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過了多久,爆炸終于停了。福纨只覺耳朵震得發麻,眼前天旋地轉。
湖中噗通幾聲,識水性的宮人紛紛跳下去撈人。
侍衛四處奔跑,大聲喊道:“有刺客!封鎖宮禁,一個人也不許放出去!”
福纨驀地看向白蟬。她倆是偷偷混進長樂宮的,萬一被查到了,恐怕會惹大麻煩。
白蟬顯然也想到了這茬,趁着侍衛宮女還是群龍無首一片混亂,她一把撈起福纨,提氣輕身翻上了房頂,徑直往長樂宮外跑去。
她們這一動,立刻引起了侍衛的注意。
禦前當差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當下提刀跟了上來。白蟬輕功娴熟,只吃虧在不熟悉宮中的路,一時竟甩不掉他們。福纨環視了一下周圍,只見各條宮道上都亮起火光,宮牆附近更是明火執仗,還架上了弓箭手組成的防線。
她當機立斷:“下房頂!”
白蟬二話不說,直接抱着她跳了下去。禦花園中的泥土濕潤柔軟,腳踩着幾乎沒有聲響,白蟬像貓一樣輕巧,接連躍過了幾從灌木,兩人最後落在一處假山後面。
外頭已經亂作一團,禦花園卻還是安靜的。深黑的禦湖反射出紙燈籠的微光,晃悠悠地映照岩壁,福纨一擡頭,看到的便是頭頂這粼粼的水光。
白蟬靠着岩石,閉着眼睛,蒼白臉色帶了一絲微紅。
福纨疑心她又犯病了,低聲道:“白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白蟬猛地夾起一片碎石,往她身後彈去。
唰啦——铮!
石片撞上了某種金屬制品,滾落在地,似有人拔刀擋下了這一擊。
白蟬将福纨拉到身後,啞聲道:“什麽人?”
黑暗深處沒有回答。
白蟬冷道:“再不出來,我便殺了你。”
她氣息冰冷,絲毫不是開玩笑的模樣,對方卻依舊沒有回答。福纨屏息靠在她身旁,心跳因為緊張而微微加速。
劍拔弩張之際,一道虛弱的女聲響起:“衡則,別。”
福纨一愣,驚訝:“林小姐?”她竟沒有死?等等,她剛才叫的是誰,楚衡則?這兩人什麽時候搞到一起去了?
暗處擦亮了一道火折子。
借着火光,福纨看清了渾身透濕的楚衡則。她的模樣狼狽極了,握刀的手微微顫抖,側腹與手臂零星幾道傷口,下半邊身子都浸透了不知是誰的血水。
——剛才不是她不想說話,而是實在說不出話來。
林如晖半躺半靠在她身後的地面上。她臉上劃了長長一道傷痕,頗為駭人,周身還有些燒灼痕跡,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大礙。她擡眼看見福纨,虛弱地笑了一下。
福纨道:“喂,你該不會是真要死了吧?”
林如晖柔柔地:“托福,總比您活得久些。”
“唔,還有力氣罵人,看來的确禍害遺千年。”福纨嘴上不客氣,卻撕下一條衣襟,蹲下身替她紮上了傷口。
林如晖挑起眼睛,暧昧地往白蟬和福纨身上繞了一圈,道:“還沒告訴她哦?”
福纨打結的手用了點力,疼得她“嘶”了一聲。福纨道:“關你什麽事?”
林如晖:“那我該稱呼您什麽,殿……”
福纨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咬牙道:“你若是對她說漏嘴,我也不介意對楚衡則漏兩句口風。你打的那點算盤還瞞不過我。”
她們說話又輕又快,饒是白蟬也沒能聽清。林如晖眨眨眼算是認輸,福纨這才松開她。
楚衡則欲言又止:“那個,輕一些,她剛受了傷……”
福纨:“心疼了?”
楚衡則臉上一熱,木讷道:“可她,她是替我受的傷。”
林如晖含笑看她,善解人意道:“唔,不必說這些,你肯舍身跳下來救我,我也十分感激。”
福纨聽得都想幹嘔,心說林如晖真是千年的狐貍修成精。她若真的善解人意,大可說自己主動去點煙火純屬一時興起,偏偏避重就輕,編出這許多肉麻話來。
果然,楚衡則聽完,模樣更愧疚了。
白蟬忽然開口:“有人往這邊來了。”她側耳聽了片刻,補充道,“不少人。”
福纨斜睨林如晖:“你偷偷從水路游出長樂宮,又躲在此地,想必也是不想叫人發覺吧?”
林如晖并不買賬,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福纨:“你不說也行,我們就一道兒在這等着,看侍衛是先抓到你們兩個傷員,還是先來抓我。”
林如晖瞪了她一眼,輕聲道:“扶我起來。”
楚衡則彎腰将她背了起來。福纨這才發現,她傷的最重的卻是背部,布料被爆炸的熱浪燒得焦黑,不知皮膚是否也受了灼傷。
動作間牽引到傷口,嫩紅的皮肉翻出來一塊,福纨看了都有些替她害疼,林如晖卻只是輕輕皺了皺眉。她指指假山山洞深處,示意楚衡則往那邊走。
福纨兩人對視一眼,也擡腿跟上她們。她們沿着甬道一路往裏走,只有火折子勉強照亮前方有限的距離,洞內潮濕,石壁上爬滿了青苔,不小心一蹭就是滑膩膩的觸感。青苔上還附着層層疊疊的白色蟲殼,叫人不敢細看。
越往裏走,福纨驚訝地抽了口氣。她們七歪八拐,早已偏離了最初的甬道,深入假山的腹部。她從不知道這座假山裏頭暗藏了這樣的玄機,林如晖又是從何得知?
又撩起一片覆蓋整片岩石的藤蔓,露出了後方長長的看不到頭的甬道。福纨皺眉道:“這路究竟通往何處?萬一繞來繞去還在禦花園中,可不成了作繭自縛?”
林如晖小聲說:“到了。”
福纨:“?”
林如晖費力地撐起上半身,伸出蒼白的手指,往牆面摸索。這處石壁與先前并無不同,覆滿了青苔、塵埃還有硬殼的小蟲。
只見林如晖摸了片刻,手指忽然往裏一陷,似乎抓住了青苔後面藏着的什麽機關。她用力一按,一擰,空蕩的室內響起幾聲機關歸位的脆響。
很快,地底微微震動,傳來了厚重岩石摩擦的聲響。
福纨循聲望去,她眼前的地面緩緩裂開一道縫口,還在繼續擴大,不一會兒,竟露出了一條嶄新的地道。
林如晖簡短道:“走。”
她們能聽見頭頂有人來回奔跑的聲響,顯然是侍衛已經追到了禦花園,正在四下搜索他們的痕跡。事不宜遲,白蟬瞟了眼那漆黑洞口,果斷道:“我先下去。”
福纨将她攔了一攔,扭頭對着林如晖伸出手:“拿來。”
林如晖裝傻:“嗯?”
福纨不耐地:“我知道你腰間有防身的軟劍,拿出來。”她頓了頓,見林如晖不答,又催促,“你傷成這樣,空拿着武器又有什麽用?哦,或者我們換換,你第一個下去。”
林如晖笑了:“別急啊,又沒說不給。”她擡手解開衣帶,反手一抽,只見寒芒閃過,竟是從腰帶底下抽出了一柄鋒利的軟劍。
再一抖,那劍筆直地指向地面,她随手挽了個劍花,便削下了一小片石片。
在衆人戒備目光中,林如晖掉轉劍柄,遞給了白蟬。
“別弄壞了啊,”她一邊不舍地盯着劍,一邊唠唠叨叨,“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把劍。”
白蟬掂了掂分量,又擡起看了看,道:“好劍。”這柄劍十分鋒利,劍身極薄,因此柔軟得能夠彎曲纏在腰間。
林如晖哼了一聲:“那是自然。”
手中有了武器,白蟬絲毫沒有猶豫,徑直攀着洞沿往下一躍。福纨擔心地扒在洞口往下看,不一會兒,聽見她的聲音傳上來:“安全!”
福纨第二個跳下去,直接被她接在了懷中。白蟬雙臂穩穩托着她的腰,掂了掂,疑惑道:“你是不是又輕了?”
黑暗放大了觸覺,福纨被她碰得有些癢,害羞地掙脫了懷抱。幸好洞裏很黑,不會暴露她漲紅的臉。
不一會兒,楚衡則背着林如晖慢騰騰地爬了下來。
安全落地後,林如晖按住牆邊一處凸起的機關,頭頂的洞口緩緩封上,石壁厚重,瞬間隔斷了所有光線和聲音。
福纨道:“然後呢,往哪兒走?”
林如晖緩了片刻,簡短道:“只有一條道,往前走,會有光。”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模樣,但聽聲音十分虛弱,福纨皺眉:“你別真死了啊。”
林如晖輕輕笑了一聲,又趴回了楚衡則肩上,很疲憊地阖目養神。
他們重新點燃火折子,動身往前走去。福纨注意到,這條路有着很明顯的人工修建的痕跡,兩旁石壁光滑幹淨,縫隙間偶爾有些青苔。
甬道安靜得異常,沒有水滴聲,沒有小動物的窸窣聲,只有他們的腳步,不斷在空曠漫長的地道中回響着。
這景象很壓抑,大家便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趕着路。然而,剛轉過第二個岔口,她們眼前竟出現了隐約閃爍的光亮。
這光線很黯淡,在道路盡頭微弱地亮着,卻像沙漠綠洲一樣鼓舞了她們。福纨精神一振,加快了疲累的腳步。
——只要有光,就有希望。
就在這時,林如晖忽然睜開了眼睛。她低聲道:“輕一點走路,別驚動了人。”
“人?”福纨不解,“這裏還有人?”
林如晖搖搖頭:“人,或者不是人,誰說得清?有光就說明快到‘它’的居所了,要小心一些。”
“‘它’?”
林如晖沒再回答,重新閉上了眼睛養神。
洞裏不會刮風,福纨卻憑空打了個激靈,出了一背的白毛汗。她下意識往白蟬身邊靠了靠,白蟬微微一僵,然後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