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橙色碎片(6)
“陛下。”鄭貴君走進來,對着閻潛成款款一禮。
聽到陛下讓他免禮之後,鄭貴君起身,順勢在地下轉了個圈,兩只手臂微微張開,笑着問:“陛下,您幫臣下做的這身衣服,臣下穿着好看嗎?”
閻潛成笑咪咪地說:“好看。”
鄭貴君心滿意足,轉頭看到在一邊做背景板的溫清:“喲,這不是準國師大人嗎?”
普普通通的話,半壁卻從中聽出了隐約的惡意。
他淡淡點頭:“鄭貴君。”
國師連見國君都可以不跪,何況只是後宮的一個妃子。
鄭貴君掩唇:“今兒新熬了碗湯,想讓陛下嘗嘗鮮的。可惜不知道準國師大人也在,不然就多舀一碗了。”
“鄭貴君有心,不必了。”溫清心平氣和地說。
當着外人的面,鄭貴君再想癡纏閻潛成也有個限度,只能說上幾句,又得了對方今日必會去福禧宮的準信兒,這才美滋滋地離開。
大概是剛見過美人兒,心情不錯,閻潛成并沒多折騰溫清,不過他借口藏書樓那裏雜書太多需要整理,有一些涉及到了國師,要溫清留宿宮中。
直到藏書樓整理完畢。
溫清垂頭應了。
宮人帶着他去了整理好的偏殿,讓他留宿。溫清半卧在床上,手枕着頭,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在跟系統溝通。
“小妖,幫我在源力那裏調資料,看看有沒有新增的。”溫清說。
“好的……确實有,宿主怎麽判斷出來的?”系統一邊問,一邊把資料傳給宿主。
從第一個世界開始就是這樣,有時候進入意識世界之後,最初得到的資料不會很全,尤其一些小人物,随着接觸的加深才會慢慢解鎖。
宿主雖然看着年紀不大,在這方面意外地敏感,幾乎每次讓它查詢新增資料時,都不會落空。
“鄭貴君啊。你不覺得他的态度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了?”
“他對我有敵意。”
“就因為這個?”
“這還不夠嗎?按說他是後宮的人,我是國師,不論朝上的文武兩派,我都不沾邊,根本惹不到他。他對我哪來的敵意?”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讨厭仇視一個人,總是有原因的。原主這個國師不論真假,和鄭貴君以及他這一派都沒什麽糾葛。
鄭貴君的敵意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尤其這人看起來并不想讓人發覺這點,偏偏又沒能完全隐藏得住,洩露了那麽一兩絲出來,被溫清察覺到。
“還有,有件事小妖你沒提醒我。”
“什麽事?”
“鄭貴君的長相。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眼熟,後來想起那張臉和我有幾分像。”溫清說。
“咦?”系統檢索一下,“确實,就臉型和眼睛形狀來看的話,宿主和鄭貴君确實很像。不過他走妩媚風,氣質上完全不同。”
正因為這樣,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個人,系統才沒往那方面想。
“寵愛這麽一個男人……你說閻潛成是真喜歡鄭貴君本人,還是只喜歡他那張臉?”溫清琢磨着。
要是前者就算了,如果是後者,那才有意思呢。
“我奇怪的是鄭貴君穿的衣服,宿主,那不就是你上次進宮時候的新衣嗎?我記得那衣服是你自己畫的圖樣,特意囑咐府裏下人做出來的吧?外面根本沒有第二件才對。”系統說,“怎麽他穿出來一件?”
“聽他話裏的意思,應該是閻潛成給他的。不過那人應該沒對他說明白,不然他也不會巴巴地當着我的面來炫耀。”溫清說,
他上次進了宮,閻潛成看到他的衣服,于是讓人趕工做了件相同的出來,顏色都差不多。之後把它送給了鄭貴君。
鄭貴君收到之後,欣喜異常。
他卻不知道那衣服樣子的真正來源。
正因為這樣,溫清才更懷疑閻潛成的居心,也才想通過新增的資料确定一下。
到底這君臣倆在玩什麽把戲?
不過,看完之後,溫清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他記得小妖跟他說過,意識世界裏的事,依托是上将大人的那些知識和記憶,再由碎片在這個基礎上構造成一個個世界。
每個人物在世界裏都有自己的行為模式,自己的性格特點,這就好比一個人做夢,夢是屬于他的,但夢的走向卻不歸他控制。
可溫清從來沒想過,碎片構造出來的世界竟然能這麽坑。
“你說,等碎片脫離世界之後,回過頭來再看,會不會被其他碎片嘲笑啊。”少年說,他都有點兒可憐橙色碎片了。
坑人的家夥不是沒有,要是碰上沒良心的那些,坑爹的事也常幹。
他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往死裏坑自己的。
本來他還想着這個世界和橙色碎片先好好死嗑一場再離開的,現在還真有些下不去手。
“多可憐啊!”溫清說。
正常來說,他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接收到的資料只到原主死亡之時。
沒錯,半壁并沒能活着進行國師大典。
他本來就是假的,是雨國推出來轉移視線的,借此來尋找真正的國師轉世。溫清那時候收到的資料是這麽說的。
後來在國師大典之前,風國和雨國突然爆發了戰争。戰争太激烈,半壁以準國師身份上場,卻受到暗算,最後死亡。
這就是那時候資料的全部內容。
少年根本沒能活到十八歲。
而這次得到的資料之全,之詳細,不但補全了風國和雨國爆發大戰的原因,還揭示了在少年死之後很多人的下場。
閻潛成死于風國幾位王子的手。
本來就算半壁身殒,雨國暗自發展這麽多年,并不會敗得那麽迅速。但鄭貴君所在的鄭家在前線倒戈,直接向風國打開了大門。
風國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所向披靡。
鄭貴君投入風國二王子的懷抱。
溫清還是第一次看到給自己設定了死亡結局的碎片。
同時給自己戴上一頂顏色有點兒綠油油的帽子。
“這橙色碎片還真是清新脫俗不做作,和那些妖豔碎片一點兒都不一樣。”溫清嘴角抽搐了半天,才勉強“誇獎”了這麽一句。
“不過,真要照他設定的這麽來,等故事真結局了,他死了,這世界也就崩潰了吧?”少年又問。
“是的。碎片要是死掉,不管是不是他希望這樣,世界都會崩潰。”系統說。
“所以我不但要避免自己死亡,還得拯救他?”
“看起來是這樣。”
啧,剛剛把府裏那只大型犬給安撫好,向他保證不再喜歡閻潛成,結果反過來就要打自己的臉。
“你說,他把我得罪成這樣,還要我反過來救他,這必須得是真愛才能辦到啊。”溫清的話裏透着濃濃的諷刺。
照新得到的資料來看,閻潛成先是在鄭貴君那裏中了禦醫無法察覺的奇毒,這種毒在戰場上突然發作,讓他死在了保衛國都的最後一場戰鬥中。
他死之後,雨國也就徹底滅亡了。
“你說,這普天下最好的醫生就在皇宮裏面,結果竟然沒辦法診出國君中了毒。這得是什麽樣的毒才能辦到?”溫清問。
系統哼哼唧唧地說:“資料裏不是說了嗎?”
它也對這個神轉折的劇情非常不滿意,明明只是攻略完就好,結果非要來個大爆炸的結局。
從資料顯示,戰争發生在半壁成為國師之前,也就是說已經迫在眉睫了。
“我不喜歡這個世界。”它第一次表示出了偏好。
“我也不喜歡,既然這樣,我們就幹脆不走劇情,劍走偏鋒一點,趕緊結束了吧。”溫清毅然說。
“怎麽結束?”系統來了精神。
“你幫我監控着閻潛成,看他什麽時候去鄭貴君那裏。”
“好的,宿主。”
鄭貴君很開心,因為陛下答應來他的福禧宮。
雖然外面傳言說他寵冠後宮,無人能及,但誰也不知道,陛下其實并不好色,要不是先太後娘娘逼着,根本就不會選妃。
幸好他抓住了那次機會,順利進入宮中。
之後沒多長時間,太後娘娘病逝,宮裏就再沒添過新人了。
而他們這些呆在宮裏的,竟然從來沒近過陛下的身。
入宮的時候,他們的年紀不過十七八歲,而現在一晃已經過了三四年。
一個人最美好的年紀,能有幾個三四年可熬?
宮裏的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打算,用各種手段向陛下邀寵。
鄭貴君卻只在心裏暗自嘲笑他們。
這天下值得喜歡的,可并不是只有一個閻潛成。
雖然他是國君,并不算昏庸,但比他能幹的不知有多少。
別的不說,就說風國的二王子,就比他強得多。
鄭貴君的這些心裏話從來沒對旁人說過。
畢竟,那些可是大逆不道的。
有了鄭家軍權的支持,鄭貴君很快成為後宮之首。
他從閻潛成的目光裏看得出對這張臉的迷醉,卻并不放在心上。
喜歡成這樣,竟然還能控制得住,閻潛成他一定是那方面有問題,不然怎麽可能連子嗣問題都不考慮?
越是這樣,鄭貴君越是要做出一副深愛國君的模樣來。
他就是要對方愧疚。
唯有愧疚,對方才能對他言聽計從。
果然,事實證明,他這幾年的做法沒錯。
“陛下~”看到閻潛成進來,他欣喜得很,迎上去的同時對宮人們使了個眼色。
那些宮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立即悄悄退了下去。
自家主子要和陛下獨處,他們怎麽也不會那麽木,杵在裏面不出來。
閻潛成坐到桌邊,鄭貴君趕緊倒了杯清茶奉上去,放到陛下手邊。
閻潛成就是喜歡他這點,非常有眼色,凡事做到細微處,還沒等人說什麽,他就已經全都準備好了。
哪怕偶爾被忽略,他也能全身心替對方着想,從不口出怨言。
比某個和鄭貴君長得有些像的家夥強多了。
他一邊想,一邊端起茶盞要喝。
結果嘴唇還沒碰到,他就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本座也口渴得很,貴君的茶,不妨給本座嘗嘗?”
鄭貴君一愣,有些惶恐,四周看去。
從內室裏走出一個少年,目光明透,表情清冷。
“準國師大人?”鄭貴君失聲叫道。
閻潛成臉一沉:“你怎麽在這裏?”
他分明把少年安置在偏殿裏,還吩咐對方有時間就好好整理藏書閣。
結果這人整理藏書整理到這裏來了?
“貴君這裏的茶太好喝,本座被吸引過來了。不知道鄭貴君能否不吝予本座一碗茶呢?”少年問。
明明是讨茶喝,偏偏臉上是一副高傲得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态,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鄭貴君支吾了幾聲,還沒來得及找到借口,就聽閻潛成有些厭煩地說:“朕在這裏,鄭貴君只需對着朕一人即可。”
這是明擺着不讓鄭貴君和少年接觸了。
少年并不放在心上,随手扔了幾枚圓圓的東西在桌上:“陛下可知這是何物?”
閻潛成看了過去,明顯怔住。
鄭貴君冷笑道:“不過是幾枚破銅錢罷了。”
少年冷冷地說:“貴君沒見過上任國師行事,不認得此物倒也正常,不過陛下也不識得嗎?”
閻潛成喃喃說:“這是……國師用來蔔算的蔔錢。”
閻潛成和半壁的關系并不是從一開始就不好,在兩人少年的時候,是關系極好的朋友。
那時雖然半壁已經被确定為假國師的人選,身為王子的閻潛成知道此事,卻并不放在心上,每天都去找這個粉粉嫩嫩的小團子。
後來,他還悄悄把很多上任國師用的東西交給半壁,告訴對方要加油,不管半壁是不是真國師,等他登基當了國君,一定會讓半壁成為國師,兩人互相扶持。
那是少年半壁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可是,兩人的關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鄭貴君臉色一變。
閻潛成的聲音不高,但他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
半壁把這個東西扔出來是什麽意思?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得陛下和貴君今天這麽有興致,本座倒是有個小玩意兒,想陪陛下和貴君玩一玩。”少年淡淡地說。
閻潛成知道應該把少年趕出去,治他闖入後宮之罪,但耳朵卻不聽使喚地繼續往下聽。
鄭貴君氣白了臉,伸手指着殿門:“本宮不想玩什麽小玩意兒,請準國師大人出去吧。”
“也不算什麽小玩意兒。就是想請陛下和貴君猜一猜,本座……會不會蔔卦呢?”
鄭貴君氣笑了:“準國師大人,您想消遣也不是這麽消遣的。難不成陛下在您眼中,是個好蒙騙的不成?”
說到這裏,他特意掃了閻潛成一眼,希望對方也能站出來說幾句話,最好趕緊把半壁趕走。
可是閻潛成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幾枚蔔錢,一聲不吭。
半晌,他才問:“你不是說,我送你的那些東西,你都已經丢了嗎?”
“陛下信?”少年反問。
閻潛成語塞。
他不想信。但少年實在沒有騙他的必要,雖然那次确然有賭氣的成分,少年的話他卻是真的相信了。
“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好好留着,怎麽可能會丢,尤其是……”少年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國師用過的物事。”
“你先回去吧,”閻潛成的語氣難得不像以前那樣夾槍帶棒,反而帶着些溫柔,“有什麽事,晚一點兒我們再說。”
“那可不行,”少年立刻拒絕了他,“我新會了樣本事,想給陛下和貴君看個新鮮。就這麽回去了怎麽行?”
“哦?那你給朕看看。”閻潛成說。
鄭貴君總覺得不太好,幾次三番想打斷,但陛下這麽說,他就只能恨恨地瞪少年一眼,再沒什麽話說。
少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拿起桌上的蔔錢,先是用修長的手指一一撫過,緊接着翻過來,再撫一次。
鄭貴君等得有些心焦:“準國師大人,原來您的新本事就是摸銅錢?”
話裏帶着濃濃的諷刺。
“摸銅錢總比投毒好。”少年頭都不擡地回了一句。
鄭貴君一噎,頓了頓才反駁:“你說誰投毒?你突然冒出這麽句話是什麽意思?”
少年有些驚異地看他一眼:“我能有什麽意思,我只是随便那麽一說。如果不小心讓貴君不高興了,看在您比我大了那麽多的份兒上,還望貴君見諒。”
“……”鄭貴君很憋屈。
半壁的話明明是在說他比對方大了很多,已經很老了。
鄭貴君一向以自己那張臉為傲,平日裏相當注意保養,還時常跳舞保持身材。因此就算是同時入宮,年紀都差不多,鄭貴君的臉仍然比其他宮裏的人年輕很多,也漂亮很多。
閻潛成卻沒說話,審視地盯着少年。
他記得,國師蔔算時,需要先将每個蔔錢都反複摸一遍,這叫“問蔔”。
不想別的,光看少年的動作,足夠唬弄外行人了,換個不知底細的來,怕是真的會以為少年是國師轉世。
畢竟只有國師才能做出這種動作而不被蔔錢拒絕。
可是,不可能的。
他小時候也時常想過,上任國師死了,萬一半壁是國師轉世該有多好。
可惜空想注定了只能是空想。
再後來,半壁漸漸長大,而他們兩個人,也漸行漸遠,終于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閻潛成收回思緒,不再想下去。
“半壁,既然蔔錢找到了,就收回去吧,別丢了。”閻潛成說。
少年眼都沒擡,玉琢般的手在蔔錢上輕輕一揮,緊接着把蔔錢都收在手裏,再反向一丢!
蔔錢上青光大盛!
蔔問之光!
鄭貴君吓了一跳,驚叫一聲。
連閻潛成都震驚地看了過去。
蔔問之光啊!這是只有國師才能使出的手段,只有在用蔔錢蔔問成功時,才會出現這種光芒。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說,半壁他真的是國師轉世嗎?
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一時間,閻潛成受到的沖擊有些大,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反應。
倒是鄭貴君差點兒背過氣去,他哆哆嗦嗦地拉着閻潛成的衣袖,反反複複地嘟囔着“有鬼”。
“半壁,你适才蔔了什麽?”良久,閻潛成才張張嘴巴,幹澀地問了一句。
“哦,随便蔔了一下玩的,就是蔔了鄭貴君有沒有做不利于陛下的事,結果很有意思,”少年在蔔錢上仔細檢查一遍,待蔔問之光下去時才接着說,“它說陛下剛拿着的那杯茶水有毒,還說鄭貴君的來歷有問題。”
“你胡說!”閻潛成還沒反應過來,鄭貴君已經急急地沖過來,“你敢誣蔑本宮,本宮和你拼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剪刀。
少年趕緊躲到閻潛成身後:“被戳穿了就開始胡亂拉人下水不成?”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鄭貴君沖過來後收不住腳,雖然半壁已經躲到閻潛成身後,那剪刀卻直直地朝閻潛成插了過去。
閻潛成一伸手,将剪刀奪了過去,難得地黑了臉,斥責道:“別鬧!”
對他的表現,他身前身後的兩個人都不滿意。
鄭貴君剛剛就是故意的,就算殺不了半壁,至少能趁機殺了閻潛成也好。
可惜這人沒給他機會。
鄭貴君氣憤極了,要不是擋下他剪刀的是陛下,他自忖打不過,肯定會再嘗試一次。
閻潛成一伸手,把剪刀扔到一邊。
少年卻反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湊在鼻子底下聞聞,看向鄭貴君,面色鄭重:“上任國師最拿手的毒,不知道鄭貴君是怎麽把‘沉醉’拿到手的?”
“你還誣蔑本宮?”鄭貴君氣得身子都哆嗦起來。
少年搖搖頭,嘆氣:“蛇膽花加忘憂草,如果不是我從沒制過這藥,我都差點兒以為是我要害陛下了。連喝一個月,身體表面沒什麽異樣,連太醫把脈都查不出來。但只要之後接觸了藥引,毒會立刻發作,神仙難救。鄭貴君,你這潭水很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