插在牆壁的鯨燈。
燈座雕琢成獸首模樣,她看了幾眼,就認出是宮裏常用的款式。以這獸首燈為界限,道路開始變得寬闊起來,隔一段路便燃一盞燈,整潔幹淨,似乎常有人在此地行走。
“這燈……”福纨扭頭去看林如晖,“這條路究竟通往哪裏?”
林如晖挑起眼皮子,淡淡道:“養心殿。”
福纨心髒猛地一跳,想起那日躲藏在養心殿帷幕後的那個模糊人影。楚衡則臉色也是微變。唯有白蟬不明所以地看着幾人。
林如晖補充:“确切說,是養心殿地下。”
福纨看着她,覺得她應該還知道些什麽,然而林如晖沒什麽精神地趴着,并不想多說的樣子。面對追問,林如晖只道:“放心走便是。”
福纨:“撞上養心殿的宮人怎麽辦?”
林如晖似笑非笑地:“不用擔心他們。”
福纨驀地想起那日養心殿引她進殿的啞嬷嬷,她那脖頸上有一道粉色的疤痕,顯然是被除去了聲帶。難道養心殿服侍的宮人,個個都是啞巴?這座宮殿裏究竟藏了什麽秘密,要這樣嚴防死守地封鎖消息?
白蟬皺眉:“你的臉怎麽這樣白?”
林如晖吃吃地笑起來:“多半是怪你。你黑了張臉不說話,冰山似的,恁憑誰都要凍死了。衡則,你說是不是?”
楚衡則左右為難:“我……這……”
白蟬有點為難。她天生就情緒不多,平常和人相處少,一劍宗的弟子們見到她都恭恭敬敬,倒是沒有人提起她的臉色不好。她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擡手摸了下臉。
林如晖又道:“唔,別不信。不信你就對她笑一笑,我保證她立刻臉色紅潤。”
福纨恨不能捏上林如晖的嘴。
幾人輕聲鬥着嘴,又拐過了一處轉角。白蟬忽然停步,單手攔住了身後的人,福纨躲閃不及,險些撞在她背上。
她擡頭,只見白蟬神情嚴肅。她單手執着軟劍,将另外三人攔在後面,輕聲道:“有血的味道。”
福纨跟着嗅了嗅,卻只能嗅到林楚兩人身上湖水混着血的腥氣,根本辨認不出其他的氣味。
白蟬提劍沿牆根往前走,片刻後,收劍半跪在地。福纨跟着她上前,只見前方不遠處,似乎裹着一團亂糟糟的布。
白蟬回身:“別看。”
然而晚了。燈光一晃,福纨瞬間看清了那玩意兒的真面目——根本不是什麽破布,而是一顆裹着淩亂發絲的腦袋。黑發濃密,凝固着血塊,隐約可以看到下方蒼白的皮膚。
福纨喉頭滾了滾,啞聲道:“是……人?”
白蟬提劍一挑,腦袋翻了個身,确實是個死人。辨認不出男女,只有孤零零一顆頭,從頸部被撕爛了,喉管空落落懸空着。
再看五官,皮膚缺損,兩顆眼珠被完整地摳了出來,只餘空洞的兩個血孔。傷口處皮開肉綻,一片狼藉,不像是刀劍砍的,或是和地面摩擦所致,反而像是……福纨心中一跳,不自覺看向白蟬,不料對方也正在看她,目光認真。明明身處危險之中,福纨還是忍不住臉色微紅,輕咳一聲沒說話。
白蟬轉向林如晖:“這地宮之中,可有猛獸?”
林如晖也已看見了那坨血肉。她一向淡然的臉色變了,血色褪去,整個人有些發抖。
楚衡則感覺到了她的顫抖,擔心道:“林小姐?”
林如晖啞聲道:“是‘它’。”她轉向福纨,“還記得你問我,養心殿裏的是什麽玩意兒嗎?”她慘淡地笑了笑,“就是這個,它出來了。”
福纨:“你慢慢說清楚,到底是什麽?”
她搖搖頭:“不知道,沒有人知道。那些名貴藥材全用在了它身上,卻養出了一只怪物。”
福纨心跳陡然加速:“誰養的,女帝?”
“除了她還有誰?”林如晖笑了,“那日你誤闖進來,啞嬷嬷當你是新來的‘餌料’,記得嗎?”
“餌料?你是說,它吃的是……”福纨想起那股子沖鼻子的藥氣和腐臭味,捂住胸口,猛地幹嘔一聲。
林如晖:“陛下是真的瘋了。知曉此事的不止我一人。陛下這幅樣子,底下人人自危。今日宮宴有人要殺她,往後還會有更多的人想對她動手。”
福纨道:“今夜的刺殺……你早知道?”
“猜的。”
女帝向來多疑,幸好林如晖已經“死”了,也算勉強擺脫了嫌疑。
福纨想起另一件事,啞聲道:“那父……他呢?皇上呢?原本住着養心殿的皇帝換了人,竟沒有人發覺?”
“誰知道?”林如晖聳肩,“或許這玩意兒根本就是‘他’本人也說不準呢。”
福纨有些喘不過氣。養心殿的異樣,地下密道,還有死去宮人的屍體……她不得不開始懷疑,她的父皇或許已經死了,或者更慘一點,被變作了這樣的怪物。
她咬了咬下唇:“她為什麽——”
林如晖擡眼:“為什麽?你當真不知道嗎?”
福纨唇角嗫嚅。她不知道嗎?不,其實她心中早有猜測。若女帝和柔妃有私,皇帝便是最大的阻礙,可是,一劍殺了也就罷了,為何要将人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裏折磨?
她喉頭滾了滾:“……她瘋了。”
林如晖笑笑,表示認同。
白蟬沒什麽表情地立在一旁,只在聽見“皇帝”兩個字時,眼睛微微一眯。
就在這時,地道深處忽地響起了某種古怪的聲響。
幾人神色微變,屏息傾聽。那聲音十分刺耳,像是沉重的鐵鏈拖曳過地面的摩擦聲,正一點點,朝她們栖身之所靠近。
福纨抽抽鼻子,不知何時,空氣中浮動起淡淡的藥味。
林如晖按在楚衡則肩膀的手指緊了緊,低聲道:“走。”
“走去哪裏?”
——整條地道光禿禿的,兩邊連半個躲藏的位置都沒有,往後退更是死路一條。
林如晖當機立斷,指着前方:“往前走,拐過這條道就有房間可以藏人!”
楚衡則:“找死嗎?那怪物就在前面。”
福纨眯眼聽了聽:“不,來得及。”她聽力向來很好,能覺察到極細微的差別,不管什麽曲子聽一遍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道:“應該還隔着兩個岔口,快走!”
白蟬只瞥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就往前掠去。
楚衡則咬了咬牙,也跟在後面。
轉過路口,鐵鏈的聲音瞬間放大了,福纨一眼便看到通道盡頭牆面上晃動的黑影。
這三條甬道呈一個凹字形,他們正處在“凹”正中的那一橫,怪物只差幾步就會拐進他們這條道,影子被身後的燈光拉得老長,在拐角處左右搖晃,伴随着刺耳摩擦聲,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來不及多看,便聽林如晖輕喝:“這邊!”
楚衡則“嘩啦”拉開一道木移門,幾人魚貫而入,就在他們關上拉門的瞬間,鐵鏈摩擦聲一拐,踏進了他們所在的地道。
福纨雙手捂着嘴,四下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幾人激烈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拖沓而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牆邊鯨燈一晃,龐大的黑影緩緩爬上她們背後的紙移門,還在不斷靠近。
福纨手心一片冰冷,不知心中是什麽滋味。若只是怪物也就罷了,可她偏無法避免地想起外面的或許正是她的父皇。她自出生就沒了母親,對父親印象亦寥寥無幾,只隐約記得很小的時候,他的身體還沒有這樣壞,偶爾會來看她。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閉上眼,只覺心中也是一片冰涼。
忽然,旁邊伸來一只手,輕輕擋上了她的眼睛。
清淡的檀香氣息蓋過熏人藥腥,白蟬将她往懷裏一帶,另一只手松開劍,摟住了她的肩膀。
福纨抖了抖,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她很少有暴露脆弱的時候,這宮中風詭雲谲,一旦露出破綻就會被豺狼吞噬殆盡。但在這個人面前,她不想也不必再躲藏了。
短短片刻,怪物已挪動到了走廊中段,距離她們只有一門之隔。
似是聞到了血腥味,它忽然停住腳,疑惑地四下嗅了嗅。黑影覆蓋着幾人,近得幾乎能聽見它口中滴落下涎水。
幾人一動也不敢動,屏息等待。
幸好,它被另一條道中的血肉吸引了注意力,繼續緩緩往前走去。直到那鐵索與腳步聲消失在盡頭,福纨終于松了一口氣,只覺後心滿是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恢複日更啦!抱抱吓到的小可愛,怪物真沒啥可怕的嗷,小白一拳一個(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