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多年,處事與此地南轅北轍,常遭誤會不說,盡是不受人待見。
他那雙腿便是證明。
據說有一次衆人外出游獵歸來,抓到了雅綏山安插在菩提大漠的奸細。那人對沈靈獻有恩,亦師亦友,沈靈獻便請願,希望放那人一馬,他自有辦法讓那人不和雅綏山通信。
但宗內無人信他,反是厭他所為,便私底下稱他作僞君子,真強盜,更是暗自給他下毒,将他那雙腿廢了,逼他到竹林搭了間籬笆屋住着。
此間種種,活生生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仙君逼的心狠手辣起來,之後再有弟子去害他,無一生還。
這也是為何張買誠見他去了竹屋後會那麽驚訝的原因,
蘭漱又沉沉的嘆了口氣。沈靈獻那樣像璞玉般光明的人,就應該自由自在的做個游仙,何苦要在仙魔中沉浮。
可憐璞玉降人間罷了。
他魂不守舍的回到寑殿去,早等在外頭的金儀如獲大赦,連忙将他扶進屋內去,低聲道:“九少爺,您怎麽才回來,方才宗主派人來,要看您這幾日抄寫的宗訓,可……”
蘭漱臉色一白,不可置信的道:“那個老東西,怎麽好沒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還和我嚣張?”
金儀:“……”
蘭漱道:“你怎麽回的?”
金儀道:“我說今日老宗主去過學堂,衡公子受了些驚吓,您怕會出什麽事,去陪着了。”
蘭漱贊嘆道:“回的好,你真會扯謊。”
金儀低着頭,害羞的道:“是您教的好。”
蘭漱:“……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是個比較正直善良的人,還很單純,不會扯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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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儀:“九少爺謙虛了,我們都敬重您,就是因為您陰險狡詐,自私為己。”
蘭漱擺了擺手:“你先去休息吧,我還想多活兩天。”
金儀以為他心情不佳,便要退出去,将要扣上門時,卻聽見蘭漱問道:“金儀,假如你碰見你娘和別人偷情,你會怎麽做?”
金儀思考了一陣,道:“那就看我有沒有用到我娘的地方了。”
蘭漱道:“什麽意思?”
金儀解釋道:“要是我對她有所求,不正好可以作為要挾?”
蘭漱頓開茅塞,兩掌一拍,道:“說的好,好,就是這樣!”
金儀不知他為何會這樣,搖了搖頭,便将門關上走了。
☆、草木萌動2
第二日,學堂尚未開課,蘭漱一大早便去醒世閣找秦熾。
秦熾心情好,也不計較他登門的早,擾她清夢。破天荒的讓金雁準備了茶水糕點。
蘭漱受寵若驚,免不得心中好好謝了謝沈靈獻。
他起先沒說話,單是沉默着。秦熾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有什麽事,你說吧。”
蘭漱表明來意:“我想,參加雅綏山的考學。”
他目光堅定:“不是想,是一定要去參加。”
秦熾頓了頓,和金雁笑在一起,指着他道:“你聽到沒,他說想幹什麽?”
金雁兩道眉彎着:“九少爺說一定要參加雅綏山的考學呢。”
秦熾接到:“好不好笑?”
金雁點頭:“好笑。”
蘭漱:“……”
他飲了口茶,也笑了起來:“我打聽過了,雅綏山這次的考學是游獵為主,只要父親同意,我便是可以去的。”
游獵中最能增加感情了不是嗎?總比他現在這樣好得多,用心良苦也沒有任何進展。
秦熾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蘭漱将臉湊在她面前,道:“娘,您若是不幫我想想辦法,我便去和爹說……您住在醒世閣其實是為了幽會什麽的。”
大笑聲戛然而止。
廳中靜的可怕。
金雁的表情凝固住了,默默将大門關上。
秦熾猛地站了起來,走到蘭漱身邊。蘭漱一點也不怯,落落大方的看着她。
秦熾突然搗了他一把,強顏歡笑:“啧啧啧,這不是我兒子嗎,怎麽在這兒,你剛才說想做什麽?想參加考學是吧,沒事,娘這麽疼你,全幫你搞定了!”
她臉色獰惡,對金雁道:“快去給宗主說,九少爺要參加考學,讓他仔細着點兒!”
金雁面部仍然僵硬着,道:“是,我這就去。”
大門打開,再次關的嚴嚴實實。
秦熾看着蘭漱,突然又和善的笑着,替他倒了杯茶:“哎呀,你說就這點事兒,你還值得親自跑一趟嗎?直接使喚下人來,我定然是要幫你的。”
蘭漱冷哼一聲:“是嗎?”
秦熾道:“當然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多疼你啊。”
蘭漱冷冷一笑,道:“得,事兒辦完了,那我走了。”
秦熾送他到了門口才回去。
幾只烏鴉停在門檻上,薔薇繁複的枝葉攀爬在白牆上,學堂內一片寂靜。
李淮譽剛接到秦熾的話,深思熟慮許久才作出決定:“今年初考便不多設,只需回答三個問題便可。”
蔣客識抿了口茶,道:“太注重武力确實不好,思想也很重要。”
其他兩位家臣也持同樣的意見,李淮譽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們幾人出題,學生們作答便可。”
沈文野道:“只是這問題的範圍卻不好控制。”
張奇寰道:“我倒是能出兩個,不知哪位學生先來一試?”
沈蜚英當仁不讓,第一個站起來,道:“我!”
張奇寰沉吟片刻,道:“以‘生平之大成’為題,宗主認為如何?”
李淮譽沉思許久,道:“好極了。”
張奇寰道:“那蜚英先說吧,其他人可以寫下來,都作為統分的标準。”
沈蜚英胸有成竹:“生平之大成為——遵先天之教化,渡後世之愚頑!”
聞言,衆人都贊賞不已。
李淮譽道:“蜚英确實有大見識,張買誠呢?你可有不同的見解?”
張買誠微微蹙眉,站起來道:“與我而言,為神靈則默佑,為飛蛾則撲火。”
沉默片刻,李淮譽大笑道:“好,都好,後生可畏!”
沈文野年紀大,輩分也高,自然要先問他的意見,李淮譽道:“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文野道:“我和宗主一樣,他們都長大了,本就該出去闖蕩。”
這意思已經十分清楚,竟是讓這二人通過這次初考了。
未發言的學生心裏多少沒譜,都戰戰兢兢起來。
唯有蘭漱悠哉悠哉的後仰坐着,直到李淮譽喊他時才回過神來。
李淮譽道:“張大人既然問了生平之大成,我便問問身後事!”
“蘭漱!”
李蘭漱站起來,行了禮。
李淮譽道:“身死之前,憂心何在?”
蘭漱想了想,答:“憂我骨骸将假手于他人。”
李淮譽額角抖了抖,與三位家臣對視,詭異的沉默後,他道:“這确實……回答不甚認真。”
第二個問題:“身死之後,一大憾事為何?”
蘭漱依舊誠實:“死之後再不能擁有自己,天知道我有多愛自己。”
李淮譽差點崩潰。
第三個問題:“前兩個答案不盡人意,這次的問題簡單一些,我真心希望你真誠回答。”
蘭漱認真點頭。
李淮譽忐忑不已:“你對為父有什麽評價?”
蘭漱道:“枉做人間一老翁。”
☆、草木萌動3
本來他說出這話,不被打的非死即傷,李淮譽是不會罷休的。但因着秦熾早和他通過信,無論如何都要擺出蘭漱很優秀,用才華征服了在座各位的假象。
自打蘭漱來了這裏,便不曾見過這二人同時出現。李淮譽心上記挂着二夫人和剛出生的二少爺,秦熾則是費盡心機要和沈靈獻偷情。
怎麽想都不是能為彼此付出什麽的關系,但事實是秦熾一句話,李淮譽便将蘭漱的“羞辱”活生生吞下去,做戲也做足了全套,半點不含糊,哪怕是氣的面色發白,依舊儒雅得體的笑着,并對沈文野說:“沈大人,您聽蘭漱的見解如何?”
沈文野能在教出一個人間璞玉沈靈獻情況下,又教出一個淫/蕩鬼沈蜚英,心思想來是足夠通竅的,他撫着茶杯,略微頓了頓,道:“當年老宗主收留我三宗,封為家臣,我三人也看夠散心宗德行有缺,但德行有缺與無德又是不同的,有缺卻不損。”
杯中純淨的水面上浮着一小片綠芽,熱氣騰騰的水霧打了個彎從他眉發中穿過,便令他說話顯得有幾分端莊,好似太白李長庚還世。
“而我在宗內,只見得蘭漱一人,德行皆摒,卻依然落拓不拘。”
衆人都颔首,且聽其言。
沈文野繼續道:“蘭漱不輸在座之人。”
李淮譽臉色愈發的難堪了。蘭漱暗自數落他,為何要将問題抛給沈文野,沈文野若說蘭漱的回答正确,那麽李淮譽難免拉不下臉,若說他說的不正确,那又是不給他臉,兩相為難一個老人,他李淮譽有什麽臉面?
蔣客識倒是另有決斷:“沈大人說的我贊同,但蘭漱不懂武,而自古武乃俠之根本,俠乃義之榮顯,斷不可顧此失彼!”
沈文野道:“這……”
蔣客識是出了名的擰巴,他崇尚武學,至今仍勤加苦練,從不懈怠。對弟子的要求和對自己相差無幾,也許是他們上一輩留下來的英雄病,連吃個飯也非要光明磊落。
好像摳牙縫時背着人就是見不得人,全不分禮儀與灑脫。
但他輩分高,就是李淮譽也使不動他,在場自然也都按着他來。
張奇寰輕咳了一聲,搖了搖茶杯,将浮在上面的茶葉晃到邊緣,喝了一口,淡淡的道:“蘭漱認為呢?”
蘭漱覺得自己在散心宗正義頗大,心裏憋着一股悶氣,他與這個身體、這個身份契合度太高,導致他完全聽不得旁人辱罵‘李蘭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