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銀色碎片(10)
獸人貴族們的争執還沒有結束,獸人王的大軍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了拔。
原本那些貴族還想找借口拖延,想試試看能不能替自己在這場戰争中謀求到更大的利益,獸人王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他們住了嘴。
“不想去的,可以不去。”桑爾說。
不想去?誰能不想去?
去的話存在着瓜分到的利益大小問題,不去連根毛都撈不着。
誰不去誰傻!
原本還想拿捏的獸人貴族們紛紛閉了嘴,帶着自己的精銳部隊跟随大軍上了前線。
不得不說,獸人們坐擁天下,除了肉體強橫、數量衆多之外,其他地方也有比人類占據優勢的地方。
本來人類就處于社會最底層,雖然時不時有反抗軍冒出,更多的卻是對現狀麻木甚至甘于當奴隸的存在。
這些人熱衷于向獸人貴族們通風報信,只為了能得到一點點好處。
在這種情況下,人類反抗軍的潰敗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
肖孽的反抗軍駐紮在山裏,有天險做屏障,山外還有人類村莊做哨探,仍然沒辦法完全控制住人心。
當他的營地被獸人大軍全部蕩平,自己也身負重傷的時候,本以為會被獸人戰士們當場殺死,沒想到那些家夥只是圍住了他,卻沒對他下殺手。
他困惑不解,直到獸人戰士們向兩邊分開,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頭戴王冠的兔族人。
獸人王!
就算從沒見過獸人王的真面目,他仍然聽人說過,這一代的獸人王出身兔族。
他把手中的兵器往地上一丢,嘴裏的話都沾染着身體裏的血腥氣:“動手吧!”
沒人上來。
獸人王站在他面前,手伸向他:“一樣東西,換你一命。”
肖孽一怔。
他已經慘敗,這種情況下,不是直接殺死更有利于提高聲望嗎?
到底什麽東西竟然重要到能用來換他的命?
或者說,他怎麽不知道他身上還有能換命的重要物品!
“什麽東西?”肖孽問,語氣中卻滿是不信任,認為獸人王在消遣他。
“鑰匙,變異冰寒氣的鎖魔鏈,鑰匙在你這裏。”桑爾說。
肖孽又愣了一下,轉而想到了鎖魔鏈的下落,不由又氣又恨:“那人竟然投奔到你那邊去了?我就知道,這人根本不可信!”
桑爾壓根不被他的話動搖:“別說得你好像付出了多少似的,如果你真的信任他,怎麽會用鎖魔鏈鎖住他?難道你不知道那會損耗他的壽命嗎?”
他當然知道!
他當初打算用這種手段逼少年投到他這一方來。
就算不能,鑰匙在他手裏,少年也注定不可能為別人效力。
那次怪人把少年搶走,他本以為手下的人能救回人來,沒想到竟然失敗。
之後他也擔憂過少年,甚至時時派人注意着外間的動靜,查那個穿着皮草的人的來歷,卻根本沒有頭緒。
再後來,他想,少年要是不想死,肯定會主動聯系他。
畢竟只有他才能解開少年手上的鎖魔鏈,讓少年自由。想到這裏,他甚至有點兒後悔,那時為了不降低在少年心裏的地位,沒讓少年知道鎖魔鏈的用途。
不然說不定少年早就怕得回來找他了。
這麽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獸人王的大軍來攻,他倉促應戰,有關少年的一切都被迫扔出了腦海。
直到獸人王站在他面前,提起鎖魔鏈的鑰匙。
肖孽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看着桑爾。
半天,他的唇角微勾,浮起一絲淡漠的笑:“你喜歡他?”
桑爾沒有回答,只用比對方還淡漠的語氣說:“你給我,我放了你;你不給,我殺你,拿鑰匙。”
不論你給與不給,鑰匙總歸跑不了。
肖孽勉強起身,擡頭看着對方:“您都這麽說了,那我還能不給嗎?我看起來像是那麽笨的?”
說着,他的手摸到脖子上,慢慢拉出一根細細的項鏈來,充作鏈墜的就是一把鑰匙。
肖孽左手一用力,扯斷了項鏈,慢慢朝桑爾伸出手。
桑爾伸手去接,肖孽猛地一勾腳,将地上丢棄的兵器踢起來,鋒銳的刃芒直奔獸人王而去。
桑爾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做法,身子微偏,閃過襲來的兵器,左手在肖孽手上一抹就拿走了鑰匙,右手則一拳擊打到對方胸前。
肖孽本就身受重傷,哪還躲得過,一口血噴出來,軟軟地癱到地上。
桑爾那一下,他整個胸部都塌陷了,只拖着最後半口氣。
獸人王冷哼一聲,轉身要走,剛擡起腳就被肖孽死死抓住。
“他,他在哪?”肖孽斷斷續續地問,“在哪?”
桑爾一擡腳,掙開他的手,本想直接離開,卻看到了他不甘心的目光,心下微動。
他蹲下去,看着肖孽的眼睛,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輕輕問:“你喜歡藍謹?”
肖孽沒說話,可他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桑爾充滿惡意地笑笑,把仍然努力想扣住他的手指一根根踩斷,這才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別忘了,是你把鎖魔鏈給他扣上的,這輩子,你都別想他再原諒你。”
看到肖孽變得黯淡失去生機的目光,桑爾轉身離去。
怎麽能告訴你,就算有了鑰匙,藍謹他也活不過幾個月?
這麽算來,好像你們在另一個世界反倒能相遇得更快一點兒。
真是……不甘心!
如果世間沒了藍謹,他重生一次又有什麽意義?
桑爾身為獸人王,在這次戰争中被保護得好好地,可現在他覺得血腥氣伴随着紛雜的思緒不停地往外翻湧着。
藍謹,到底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留住你的命?
只要你能活下去,哪怕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也心甘情願。
那個肖孽不是你的良配,我們才是最合适的。想當初在精靈森林裏,我們曾經那麽幸福,那麽快樂。
藍謹,答應我,活下來好不好?
血腥氣越來越濃,突然,他的腳一頓,手撫住胸口,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跟着他的那些侍衛們一陣慌亂,他沉聲說:“住口!本王沒事!跟我回去!”
那口血吐出來,淤積着的情緒散去不少,他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明起來。
當務之急,是先把少年手腕上的鎖魔鏈除掉!
戰事還沒徹底結束,戰場上仍然有很多散兵游勇四處潰逃,不過這些自有手下人操心。
桑爾拿着鑰匙,大踏步回了營地。
駐紮的帳篷前面,一個削瘦單薄的身影慢慢走着,時而踉跄一下,時而停下來咳幾聲。
長長的兩條鏈子一端鎖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拖在地上,随着他的動作發出隐約的響聲。
“阿謹,鑰匙來了!”桑爾興奮地說,迫不及待地走到少年身邊,托着對方的手腕把那兩條鏈子除下。
随着鎖魔鏈的解除,再沒有冰寒氣進入身體,少年的眉頭展開一些,不自主地松了口氣。
桑爾眼巴巴地看着他:“怎麽樣?感覺有沒有好些?”
藍謹勉強對他笑了一下:“好多了,謝謝你。”
雖說沒有新的寒氣進入,但他體內現在堆積了太多的變異冰寒氣,時刻在侵蝕着身體,所謂的“好多了”不過是在寬對方的心。
“我們馬上回去,我找宮醫給你調理身體。”桑爾說。
藍謹緩慢搖頭:“不用。”
桑爾以為他是怕拖累自己的戰事,急忙說:“這裏已經差不多了,就算我不親自坐鎮,也激不起什麽水花,你不用怕影響到我。”
“不,不是那個意思,”藍謹說,“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懂醫的,我的身體什麽樣,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直都是。”
聽前面的話時,桑爾還想反駁,可最後四個字讓他閉上了嘴。
少年一直都清楚他的身體,所以知道變異冰寒氣,更知道他的身體在一天天地敗落下去。
可他從沒采取任何措施。
桑爾忍不住伸手把他緊緊抱在懷裏,喃喃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
藍謹的臉上現出抱歉的笑意:“對不起啊。其實我中間真有想過好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才會朝你要那些花草,把它們吃掉,它們多少能消解一些我身體裏的寒氣。我想過多撐些日子的。”
桑爾身子一震:“那就繼續吃啊。是不是宮裏沒有了?沒有了我就叫人去宮外找,你放心,只要這世間還有,肯定會找到。”
藍謹搖頭:“沒用的。那時吃有效果,現在不用了。”
有效才用,不用自然是沒效了。
桑爾的心越來越慌。
藍謹伸手推他,桑爾生怕傷到他,急忙松開手。
少年轉身繼續慢慢走,一邊走一邊低聲說:“有件事,我總想問問你,不然怕是不安心。”
“什麽事?”
“我覺得你像是我認得的一個人,我不是說長相,而是眼神,還有偶爾看着我的神情。”
聽了這話,桑爾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難道藍謹感覺他很熟悉,猜出他是重生的嗎?
那藍謹會不會恨他一開始的袖手旁觀,還是什麽都沒察覺到,只把所有的帳都算到肖孽頭上,今後能和他再續前緣?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朝少年的方向走了一步。
藍謹回頭對他笑了笑。
微風拂過,把少年臉側的頭發輕輕吹起來,襯着他的淡然笑意,別提有多詩意美好。
接着,少年的嘴裏突然冒出殷紅的血,不停地往外流着,身子也軟軟地倒下去。
一時間,藍謹的身影竟然和已經死掉的肖孽重合。
桑爾大驚,整個人如同被雷劈過,沖過去把少年抱在懷裏,手顫顫地伸過去,想把少年嘴邊的血擦掉。
卻怎麽也擦不淨。
藍謹的聲音還在繼續,雖然越來越微弱:“知道嗎?桑爾,有時我會有一種錯覺,以為你是風瑞。曾經我也騙過自己,就把你當成風瑞好了。可現在我要死了,終究沒辦法再騙下去。其實,有句話說得好,人死了,就像燭火熄滅,怎麽可能會再活過來呢?對不起,曾經把你當成了他的替身,不然,我實在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桑爾的心整個都痛得縮起來,腦子裏亂糟糟地,隐約有什麽東西想蹿出來,卻最終被激烈的情緒撕得粉碎。
“真是……好想好想風瑞啊。不知道他死的時候,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他……”
“阿謹,阿謹!我就是風瑞,我就是風瑞!”桑爾再也顧不得什麽,最大的底牌就這麽暴露在少年面前。
藍謹的眼睛亮了一下,轉頭看着桑爾,他的嘴裏仍然在吐血,沒有停止。
“謝謝你肯騙我。雖然我知道你不是他,但真的很感謝。不用難過,我死了,說不定就能見到風瑞,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啊……”
最後一句話,飄散在風裏。
桑爾的淚湧了出來。
阿謹,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死了,也找不到風瑞。
因為他還活着,活在這具獸人的身體裏!
曾經他以為重生是上天的恩賜,如今才知道是折磨。愛人死了,他卻活着,生死一條線,把他們兩人永遠地隔開!
為什麽要記恨當初的事,為什麽不能好好想一想?
要是他早早和藍謹相認,怎麽會有後來那麽多事,阿謹又怎麽會受那麽多的磨難,吃那麽多的苦?
“阿謹,是我,真的是我!我真的是風瑞啊!你忘了嗎?只有我才會這麽叫你。我們在精靈森林的時候,你送我的那些東西,用盡了心思。可我那時不懂珍惜,覺得它們不起眼得很,總是随手亂放,讓你不高興……”
他絮絮說着兩人從前的事,可惜少年再也聽不到他的話。
他懷裏的身軀漸漸冷卻,不複之前的柔軟,那雙像是盛着星河一般的眼睛被厚重的眼皮遮蓋住,再也看不見。
桑爾心慌地伸手想把少年的眼皮撐開,卻每每失敗。
這個人,本該屬于他,本是屬于他,如今,卻再也不屬于他。
巨大的悲痛從心底升起,他的心仿佛裂成了兩半,不由仰天長嚎起來。
那些已經被撕得粉碎的東西在腦海裏悄然聚在一起,悄無聲息地呼喚着深處沉睡着的巨大怪獸。
終于,那怪獸睜開了眼睛,伸出利爪,只一抓,就把所有障礙全都攪得粉碎,緩緩探出頭來。
桑爾的臉漸漸從悲痛變得肅穆,大腦在幾秒鐘之內吸取了這個世界的所有記憶,又低頭看了看懷裏了無生機的屍體。
他不由怒氣勃發。
到底原主有多蠢,竟然讓那個善良柔軟的少年不得不死去!
他的意識裏還記得自己曾一個國師的暗衛首領,卻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國師。幸運的是,那個國師也愛他,兩人在一起很是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再後來……他有些記不清了,只隐約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麽,最後的最後,他把少年壓在大殿裏,和他醬醬釀釀,然後就沒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很是心慌。
難不成,那是他的前世,他竟然禽獸到把自己的愛人做死了?
而這次,他又犯下了大錯,逼死了愛人!
雖然做錯事的其實是原主!
怒氣夾雜着悲痛,卻又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好像他在這個世界還能再做些什麽,把少年再次留下。
只是……要怎麽做?
溫清站在意識世界裏,看着那些裹着碎片的旋風,和系統溝通。
“銀色碎片應該很快就出來了吧?”
“應該是,畢竟宿主是在碎片好感度達到百分百的時候,才讓我催發寒氣。你死的時候,我監控到的好感值一直是滿的,沒有變動過。”
當然不可能再變動,畢竟溫清當時已經死了,沒辦法再做些作死的掉好感值的事兒。
就這,溫清還在感嘆呢:“其實我還是覺得那個殺夫證道的想法可好了,真的。你不知道,我一直想接一個這樣的劇本演來着,可惜導演們都看不上我,唉。”
聊了一會兒,見銀色碎片的旋風還沒有消失,溫清有些奇怪。
“小妖,不會中途出現了變故吧?為什麽碎片還沒出來?”
先前那些世界,幾乎是在他離開的瞬間,碎片就跟他出來了。偶爾有幾個出現時間差,也沒像這個這麽長。
明明已經到達了滿值的好感度,難不成桑爾不肯跟他殉情?
好像也不對!
明明他死的時候,隐約看到桑爾悲痛的臉。
如果那時候他還能說話,告訴桑爾他希望對方能跟他一起死,相信這位獸人王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在我們沒有身處碎片的世界之中時,碎片世界拒絕外來的探查。”系統回答。
言外之意就是,它和溫清出來了,沒法再感知裏面的事。
溫清又等了一會兒,心不由提起來。
“不會是任務失敗了吧?”
“不會,至少現在不是。”系統說,“任務失敗的話,至少銀色碎片會再次分裂,碎片的世界會增加。一旦增加得太多,上将的頭腦承受不住,就會死亡。”
這就是為什麽溫清每次任務都不允許失敗的原因。
上将死亡,他也沒辦法再回到自己的身體裏,植物人已經算是最輕的後果了。
雖然系統否定了他的猜測,溫清卻沒法放心。
千萬不要失敗啊!
正想着,就見銀色碎片的旋風突然加快了速度,銀色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淡,眼看着就要有破碎的趨勢。
“小妖,這是怎麽回事?”
“糟糕!應該是宿主的死亡給碎片的刺激太大,它想死。”
“死了不就直接脫離碎片世界,回到我這裏嗎?可我看着不太對啊!”
“不是簡單的自殺,是神魂俱滅啊!它想毀滅自己!”
!!!
溫清吓了一大跳:“神魂俱滅會怎麽樣?”
“還用說嗎?你都看到了!”系統急促地說,“就像我剛才說過的,碎片會繼續分裂啊!它不會出來跟你走了!”
“那怎麽辦?”溫清急得心都要跳出來,“我該怎麽做?不是說了好感度滿值就會跟我出來嗎?”
“刺激過度!”系統也急得不行,“我要不要聯系外面的觀察員啊!可是怕來不及了,等他們收到訊號再弄清原委,事情早結束了!”
溫清萬分後悔自己作死的行為,早知道銀色碎片這麽不經刺激,他怎麽也不會用死遁的辦法逃出來。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咬着嘴唇,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就見到那旋風突然一頓,緊接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漲大。
“這又是什麽騷操作?”溫清失聲叫道。
“碎片的世界能量在急速上升……”系統回答。
“那是什麽意思?”
話剛問出口,就見到銀色旋風上方的口子猛地向他這個方向傾過來,巨大的吸力從裏面傳出,直接把溫清吸了進去。
“哇靠!”口子裏傳出這兩個字。
溫清再次睜開眼,看到的依然是桑爾那張眼熟的臉。
可看着好像和先前又很不同。
除了氣勢更足了,似乎看着他的眼神也不一樣。
看他睜眼,桑爾把他抱起來,站起身向王帳裏走去:“你醒了?”
聲音很平靜,沒有之前的痛苦糾纏,只是抱着他的手臂非常緊,緊得幾乎要把他的骨頭勒碎一樣。
溫清下意識地想起,系統說過,上将大人被封印過後的意識體沉睡在桑爾的身體裏。
現在這是意識體及時蘇醒,把碎片鎮壓了?
可他又是什麽情況?
碎片明明說過,同一個世界只能進一次,他怎麽又進來了?
“對不起,我醒來得太晚,讓你受委屈了。”桑爾說。
明明是同樣的聲音,卻明顯能感覺到和先前那個桑爾的不同。
“你……你是誰?”溫清試探地問。
桑爾腳下一頓,看向懷裏的少年:“桑爾,或者,你想叫我墨硯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