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眸子落在蘭漱身上。
蘭漱:“……”
他真是來談和的。
李淮譽面色愠怒,但也不忍多責備他,朝他招了招手,溫和的說:“小九,你知道怎麽做吧?”
蘭漱垂首走過去,每挨近一步趙秋衡的哭聲便會加重,聽的他頭皮發麻。
等他們二人面面相對時,趙秋衡已經哭得雙眼通紅,揪着手絹跺腳。
李淮譽微微一嘆,低聲斥道:“你娘常說的倒也對,一點兒都不像我的兒子,與我心意沒有半點想通。”
蘭漱心頭跌了跌。
李淮譽道:“我的意思是讓你趕緊走,別吓着阿衡,你倒好,還偏愛接近他。”
蘭漱:“……是這樣的,我這次來是想……”
看了看張買誠,他義正言辭道:“我是和張督學一同來的,想為他的狗讨個說法。”
李淮譽道:“張買誠?”
張買誠本想着該如何提起黑龍的事,沒想到蘭漱替他講了,他一向恩怨分明,對蘭漱多了些好感。
走上前來,作揖道:“宗主,您快讓趙秋衡把大白狗交出來,我……我的黑龍被它迷惑了,現在食不下咽,還哭的不停。”
李淮譽十分理解張買誠的心情,即便是狗也愛之入骨,這與他愛護蘭漱是一個道理,也因此他們二人還能在月色下小酌幾杯。
問道:“阿衡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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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買誠一說起就生氣,指着趙秋衡道:“他故意害我的黑龍,就是對我不滿。”
李淮譽一愣,弟子們也一愣。
大黑龍适時朝趙秋衡吠了一聲,兩行淚亮晶晶的挂在腮邊,真個是我見猶憐。
蘭漱投去贊賞的眼神。
張買誠頓了頓,緊追不舍:“宗主,您看我沒騙人,黑龍已經病入膏肓了。”
李淮譽為難了。
趙秋衡揪緊了手絹,怯聲道:“師父……我沒有……我沒有把張督學和九少爺半夜打我的事說出去,我沒有……九少爺說話不算話,你跟我說只要我不說出去,這個月就不會欺負我了……”
蘭漱:“……”
張買誠:“……”
李淮譽立時陰下臉,擡手要往蘭漱身上招呼,臨了沒舍得,那巴掌落在張買誠腦門兒上,怒道:“你們二人狼狽為奸,到這時候了還要陷害阿衡。”
怒斥張買誠:“你身為張大人的嫡子,散心宗的督學,竟為構陷同門利用一條狗?丢不丢人?”
又一指頭戳在蘭漱的腦門上,怒罵道:“你看看阿衡這時候還為你隐瞞,再看看你們,怎麽就不學點兒好,咱們散心宗的名聲現在這麽臭,你怎麽心裏就沒半點數兒?”
“看看人家什麽胸懷,再看看你!”
蘭漱聽得臉都扭曲起來,抖着上唇應承着:“啊啊啊我知道了,都是張督學的錯,全是他不懷好意,我會讓他和秋衡師弟道歉的。”
李淮譽冷冷一笑:“這還差不多,危急關頭還知道推卸責任,孺子可教!”
張買誠:“……”
大黑龍朝着琥珀齋連吼幾聲,再次垂淚。
張買誠按下心中的不滿,連忙道:“宗主,黑龍真的是被……”
李淮譽道:“行了,阿衡和你們這幫黑心的不一樣,他哪能想到這麽下作的法子,你省省心,還是好好準備雅綏山的考學吧!”
又對蘭漱道:“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幹的混賬事兒?”
蘭漱想了想,點頭。
說的大概是給趙秋衡下藥,并欲嫁禍他和李伏天的那件事。
李淮譽使眼色:“既然記得,便立刻去給你娘親請禮,完了就過來和阿衡認真道歉。”
蘭漱翻白眼:“噢!”
說完便慢騰騰的往院子外挪,想多聽幾句他們的談話,哪知李淮譽精的很,眼珠子一瞪,又罵道:“怎麽着,就幾步路的程子,想要個坐騎把你馱過去?”
蘭漱悻悻加快腳步出去了。
張買誠舉手:“宗主,我的狗……”
李淮譽氣他不識相:“雅綏山的考學典冊已經發放,并未錄入宗冊,你淨想着自己的狗,不然你和狗在山腰子上蓋間房住着去,到時候沒人管你!”
張買誠腦門上大顆的汗,心裏委屈的不行。就這一會兒,他對蘭漱的印象好轉了許多。因只他有點人情味,知道狗和人是平等的。
李淮譽仔細安撫趙秋衡,從他手裏把手絹搶了回來,道:“這是你師娘親手繡的,要不……給我?”
趙秋衡一雙眼睛哭腫了,往回拉了一下。
李淮譽低聲道:“讓小九在這兒跪一晚上?”
手松了,手絹被李淮譽折好揣進懷裏。
張買誠憤恨的盯着趙秋衡,眼珠子都快裂開了,趙秋衡還是垂着頭往李淮譽身邊靠,眼裏壓根沒他。
大黑龍哭的更狠了,又狠狠瞪了一眼張買誠,嫌棄他沒用,沒為自己争取到這段天賜好姻緣。
張買誠氣得不行,剛想折辯幾句,李淮譽卻已經開始安排記錄宗冊的人選,他運氣忒差,被扔在編纂組。
不僅得查閱雅綏山的歷年考典,還要找出每門功學的排名,一字不落的整理清楚。
有苦說不出,他只好跟上師弟們一起去藏書閣。
散心宗這麽點兒地,路倒是七七八八的十分難走,蘭漱來了這幾天摸了不少門道,知道秦熾的住所在寨子的最邊上,離菩提大漠中的禍津最近,其內怪事不少,黑氣整日盤旋在屏障之外,将小地界遮住了大半。
按理來說沒人想住在此處,但秦熾看中的是山上轉流而下的泉水,不煩取汲,自能流至廚竈之間,供人飲用。
便是頂着危險,也要住在這兒享受。
蘭漱找了很久,兜兜轉轉才找到入口,只見殿門上寫着三個燙金大字——醒世閣。
他仔細想了想秦熾的生平,發現她的存在只是因為蘭漱不能自個兒把自個兒生出來,文中對她着墨不多。
站了沒多久,裏面便有人出來了。
他微微一驚,連忙将擡起的腳放下來,盯住出來的姑娘。
那姑娘笑眯眯的:“哎呀是九少爺啊?快進來,夫人這會兒正在念叨您呢。”
蘭漱頓了頓,點頭,道:“我是來請禮的。”
那姑娘道:“夫人知道九少爺要過來,特地準備了雅綏山送來的靈果。”
蘭漱謝過後跟着姑娘進了殿。
殿內撲騰一聲,一只大白鴿飛了出來,驚得蘭漱猛然後退。
那姑娘善意解釋:“送來的靈果很多,怕您一個人吃不完,便捕了些飛禽走獸,一一贈送。”
蘭漱眼皮挑了挑,道:“我天生螢骨,獨一無二,區區靈果對我并無作用,不然……把秋衡師弟的狗帶過來,讓它多吃點兒。”
姑娘似乎早已料到,道:“果然夫人最了解少爺,那狗已經在裏面了。”
蘭漱面露猙獰。
☆、魚上冰4
醒世閣外有叢叢梅樹,打前方一淙清泉,鳥獸蟲蟻全部圍在周邊,等待裏面的人送靈果出來。
蘭漱的臉陰恻恻的,心底不知儲着多少怨氣。
這個秦熾是在故意給他下馬威,特地刁難于他。
上回擅自給他出殡,攪他福緣,也不見來道個歉,現在還這樣作威作福。
婢女嬌聲道:“九少爺,您進去吧。”
蘭漱記下她的長相,打算秋後算賬。進入殿內,一股花香味撲面而來。黛瓦白牆,翼角飛檐,看得出主人的精致,垂脊上踩着幾只白雀,熱熱鬧鬧的呼叫同伴。
穿過廊間,進入內殿,更是說不盡的奢華與富貴。他在心底嘆道:這麽美的地方就該讓我這麽矜貴的人住不是?
內心戲尚未結束,殿內突然一個聲音,豪邁的很:“李蘭漱,你給我進來!”
蘭漱唬了一跳,将腹中的草稿又背了一遍,遂昂首挺胸走進去。
廳堂內布置的嚴格有序,匾額莊重,兩側的楹聯高貴,挂屏冷潔氣派。正中央坐着品茶的女人梳着慵妝髻,面容清素,衣着淡疏,眼珠子和身後一排的青釉白底花瓶一個色兒。
按照蘭漱對自個兒長相的了解,他們二人确有幾分相似。
還沒等上座之人開口,他先一步跪在地上,哭道:“娘啊我想死你了……”
秦熾皺眉,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方才的那名婢女解釋道:“九少爺,夫人三天前才見過您呢。”
蘭漱頓了頓,又拽住秦熾的裙子,道:“幾日不見,思之如狂啊……”
一聞見他的氣味,廳子裏那只大白狗叼着最後一顆靈果跑出去了,留給蘭漱兩瓣肥碩優美的臀影。
秦熾皺緊眉頭:“我問你,李伏天和阿衡那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蘭漱心裏一個咯噔,果然是問罪的。想必李淮譽将他打發來,是不好當着衆師兄弟的面說那回事,這才讓秦熾代為查問。
此事誰人都知是他所為,但秦熾還專程問了一句,想必是要包庇他,那麽他須得想一個像樣的借口。
他哭訴道:“娘啊,我是真心為秋衡師弟好,他跟我說喜歡長姐,我冒着生命危險把長姐送到他床上,欲成人之美,本是善舉,難不成我做錯了嗎?”
眼淚嘩啦啦的流,看上去竟然真的有點委屈,讓人同情。秦熾一下子愣住了。
蘭漱直接伏在秦熾的膝上哭的更狠:“娘,我說的是真的,師弟他不領情,您也不信我嗎?”
他使勁擠眼淚,秦熾無動于衷,嘲諷道:“你這表情把死不瞑目描畫的淋漓盡致。”
她直接把他踹開,道:“還想怎麽說?”
蘭漱不追究這一腳,打算背稿子。秦熾卻沒給她這個機會:“我猜,你要這麽解釋了:如果你是真心害他們,就不會那麽蠢的先下藥迷倒阿衡,再親自去綁李伏天。”
蘭漱千辛萬苦爬起來,握住她的手,相見恨晚:“你真是我親娘,太了解我了。”
秦熾冷笑道:“我了解你的只有一件事:蠢!但我實在沒想到你這麽蠢,如果可以,請你別出去亂晃,否則別人還以為你是子承母智,連我的名聲都壞了。”
蘭漱:“……”
他的計劃這麽天衣無縫,竟然還是被識破了,看來眼前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秦熾突然嘆氣,心堵的不行,道:“這事兒外界已經有不少百姓知道了,若是給雅綏山那群斯文敗類聽了去,想必又是一場口水戰,咱們散心宗本來名聲就不好。”
蘭漱讀懂了她的暗示,大笑兩聲,拍着她的肩道:“我知道,您放心,控制人口方面我可有一套了。”
秦熾:“……”
蘭漱繼續道:“娘,您是讓我殺長姐還是殺秋衡師弟,或者是知道真相的那些百姓?”
秦熾冷飕飕的表情,吩咐道:“金雁,拿我的鞭子來。”
金雁正是剛才領着蘭漱進來的婢女,從秦熾在母家時就跟着她,到如今也有些年頭了,她一個表情做出來,金雁就知道是什麽意思。
不過片刻,金雁捧着一個銀盤出來,裏面是一條細長的軟鞭。
蘭漱以為這是兇器,伸手過去想摸一摸,嘴裏道:“娘這麽客氣幹嘛,咱們都是一家人,殺人還為我遞鞭子。”
話音剛落,一鞭子落在他身旁的坑裏。
他一愣。
秦熾大怒:“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東西?”
蘭漱心道:“難不成是被猜中心思,惱羞成怒了?”
對了,女人都含蓄,即便你猜中她的心,也要裝作沒猜着,好給她表現的機會,讓她親口告訴你。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有作為,又是一鞭子劈頭蓋臉,閃來躲去才死裏逃生,他十分不解道:“怎麽了,你打我幹嘛?是想讓我領教一下這東西的威力,再送給我?”
秦熾唇角抽了抽。
這時,有人出聲道:“夫人。”
蘭漱回頭看去,見門口站着一名女子,頗有幾分姿色,身道也不錯,青服箭袖,飒爽之餘又有點病氣。
大腦急速運轉,蘭漱立刻猜出來者身份,應該是李伏天。
秦熾瞪了他一眼,收了鞭子,朝李伏天道:“你還病着,怎麽上這兒來了?”
聽下人說那事兒之後她自己在宗廷跪了三天三夜,以謝不潔之名。
李伏天行了禮,道:“我特來給夫人請禮。”
秦熾心底一股子愧意,道:“都怪蘭漱,讓你受苦了。”
蘭漱有些急了。
李伏天淡淡的朝他看過來,聲音平直,眼中頗帶些不明意味:“小九不懂事,我心裏有數,不會怪他。”
蘭漱擰了臉。他不懂事?還她知道?
怎麽這話聽着這麽欠。
秦熾道:“蘭漱這些年還沒你一半兒的本事,闖禍倒是一等一的,我會讓他嘗嘗苦頭,你近期好生休養。”
李伏天謝過,又道:“我在宗廷求過淨罪禮,不過……還需要小九三滴指尖血來成禮,不知……”
蘭漱陰恻恻的道:“十指連心,我憑什麽給你?”
李伏天淡定自若,似乎篤定了會成事。
果然,秦熾擲地有聲:“這是應該的。”
蘭漱:“……有沒有搞錯,我是你親生的?”
秦熾在他伸過來的手上狠狠一巴掌,怒道:“不争氣的東西?!”
蘭漱明白她靠不住了,便拽住李伏天的裙擺,懇求道:“長姐,我求你了,那事兒我真不是故意的,秋衡師弟喜歡你,我本意是成人之美,你就放過我吧。”
頭發指甲被人拿去都會施法詛咒,何況是珍貴的指尖血,那是随便給的東西嗎?
此女不是善茬,不得不防。
李伏天眉心跳了跳,道:“小九,淨罪禮完成了一大半,只需你三滴血,難不成這點忙你都不肯幫長姐嗎?今日你可還沒對我好呢。”
她撩起眉,眉心處的一朵梅花鮮豔起來。
沒有預想中的破口大罵,甚至很有耐心,這讓蘭漱很恐慌,試探道:“長姐,我給你幾根骨頭你就原諒我吧!”
醒世閣一陣鬼哭狼嚎,在秦熾的幫助下,蘭漱成功的失去了三滴珍貴的指尖血,罵罵咧咧出來,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央求金儀幫忙找了許多稀罕藥材為自己補身子,還嫌不夠,又上藥宗找醫師開止血的方子。忙碌的醫師順口問了句傷在哪兒了,金儀結結巴巴,還是如實交代,說九少爺失了三滴指尖血。
醫師一口氣沒順上來。
折騰了挺久,蘭漱才被李淮譽打發來的人捆上去了琥珀齋。
屋裏頭燭火亮着,看樣子趙秋衡還沒睡。
蘭漱想進去打個招呼,表示自己的善意,但李淮譽的手下一臉冷漠,擋住他的去路,指着他白日坐過的石凳,道:“宗主有令,九少爺的活動範圍只有此處。”
意思是他只能聽話的跪在這裏。
有點頭疼,白天他确實是随口說的,哪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下好了,他寶貴的膝蓋和矜貴的身子都要為一時之言而傷損。
侍下拿出一本宗籍,道:“宗主吩咐,讓少爺将宗籍完整背誦,明日會有人來抽查。”
蘭漱打哈欠的手頓住,陰恻恻的道:“我服從命令已經夠好了吧,怎麽還不依不饒的呢?”
侍下還是冷漠冷眼。
蘭漱一把扯過來 ,翻開第一頁讀道:“宗訓:博愛之心不渡十惡不赦之人。注釋:不論何時都要遏止對壞人的憐憫。”
“?”
好毒的雞湯。
整整讀完三頁,蘭漱有點打盹,而侍下還是冷漠冷眼盯着他不放,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蘭漱有點悲傷,他現在身上半點技能都沒有,要是不早點想法子,今天那屈辱的一幕可能會發生無數次。
伸出手指,盯着上面三個肉眼不可見的窟窿,悲從中來。
他道:“我要去和師弟道歉,你攔我嗎?”
侍下眼中終于起了點波瀾:“宗主讓少爺跪在這裏背宗訓,本意便是希望少爺向衡公子道歉,若您已經想通其中關鍵,屬下這就陪您進去。”
蘭漱:“……如果你早點說的話就不會挨打了。”
侍下疑惑:“……挨打?”
蘭漱笑得眼珠子凸出來,拿起旁邊的抵門棍亂打一氣。
☆、魚上冰5
門沒有關,一道窄窄的縫隙暧昧的将內中情景暴露,撩開竹簾望進去時,室內與夜同寂。
蘭漱陰暗的目光看着侍下,命令他将門打開。
侍下很情願,開了門後撈起竹簾,請他先進。
蘭漱低斥道:“你故意的吧,想制造我擅闖的假象?”
侍下眉頭一抽,立即走了進去,道:“衡公子,屬下帶着九少爺向您道歉來了。”
聽他說完,蘭漱便大大方方跟上,預想中的暗刀暗箭并未出現,屋內出奇的暖和,趙秋衡就縮在床角,一雙眼睛似有若無的盯着蘭漱。
侍下耐心的道:“衡公子別害怕,九少爺是來道歉的。”
趙秋衡抓緊了被子,看似很不情願蘭漱的到來。
蘭漱自打出生以來就沒被這麽嫌棄過,在現代他那些暧昧對象哪個不是上趕子送花送鑽戒,求着他看她們一眼,怎麽到了趙秋衡這兒,搞得不像那麽回事兒?
他可不是軟柿子,想捏就捏。
冷嘲熱諷的道:“瞧,這是人家不歡迎我,我态度多好,人也來了,跪也跪了,膝蓋腫的不像樣兒,這事兒得了吧?我走了,跟我爹說一聲,就說他英俊的兒子已經知錯并且改正了。”
侍下叫住他:“少爺,宗主說過……您今夜須得和衡公子……”
蘭漱噎了一口,面目驚悚:“……不會吧,那個老禽獸!!”
又以難以言說的目光看向趙秋衡,“小禽獸?!”
趙秋衡:“?”
侍下臉黑了個透,耳後根子緋紅一片:“不是,宗主是讓您和公子徹夜談心,解開往日心結,今後便和和美美。”
蘭漱蹦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扶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
侍下心說:您吓死我了。
趙秋衡把被子整個拉到懷裏,警惕的看着蘭漱。
蘭漱背着手走過去,勉為其難:“既然我爹這麽求我了,那我在此地待一夜也不是不行,百善孝為先,且給他老人家這個面子。”
趙秋衡把被子掀在他臉上,雙臂環抱,可憐巴巴的道:“我不要……不要跟你!”
被子滑下來,蘭漱像是被人扇了數十個耳光,臉疼的很:“給你臉了?見好不收,好生不懂事的人!”
趙秋衡眼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屈辱,有氣卻隐忍不發,可這些在蘭漱眼中,通通變得陰狠毒辣。
瞬息時光中,他情緒萬變,打在面上的一層光華也逐漸加深顏色。
看樣子是經過無數深思熟慮,趙秋衡怯聲道:“對不起,再別打我……疼……”
蘭漱:“誰打你了?”
侍下尚未反應過來,卻已然感受到屏風後的兩道寒芒,立即挺身而出擋在二人中間,道:“九少爺,咱們是來道歉的。”
他想如此提醒一下,或許能喚回當事人的清醒來,讓事情較為順利的進行。可蘭漱卻充耳未聞。
倒不是他不願和好,而是趙秋衡不識擡舉,想他何時在人前低過頭,此人已用光他所有的耐心!
侍下急切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反觀趙秋衡則是雙眼濕漉漉的看着蘭漱,帷帳邊緣的長鈎鋒利無比的金芒照在他臉上。
蘭漱刺溜溜的語氣:“瓜兮兮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要往外走,“我可沒工夫整這些有的沒的,困了,要回去睡。”
侍下想拉住他,但才一擡手,他便如同雕塑一般不動了。
蘭漱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腦中像是蓄了一團棉花,混沌不已,好像有人在同他說話,卻聽不來具體內容。
侍下有些擔憂,叫了他一下,沒反應。
蘭漱覺得自己進了某個空間,四面虛曠,寂靜無聲。但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邊應該是有一個人的,并且他在對自己講話,他說的話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聽見了,他卻毫無察覺。
到底是誰?
這時,帶他來此地的那個聲音依舊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要救趙秋衡……”
蘭漱道:“我要怎麽救?”
“你知道的,你知道該怎麽做,沒人比你更清楚了。”
蘭漱想要争辯:“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不能稍稍透露一點?”
聲音依然是空蕩悠遠的:“不,有人告訴你方法了。”
侍下見他身體涼了一瞬間,吓得汗流股戰,本想喊人來,卻見蘭漱突然跳起來,猛地跌在趙秋衡的床上。
蘭漱還回味着剛才的話,擡手示意他安靜下來。
思考之間,一只手推在他背上,将失掉的魂扯了回來。
蘭漱回頭,見趙秋衡垂淚。而他平日拭淚的手帕正被自己坐在屁股下面。
思慮的乏了,他突然眯起眼,目運兩道淫光,做出與對方一模一樣的表情,含着淚:“衡兒,我剛才說那話,實際是因你遲遲不原諒我,悲痛欲絕,想來你不會怪我吧?”
趙秋衡的服裝領子開的太大,冷風過去後直打寒顫。
迅速恢複鎮定,聲音比蘭漱更弱:“不敢……只要九少爺不打我……只要九少爺再不和張督學一起打我……”
蘭漱:“……”
他坐在床邊上,跟侍下道:“那啥,你回去跟我爹複命吧,就說我今晚一定好好跟衡兒認錯。”
侍下聽得臉如菜色,欲嘔不止。
衡……兒……
他今夜是不可能離開琥珀齋的,一來是有責在身,二來是對他二人的溝通能力嚴重懷疑。
不動聲色的往十二扇雕镂屏風後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端正身子移步,守到門外去了。
蘭漱很滿意,回過頭道:“衡兒,你在這兒住的好嗎?”
趙秋衡有點撐不住了,往後一退。
蘭漱挖空心思找話題:“剛才是不是讓你傷心了,你也知道我這人嘴上沒輕重,就好比上次你和長姐那件事一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我吧。”
“長姐已經教訓過我了,還往我手指頭上紮針,十指連心呢,可疼壞我了……”
說着便将那只手往趙秋衡眼前一擺,不等他找到針眼在哪兒,又迅速收了回去,口中喊了好一陣的疼。
趙秋衡眉毛抽了好幾下,餘光又看到閃着金黃色光芒的帳鈎。
蘭漱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見他并沒有半點動容,又開始想其他辦法。
金猊中煙霧缭繞,他靈光乍現,又展顏一笑,挨得他更近了些,道:“衡兒,你對我爹印象怎麽樣?你覺得這些年他對你好嗎?”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趙秋衡心頭一冷,千回百轉的情緒過後,認認真真的點頭。
蘭漱心道不好,傳說人和人的關系只有在共同讨厭另一個人的時候才能達到最好。這就好比有兩個國家正在打仗,彼此都對對方犯下過滔天大罪,但只要此時有別的國家出手攻打這兩個國家,這兩個國家絕對可以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若是趙秋衡不和他一起讨厭李淮譽,他便只能另想辦法了。
以他多年做人的經驗看,還有一人可用。
不死心,又試探道:“那你覺得我娘怎麽樣,她端莊嗎?溫柔嗎?”
趙秋衡此刻的表情在蘭漱眼中便是洞悉了他的陰謀,言語也如同反将一軍:“溫柔,師娘……很溫柔……親手為我做衣裳,繡手帕……”
臉色沉下來,蘭漱胸腔內儲着嫉妒之意。憑什麽秦熾對一個外人這麽好,對親生兒子視而不見,還任由李伏天在他手上紮針。
臉部扭曲起來,蘭漱笑得令人同情:“我娘确實很好,但其實吧我爹那人有點傻,就是跟白癡一樣,接觸下來你就沒發現他智商不高?”
趙秋衡神色又是一變,不過這會兒倒是沒那麽淩厲了,眼中還帶着一點一言難盡的意味。
蘭漱繼續說:“他當着衆師兄弟的面罵我那麽狠,還真以為有人站在他那邊,哎呀其實師兄弟們都比較喜歡我,我也挺好奇的,他們來散心宗到底想學什麽?能在我爹哪兒學到什麽?我現在懷疑他們只是進不去別的仙門,僅此而已。”
屏風動了動。趙秋衡表情凝固。
蘭漱見狀,以為他真的在思考這回事兒,認為讓他讨厭李淮譽挺容易的,便不再編排秦熾,而是就李淮譽再添一把火力:“他還說散心宗名聲臭我心裏要有數兒,想多了吧他,把堂堂宗門經營成這樣的又不是我,就見是個瘟氣身子,拼命的栽贓。”
“衡兒……我和你說,你千萬別學我爹那個樣兒,實在不怎麽有出息,可能在菩提大漠這片地方知名度挺高,但出了此界,誰都不認識他,沒把他放在眼裏,就是我都有點看不起他……”
屏風更大力的動了動。趙秋衡的氣息溫和下來。
蘭漱說興奮了,再次開口:“不過我娘也真是的,挑夫婿的時候不長眼,她應該考慮考慮的,後代很重要,為了子孫也不能找一個這樣兒的……”
屏風被一劍劈碎,蘭漱以為誰在這屋子埋炸彈了,擡眼卻看見了李淮譽那張陰雲密布的臉,駭氣凜然,劍光直接對準了他的天靈蓋。
蘭漱懵住了,不知這是怎麽個情況,眨了眨眼。
李淮譽猛地一口血吐出來,氣的魂魄一轟,劍插在地上,他虛弱不已:“李蘭漱——”
“你真,真不是個東西!!”
蘭漱也不是真心在意他,而是不想他一命嗚呼後留他一人對付敵方,便從趙秋衡的枕頭底下翻出幾張手帕,蹦蹦跳跳過去給他擦血,柔聲哄道:“爹啊你別生氣,我那話吧……”
趙秋衡一怔,身子前傾一下,下意識伸出手來道:“我的手帕……”
蘭漱訓斥道:“沒看到我爹都吐血了嗎,用你幾條手帕怎麽了?人命關天的檔口兒,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呢?”
趙秋衡:“……”
李淮譽又噴出一口血來。
蘭漱立刻道:“爹,您沒事兒吧?哎呀你別相信我剛才那些話,我就是聽張督學說……秋衡師弟他好像對您有意見啥的,我這是為了試探他,您可得信我。”
李淮譽一把推開他的手,血從嘴角流下來滴在地上,外邊兒的樹枝十分應景,啪的一聲折斷了一半兒。
李淮譽沉默了好一會兒,收好劍起身來,拂開他欲攙他的手往外走,走了一半兒又折回來。
蘭漱瞬間笑逐顏開:“我就知道爹會相信我……”
李淮譽把手絹兒搶回去,陰森森的盯了他一會兒,咬牙切齒:“接下來三天,不準吃飯不準睡覺不準去茅廁,宗訓抄三百遍。但凡有一條沒做到,給老子躺平了滾出散心宗!!”
蘭漱:“……”
呆滞:“這不大好吧?”
李淮譽一腳踢翻了桌椅,轟隆翻倒之音吸引了外面點卯的弟子。張買誠剛從藏書閣中出來,與師弟們抱怨繁忙、不近人情的任務,聽到動靜後連忙跑了過來。
若是平日琥珀齋鬧出這麽大的聲響,他絕不會管,更甚者回去辱罵兩句,教育趙秋衡吵到了其他人,但今兒個蘭漱也在琥珀齋,以他們二人一見面就翻臉來看,這聲兒和他脫不了幹系。
看在他為黑龍說話的份上,姑且去看看。
等他到地方時,琥珀齋外已經圍了不少人,李淮譽正在破口大罵:“我沒本事?我再沒本事有你沒本事?你還不會爬的時候我就把宗裏功夫最好的派給你,人家勤勤懇懇、日夜不眠的教你,你可倒好,背地裏濫用身份權利,将人家的屁股打爛了,一招半式也不曾學會。這些年我求你什麽了嗎?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讓你活着,沒出息也沒關系,你背地裏這麽說我,可有半點良心?”
蘭漱聽得心中萬般愧疚,立即上前安撫他,道:“爹,您随便罵,不管你說什麽,我對您的愛永遠不變。”
李淮譽喘了口氣,道:“你先滾吧,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蘭漱眉毛挑了挑:“爹?真的?那我走了……”
在他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時,李淮譽突然道:“蘭漱,我有句真心話,憋在心裏頭挺多年了。”
欣喜不已:“您說。”
李淮譽道:“其實我這個當父親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你長什麽樣,醜就算了,還有點惡毒,每次想要回想時眼前都會出現一張青面獠牙的鬼怪。你跟其他族派的嫡系站在一起時,就好像往蘋果裏頭塞了一個壞馍馍,顯得不倫不類,以後你慢慢努力吧,別到處說我壞話,也不要記恨我,我是為你好。”
蘭漱:“……”
李淮譽嘴角彎起來,氣急上臉還未恢複,這會兒蒼白不已,讓人看着仿佛是久病未愈,即便說出難聽的話也生不起苛責的心腸。
他擺手赦免似的讓蘭漱退下去。
蘭漱忍了又忍,在心肺爆裂的前一刻轉頭走出去,門外的師兄弟們見狀,紛紛提上劍跑沒影了。只有張買誠瞪着他,待他出門後立即上前來問道:“你又做什麽了,把宗主氣成這樣?”
蘭漱臉色猙獰,龇牙咧嘴:“你聾了啊,是他在罵我好吧?”
張買誠認真道:“不可能,宗主絕不會無緣無故罵你,通常只要你做的不過分,他只會無視你,所以這一次你肯定犯了大錯了,不會……”
他緊張起來:“你把趙秋衡怎麽了?”
蘭漱冷笑着翻白眼:“你這人心思怎麽這麽陰暗,就不能往好處想想嗎,萬一是他被誰戴了綠帽子之類,單純的拿我撒氣也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