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橙色碎片(7)
一向尊貴的鄭貴君因為得罪準國師大人,受了申斥,被勒令一個月內封宮門。
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并沒引起什麽震蕩。
畢竟準國師大人看着尊貴,但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陛下與這位大人的關系并不好。
若是放在其他時期,或者其他國家,得罪國師大人的罪名是很重的,死都算是比較輕微的下場。
而到了現在,鄭貴君卻只是封宮門一個月。
當然,這也能夠看出鄭家确實很得聖心。
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麽想,除了知道內情的幾個。
鄭貴君已經被綁起來,連他宮裏的那幾個和鄭家走得近的都同樣被捆着,福禧宮被禦林軍層層看守,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宮裏已經控制住,接下來就要輪到鄭家了。”閻潛成轉頭對半壁說。
少年點點頭。
“怎地這時候不幫我出出主意?”
半壁驀地轉過頭,對他露齒一笑:“陛下要做什麽事,還需要我指手劃腳嗎?”
閻潛成嘆了口氣:“真不幫我?”
少年臉上的笑全收了起來,鄭重其事地道:“陛下,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你要做什麽,要用什麽手段,都是您自己的決斷。拿下鄭家,遠離禍患,這件事,我只是開了個頭兒,接下來怎麽做,還是陛下的意思。”
他才不關心皇宮裏的是是非非。
“那你要去做什麽?”
“想去外面看看,”少年說,“我府裏的人一直在宮門外守着,我不放心。”
“下人而已,守着是本份,有什麽不放心的。”閻潛成不在意地說。
半壁搖頭:“怎麽可能只是下人呢?須知我在國師府的日子裏,他是唯一陪在我身邊的人。”說着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鄭家那邊還沒傳來消息,半壁你不怕遇險嗎?”閻潛成問。
這麽多年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關心少年。
半壁頭也不回,擺了擺手:“怕什麽,他們只會以為是鄭貴君真的得罪了我,不會想到是陛下您要對他們下手了。”
刀不架到脖子上,鄭家是想不到他們的陰謀已經敗露的。
眼看少年已經走下了臺階,閻潛成不知怎地心裏突然有些猶豫,沖口叫了一聲:“等等。”
“陛下有何吩咐?”少年轉身看着他,雖然不盛氣淩人,卻也不誠惶誠恐。
“半壁,我那時候是真希望你能成為國師的。”閻潛成說。
少年淡淡一笑:“多謝。”轉身離開。
年少時光的情誼就算再濃,中間隔了這麽多年,也早已生疏。
既然這樣,又何必還作小兒女姿态?
該怎樣,便怎樣吧。
半壁施施然出宮,擡頭就看到正倚在宮牆上的墨硯。
見到他全須全尾地出來,這個男人松了口氣,大步走上前,手抓住少年纖細的肩膀,先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生怕他在裏面缺胳膊少腿一樣。
“放心吧,我沒事。”少年說。
墨硯伸手抱起他,把他放到馬車上,自己随手上車。
聽着車輪辚辚的聲音,半壁靠在男人肩上,開始打瞌睡。
“昨天夜裏沒睡好?”
“嗯,半夜抓賊來着,能睡好嗎?還好陛下許我出宮,我還能回去好好休息。你昨天晚上在哪裏睡的?”
“沒睡,怕你出來,一直等着。”
“……笨蛋,到了晚上,宮門就落鑰了,怎麽可能還會出來?”
男人沒說話。
半壁雖然責怪他,卻知道他終究是因為關心自己才會這樣,心裏不由得軟軟地。
“以後別那麽傻了。”少年說。
墨硯的手一下一下撫着落到自己下臂上的黑發。
兩人一回到國師府,立刻就緊閉府門。
外面三兩天就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朝廷上動蕩得厲害,官員們人心惶惶。半壁卻完全事不關己,只一心和墨硯過着小日子。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某天夜裏,某個渾身散發着強烈橙色的家夥突然來到國師府找他為止。
“陛下怎麽會來這裏?”半壁有些意外地問。
他以為自己在這場風波裏的用處已經沒有了,沒想到國君竟然還記得他。
“鄭家徹底倒了?”
“是的。和鄭家交好的幾個也全都連根拔起,接下來你預測的情況應該不會再出現。”閻潛成說。
雖然不知道以半壁的假國師身份,到底是怎麽學會的那些國師手段。可閻潛成覺得,這樣也好。
最起碼,就算哪個國家偷偷找到了真的,半壁也可以和那個國師有一戰之力。
“你對鄭家下了手,風國那邊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半壁說。
閻潛成點頭:“各國都有其他國家派的探子,風國知道這事不會需要很久。不過我們休養生息這麽多年,真打起來的話,不見得吃虧。”
少年看他的眼神有點兒古怪。
閻潛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你說如果當初你們對上任國師好些的話,是不是現在就不至于落到這種境地了?”
“我不喜歡那個國師,但這是我個人的喜好。先父皇對他還是很不錯的,雖然他很少露面,但只要開口說了話,先父皇都會應從。這還叫不好?”
這倒是。
可惜你們能給的,不是那個國師想要的。
事情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再說什麽想當初就未免沒意思了。
“要是真的戰争爆發,你會随我上戰場嗎?”閻潛成問。
“當然要了。”半壁說。
國師的超然身份不是白來的,這意味着他對這個國家的責任不下于國君。
閻潛成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會恨我呢。”
“恨你?”
“至少也是讨厭吧,畢竟這麽多年,我沒少給你找麻煩。”
說到這個話題,半壁突然斂了笑,認真想了想,之後點頭:“确實,我很讨厭你。”
閻潛成臉上的笑一僵。
“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仇視我,按說我就算是個假國師,分明也是你們推出來的,為什麽要把這脾氣耍到我身上呢。我确實挺讨厭你們的,不止是你,包括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半壁說。
當初知道內情的并不多,像是半壁的父母,再加了摻和到這事中的景王夫婦,以及先王及現在的閻潛成。
不過這裏面的人到現在為止已經死了幾個,知道的就更少了。
閻潛成皺了皺眉頭。
其實他敵視半壁固然因為半壁不是真國師,但他總覺得主要原因并非是這個。
只是過去的時間太長太久,他竟然連看少年不順眼的理由都忘了。
忘了原由,只記住了那種感覺。
可要說是全然的憤恨讨厭,又不像。在厭惡的同時,他似乎還有些微的心動。
不然也不會讓和少年有些相像的鄭貴君冠寵後宮。
不過這事就不必說給少年知道了。
因為就連他都說不清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心動,還是真的只是對這一類型的臉感興趣。
“不管你讨不讨厭我,日後我們還是要攜手上戰場的。真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天。”閻潛成不知想到什麽,興致勃勃地說。
“其實你不用去,”少年說,“你是一國之主,調兵遣将才是你該做的事。畢竟,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是凡事都要你親自操勞,要那些兵将做什麽?”
禦駕親征,聽起來威風,實則險得不能再險。
一旦有失,那國家就完了。
閻潛成沒再說什麽,少年的話他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根本沒放在心上。
果然一個多月之後,風國突然出兵,拿下了雨國的鹿鳴關。
鹿鳴關是風、雨兩國相鄰的關隘,據說是雨國守将杜明突然反水,這才導致關隘無法據守。
誰都想不通為什麽杜明會幹這種蠢事,難不成他以為雨國将領到了風國會受到重用不成?
鹿鳴關是有名的險要之地,後面還有條小路直通大後方,可以說,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寶地。要是杜明真的有心死守,風國想順利拿下關隘肯定要付出極大代價。
直到後來,有人無意中發現,杜明是鄭家那邊的人,甚至他正打算求娶鄭家的嫡五女。
結果鄭家一下子就倒了,連點兒先兆都沒有。
朝廷把鄭家的人全部下獄,罪名不少。本來像這種人家,平日裏高高在上,私底下的陰私勾當絕對少不了,随便一查就能抓出一大把來。
罪名壓根不用誣陷,全都是現成的。
單看上面想不想查。
觀望的人家,有一部分很快抽身,只求自保,也有一部分替鄭家求情,想把鄭家撈出來。
結果前一部分明哲保身的沒什麽問題,後面這種“有難同當”的不但沒把人順利弄出,反而惹得陛下龍顏大怒,反倒直接判了鄭家滿門死罪,即刻問斬。
杜明喜歡的嫡五女也在其中。
聽了這事後,人們都在心裏暗暗嘆息着“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他們嘴裏是不敢說什麽的。
大概是終于想明白了,閻潛成派大軍奪回鹿鳴關,不過他并沒提出禦駕親征這麽驚世駭俗的事。
直到大軍到達前線,駐紮營地。
半壁坐在軍帳中,正要休息,結果有人來拜訪。
他正奇怪着,不知道是軍中哪個人這麽得閑,竟然來找他這個準國師,結果帳簾一掀,一個扣着兜帽的高大身影進來。
兜帽掀開,少年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雨國國君!
他急忙把男人拉過來,向外看看。
“放心吧,我來是很秘密的,沒人發現。”閻潛成急忙小聲跟他說。
“你來了,朝上怎麽辦?”少年壓着火氣問。
他真以為禦駕親征就像戲文裏寫的那樣,不但能鼓舞士兵勇氣,甚至還能增加他們的能力?
“有替身在,不會露出破綻的。”閻潛成說。
半壁還想說什麽,想了想,把嘴閉上了。
罷了,既然男人已經來了這裏,再說什麽都晚了,莫不如讓他親自體驗一下戰場上的瞬息萬變。
男人終于留了下來,對外則說他是少年的親衛。
“你身邊怎麽沒看到其他人?”閻潛成問。
“你想問誰?”
“怎麽沒看到那些暗衛?”
暗衛自然是有的,只是并沒在明面上出現。而且墨硯也讓他找借口派去了別處。
這些不必說給他聽。
短短半個月內,風國和雨國打了好幾場。
兩個國家各有勝負。
“半壁,風國的那幾個王子帶兵過來了。”
這天,閻潛成找到他,神秘兮兮地說。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那幾個王子一個個都英勇善戰,不出戰才奇怪呢。
“朕……我想和那個吳軍交交手,看看他的身手怎麽樣。”閻潛成說。
吳軍就是風國的二王子。
“你說怎麽樣?”
“不怎麽樣,你為什麽不找吳仁交手呢?”半壁說,“根據情報來看,吳仁比吳軍更厲害些,想證明自己的話,不是該找最厲害的那個才行麽?”
“真要是找最厲害的,幹脆就找吳勝更好些。”
吳勝是風國國君的弟弟,被封為默王。
據說這位默王特別受風國國君的信任,只可惜不良于行,很少出現在人前。
就算這樣,默王仍然稱得上高高手,據說他的師父就是他的那位伴侶,兩人感情甚篤。
閻潛成笑了笑:“不行啊,一切都只能照計劃來。”
“陛下要是真那麽看重計劃的話,實在不該離開宮裏,身涉險境。”半壁說。
“如果國師身邊都危險的話,那朕還真不知道哪裏才安全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誇半壁,卻偏偏又是實情,少年沒理他。
接連的戰鬥讓兩國的軍隊都變得疲乏起來,唯一讓風國慶幸的就是,鹿鳴關始終沒再被雨國奪回去。
這次雨國表面上領兵的并不是準國師,而是景王閻天青。
在再次奪取鹿鳴關失敗後,閻天青來見半壁。
半壁看着這位名聲在外的景王,抿了抿嘴唇,等他說明來意。
來意很簡單。景王痛陳了軍中現狀,尤其是現在的損傷,希望準國師大人能施以援手,幫助他們再次戰領鹿鳴關。
“确定需要我出手嗎?”半壁很認真地問。
那模樣好像只要他公然現身,就會出現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一樣。
景王看着這個少年,點點頭。
原本少年應該是妻子娘家那邊的親戚,可是連那邊都毫不猶豫地舍棄,他也就沒再多管。
“好,景王回去等好消息吧。”少年說。
第二天,半壁果然出現在應戰的隊伍裏,被重重兵士衛護着。
風國的軍隊好像察覺了什麽,拼命往這邊沖,希望能沖過人牆,抓住他們用生命來拱衛的某個“大人物”。
那個“大人物”并不驚訝,也不害怕,只是坐在馬匹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們。
緊接着,他猛地從懷裏抓了一把什麽,扔到地上。
一陣煙霧過後,有看不清面目、穿着盔甲的士兵從煙中鑽出來,嘶喊着朝敵軍沖過去。
這些新出現的士兵悍不畏死,哪怕面對着明晃晃的長劍利槍,也毫不畏懼地迎上去。哪怕被兵器砍成重傷,都要努力掙紮着在敵人身上留下傷痕。
這給風國士兵帶來了極大的困擾,給他們心理上也造成了很大壓力。
有的人心裏悄悄升起一個念頭:應該撤了。
這念頭來得突然,卻那麽理所當然。
就在風國軍隊軍心動搖,士兵們即将潰散的時候,他們的後方突然由雲梯搭成了一個高臺。
緊接着,高臺上上去一個穿着一身白衣,清冷似仙的男人。
那個男人年紀已經不小,但周身的氣質卻完全不輸于半壁。
有人聽到風國士兵們叫他“默王妃”。
那個就是讓默王從藉藉無名一直到成為風國戰神的支柱麽?
半壁突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了過去。
那個白衣男人擡起手中長劍,也慢慢指向他。
半壁嘴唇動了動,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冷笑。
抛家棄國,隐姓埋名,為的不過是一個男人。
既然當初要詐死脫身,那就徹底死掉吧,不要再出現在人前了。
接下來的戰鬥,幾乎完全是白衣男人和半壁兩人之間的鬥法。
半壁撒豆成兵,男人以術相抗。
男人奏樂欲鼓起士兵的鬥志,半壁則敲擊大鼓,生生斷開對方的樂音。
幾輪下來,雙方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閻潛成站在半壁身後,死死盯着敵方陣裏的白衣男人,眼睛裏泛起紅紅的血絲。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為什麽要這麽對待雨國?
滿腔的憤恨沒人回應,閻潛成看着兩人鬥來鬥去,最終轉身離開。
晚上,半壁拖着疲累的身體回到大帳,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白天的消耗太大,如果不盡快恢複的話,只怕明天不好應付。
正想着,他掀開簾子,擡頭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站當地。
“陛下?”半壁有些驚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風國了?”閻潛成劈頭就問。如果換一個人在這裏,肯定弄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麽意思。
半壁卻明白,他只是淡淡地說:“我知不知道很重要嗎?其實你和先皇他們是最早知道的吧?不還是沒能找回人來?”
閻潛成恨恨地一拳砸到桌上。
少年解開披風的扣子,随手把大氅扔到一邊。
“你,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事的?”
看少年望過來,他解釋了一句:“我是說,你猜到上任國師沒死的事。”
“哦,你說這個啊,”少年說,“就在我覺醒了國師之力的時候。”
開始源力那裏發給他的資料很簡單,就是雨國失去了國師轉世的線索,不得已只好推了個假國師出來,一邊造聲勢一邊私下裏偷偷找真正的國師轉世。
溫清還真的信了。
畢竟源力給出來的資料不可能是假的。
可他沒想到這事還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大衆熟知的,也就是第一次源力發過來的。一種則是真正的事實。
其實當初雨國的國師并沒有死。
他與風國的默王無意中見面,互相傾心,于是決心抛棄自己的國師身份,追随對方而去。
只是這事太過驚世駭俗,萬一傳出去,不但雨國不會放人,連風國那邊也有可能對他曾經的身份大做文章。
于是他詐死脫身,而默王則對風國隐瞞了他的雨國前國師身份,只說是自己無意中遇到的意中人,把他娶回了府中。
一直到這裏,劇情的發展其實還算正常。
因為上任國師沒死,當然不可能有真正的國師轉世。他開始沒想背棄雨國,對這個國家心懷歉疚,在他的影響下,以默王為首的溫和派反對對雨國出兵,更傾向于“和平解決”。
鄭将軍就是“和平解決”的産物。
他們本來就和前國師交好,被默王策反理所當然,而鄭貴君則喜歡上了風國二王子,對方花言巧語之下,那時還是少年的鄭貴君就一頭紮進了皇宮裏,打算為二王子做內應。
前國師影響着默王,而默王同樣影響着他。在風國的十幾年,前國師的心緒漸漸改變,不再把雨國當成自己的國家,甚至後來還做出了毒藥“沉醉”,讓人交給鄭貴君。
這就是鄭貴君手中毒藥的來源。
在前世,他們這麽做其實是挺成功的。
那時的半壁并不知道他們的陰謀,也沒像溫清這樣擁有了真正的國師之力,稀裏糊塗地死在了戰場上。
前國師則真正加入了征伐雨國的軍隊,這支軍隊一路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打到了雨國的國都。
他引發了沉醉的毒性,閻潛成死去。
雨國被滅,閻潛成沒有子嗣,這個國家就這麽被風國滅掉了。
溫清開始對初始資料深信不疑,後來卻起了疑心,于是讓小妖再次查看源力資料,果然補充了新的。
也就是真正的內情。
他這才知道,原來前國師并沒有死,難怪雨國找了十幾年的國師轉世都沒找到。
要不是有他進來取代了半壁,又有墨硯這個金手指一般的存在,這劇情肯定還得像先前那樣死得不能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