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橙色碎片(4)
半壁聽到腳步聲漸漸遠了,這才慢慢伸手托住男人的肩。
墨硯的身體死沉死沉,根本推不動。
他轉頭想叫男人讓開點兒,卻看到含着藥丸臉頰鼓鼓的男人立刻閉上了眼睛。
這厮竟然裝暈!
半壁又好氣又好笑,男人的年紀比他大了近一輪,平日裏做事勤勤懇懇,看着又忠心又老實,卻沒想到還有這麽賴皮的時候。
可想到先前這個人不顧性命地攔在他前面,少年的心裏就軟了下來。
罷了罷了,就算那只是源于暗衛對國師的忠誠,起碼在這世間,還有一個人是在意着他的生死的。
哪怕這種在意只因為他披着的那層國師的外衣。
想到這裏,半壁平日裏的冷淡就再也維持不住,刻意放柔了些語氣:“墨硯,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好嗎?”
墨硯不吭聲。
半晌,就在半壁以為男人打算壓死自己時,總算響起了一個比平日裏低沉沙啞很多的聲音:“……力?”
“什麽?”少年沒聽清,問了一句。
“我說,你的內力呢,主子?”
半壁閉上嘴,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真相。
“你不說,我就不看傷。”重傷後的墨硯沒了平時的一板一眼,這麽會兒工夫,已經“威脅”了他兩次。
“前些天在宮裏喝酒,內力沒了。”
墨硯身子一震,又驚又怒:“他,他竟然敢……”
半壁見他誤會了,忙解釋着:“不是你想的那樣,墨硯。是我這身子,沾不得酒。一旦沾了,內力會消失一段時間。不過你放心,最多不超過半個月,就會回來了。”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這就是為什麽歷代國師不能喝酒的原因嗎?”
“是啊,”半壁語調聽起來有些刻意的輕松,“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不能說給別人聽啊。”
“那……他知道這事嗎?”墨硯問。
半壁想了想,沒回答。
“是知道的吧?”墨硯冷笑一聲,“他是故意讓你喝酒的。”
“好了,都過去了。現在離半月之期也沒幾天,馬上就好了。你現在起身,讓我看看傷,好不好?”
男人勉力支起身子,少年總算逃脫了即将被壓死的噩運。
見半壁下了床又朝箱子走去,墨硯的臉色大變,聲音不複方才的平穩:“你說你幫我看傷,卻原來是……”
話沒說完,就見少年彎腰從木箱子裏拿出一個錦緞面的小盒子出來。
盒蓋打開,裏面是一個小玉瓶。
男人之前的夜裏查過那個箱子,根本沒在箱子裏看過這個盒子。
少年拿着玉瓶過來,打開蓋子,用指甲挖了一點,放到杯子裏,倒入清水沖開。
這些都做完了,他一邊幫男人脫下外衣,露出猙獰的傷口,一邊随口問:“你剛剛說什麽?什麽原來是?”
“……沒什麽。”
墨硯反應再慢,這時候也意識到是自己小題大作了。先前少年幾次往木箱子那邊去,或許并非是想護着裏面的卷軸。
“這是什麽藥?”
“哦,以前煉的那些丹藥,對外傷有奇效。你知道,我整日呆在國師府裏,基本用不上這些。傷藥都是有使用期限了,我見它們放得久了,怕失去效果,就幹脆把它們磨成粉,給你們每人帶上幾包。”半壁說。
墨硯想起之前少年确實給他們這些暗衛不少藥丸藥粉。
“這批藥粉是我新制出來的,比之前幾次還要好些,本來就是想給你的。還沒來得及,就碰到了這種事。”半壁苦笑一聲,“偏趕上我還沒恢複內力的時候。”
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連累你受傷了。男人聽出了少年的話裏含意。
藥粉灑到傷口上,先是有種涼涼的感覺,緊接着就像有燒紅的烙鐵放在那裏,痛感順着傷口直往肉裏鑽,一直滲到了骨髓裏。
半壁一直擔心地看着他,把傷口都上好藥,這才小聲問:“是不是很疼?”
月光從破碎的窗子裏照進來,殿裏能被破壞的已經全被破壞掉,本來應該是很冷清的場面,但男人眼前的這個人卻不像平日那樣難以接近。
墨硯唇角抽動,擠出一個笑來:“不……疼。”
兩個字中間頓了頓,也不知道他想表達的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半壁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松了口氣:“還好,熱得不是很厲害。放心,這藥雖然用着感覺霸道,但其實藥性挺溫和的,傷口愈合的同時,還能固本培元,比普通的傷藥好得多。”
國師親手制的東西,當然遠比那些凡物見效。
墨硯卻在少年微涼的手摸到他額頭上時,整個身子就僵住了。
心底那股邪火慢慢燒起來,呈燎原之勢,或許是他重傷在身的緣故,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輕易壓下去。
不過,木箱子的疑惑還哽在他的喉嚨,不吐不快。
“那藥……”怎麽會在箱子裏?
“怎麽,藥有什麽不對嗎?”少年回看過來,眼裏透着顯而易見的關心,“是我親手做的,雖然沒在其他人身上用過,但卻是古方,不可能弄錯的。”
他說着,指了指腦子。
國師的傳承,并非收徒,而是輪回。
轉世之後,上一代國師的記憶會慢慢蘇醒,直到國師大典之後,所有有關國師的記憶都會回來。
“不,不是這個意思,”墨硯看了看地上的箱子,“那裏面,全是藥?”
半壁不明白他的意思,索性把箱子抱過來,放到他面前:“你看,全都是藥,我白天的時候一點點碾碎的。”
“那裏面原來的東西呢?”男人問。
少年神色突然暗了一下,安靜下來。
“主子?”
少年咬了下嘴唇,低聲說:“燒了。”
“什麽?”
墨硯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說箱子可能不止一次,主子可能還有其他的木箱。畢竟都是木頭做的,外表相似也很正常。
可他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另外一個答案。
而這個答案讓他的心跳慢慢加快。
燒了。
燒了?
燒了!
“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麽?”半壁苦笑了一下,“我喜歡他這麽多年,覺得好累,不想再喜歡了。以前這箱子,”他拿腳輕輕碰了下,“裏面裝的是我從小到大給他做的所有禮物,有畫的畫,有玉環玉佩,也有……丹藥。”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他的聲音輕了很多。
墨硯卻突然福至心靈起來。丹藥?主子剛剛說過把丹藥磨成了粉。
他下意識地看看自己身上的傷口。
“就是那個,”半壁說,“不想再喜歡他,也不想再留着那些東西。能毀的,比如說畫卷,我都毀了。丹藥什麽的,當初畢竟是尋了很多奇珍異寶才制得的,毀了實在可惜,就幹脆用掉。”
“總之,”少年總結似的說,“不想再喜歡他。尤其是,歷來國師都不能碰酒,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逼我喝下去,害我遇險。我怎麽都不可能原諒他。”
墨硯心裏轉了一輪,幹脆又推了懸崖邊的閻潛成一把:“這些刺客來得很突兀。”
“我知道,”半壁淡淡地說,“尤其能順利摸到我寝殿裏的那幾個,”他下巴朝屍體點了點,“就算身上摸不出什麽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唯一的可能性只是陛下那裏。”
墨硯有些嘲諷:“他傻嗎?這樣對你?”
少年看他一眼,目光帶着絲驚訝:“我還以為你會替他說好話。畢竟他是陛下,是一國之主。”
國師再怎麽超然,都只是一個人。而國君,代表的是一個國家。
歷代國師和國君就沒有關系不好的,像閻潛成這樣的,還是頭一個。
“你是主子。我是你一個人的。”墨硯想也不想地說。
若是換到之前,他一口一個“大人”的時候,還可以當成是暗衛對國師的忠誠。
自從換了稱呼,不管半壁以後怎麽樣,他都只能是少年一個人的。
哪怕這人不再是國師。
這是墨硯的理解。
半壁的手頓了一下,拿起蓋子要将木箱蓋上,卻被男人握住。
他轉頭看過去,看了看交握的手,有質疑,有詢問。
“主子,”墨硯說,“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那當然,你是我的奴才。”半壁說,下巴習慣性地微微揚了起來。
墨硯眯了下眼睛。
每當少年擺出這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表情時,他都有一種把對方壓在身下的沖動。
“太晚了,你就在這裏休息吧。”少年說着,轉頭有些厭惡地看了看地上,“等天亮了你再叫人來收拾。”
或許在別人看來,和幾具屍體呆一夜是挺無法理解的行為,但墨硯卻知道,半壁平日裏除了睡覺就是忙着學習國師的那些東西,熟悉腦子裏的傳承,根本沒有時間去琢磨別的。
對少年來說,活人和屍體,其實并沒什麽大區別。
如果這人真的懂人世間的那些勾心鬥角,陰謀詭計,早就變得圓滑,也不至于一直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那主子呢?”他問。
“我去偏殿。”半壁說着站了起來,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轉回身,“你就在這裏好好呆着,那冷玉床對你的傷有奇效,睡一夜再加上我剛給你塗的藥,再重的傷都能養個七七八八。”
能入了國師眼的,自然都是這世間難得的珍寶,連皇宮都找不到。
墨硯卻并不在意這個,他肯留在這裏,無非是……男人伸手拉過被子,聞着上面的氣息。
雖然難免沾染了他傷口裏的血,有股淡淡的血腥之氣,但仍然掩不住一股微冷的香意。
和少年身體上的香如出一轍。
第二天,墨硯很早就起來了。
等半壁從偏殿過來時,那幾具屍體早就被帶走,破碎的窗子和擺設也被清理一空,甚至還安上了新的。
看到少年微揚着頭過來,男人走過去,低聲說:“就像主子預料的那樣,那幾具屍體沒搜出什麽來。”
少年點點頭,正要再說什麽,一個侍衛從外廊匆匆走過來:“大人,宮中有旨。”
墨硯一怔,既而滿臉怒氣,擡腳就向外走。
半壁皺了下眉頭:“墨硯,你幹什麽?”
男人轉頭看着他,憤怒的情緒毫不掩飾:“他欺人太甚!”
頭天夜裏剛派了刺客過來,第二天就傳了旨意,這是在奚落少年不管怎麽樣,都只能任他擺布麽?
少年淡淡笑了一下:“我都沒氣,你氣什麽?在這裏呆着,我去看看。”說着向外走去。
墨硯想跟從,又不能違抗少年的命令,猶豫之間,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
等半壁回來時,剛轉過回廊,迎面就見到濃眉緊皺的男人:“他找你什麽事?”
話裏的不滿幾乎要溢出來,連句“陛下”都不肯稱呼了。
若這裏不是國師府,男人肯定要因為對陛下大不敬而被參。
少年仍然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通篇廢話。大概只是想派個人來看看我死了沒有吧。”
說完,他繼續往裏走,卻猛地被男人拉住。
男人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氣:“不許再說什麽死不死的!”
這人就不知道昨天他看到那些刺客出手時心裏有多慌!
半壁卻不在意,輕聲說:“這有什麽啊,人死不是很正常的麽?反正我也有轉世……唔。”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全部堵了回去。
用嘴。
半壁眨着眼睛瞪視對方,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急忙伸手去推。
可他現在內力未複,手剛伸出來就被男人牢牢抓住,直接把他推到牆上,嘴唇不但沒放松,反而趁機把舌頭伸了進去。
這人的膽子也太大了!
少年想推開對方,斥責對方,用力掙了幾下,卻沒掙脫,反倒被男人越抓越緊。
舌頭、牙齒、上颚……口腔裏所有的地方幾乎都被男人的舌頭強橫地掃了一遍,就像是在做什麽标記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少年以為自己要因為喘不過氣而暈倒的時候,對方終于放開了他。
“放肆!”半壁大喘了幾口氣,等心跳得沒那麽快時,才想到要端起國師的架子。
男人卻沒像平時那樣誠惶誠恐地跪下請罪,反而欺前一步,眼底滿是勢在必得的占有欲和霸道。
“你是我的!”他說。
“本座是本座的!”少年不滿地冷哼。
平時和墨硯說話時,雖然有時會向對方表示不滿,卻一直都是你我相稱,很少自稱“本座”。
這次男人的冒犯是真的把他惹毛了。
墨硯卻不驚慌,反而低低地笑了一聲。
以前從不知道,原來準國師大人的真面目竟然這般可愛,就算被他這般對待,也只是努力擺出國師的架子,想讓他知難而退。
難道少年沒發現,他越是這樣,越讓人有侵犯的欲望嗎?
“是,主子是主子的,屬下也是主子的。”他湊到少年耳邊輕聲說。
半壁點了幾下頭,才發覺兩人姿勢不對,暧昧得緊:“退一邊去!”
男人這次乖乖地退走了。
晚上,少年脫了外衣,縮進被子裏,正要迷迷糊糊地睡着時,就聽到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門已經被推開了。
腳步聲很熟悉。
少年勉強擡起眼皮看他:“今天不用守夜,你的傷還沒徹底好,回去吧。”
男人一步步走到床邊停下。
“我沒踢被子,”少年含含糊糊地說,“你……”
話還沒說完,被子就被人掀了開,緊接着,一個帶着涼意的身體鑽進來。
半壁一愣,已經被摟進寬厚的懷裏。
“你怎麽進……”
剛講半截,男人熟練地把後面的話全擋了回去。
少年拼命掙紮,卻顧忌着男人身上的傷,很快就被他壓在下面。
“你幹什麽?”
“……”
“放開我!”
“……”
“你放肆!”
“……”
不管他說什麽,墨硯只是沉默着做自己的事,堅定而毫不猶豫地。
終于,少年被完全打開,男人麥色的身體壓了上去。遠遠望去,下面的雪白若隐若現,怒斥聲漸漸充滿了無措和慌張,最後變成了呻吟。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近天明時,男人終于停下來,在昏昏欲睡的少年耳邊低聲說。
溫清醒來的時候,全身都像是被大卡車一寸一寸地碾過。
手指尖連動一下都難,酸軟的感覺讓他恨不得再閉上眼睛睡個幾天幾夜。
可惜肚子裏咕咕叫的聲音在提醒他應該去吃些東西了。
床上除了他之外,沒看到男人的影子。
也是,這種時候如果還敢留下來,怕不是要承受他滿腔的怒火才行。
“宿主醒了?”腦海裏傳來小妖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錯覺,溫清覺得那裏面總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這一晚上你去哪了?”
“喲,宿主,可不是一晚上喲!”小妖說,“他做了你一晚上,差不多天快亮時才放過你。宿主昏睡了一天一夜,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難怪肚子餓得都快不像自己的了。
“你怎麽知道有多長時間?難不成你偷看了?”
“宿主,我們系統可是非常道德的,這種涉及到他人隐私的東西,我們絕對不會破壞指令去偷窺!”小妖立刻說。
這倒是。
星際法對個人隐私維護得相當嚴格,等閑不能窺探。溫清一方面是對軍方出品的東西比較有信心,另一方面當然是覺得……就算膽子再大,應該也不敢窺探衛烽上将。
雖說只是自我封印的意識,單看上将大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系統找去溝通,就知道這人的精神力一定相當強大。
溫清壓根就沒法兒和他比。
少年沒意識到,和前幾個世界相比,他和他人發生某種親密關系時,已經不再像先前那麽排斥和慌亂了。
前天晚上的事,甚至是他有意引導的結果。
他雖然年紀不算大,性格上也有種種缺陷,決定了的事,就會斬釘截鐵去幹,絕對不會婆婆媽媽,瞻前顧後。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先培養培養感情吧,”溫清說,“墨硯對國師的感情已經放開,以後都不會再縮回去。但半壁卻只是個沒經歷過情愛的少年,一下子被他這麽對待,想不開很正常。”
“宿主不是要尋死吧?”系統吓了一跳,趕緊問。
“尋死幹什麽?”溫清很奇怪,“想不開就想到開為止啊,為什麽非要死?而且身為準國師,被閻潛成磋磨為難了那麽多回,都堅強地挺了下來,結果眼看要有曙光了,反倒自殺?我可沒那麽傻。”
系統暗暗松了口氣。
這個世界雖然設定上有點奇特,大體卻還沒脫離正常的世界範疇,不存在鬼啊妖一類超自然的東西。
宿主萬一真想不開要尋死,死了就是真死了,這個世界沒法再進來,任務只能當失敗處理。
“我得抓緊接下來的幾天,完成半壁心理上的轉變,從抵觸排斥墨硯到漸漸接受他。只有兩個人的關系真正貼近了,我才能放心地去宮裏見閻潛成去。”
“宿主的計劃不錯。”系統恭維他。
“小妖,我現在不明白的是,當我跟墨硯的感情真的培養到一百的話,該怎麽把它轉移到閻潛成身上?”
“墨硯對你的好感值會全部被沉睡在他身體裏的上将意識吸收,到時候宿主只需要把意識帶到閻潛成那裏去就行了。具體操作等宿主達到那一步時,我會具體講解。”系統并沒瞞着,但也沒全告訴他。
溫清對它的回答很滿意。
“那就合作愉快了。”
“宿主,墨硯回來了。”系統提醒他。
溫清立刻把被子拉高一些,閉上眼睛裝睡。
門被輕輕推開,食物的香氣飄了進來。
少年還想繼續裝下去,可是肚子再次叫了起來。
墨硯的唇角微微勾起。
看着床上的少年,他有一種滿足感。
不管怎樣,少年已經是他的人,那就只能是他的,永遠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