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劍星昏共形影。福纨腦中只剩下這一句詩。
白蟬的劍快極了,劍鋒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晃出數道弧光,铮然斬破黑夜。
瞬息之間,敵人已斷了一臂。砍向楚衡則的刀斧兵發出凄厲慘叫,戰斧連同手臂咕嚕嚕滾落,鮮血如漿自那斷口處汩汩流出。
福纨心跳加速,死死盯着那支斷臂——斬得極精準,傷處沒有一星半點的碎骨,唯有如花綻開的軟骨與筋絡。
難以想象究竟多少次的生死搏鬥才能養成這樣可怕的戰鬥本能。
福纨仰頭看向擋在自己前面的人,這一眼幾乎奪去了她的呼吸。白蟬神色平淡,月光照在她面孔上,恍若一尊佛寺供奉的玉像——無悲無喜,無欲無求,執掌生殺于掌間。
她反手一甩劍鋒,泥地瞬間綻放數團血花,劍尖斜斜指向地面。
無人膽敢上前。
剛才那一劍實在太過駭人,敵人再不敢貿然攻擊,緩緩收縮包圍圈,準備下一輪強攻。
福纨努力分辨腳步聲,心中微微一沉——這群人顯然有備而來,除刀斧手外,還能聽見更遠處雜亂沉重的腳步聲。
槍兵?或是弓兵?
無論哪種,敵在暗我在明,情況确實不利。
現實不是話本子,哪怕絕頂高手也不可能孤身抵擋千軍萬馬,倘若敵方近戰遠程一起配合,定會拖着他們陷入苦戰。福纨眉頭越皺越緊,想出聲提醒,卻聽見了一陣異動。
當啷!
刀砍在鐵甲發出刺耳聲響。
林中驀地挺出一排重甲兵,舉着盾牌迎上前,直接震退了楚衡則。排列有序的戰士推進數步,縮小了包圍圈,等回過神,她們已陷入了鐵桶般的圍困之中。
——敵人布了陣?
福纨眼皮一跳,這般陣勢不像江湖流匪,反倒像……像正規軍。
究竟是誰指揮了這場圍殺?目标是她?還是……她視線微微一動,忽然落在了不遠處的女屍。
福纨心思如電轉,莫非這屍體還藏了什麽秘密?
還來不及細想,短暫的對峙已被打破,幾個重甲兵猛壓上前來,盾牌後探出無數猙獰的長矛。
誰知,白蟬不退反進。
她閑庭信步似的挽了個劍花,輕身一躍,腳尖連點,驟然将幾柄矛身踩入地底。
長矛猛地一彎,對方甚至來不及松手,她又借反彈之力縱身躍起,如飛鴻踏雪般接連掠過盾牌,劍鋒過處如繁花盛放,殘忍又精準地挑開了敵人的咽喉。
鮮血從鐵甲的縫隙中淋漓淌下。龐大的盔甲晃了晃,轟然倒地。
這一串動作極其流暢。
重重包圍中,白蟬垂頭維持着最後一劍刺出的姿勢,連血都未沾上半滴。
敵軍終于起了慌亂的騷動。
就是現在!福纨抓住時機,撲上前去摸索屍體。宮女只穿了最普通的亵衣。方才已經搜過一遍,她擔心楚衡則疏漏,連袖口都翻出來看了看,然而一無所獲。
不,不可能,一定有哪裏漏了。
福纨抿唇,冷靜下來細想。除了最開始放了幾箭,敵人再也沒有動用弓箭手,這證實了她的猜測——他們不想破壞這具屍體。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麽,目光微微一凝。
是的,還有一處沒有搜。
——屍體內部。
白蟬和楚衡則以一敵多,戰況激烈,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了。
福纨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忍着惡心,兩指掐開那具屍體的嘴,探手進去掏弄。喉管僵硬冰冷,她的手指戳開咽門,緩緩深入……突然,她觸到了不同于皮肉的觸感,似是某種粗糙的布料。她穩住心神,從靴子裏摸出匕首,攥緊在掌心。
“對不住。”她低聲道,比了一下大致位置,揮刀向下,剖開了那處食管。
冰冷的喉嚨裏,她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張被浸得透濕的腥臭布料。
布料表面粗糙,隐約繡了許多複雜的圖樣。黑暗中看不清楚,她匆匆塞進懷中。
“小心——”
身後傳來驚呼,福纨猛地回頭,只來得及将匕首擋在面前。
铛!金鐵交擊,匕首直接飛了出去,敵人的劍刃也被撞歪,擦着她的肩膀釘進樹幹之中。
肩膀一涼又一熱,旋即泛出劇烈的疼痛來。
福纨下意識擡手捂住傷處,摸到了一手濕潤的血。她顧不上疼,一擡眼,只見那偷襲的鐵甲兵離她不過半尺距離,揮手就能扼斷她的脖頸。
下一秒,男人動作停頓,只見他胸口透出一柄寒冷劍尖,帶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抽搐倒下。
白蟬踢開他的屍體,低頭想拉福纨起來。
福纨一個沒忍住,皺眉“嘶”了一聲。
白蟬敏銳地:“你……受傷了?”
說話間,白蟬半跪下來,雪白的裙擺染了塵土。她摸索着捉住了福纨死死捂住傷處的手,也順勢摸到了那浸透衣服的血,修長有力的手指竟顫了顫。
福纨重重喘了兩口氣,強自平複呼吸道:“我沒事。”
傷口除了火辣辣的疼,還有些發麻。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白蟬流暢漂亮的下颌線繃緊了。
白蟬猛地站起來,焦躁地轉了一圈,也不只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福纨,低低道:“不要怕。”
福纨:“我沒怕……啊!”
沒等說完,白蟬竟彎腰将她一把打橫抱起,左手護着她的後腦,小心翼翼地按在懷中。
白蟬低聲重複了一遍:“我會救你,莫怕。”
另一邊,楚衡則也逐漸意識到此戰不宜拖延,當機立斷揮開一名敵人,扭頭喝道:“走!”
白蟬毫不戀戰,果斷舍下那具屍體,抱着福纨抽身即走。
她一躍而起,踩在樹枝,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森林深處。她的速度實在太快,楚衡則提氣追了一陣,眼睜睜看着那神秘的白衣女郎抱着他們的殿下越跑越遠,直至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楚衡則:“……”這差事他娘的沒法幹了!
福纨躺在白蟬懷裏,意識愈發昏沉,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心裏裝了太多雜事,逼迫她分秒不停地思考。等緩過一口氣,她努力攀着白蟬的肩膀挺起身,朝後方張望,見黑衣人并未追來。
——可以确認了,他們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那死掉的小宮女。
她略松了口氣,伸手捂住懷中的破布。起碼眼下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白蟬抱着福纨,足尖點着樹梢,飛快在林中移動。福纨流了不少血,緊張感一消退,痛感便明顯起來,那傷處逐漸泛出強烈而不正常的麻痹感。
她渾身都疼得厲害,唯有鼻端若隐若現的淡淡檀香,令她稍感安心。
“我……”福纨說話有些大舌頭,思維遲鈍,一句話想了許久,最後只想起兩個字,“姐姐。”
“嗯。”白蟬竟沒有和她杠。
福纨暈乎乎地想,自己是不是發燒了,否則怎麽會覺得對方語氣這樣溫柔。
她往白蟬懷裏縮,撒嬌似的直哼哼:“姐姐……我不……不舒服。”
白蟬沒說話,抱着她的手臂緊了緊,熾熱真氣自雙掌汩汩地湧入她的背心。
她平常體溫偏低,修煉的真氣卻發燙,恰如她清冷眼底暗藏的火星。福纨精神一振,反應過來,自己竟一直在打哆嗦。
明明不冷,甚至她還覺得熱,身體卻不自覺地發着抖。
福纨含糊地說:“我這是……怎麽……了?”
“別說話。”白蟬輕聲許諾,“我會救你。”
少女時獨居一劍峰勤勉修煉,成年後一人一劍浪跡江湖,她向來獨來獨往,從來只知取人性命,卻沒有保護過一個人。她第一次知道,保護一個人是這樣艱難,竟比殺死一個人,還要困難百倍。
看着懷中人受傷,瘦削的身子被高熱燒得滾燙,她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垂頭看着懷中人,冷淡的面孔閃過一絲困惑。
這是怎麽了?剛才那一閃而過的陌生情感,又是為什麽?
這人總是死皮賴臉地貼上來,纏着她姐姐姐姐地撒嬌,被哄着叫了“師父”會不高興,吹哨笛時不經意間瞥來含笑的一眼,還有初遇時叫人驚豔的好嗓子……
一樁樁一件件的往事浮上心頭,一樁樁一件件,都叫她覺得困惑。
【為什麽?】
一聲質問如重錘敲打她胸口,白蟬體內真氣猛地一滞,險些從樹上踏空。
她穩住重心,微驚,閉眼內視,經脈內力運轉流暢自然,并無半點異常。
是錯覺嗎?
呼出一口熾熱的真氣,她盯着已經睡熟的福纨,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 一劍星昏共形影,每恐龍寒呵古鐵。《出都寄二蘇》 宋·毛滂
啊啊啊謝謝小天使投喂的雷和營養液呀!其實我每天都有看的,炒雞感動555,但因為存稿章節比較多(驕傲挺胸),可能感謝名單會挂在比較後面。
還有,謝謝大家的追更和評論~360度旋轉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