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這麽正式的同人講話:“蔣大人可相信天資一說?” (1)
蔣客識一怔,旋即點頭。
蘭漱道:“有的人生來就是下賤品種,即使從幼栽培,也無法超出凡品,只不過捏了假高尚的名,同狗彘流俗。”
他頗有些憤慨:“而有的人,即便是頭懸梁吊死了,也無法出人頭地。”
蔣客識噎了一口,分辨不出他話中的意思,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那若是更努力一點呢?”
蘭漱道:“都已經頭懸梁了,更努力一點,那我只能自宮了。”
蔣客識:“……”
沈文野道:“既然我們意見不合,便問問學生們。”
張奇寰也存了解困的心,道:“好,你們是怎麽想的,寫了來交給我,蘭漱通不通得過,就看你們想不想他一起去游獵了。”
弟子們一向喜愛九少爺,表面看此事八/九不離十,但蘭漱心裏頭清楚的很,這些人喜愛的并非他,而是他的無能。
正因為他什麽都不會,武學不精,哲學混沌,才能讓他們産生優越感。若是沒了這些,他在衆人心中也不過是一條會說話的蚯蚓,惹人惡心。
沈蜚英一直朝他看着,鮮豔的唇上似乎是塗了兩層胭脂,五官十分鮮明。他将手心的紙折了一半翻給他看,就兩個字:同意。
像是高層批閱奏章一樣,蘭漱扯了扯唇,也沒說什麽。
沈蜚英冷哼一聲。
張奇寰命人收齊了後,一一查閱,眉頭也随之皺的越緊,片刻後,他道:“我當蘭漱與你們關系甚好。”
他掃了蘭漱一眼,又将眉頭挑起來。
蘭漱身旁是兩座金鎖提爐,裏面撚的火滓躍躍欲出,他道:“不不不,張大人您想多了,我內向,和大家玩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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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名弟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買誠還惦記着上回的事,看都不看他,便出口罵道:“恬不知恥。”
蘭漱回道:“就你懂事!”
張買誠道:“你——”
張奇寰嘆了口氣,将所有的雪浪紙全部扔進提爐中燒掉,對李淮譽道:“我倒是覺得蘭漱可以去,畢竟他是散心宗唯一的嫡脈……”
蘭漱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若是之前還有一星半點的機會,這下就變得很難了。
什麽散心宗唯一的嫡脈,那都是從前的事。在李伏天來之前,李蘭漱确實是天之驕子,李淮譽甚至會在考試中威脅其他家臣之子交白卷,以襯托他的天資聰穎。可惜人就不能和人比,否則只能敗興而歸。
在如今的李淮譽眼中,怕是誰都抵不過貌美有禮的李伏天吧。
上一回李蘭漱幹的那龌龊事情,倘若沒有将李伏天拉扯進去,他也不至于那麽生氣。
果然,下一刻李淮譽便陰起面來,道:“我看伏天比蘭漱要适合,其實大可讓伏天去,并做個督察,日後若是李櫻繼位,也能輔佐一二。”
李櫻便是二少爺的名字。衆人都變了臉色,誰都沒想過下一任宗主之位定的這麽潦草。
沈文野道:“既然難以定奪,不如讓他二人都去,也好顯得公平。”
沉思半響後,衆人都覺得有道理,便更加潦草的将這件事決定了。
而蘭漱這樣的都能夠通過,其他人也沒有不通過的理由,只是他們一個個似乎都面露難色,不大願意去的樣子。
蘭漱心中雖有疑惑,但也沒多想。只要目的達到了就好,反正到時他也回了家,與此處沒有半分幹系。
他這廂如此打算着,蔣客識又将話題引到了趙秋衡身上,“秋衡要去嗎?”
關于趙秋衡的事,無人敢替他做決定。或許是因為散心宗雖然人盡可夫,但至少良心未泯,還曉得老宗主砍了人家的父母,心懷愧疚,對于生死大事想讓他自己做主。
蘭漱又冷笑一聲,對這裏的一切更加鄙視。
他前面一直疑惑散心宗為何無人發覺趙秋衡裝傻之事,但現在看來只有兩個原因,要麽趙秋衡裝的太好,要麽就是這些人全部都在配合他演戲。
反正從一開始這次游獵都是一定要趙秋衡去參加的。
對于一個傻子而言,衆人争得死去活來的機會他若是拒絕,便擺明了要給人留把柄。
按照傻子的思維邏輯,他必須表現出很有興趣。
趙秋衡也沒讓蘭漱失望,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灼燙的光華散出來,道:“我也去……要去……”
蘭漱不知是該嘆息還是高興。
他若是要救趙秋衡一命,必然得勸他放下吞并散心宗的心思,也就是說要他放棄仇恨,可是要如何做,他還沒想好。
無論如何都是有點卑鄙的,但若是執意報仇,又勢必被雅綏山的那群人抓住把柄,殺他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們太弱小了。
接下去的考核便如同鬧着玩似的,就差沒拿出個本子讓他們自己記願不願意了。
蘭漱覺得沒意思,便偷偷溜了出去。
他邊走邊想,這件事應該怎麽辦,可是全無頭緒。也無人能夠幫他一把。
一直走到巴水之東,方看到石墓上刻了一道字跡:飛來豔福,玉樹臨風。
輪椅上的沈靈獻就在石墓之前,目光中帶了一部分陰柔之意,見來人是他,才隐藏了不少兇蠻。
蘭漱覺得不好意思,道:“爹,你在這兒幹嘛?”
沈靈獻:“……”
蘭漱頓了頓,拍了拍頭,道:“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他仔細打量着沈靈獻,總覺得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做自己的爹,可惜偏偏他的眉眼處同李淮譽那個孬種一模一樣,不必多猜,也知他确實是李淮譽的親兒子。
沉沉嘆了口氣,他走了過去,想與他多交流幾句。誰知越過攔擋目光的石碑後,他竟看見沈靈獻面前橫躺了一排的死人,無一例外,全是被掏了腸子,取了心髒,活活窒息死的,眼珠子還凸在外面,死不瞑目。
沈靈獻身上沒有半點血跡。
蘭漱瞪大了眼。
沈靈獻道:“害怕了?”
蘭漱往後退了一步,想跑,但是腳底下沒有力氣。
沈靈獻将輪椅推過來,眼光沉沉的:“知道我為什麽殺他們嗎?”
搖了搖頭,蘭漱喉嚨一陣幹澀:“不知道……”
沈靈獻以一種說教的語氣道:“他們對我說,我不配在散心宗待下去,這裏容不下我,但是我阿爹是照膽窮沈文野,為散心宗出了不少力,我是沈家的嫡長子,即使我庸碌無為,這宗裏的風光也合該我一份,這是我應得的!”
他突然嘆着氣道:“小九,有些東西本就是你應得的,即便你不去争取,還是要承擔這個身份帶給你的責任。”
蘭漱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是他的聲音很熟悉,令人無端的安心起來。
他在哪裏聽過這些話。
在沈靈獻将死人盡數翻了面時,他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最後是怎麽回去的他也不知道,一醒來便被金儀撲了個滿懷,眼淚鼻涕蹭了一身,“九少爺,您怎麽了,怎麽會又暈倒?”
蘭漱怔了怔,推開她,低頭看見了身上的鼻涕,又将她攬過來抱住,擋住了衣擺,“我就是太累了,沒什麽事。”
他朝屋內看了看,道:“我是怎麽回來的?”
金儀又擡起頭來,松開他,道:“是張督學送您回來的,我問出了何事,他也沒說就走了。”
蘭漱心道不好,若是張買誠送他回來的,指不定已經看到了巴水之東發生的事情,萬一告訴李淮譽他們,沈靈獻免不了一頓責罰。
他頓時有些自責,這下可把沈靈獻害苦了。
金儀不解道:“少爺,您都可以去參加游獵了,怎麽還悶悶不樂?”
蘭漱道:“宗裏有沒有出事啊?”
金儀一愣,旋即道:“好像是有……”
蘭漱追問:“死人了嗎?”
金儀點頭:“是死了幾個人,少爺怎麽知道?”
蘭漱心頭千頭萬緒的,他何止知道,若是再早去一時,恐怕成了目擊者了。
金儀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蘭漱皺眉,道:“有人知道是誰殺的嗎?”
金儀察言觀色,細聲道:“宋酊說是……衡公子!”
蘭漱差點跳起來,嘴都快氣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悅:“怎麽可能,就趙秋衡……”
不對,明明是沈靈獻殺的人,怎麽會變成是趙秋衡殺的?難道是張買誠授意陷害?
就因為一條狗,也不至于。
他立馬從床上跳下來,道:“不行,我得去救人,我知道……”
金儀攔住他,道:“九少爺,您瘋了?以往您不都是最愛看衡公子遇險嗎?就像上次他中了淫毒,您還特意跑去菩提大漠,要好好慶祝一番呢,只不過不小心闖入禁地未能出來……”
蘭漱穿衣服的手頓住了,死死盯住她,道:“你說什麽?”
金儀吓了一跳:“您誤闖了……禁地!”
她以為是他好面子,不願再提起,因此說的戰戰兢兢。
蘭漱心中翻起一層驚濤駭浪,道:“趙秋衡的淫毒不是我做的?”
聽到此話,金儀突然松了口氣,知道他沒生氣,便也膽大起來,道:“九少爺,您失憶了嗎?怎麽将此事忘記了,還是您交代我不要說出去的。”
蘭漱陷入沉思。
思忖許久,他還是将衣服穿好,對金儀道:“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別人,我去瞧瞧趙秋衡,若是有人找我就說我被強/奸了。”
金儀道:“……啊?”
蘭漱已經出了門。
他快步往琥珀齋走,心裏沒底的很。
趙秋衡到底還有什麽敵人?難道宗裏的人真的都知道了他裝傻的事情?這才拿此事陷害于他?
這個趙秋衡,太不省心了。
經過醒世閣時,他腳下頓了頓,想去找秦熾,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誰都知道秦熾偏心趙秋衡,此時她若出現了,倒是顯得不合适,反而會越描越黑。
罷了,他還是一個人去,萬一可以力挽狂瀾也說不準。
這麽想着,他加快了腳步。就在臨江而過時,突然有人蒙住了他的頭,一塊黑布罩了下來,接着便是拳頭落在臉上。
他本來沒打過架,面對偷襲更是不知所措。
那人拳頭半點不輕,邊打邊罵:“小畜生,養你這麽大還讓我出醜,擺明是看我治不了你吧,這會兒我就讓你知道,誰是你爹!”
話音剛落,當胸一腳踹倒蘭漱,蘭漱心口窒息了好一會兒,怒道:“孫子,敢偷襲我?!”
那人又踹了一腳:“說誰孫子呢?我是你老子!”
蘭漱捂着臉,已經怒極了。
除非他傻,否則早該猜出了此人是李淮譽,他還對學堂之事懷恨在心,竟不惜用這麽下作的手法來報仇。
蘭漱道:“爹?”
李淮譽腹中準備了草稿,想羞辱他一番,話還未說出,便聽蘭漱道:“是哪個王八蛋敢冒充我爹,我爹那麽英明神武,怎麽可能做這麽不上臺面的事,小心我告訴他這回事,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淮譽臉皮紅了。他從未想到在蘭漱心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正義嚴直,想必他在學堂口出狂言,不過是因為自己偏愛李櫻,他吃醋嫉妒而已。
想着想着,他有點愧疚,腳尖點上竹葉,消失的無影無蹤。
蘭漱聽見沒聲音了,才将頭上的黑布扯下來,面目陰冷的盯着江水,怒道:“這個賤人,一頂綠帽子戴的還不夠爽,非要惹我,淨等着吧,我就去勾引二夫人,讓你再嚣張!”
他會讓他知道什麽是人世間的險惡!
罵罵咧咧的走了一會兒,終于到了琥珀齋,一群弟子都守在外面,場面陣仗可謂宏偉。
他疑惑不已,走過去随意問道:“裏面在做什麽?”
那名弟子答道:“秋衡師弟殺了人了,不巧的是被雅綏山遞信來的崔政胥仙尊堵了個正着,現下正在審問。”
雅綏山也來人了?
怎麽這麽巧?
思慮間他已經忍不住将門推開了,這名弟子想要攔着他,卻也沒來得及。
大堂內坐着數十人,只有一名中年人眼生些,想必便是那崔政胥了。
趙秋衡跪在大廳中央。
沈文野摩挲着杯上的紋路,盯住了走進來的蘭漱,道:“證人不是來了?”
崔政胥一雙狐貍眼精明的很,緩了片刻,道:“這是李蘭漱公子?”
沈文野道:“正是。”
崔政胥道:“一表人才。”
蘭漱最禁不住誇,道:“談不上一表人才,只是年輕有為而已。”
崔政胥:“……”
蔣客識猛地咳了一聲,道:“蘭漱,阿誠說巴水之東發生命案時,你在場?”
蘭漱無法抵賴,也不想抵賴,便道:“是。”
☆、草木萌動4
蘭漱看不得趙秋衡在地上那麽跪着,作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每個人的眼神都表現着‘救我’的信息,這樣太沒出息了。
聽聞趙氏族長趙容見有神明之姿,雅操仙品,無數凡人都偏愛于他。想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後人跪在一群畜牲面前,定會黯然神傷。
崔政胥雖被他嗆了一口,但仍想繼續發問:“李公子應該知道人死在哪裏吧?”
蘭漱點頭。
巴水之東,便是趙氏夫婦的墳冢。
因當年的趙容見太令人驚豔,世人便贈他一聯,叫做:飛來豔福,玉樹臨風。
此聯也是有些典故的。
趙夫人本是厭津一戶游仙之女,偶有一日踏青時撞見了捉怪的趙容見,只是被看了一眼,便覺是飛來豔福,而令她神魂颠倒之人則芝蘭玉樹,臨風而過。
一眼不過是匆匆而過,趙夫人卻永生難忘,不僅刻苦學武,甚至處處打聽趙容見的消息,想與他表明心跡。但趙容見勵志斬妖除魔,絕不成家,決意要為天下人焚修祝贊。
趙夫人是個明理的女子,一生閱人無數,卻也不曾見過這麽熱情,熱情到幾乎有些殘酷的男人。
她見到的人都很懶惰。
于是便更加的傾心,一直跟着趙容見為世造福,後來的事也順理成章,二人成了婚,誕下麟兒。
可惜天公最難作美,恰逢雅綏山與坯荒開戰,兩方各不相讓,出兵湘水之濱,幾乎擾的生靈塗炭。
坯荒是一群魔怪組織而成的,若讓他們贏了,那這天下再沒有好日子。趙氏夫婦慷慨以赴,助顧南燒一臂之力。
是如何相助的無人可知,但有一點,兩方出戰的将士全部消失不見了。後來有人疑惑,也去挖過湘水之濱,但毫無所得。
那些人當真是徹底不見了。
崔政胥道:“既然李公子知道,那本尊也不多說,畢竟散心宗出了此事,若是無意也罷,就怕是蓄謀已久,使天下蒙難。”
此話擺明了是想摻和進來,還是打着為天下人好的名頭,竟讓人無法拒絕。試問你能從一個文弱書生手中奪論語嗎?
沈文野道:“但還不能确定……”
跪在一旁的宋酊道:“沈大人,是我親眼所見,人就是秋衡師弟殺的,我絕不會看錯。”
趙秋衡懵懵懂懂的擡頭,似乎是不懂衆人為何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是單覺得好玩罷了。
蘭漱嘆息了一聲,暗道:這個傻子,還真是沉得住氣啊。
他現在越來越懷疑趙秋衡其實早已暴露。
就怕他自我感覺良好,一頭撞進旁人的陷阱內,還要自己撐起一塊鋼筋板,将出口堵上。
崔政胥道:“趙秋衡在趙容見的墳冢前殺人,倒真是罕見,啧啧啧,就怕是心又不軌,想……”
餘下的話不必說,衆人心內自是有數了。趙容見的死與散心宗脫不了幹系,雅綏山也不見得撇的清。崔政胥是說趙秋衡有意想害人,為父報仇。散心宗怎能容他?
蘭漱道:“仙尊,我還沒說話呢,真正看見死人的不是我嗎?”
趙秋衡揪着劍穗,回過頭來,眼圈悶出沉悶的紅來。蘭漱道:“殺人的是誰我可看的一清二楚,但那個人……”
沈文野屈指敲在桌面上。
蘭漱道:“我不認識,但絕不是衡兒。”
沈文野道:“可宋酊……”
宋酊慌了神,道:“沈大人,我真的親眼看到了,秋衡師弟從巴水之東出來,我再進去時那些弟子便死狀凄慘!”
蘭漱道:“我也看見死人了,還是被吓暈過去的,照你的說法,誰出現在那兒,誰就有可能殺人,那你我都是嫌疑犯!”
宋酊狡辯:“不可能,九少爺不會使劍,我又修為不精,只有秋衡師弟,比我們都厲害 。”
蘭漱道:“那散心宗比他厲害的多了去了。”
宋酊知道他不願相信,但他堅信自己的判斷,便只能閉口不言。因他了解,蘭漱若是要害一個人,即使八百裏長河也游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若想護一人,便是賭上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怨恨趙秋衡,看向他時臉色也帶了恨意。
一直沒說話的張奇寰忽然道:“蘭漱說的有道理,兇手用的招式乃是‘雪恨’一脈的惡劍,散心宗不可能有人會這種劍法,秋衡學的都是‘追鸠’一脈,而‘雪恨’與‘追鸠’相生相克,倘若一起學,秋衡早便心脈俱損,爆丹身亡了。”
蘭漱見終于有人明事理了,差點流淚:“張大人說的對極了,對極了。”
同時他又疑惑起來,那麽人是不是沈靈獻殺的,沈靈獻怎麽會魔怪坯荒一族使用的‘雪恨’惡劍?若不是他殺的,那他怎麽會在那兒,并且沒人發現他?
但他也知道,此時不能提沈靈獻,于情于理都不能提。
暫且抛開他很可能會成為自己的爹之外,崔政胥與沈靈獻出自同門,都是雅綏山最受人愛戴的仙尊,二人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好,有人玩笑說他們二人若同時出生,絕對可以分享奶嘴。他若說了第一個出現在巴水之東的人是沈靈獻,崔政胥恐怕會毒死他。
蘭漱頭疼起來,挺直了腰背跪在趙秋衡身旁,道:“各位大人,衡兒他腦子不好使,恐怕也是聽見了打鬥聲才過去的。”
“唉,都怪他沒有我們這些人無能,對劍也十分執着,聽見後便不考慮後果就過去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趙秋衡越發的把頭低下去 ,低眉順眼的。
蘭漱可恨極了,又不能再說什麽。
沈文野道:“張大人說的不無道理,可是也不能因此便洗清秋衡的嫌疑,總要……”
蘭漱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既然來人使的是雪恨惡劍,那想必與坯荒脫不了幹系,正好游獵不就是為了除魔降怪嗎,找坯荒的人來拷問,比我們自相殘殺好的多吧?”
崔政胥搖着團扇,一雙眼終于正式的落在蘭漱身上,但深處的情緒卻不知是同情還是贊賞了。
蘭漱心裏也是沒底的,只能硬着頭皮道 :“我想在散心宗,師弟最恨的人便是我了,但我卻活的好好的,可見師弟宅心仁厚,與我不同。他連我都不忍心殺,何況是其他人?”
沈文野自然也聽說過蘭漱對趙秋衡做的那些荒唐事,以此為證,卻比他前面說的那些可靠多了。
張奇寰也道:“道理是有的,若能在此次游獵中抓住坯荒的人,問個清楚,看是有人與他們裏應外合,還是他們不顧盟約,暗殺我門中弟子!”
蘭漱腿快軟了,沈文野才道:“仙尊認為呢?”
崔政胥道 :“如此甚好,不過這幾日還是要将強戒備啊。”
張奇寰道:“那是自然。”
沈文野搖了搖頭,吩咐道:“既然是誤會,便都退下,咱們也該走了。”
弟子們恭敬請禮,一一離去。
就在他走到門口時,崔政胥突然問道:“沈大人,不知靈獻兄可還好?”
沈文野頓了頓,沒回頭:“甚好。”
崔政胥披着纏枝紋玄氅,風騷獨立的走到他身後,聲音陰陽怪氣的:“是嗎,那便好。”
說罷,便率先離開了。
剩下的幾人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默默離開了。
單是張奇寰交代蘭漱照看好趙秋衡。
蘭漱重重的松了口氣,待衆人走遠後,才冷飕飕的盯着趙秋衡,無可奈何的道:“祖宗啊,你說你怎麽這麽倒黴,幹那檔子事兒偏偏叫人瞧見了!”
趙秋衡的模樣便像是好不容易發現這件事很嚴重,終于板起了臉:“我沒有殺人,我什麽也沒做。”
蘭漱有些生氣:“那你去哪兒做什麽?”
趙秋衡怔住了,百蝠百碟的袍裾拎了起來,欲語還休。但是他堅定的看他,便讓蘭漱猜出了一二,試探道:“你以為是我找的你?”
趙秋衡皺着眉,天真的語氣:“他們說你回來了。”
蘭漱微微一嘆,将他拉了起來,鄭重的警告道:“你要知道我這個人,聰慧美貌,一般幹不出這等偷雞摸狗的事來,所以你心裏要有數,不要什麽話都相信。”
趙秋衡低着頭,将他的手拂開,自己跑到床上躺下來,抱着那蘭漱盯了很久的劍,背對着他,道:“我知道……你走嗎?”
蘭漱:“……你這是在命令我嗎?”
他不敢相信:“難道你就沒有那種被天神眷顧,愛我愛到想将我吞進肚子裏的感覺嗎?”
趙秋衡不說話。
蘭漱終于承認:“果然,命和高名總要放棄一個。”
他展了展腰,出了門。
掌燈童子一直跟着他到了琥珀齋外,突然大聲喊道:“九少爺怕黑嗎?我的意思是……需要我跟過去嗎?”
蘭漱看了他一眼,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的魅力被人認可了,就剛才那一會兒,已經有一個人為他傾倒,甚至想跟着他回家。
這得是多優秀多有才華的人才能做到的事啊?!
但路遠天黑,這小童太瘦弱,他還是存了一點憐憫之心:“不必了,我自己……”
“我與他回去。”
不知哪裏來的聲音,蘭漱回頭,卻見張買誠牽着黑龍,面色陰沉的站在籬笆屋外,另一旁還随着一只馴鹿。
看着頗有幾分仙氣。
蘭漱十分的嫉妒,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黑龍頭上,又賞了幾巴掌在黑龍屁股上,道:“哎呀,你們怎麽來了,有失遠迎!”
黑龍雖嫌棄,但張買誠似乎在生氣,它也不敢和蘭漱胡鬧了。
掌燈童子不敢再留,匆匆走了,并将門也關上,細心的留了一盞燈給他們談話照明用的。
蘭漱又一次被自己的魅力折服。
心情好了不少,他道:“有事?”
張買誠看着他,道:“起來。”
蘭漱一怔,便起來了。
張買誠道:“李九息,李九息,你知不知道……”
蘭漱道:“你不要說一半不說了,會遭雷劈的我跟你講。還有啊,你別出來帶着馴鹿,顯得裝逼,裝逼在有些地方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張買誠此時根本不願同他胡攪蠻纏,若有個鞋拔子,他定是塞進他嘴裏,好讓他安靜閉嘴,聽別人講話。
很認真的語氣:“這次游獵你不能去。”
蘭漱挑着眉,思考了一會兒,道:“為什麽?”
張買誠罵道:“你聽我的就好了,問什麽問?”
蘭漱:“……操,你是什麽九天神仙嗎,我還問不得了,在我面前這麽橫,哪來的底氣?”
張買誠眼中有幾分疲憊,道:“我不能和你細說,但你若還當我是兄弟,便聽我的。”
蘭漱道:“不,我都不當你是個人,這招對我沒用。”
張買誠剛想說什麽,沈蜚英突然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大笑道:“阿誠,你和他說了也沒事,反正他現在眼裏只裝着那個傻子,還把咱們放在心上嗎?”
張買誠沉默着。
沈蜚英攬着蘭漱的肩道:“他是看上李伏天了,但你又和李伏天過不去,為了保護心上人,只能犧牲你的前途,不過分吧?”
蘭漱冷笑一聲:“那我當衆坐死你的狗,不過分吧?”
張買誠道:“你——”
蘭漱揚了揚手,便走了。
不過他沒有回寑殿,而是去找了宋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奇怪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應對,隐隐覺得仿佛一張大網包圍着他,壓得他喘息不過來。
直覺告訴他,此事與趙秋衡脫不了幹系,他要想救趙秋衡一命,必須得弄清楚。
宋酊住在巴水之東不過十裏的連環塢中,與那塊墓地也僅僅隔了十丈水簾。蘭漱幾乎是橫沖直撞進去,二話不說的将宋酊從床上拉了起來,使勁搖醒。
宋酊還在做夢,像是夢魇一樣,半天也沒見清醒過來。
蘭漱陰恻恻的道:“你再不睜眼,我就出去跟人喊,是你把我虜來,想勾引我。”
宋酊:“……”
裝不下去了,宋酊幹脆跳下床去,跪在蘭漱面前,道:“九少爺,對不起,是我沒有堅持住,若是我再堅持一會兒,定能讓秋衡師弟受罪。”
蘭漱:“……”
他道:“不,我現在比較想問你……你真的看見趙秋衡從墓地出來?再沒有別人嗎?”
宋酊道:“真的,就看見了秋衡師弟,沒有別人了。”
蘭漱又道:“死的人和秋衡師弟有甚仇怨嗎?”
宋酊想了想,道:“那幾個都是宗裏名不見經傳的,不大清楚。”瞧了瞧他的神色,又連忙道:“可那也是人命啊。”
蘭漱愈發的疑惑起來,名不見經傳的人怎麽會見到沈靈獻,依照張買誠所說,沈靈獻殘暴無比,理當是誰也不敢靠近竹林才對。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大家都知道沈靈獻殺人如麻,即便是沈靈獻承認了那些人是他殺的,也不會被懲戒,那他為何要……
越想越迷惑,他索性躺了下來,低聲道:“到底是為什麽呢?”
看來他得去找沈靈獻,問個清楚。
若真是他故意陷害趙秋衡,那麻煩可大了,一面是必須要救的人,一面是後爹,簡直難以取舍。
整整半個時辰後,他猛地翻身起來,對宋酊道:“我來這兒的事你可別到處去宣揚,萬一他們嫉妒我睡過你的床,再給搬走了就不關我的事。”
宋酊:“……”
☆、草木萌動5
回到寑殿後,蘭漱思前想後,又有些怯了。
沈靈獻在那堆死人面前依然面不改色,倘若他這麽莽撞的去找他問,便也只能同那些倒黴蛋手牽手共赴黃泉了。萬一到了幽冥司,那些倒黴蛋臆想他是因為愛他們才死的,造謠破壞他的名聲可就不好了。
一夜無眠,第二日又被李究派人請到宗廷去,蘭漱眼睛都睜不開,若非是小侍扶着,他怕站也站不牢。
待衆人都到齊後,李究才捋着胡須道:“游獵的名單定下來了,我也無法幫你們做什麽,至于注意事項有先生教你們,我便不參與。”
管家拿出來一個盒子,擦的十分幹淨,看樣子是細心呵護着的。
蘭漱還未認出是什麽,就見沈蜚英撲了過去,瞠目結舌的指着:“這不是……”
李究瞪了他一眼。
沈蜚英閉上嘴。
張買誠也十分驚訝,扭頭看着蘭漱。
蘭漱沒反應過來,便看見趙秋衡結結巴巴的走到前面去,已經伸手将盒子抱住,道:“我的……”
以往李究在時,他總是畏畏縮縮,從不主動出面,但這一次卻因為這玩意兒勇敢了一回。
蘭漱有點好奇這是什麽了。
他舉手:“祖父,這是什麽呀?”
李究還驚訝着,心不在焉道:“是……”
沈蜚英大叫起來:“不會吧,李蘭漱,你失憶了嗎,這是你的劍啊,你自己還給它取名字叫什麽‘留痕’……”
蘭漱怔了怔,腦門登時像被踹了一腳似的,仿佛想起了什麽,意識很清楚,卻組織不出一段完整的記憶。
他曾經有一把劍,可是他生來不可能練劍。
當年秦熾懷孕時,正是她同李淮譽最為恩愛的時候,恰逢大漠外有人染上瘟疫,秦熾作為神醫之女,自不能坐視不理,便一人一馬闖出散心宗,救了無數百姓。
臨走之前她還向那些百姓說,若是想謝她,便好好愛戴散心宗的李宗主。
胎兒染上極煞的瘟氣,能順利活到現在已經不錯了。
蘭漱嘆了口氣,對沈蜚英所說的那把劍沒有了半點興趣。
可趙秋衡偏偏與他相反,盯住不放就算了,還防備的看着衆人,生怕被人搶了。
張買誠淡淡的道:“是好劍,若是到了适合的人手中,想必威力極大。”
蘭漱捏着下巴,眯着眼笑:“我有個問題。”
這個問題顯然是問張買誠的。
張買誠做足了派頭,道:“你說。”
蘭漱道:“你是怎麽做到表面看着很裝逼,但說出的話一點用處都沒有的?這劍曾經是我所持之物,能差的了嗎?”
張買誠:“……”
蘭漱這回是真心的笑了。他總覺得這兩日張買誠變得沉穩了許多,或許是被秦熾教訓的,但一點也不可愛了,便很想逗逗他。
李究無奈道:“小九,你怎麽總和阿誠過不去?”
蘭漱見他虛弱不已,若說是好玩,生怕将他氣死,便捏了謊:“祖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就是看他最近長得好看了,有些嫉妒。”
李究:“……”
他咳了一聲,将劍抱在懷中,憐愛無比的看着趙秋衡,道:“秋衡想要這把劍嗎?”
趙秋衡本是不和他說話的,但因這把劍,露出了友好的眼神,并道:“是……”
李究笑了笑,道:“若早知你想要,我便不将大家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