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
張買誠:“?”
他連忙捂上他的嘴,低聲訓斥:“說什麽混賬話呢?讓宗主聽到你就沒活頭了。”
才短短幾日,蘭漱已經和這個身份、這個身體有了感情,李淮譽說那些話嚴重的傷害到他,他根本無法接受,甚至有點想罵回去。但考慮到還要繼續留在此處,他才大慈大悲的原諒他,希望他心裏記着,下次別再這麽沒輕沒重的羞辱他。
冷嗤一聲道:“罵人不就是為了讓對方聽到嗎,要是他聽不到我還罵什麽,我說這些話還有什麽意義?”
張買誠面皮一麻,又讷讷盯了他一會兒,覺得他的蠢與無能絕不是裝出來迷惑人的。
他應該建議宗主再生一個孩子,否則這散心宗最終姓不了李。越想越覺得可行,那孩子也不必擔憂親脈之間奪位之争,就他這對手,一招倒的命。
二人從正門出來,一只大白狗正蜷着身子在籬笆處玩耍,圍欄上吊着一只竹蜻蜓,大白狗爽的不亦樂乎。
蘭漱挑了挑眉,頓時來了主意。
他道:“我剛惹怒了我爹?”
張買誠冷笑道:“哪能啊,您那麽優秀,宗主疼你都來不及。”
蘭漱:“……別這麽陰陽怪氣的,我想到新法子了,不把那狗東西薅在手心裏,我死不瞑目!”
見他滿懷信心,張買誠随口問道:“什麽?”
蘭漱陰毒的瞪着眼:“這你就別管了,我肯定能讓你的黑龍得到那條白狗。”
張買誠推了他一把,道:“什麽辦法?”
蘭漱擺手,摸着下巴:“這你別管,配合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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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買誠依着他的示意附耳過去,聽完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掙紮道:“這……有點丢人吧?”
蘭漱怒斥:“沒出息,你看他們一個個都欺負我們,你就不想反抗嗎?”
不等張買誠開口,他又道:“就算你不想反抗,那也要為黑龍着想吧?是不是?”
多番思忖後,張買誠決定和他同流合污。
半個時辰後,琥珀齋恢複寧靜。
此地雖處在大漠背後,但四季潮濕,晚上尤其招夜蛾子,夜蛾子在微暈的月色與燭火的吸引下撲騰着透明的翅膀,圍着竹籬飛來飛去,與花草玩耍。
更籌二鼓後,琥珀齋的掌燈童子正準備關門熄燈,卻在暗影中看到一個頭裹黑布的人出現在門口,手裏一根骨頭扔在大白狗跟前。
趙秋衡很注重飲食的時辰與分量,飯點過了即便是再餓也不能吃。認為這樣才得以康健。而狗時常會因頑皮餓整整一日,這時候看見一根骨頭跟遇見親娘沒分別,當即啃了起來。
頭上裹黑布的人似乎笑了一下,臉上的肉被勒出幾道曲痕來。掌燈童子愣了,以為是誰特地喂狗來的,便沒出聲。
可是看了一會兒才覺得不那麽對勁,因為那人拽住骨頭那一頭開始往外走了。
大白狗餓得狠了些,哪管是要去哪兒,邊走邊吃。
童子暗道:“不得了了,是偷狗賊啊?!”
大喊起來:“不好了,有人偷狗!!”
屋裏頭的人都被喊醒,穿上衣裳跑出來,聽童子講完事情後立即追過去。
裹面的人也發現不對,牽上狗就跑了,狗仿佛覺得後面的人是不想讓它吃東西才追出來的,便跑的更快,到後面幾乎是狗牽着裹面人。
有琥珀齋的侍下疑惑道:“這人的背影怎麽這麽熟悉?”
說完那人便被雜草絆倒,大白狗擡起前爪拍了他一下,嫌棄的咬住他的袖子,意思是讓他快點起來。那人倒也出息,當即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繼續跑。
跟在後面追的侍下婢女不敢太大聲,畢竟宗內有宵禁,犯夜者一等之罪。
于是只得低着聲狠辣的吼:“你給我站住!”
“站住!”
經過風的稀釋後那聲兒柔的跟蚊子音一般無二。
突然,掌燈童子道:“這人跑的方向……好熟悉。”
衆人都停了停。
那人的目的地是李蘭漱的寑殿。
他們琥珀齋的人是被明令禁止的,不準靠近此處。因為兩家主子不合已久,若是碰上難免一頓沖突。
然而偷狗的人到了這裏,意味着那人很可能是……蘭漱派來的。
正在局勢不鎮時,打另一邊突然跑出來一個人影,正好對着裹面的人撲過去,口裏喊道:“咬死老子了,它竟然敢咬我!!”
裹面的吓了一跳,錯開身子,道:“怎麽回事?”
話音剛落,大黑龍憤怒的從同樣的地方,以同樣的動作撲過來,不過是一口吞在張買誠的手臂上,警告一般的眼神盯着他,目光何止淩厲。
張買誠痛呼出聲,幸好黑龍松口的快,否則他這條胳膊甭想再提起劍來。
裹面人抖了一抖。
大白狗一回頭,見大黑龍親昵的朝它奔來,先是驚了驚,但看它沒有越矩,只是擡着爪子摸它,才放下心繼續啃骨頭。
大黑龍更是一廂情願的依偎着大白狗,挑釁的朝張買誠張牙舞爪。
蘭漱三兩下摘掉了腦袋上的黑布,怒瞪着張買誠,道:“怎麽回事?”
張買誠難堪不已,硬着頭皮道:“我剛想把它哄過來,一說開就興奮了,多聊了幾句,它一聽我把大白狗抓來給它,二話沒說朝我屁股上一腳,那力兒可大了。”
蘭漱扶額,看着這兩條狗和和氣氣的樣子,心裏頭頓時如灌上烈漿一般,燒的滋出煙火來了。
他道:“沒用的東西,這下……”
趙秋衡匆匆來遲,衣裳穿了一半,天真單純的看着蘭漱他們,不解的道:“白熊怎麽在這兒?”
他對這二人還是表現出了一定的怯意。
蘭漱都不好意思說這其實是一場計謀,本是想讓大黑龍起點色心,然後他再英雄救狗,這樣和趙秋衡的關系指定能緩和下來。等那時他會報答大黑龍的合作,懇求趙秋衡将大白狗賜給他,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大黑龍原是一條正直并且為了愛情可以奮不顧身的狗啊!
大白狗嚼完骨頭後晃着翹臀回了他身旁,大黑龍戀戀不舍的看着,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趙秋衡身旁的侍下道:“公子……是九少爺……将白熊帶過來的。”
他不說趙秋衡也能看出來。
蘭漱與他對視,氣勢難免弱了些。趙秋衡眉骨高,本就顯得一雙眼睛鋒芒一擲,待蹙起眉頭時又特別的森冷。蘭漱被他看得一陣心慌,他想他現在肯定覺得自己把狗哄騙過來是為了殺雞儆猴,和他宣戰。
太難了!
他真情實意的抹了把淚,順從乖巧的往他面前走。
侍下婢女紛紛吓了一跳,齊齊往後一退。
趙秋衡也免不得做出驚恐的表情,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他,道:“九少爺……你不要對白熊下手,我……若是做錯了什麽,你和我說,我一定改……”
蘭漱走到他跟前,撲通一聲跌坐下來,哭道:“衡兒,你是我兄弟,你要相信我,我是被威脅的,張督學的狗看上白熊了,這你知道吧?他非逼着我幫他,我要是不幫他就打我,你看我身體不好,又沒用的練不了劍,禁不住打的。”
鬼吒着嚎了好一陣,他又抱着趙秋衡的大腿,臉頰貼在上面道:“衡兒,你要原諒我,哥不是有心的……”
☆、魚上冰6
一場鬧劇還是将其他弟子吵醒,一層層上報後,驚動了醒世閣的秦熾,蘭漱和張買誠被押送到正殿之外,一路上攜露帶霜的很是慘烈。
張買誠連遭兩次背叛,這會兒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捂着手臂瞪蘭漱,恨不得一眼剜死他。
蘭漱也被看怕了,解釋道:“你不能恨我,我那麽說是為了保住咱們二人,你應該誇我識大體什麽的,可別害我。”
暗箭難防。
有一個趙秋衡已經難以應付了。
張買誠冷笑一聲,道:“不,不恨你,我對不起你,還應該向你賠禮道歉,為何那麽沒眼力見的當你是個人了!”
蘭漱:“……怎麽還埋怨上了?”
張買誠嘆息道:“原來上天讓狗不會說話是正确的,這樣它就無法背叛我。”
蘭漱冷靜了一下,勸告道:“別憂傷,還是逃一條命要緊。等會兒見了我娘要心連心,表現的默契點。”
又強調一遍:“現在真不是搞內讧的時候,你要顧全大局,像我剛才一樣,知道吧?”
張買誠自己動手清理傷口,并未回答。
他動作娴熟的不得了,便讓蘭漱唯一的一點羞愧之心也沒了。
靜等了一會兒,張買誠看着地上爬行的蟲子,突然道:“李九息,以後你幹事兒可要小心點,別給我捅刀子的機會。”
蘭漱生氣起來:“你怎麽能這樣,我背叛你你還要罵我,那好,以後我再不了!”
殿門被推開,二人的争執中斷。
秦熾慢悠悠出來,身旁還有李伏天攙扶,看起來竟有點像母女。
蘭漱抽了抽唇角,立即作禮道:“娘,長姐。”
張買誠也規矩起來,道:“夫人,師姐。”
秦熾擡了擡手,道:“阿誠,你怎麽也開始胡鬧了,這大半夜的底下人說你……”
李伏天向他使眼色,張買誠連忙跪下,道:“夫人,是九少爺他诓的我,我本來也不想,可……”
秦熾頓了頓,四處一看,道:“這兒有人?”
蘭漱:“……”
張買誠這下也不知道說什麽了,遣詞造句好一會兒才道:“夫人,是我錯了。”
秦熾道:“知道錯就已經很好了,像有的人,犯了錯罰他一下還要背地裏抱怨。”
蘭漱:“……娘……”
秦熾冷哼一聲,道:“誰在說話?”
蘭漱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道:“我知道錯了,不該聽信張督學的話幫他偷狗,我這次一定靜思己過,一定聽爹的話三天什麽也不幹只抄宗訓。”
秦熾使力把胳膊抽出來,冷眼相待:“伏天,你淨罪禮剛過,身子還未好,快回去休息吧,別讓有些人将惡氣過給你。”
聞言,李伏天道:“多謝夫人關心,我一定好好調養,在考學中竭盡全力,為我門派争光。”
秦熾深得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才會被某些人踩在腳底下。”
李伏天倒是再沒說什麽,交代了幾句便走了。
蘭漱不知這是怎麽個意思 ,打算增加點話題,問道:“什麽考學呀?”
秦熾總算是看得見他了,冷嘲熱諷:“關你什麽事兒?”
金雁回答道:“九少爺忘了嗎,就是下月月初雅綏山舉辦的弟子選拔賽,前三甲可以得到湘水之濱的上等靈劍,要是被雅綏山的宗主看上,很可能收為門徒,光耀門楣。”
金雁以為他想要參加,便挑出其中關鍵來:“往年咱們宗裏沒這個機會,更是收不到金貼,但今年不同,九少爺可得盡全力。”
蘭漱思考了一會兒。散心宗雖貴為仙宗,卻在當年朝陽大澤的坯荒與湘水之濱雅綏山争奪天下大權時,當做中立派,犯了劍宗大忌,一直為人不齒。
照理來說,考學與此地是沒有半分關系的。那兩門雖說對立已久,但勢力相當,遲遲不開戰的原因恐怕是想先合力将散心宗收服。然而今年散心宗收到了邀請函,還是金貼,值得深思。
秦熾嗤之以鼻:“就這樣的,放條狗都能讓他趴下,還參加什麽,白白占一個名額,出去丢人現眼?”
蘭漱道:“娘,您要對我有信心啊,說不定我就變了,拿個第一有可能啊?”
秦熾道:“考學第一項便是劍術,你行嗎?”
蘭漱:“……這個有點難說,不過咱們散心宗不是有明文條例,出損招的人贏嗎?”
秦熾冷聲道:“胡說八道!”
蘭漱皺起眉來,住了口。
秦熾淡漠的瞥了一眼,攏了攏衣袖,道:“滾回去面壁思過,三日後有學堂初試,通過了才能參加考學,你好自為之!”
蘭漱嬉笑眉開,道:“謝謝娘,我會好好思過的。”
秦熾瞪了她一眼,對張買誠道:“你知道蘭漱是這德行,還跟他在一起胡作非為?人啊,上進不容易,要想退步可是容易的很。”
蘭漱:“……”
面皮子抽搐着努力一笑,道:“娘你怎麽能這麽說我。”
秦熾嫌棄道:“我說錯了?”
蘭漱聞到暴怒的氣息,立刻站直了:“沒有,絕對沒有。”
張買誠道:“夫人,我一定努力修煉,再不接近九少爺了。”
秦熾寬慰不少:“這才聽話,你要跟才貌都屬一絕的人來往,才可以穩步上升,否則泯然衆人只在一念之間。”
張買誠聞言,頓如面目朗朗,道:“夫人放心,我定會為宗裏争光。”
秦熾道:“行了,今日我也不罰你,回去歇着吧,明兒個還有功課。”
張買誠道:“是!”
蘭漱再次被忽略,想同秦熾講些話,殿門已經拴上了。又轉頭想和張買誠攀談,張買誠卻記着仇,頭也不回的走了。
低落寡歡之餘,他便回寑殿歇了。
翌日。
學堂中傳出不合時宜的歡笑聲,幾名弟子圍坐在一起叽叽歪歪,一頭說花叢情傷,一頭侃結彩風雅,聊得不亦樂乎。
蘭漱一進去便被人拉住,那日領過獎章的宋酊扣着他的手腕,表情沾沾自喜,伸出手來指向另一邊被人團團圍住的趙秋衡,與他說:“九少爺,昨夜你和秋衡師弟做了什麽咱們不知道的,宗主怎的罰了你?”
趙秋衡沒用的将臉吓白了,直往後退。
一人說:“秋衡師弟你放心,今天不找你要銀子,反而是有關九少爺的事。”
趙秋衡放下心來,一副怯懦模樣:“九少爺?”
又有人插嘴:“是啊,就是九少爺,”
枝子茉莉散出一點香味來,趙秋衡抖了抖袖子,低着頭找到位置坐下。
弟子們還不罷休,纏着問:“聽大漠之外的人說,喜歡誰就要欺負誰,難不成……九少爺其實是把師弟裝在心裏頭了,所以才……”
學堂內一陣揣摩聲,連門外的晚香玉都變得纏綿起來。
趙秋衡緊了緊衣裳,眼睛明晃晃的,耳尖動了動,低下頭來。
蘭漱一腳一個踹過去,指着下半身道:“我心裏裝着的誰,你們都不配問,但可別強加污蔑,我有多雄偉看過就知道了,那是男人配的起的物件嗎?”
衆人見他真要卸裝,紛紛前來阻止,宋酊将半截腰帶替他系好,說:“師弟幾個也是猜測,當然,我們絕無與少爺比雄偉的意思。”
蘭漱拂開他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目光移到雕花窗前的趙秋衡身上,伸進來的半枝薔薇将這景致蘊的如同拓下來的一幅圖畫。
三刻一到,有侍下将鐘撞了五下。
衆弟子整齊的坐下來,白眉黑發的先生抱着書籍進來,展眉笑目,當真比趙秋衡頭頂那幾盞花形還燦爛。
先生兩手撐在案桌上,喜色難掩:“今日為你們講學的可不是我了。”
有人說:“先生終于知道自己不配,要走了嗎?”
先生顯然是有十分的好脾氣,不予計較,依舊笑面春風:“莫打滑了,是老宗主聽聞雅綏山發來考學的金貼,特意來激勵你們。”
學堂內喧吵起來。
李究避世的原因耄嬰皆知,不過是趙氏那點舊事,但這中間實際牽扯到多方利益,細說不來,只能任由世人猜測下去。
弟子們雖與老宗主謀面不多,但對他的敬畏打從傳說便有了,此時不免激動起來。
聞他當年劍術超群,斬奸胚,葬惡霸。在凡間百姓眼中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入即是十裏相迎,出便是金蟒護身。何等的風光!
能被老宗主指點一二,可比自己苦心修讀好上許多。
蘭漱撐着下颌,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向堂外,見三四列的仆人将老宗主推了進來。
老宗主雖坐着輪椅,但英氣不減,兩道鋒淩的眉毛也打理的足夠整齊。
先生領着衆弟子起身拜見,氣勢深厚的喊了句:“見過老宗主。”
老宗主和藹,笑道:“不必多禮,我只是來看看你們的備學如何了,便當我是平常先生。”
蘭漱有些想笑,這些人若真以待先生的态度去待他,恐早些沒命都算好的下場。
李究被人推着到正前方,面向衆弟子。蘭漱見他的目光在觸及趙秋衡時顫了一下。
衆人皆落座,先生坐在第一排。
李究道:“劍術我是教不了你們了,只能班門弄斧的講些哲學與史書。”
将手中捧着的冊籍翻面:“不過……”
蘭漱順着他的眼神向後看,只見沈蜚英從矮桌下鑽過來,平地打了個滾,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臺上繼續道:“我先有幾個問題。”
沈蜚英的頭塞進書桌,吞了口糕點。
“這位學生是?”
唯恐有人沖撞老宗主,先生來前還安排過,卻不曾想将一向喜愛逃學的沈蜚英忘記了。
此刻他也有幾分緊張:“老宗主,他正是沈大人照膽窮的次子沈蜚英,有些貪頑,與九少爺處的甚好。”
語畢,便向沈蜚英使眼色,意思是讓他過來賠罪。
沈蜚英将糕點咽了下去,端端正正站起來,竟沒有絲毫羞愧之感,作揖道:“晚輩見過老宗主。”
蘭漱先驚了驚,後才想通。沈蜚英身為掌使,對宗內各人行蹤了如指掌,怎會不知今日是老宗主出山。
李究臉色都不曾變化,又将書籍翻了一頁:“你們這一輩的嫡脈名聲不大好,我卻養病多年,未考驗過誰。也罷,便借此機會問問你也好。”
沈蜚英信心滿滿,似乎覺得自己升官發財的日子近了:“晚輩定會認真回答。”
李究合上書,屈指敲在桌面上,沉吟片刻,道:“本宗‘雪恨笑三侯’的典故出自何處?”
沈蜚英道:“昔年湘水之濱雅綏山與朝陽大澤坯荒割地立規,将劍宗分為‘追鸠’與‘雪恨’兩脈,而李氏先祖不願入派霸權,便另立宗門,取名散心。立宗三年,常年遭受坯荒‘雪恨’霸淩的游宗前來投靠,先祖選了三名當時頗有名氣的劍客,封為散心宗家臣,雪恨一脈便大肆嘲諷那三人,因而得名。”
李究:“那三人所護何人?”
沈蜚英道:“祖師李究,名雲漸。”
李究:“那三人是何人?”
沈蜚英道:“勾魂手蔣客識,追命鬼張奇寰,照膽窮沈文野。”
李究笑道:“果然是文野兄的血脈,不遵法紀的英豪氣魄也與他本人有幾分相似。也罷,法紀單是法紀,該推翻的便不必勞心記挂。”
沈蜚英或許是等着獎賞,站着沒動。李究看着他一直點頭,仿佛有許多誇贊語句無法組織。
蘭漱不屑的冷嗤。
也只是靠在座這些榆木腦袋襯托。
李究聞聲看了過來,面色稍稍松動,問道:“小九是想主動說些什麽?”
在場的心裏都有數,老宗主雖不常出來,但對蘭漱極是愛護,自然不會将這一句話當成問罪。
蘭漱站起來,道:“祖父,我是看有些人在您面前賣弄,深覺無恥。”
李究笑道:“你有偏祖父的心,祖父很寬慰,但咱們散心宗歷來有規矩,是以目無法紀、狂妄自大為美德,你也要向沈二公子學習。”
沈蜚英挑眉,提示道:“老宗主,不才已經是掌使了。”
蘭漱暗自呸了一聲。
李究大笑道:“好,好,年少有為!”
蘭漱怒的發瘋,他無法想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竟沒有吸引到衆人的注意力,甚至他還不是其中最優秀的。
不服!
李究身旁的下人擺弄着茶具,并順帶為學生們遞了幾杯茶,蘭漱接過來後沒有沾杯,而是摩挲着上面的花紋。細細琢磨下來,他當真毫無辦法超過沈蜚英,因他不會劍術!
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餘光掃過沈蜚英得意洋洋的扇面,壓低聲問道:“你在上面畫蓮花作甚?”
沈蜚英壓過他一頭,正得勢着,微微一笑,正經無比的道:“我是蓮,你們是泥。蓮心竅傲然,不願被人所知,因此才要畫下來帶在身上,好讓旁人知道。但你們泥巴就不一樣了,長得醜還挺自以為是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低賤。”
蘭漱:“……”
若不是手上着實沒勁,杯子想必早碎了一地。蘭漱面色陰險狡獰,露出森森一口白牙,淡淡的道:“我和你拼了。”
☆、魚上冰7
兩人登時扭打在一起,沈蜚英的那柄折扇早從窗外飛了出去,學堂亂成一團,先生跑來想将他們拉将開,一只手才挨上沈蜚英,擡頭便看到蘭漱陰着一張臉,怒氣沖沖的提住他的衣領,質問道:“你怎麽先拉他,而不是拉我,是不是最在意沈蜚英,生怕他受傷?”
先生将手收了回來,尚未為自己辯解,又見沈蜚英甩袖:“先生怎麽不敢承認,是在意學生這件事會令您蒙羞嗎?”
白牆黛瓦處排了一隊烏鴉,也前來瞧熱鬧。先生心靈脆弱,一下子哭了,說:“我不管你們了。”
沈蜚英往身上一摸,道:“我扇子呢?”
蘭漱冷笑着,嘴角攜了一絲得意。
沈蜚英指着他,痛苦不堪的道:“都怪你,給我找回來!”
師兄弟們惴惴勸道:“沈掌使,九少爺,你們莫要再打了,有話好說……”
蘭漱卻不當一回事來聽,将沈蜚英羞辱他的還了回去:“快去照照鏡子吧,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只癞/蛤/蟆,不單醜陋而且有毒。”
沈蜚英扒住他的領口,眼周皺起一層:“你說誰呢?”
蘭漱掂量了一下自己,認為打不過他,便強作鎮定,指着他的手道:“幹什麽呢,以下犯上啊!!祖父,祖父,您快!!!快治了他!”
李究低頭飲了口茶,擡臉時情緒并無變化,“小輩們果真愛鬧,看着熱血,不像我們老一輩的,連劍都提不起了。”
與老管家吩咐道:“去請宗主和幾位大人,正好與小輩們較量較量。”
語罷,沈蜚英立刻将蘭漱松開了。若是宗主與三位家臣皆到場,便同會審沒有差別了。想到那幾人鋒利的唇舌,衆人都顫起腿來,再一次勸道:“沈掌使……”
“九少爺……”
蘭漱退了好幾步,坐下來将袖子蓋在腦門上,道:“不打了,不打了,跟你打架忒掉身份了!”
沈蜚英從容坐下,撚着書面道:“打不過,怕了吧?”
蘭漱沒說話,擡眼時不甚望見薔薇枝底下的趙秋衡,忽然來了主意,大拍桌子,道:“哎呀,衡兒,你怎麽半天都沒說話?”
‘安靜乖巧’的趙秋衡:“……”
登時整個學堂安靜下來。
李究因內疚不願和趙秋衡見面,因此李究在時,誰都不會将趙秋衡拎出來說。但蘭漱卻知道,李究才是趙秋衡死亡的關鍵,若是讓他們二人的關系有所緩和,或許複仇之事還可以再商量商量。
那個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将他送到此處,又非說他知道如何救趙秋衡一命,那他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趙秋衡的一雙眼從書頁縫隙中露出來,細聲道:“什麽……”
蘭漱走到他跟前,将他身旁的弟子扔了出去,自己則坐下來,道:“衡兒的劍術可比某些人強多了,但我不甚懂,某人怎麽敢在衡兒面前耀武揚威?!”
趙秋衡不動聲色的将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挪下去。
老管家順了李究的意,推着輪椅到了他二人跟前。看着比蘭漱還要高的趙秋衡,他心中悲戚萬分。
終是什麽也沒說,讓老管家将自己推出去了。
一直到學堂外,管家道:“老宗主,九少爺是真的懂事了。”
李究道:“是啊,前一個月我見他時,他還仗勢欺人,與阿衡不和,今日卻……也使小心思想緩和我與阿衡的關系,倒也不枉這些年對他的偏袒。”
管家道:“那您為何不順水推舟,與衡公子……”
李究皺眉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學堂內的弟子也都恹恹不樂,沒了興致,被先生遣散了。
沈蜚英照着蘭漱的屁股踹了一腳,道:“喲,你和趙秋衡的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蘭漱拽了拽趙秋衡的劍穗,不理會他,反是與趙秋衡離的更近,低聲道:“衡兒,我方才沒讓你難堪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和祖父一直這麽僵下去,你不會怪我吧?”
趙秋衡将劍穗扯回來,不說話。
沈蜚英看不下去了:“你能別這麽惡心嗎,衡兒???”
“還有啊,你跟個傻子說這些,他聽得懂什麽?”
蘭漱從座位上将自己的書一把撈回來,盯着幾盞花在趙秋衡臉上的陰影,道:“衡兒別聽他瞎說,他就是個瘋子。”
沈蜚英眉頭蹙緊,将他拉扯出去,逼在牆根下,觀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李蘭漱,你沒病吧?前兩日是你和我說要整治趙秋衡的,怎的今日偏衡兒衡兒的喚上了,莫不是坑我一場,将罪責安在我身上?”
他愈發的不解:“你忘了嗎,若非他,宗主必然會讓身為嫡脈的你做考學的體察官。可他現在就讓一個傻子去了!!!你知道外人是怎麽看咱們的嗎,我出一趟門都快羞死了。”
蘭漱道:“噢,那你羞死算了。”
沈蜚英覺得自己仿佛病了,因為李蘭漱為趙秋衡下絆子時基本都是他遞的刀,現如今李蘭漱将變态手收回去了,毫無疑問的,那些過往追究起來全得他來擔責。
他頓時覺得荒唐:“不是這樣,好,我跟你說不明白,但就問你一句,你這麽對趙秋衡是想和他和好如初,還是有新的計謀?”
蘭漱道:“你看不出來嗎?好笨。”
沈蜚英将要急火攻心:“李蘭漱,你到底想做什麽?”
蘭漱一掌拍在他的肩上,鄭重的道:“你知道有一種人,他天生身負重任,被選為天人,是要拯救蒼生的。而我恰好是這類人,推也推不掉。唉,不過我也不想推了,人生本來就很難有價值,若能救一個人,也是功德無量了。”
沈蜚英心中如同無數蟲蟻攀爬,若不是怕被人看見,他早将面前的人吊起來剝皮抽筋了。
絕望似的道:“你在說什麽?”
蘭漱傲氣淩然:“聽不懂?”
老老實實點頭。
蘭漱道:“聽不懂就對了,仙人之事,豈是爾等凡人可揣摩的?”
沈蜚英一腳踹在他腰上,憤然離去。
蘭漱樂哉樂哉的回了寑殿,想要好好休息,金儀卻面露為難,與他圍爐而坐,開口道:“九少爺,夫人方才派人來,說……讓您去後山摘草藥,為二夫人補身子。”
蘭漱疑惑:“補身子?”
金儀點頭,道:“是,二夫人她生了!”
蘭漱這些天一直想着趙秋衡的事,便将散心宗的家事忘在腦後了。
李淮譽與秦熾感情并不好,便是自這二夫人來了之後。
李淮譽在繼任宗主前大是風流,主要是因年少時假算子為他蔔卦,稱他命中無兒,講的天花亂墜。李淮譽偏不信蔔爻,因此處處結歡。
但不幸的是,無數個女子,産下無數個孩子,果真全是女兒。
別無他法,李淮譽只得遵循先父之命,娶了湘水之濱的神醫之女秦熾。秦熾當時在湘水之濱名聲很大,誰都知道她的劍舞的極好,長相又屬天女之姿,天下男子趨之若鹜。就連雅綏山的宗主顧南燒都對她青眼有加,說是提過親。
若是将她生平的前一段寫進話本子裏,恐怕後人都覺是誇大其詞,但當時見過的她的都知道,此言不虛。
再想想現在的秦熾,或許是産後沒調整好,讓一代風華女子得了些心病,令她脾氣暴躁,腹內草莽,不識禮數。
李淮譽在這裏養的女人可沒少嘲笑她,但她一概置之不理。
其實衆人都疑惑過,李淮譽那樣的人什麽美貌沒見過,怎麽偏會聽父命娶一個這樣的女子。太沒出息了!
這還得從立宗三年說起。
那一年散心宗收服三名家臣,引來宗內老臣不滿,導致內戰,李究便領着李淮譽一同平亂。當時的李淮譽只是個毛頭小子,一箭落在肩頭,雖不深卻也足夠致命,逃到湘水之濱,恰好碰上了有神醫之譽的秦老爺秦贽。秦贽一生行醫用藥,能救他也不足為怪。
可他這一次的善心,卻無意為秦熾牽了線。
內亂結束後,李淮譽被接回散心宗,臨了還對粉雕玉琢的秦熾戀戀不舍,哭了好幾夜,愣是要娶她,還威脅李究,不讓娶秦熾就去自宮。
後來他娶了秦熾的同時,也娶了無數的夫人,風風光光的帶上來無數的親生女兒。
時至如今,也無人能數清楚蘭漱到底有多少個姐姐妹妹。
這位二夫人,無疑是最得寵。不僅是李伏天在宗裏争氣,母憑女貴,還因她當年與李淮譽一度春風後便守身如玉,直到前年再次相見,二人又度春宵,索性将人接了上來。
聽聞從前秦熾住的朝墨殿,現在正是屬于那位二夫人的。
蘭漱站了起來,将金儀找來的一把石耒扛着上了後山。
雖說秦熾人不大機靈,脾氣差,一點也不溫柔,但好歹是親生母親,他得想辦法為她出口氣。
一面看圖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