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是
聽到林歲安的拒絕,李成東并未當回事,他低頭顫笑,笑聲愈演愈烈,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甚至有些喘不上氣,整個教室徹底陷入詭異的死寂,所有人低着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林歲安沉着臉,拿起圓珠筆,筆尖在陽光下閃爍着冷然的鋒芒。
“嫂子,開玩笑要有個度,剛剛我就當沒聽見。”李成東直起腰,一手插兜,一手按在林歲安的肩頭,用了力氣,嗓音沙啞,“超哥昨晚見阿姨辛苦,還讓她早點回去呢。”
“別不懂事。”
撂下這句話,他兀地擡起手,林歲安背脊一僵,臉色煞白。
明晃晃的威脅。
李成東和幾個小弟走後,班級裏的空氣才重新流轉,衆人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似乎習以為常,仿佛這種對話的發生,極為自然平淡。
坐在前排的宋思衍扭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林歲安,對方恰好也看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
這期間,明晝一直沒有回頭。
他聽着身後的動靜,觀察教室裏每一個麻木逃避的人,視線觸及宋思衍的動作時,輕頓,随後垂眸思忖。
看來林妹妹果然很特別。
自己的眼光從來就沒差過。
嫂子……
明晝淡淡勾起唇,漫不經心地轉了下指尖的水筆,冷感的眉眼此刻沁上意味不明的戾氣。
超哥是麽。
“哎,你叫……史磊落對吧。”明晝突然用胳膊肘抵了抵一旁獨自享受美食的史磊落。
Advertisement
史磊落愣了愣,嘴角還沾着薯片渣,望着他點點頭:“對。”
明晝笑容友好,看上去十分好說話:“剛剛那人說的白鑫樂園,是KTV?”
史磊落還以為什麽事,舔了舔沾滿調味料的手指:“夜總會懂麽。”
他見明晝滿眼無辜地搖搖頭,心底嗤笑,什麽省城來的有錢少爺,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就是個虛張聲勢的雞仔。
“簡而言之,就是不正當場所。”史磊落睨他,壓低嗓音故作玄虛道。
明晝手撐着頭,忍笑:“怎麽個不正當法?”
“這種偏遠小地方,那麽大的夜場KTV,你自己想想,去的能是什麽好人,黑白兩道,幹什麽的都有,在裏面工作的女人,賣酒陪酒,被看上了就能帶走,其他的賭和毒更別說了。”史磊落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頭湊過來,接着耳語道,“聽我爸說,就白鑫後面的那條巷子裏,每晚都會傳出鬼哭狼嚎,都是些賭錢還不上的,打得沒人樣了都。”
明晝擡眉,若有所思。
“超哥,是誰啊?”
史磊落悄悄瞟了眼身後,嗓音又低了幾分:“傅超,白鑫老板的兒子,也是一中的老大。剛才被李成東按住的女生就被傅超看上了,她媽在白鑫當陪酒女。”
聞言,明晝呼吸一滞,眼前劃過那天在巷子裏女生警惕倔強的眼神,表情淡了下去。
“我奉勸你一句啊,少和傅超李成東他們接觸,都是些惡心的臭狗,沾上就倒黴。”
史磊落見他初來乍到,一臉懵懂,好心提醒道。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是因為沒有“孝敬”李成東,就被排擠了整整一年,後來他們看出他就是塊廁所裏的石頭,又硬又臭,便逐漸沒了欺負他的興趣,現在成了班裏的隐形人。
隐形人也比林歲安好,最多被陰陽擠兌幾句。
女生被盯上總會更吃虧些,何況是漂亮的女生。
一整天林歲安都逼着自己認真上課,她不願意被那些臭蟲擾亂自己的腳步,可當放學鈴突然響起,她還是不受控地顫抖了一下。
傅超那張乖戾的臉浮現,林歲安忍住熱氣上湧的淚意,死死咬着唇肉。
她不能屈服。
這不是傅超第一次脅迫她出去。
自從被他盯上後,對方隔三差五就會騷擾她。
傅超不知道從哪搞來的她家座機號碼,夜裏突然打電話過來,她好不容易睡着,被突兀的鈴聲驚醒,赤腳跑去客廳接,可話筒裏沉默不語。
她以為是對方打錯了,一開始沒有在意,可無人說話的電話一連打了七天。
第七次,林歲安主動冷聲質問:“你是誰?”
傅超那低啞冷澀、猶如毒蛇般冰冷質感的嗓音從話筒傳來:“是我,傅超。”
那一刻,林歲安如墜冰窖,她赤腳站在漆黑的客廳裏,寒意從腳底往上蔓延,直竄入顱腔,令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心跳加速,呼吸錯亂。
她立刻挂斷電話,腿軟跪倒在地。
林歲安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夜晚漆黑無人的房屋,可現在她擡眼望着似乎要将她吞沒的黑暗,從心底生出害怕。
眼淚砸在地板上,她抱着膝蓋,臉埋進臂彎,一想到這幾天傅超猶如變态的行徑,吓得再也無法安穩入睡。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世上,好像真的就只剩她自己面對了。
第二天,傅超便叫李成東帶話給她。
“超哥放學後在電玩城等你,就穿着校服去,他說你穿校服特清純。”
林歲安下颌繃緊,呼吸凝滞,臉色極其難看。
直到李成東離開才感到空氣重新擠進肺部。
那天放學路上,她買了把美工刀,藏在袖子裏,設想了所有糟糕的畫面。
如果傅超動她一下,她就敢拉上他一起死。
林歲安想過求助,可沒人會幫她。
宋思衍那段時間被孫玉梅送到梧城參加書法比賽,卓寧渾渾噩噩,叫都叫不醒,高一的班主任讨厭她,不,應該說她讨厭班上所有長得好的女生,有時候稍微換個發型都能被她罵是不是要去勾引誰。
很奇怪,有的女性,堪比伥鬼。
林歲安只能靠自己。
結果等她慢吞吞抵達電玩城,傅超卻沒有為難,只是叫她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玩,臨走前還給她買了奶茶和玩偶。
林歲安心頭彌漫着說不出的怪異。
去完電玩城的第二天,她來到教室,把書包揣進桌肚,卻受到一股阻力,她伸手把桌肚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款昂貴的女士手表,還有一包零食。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李成東發出誇張的尖叫。
“嗷嗷!超哥出手就是大方啊,看給咱嫂子買的什麽!”
這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歲安臉一沉,手捏緊包裝帶,指骨因為用力而泛白,她冷冷斜了李成東一眼,毫不猶豫地走到垃圾桶邊,将兩樣東西扔進桶裏。
全場寂靜,李成東表情一變。
“裝什麽清高啊,心裏肯定樂死了,能被傅超追。”
“就是啊,昨天我都看見她和傅超一起從電玩城出來的,手裏還抱着玩偶呢,說沒談誰信啊。”
“太裝了,受不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跟她媽一個樣。”
“哎呦,別說了,人瞪你呢。”
“瞪就瞪呗,我說錯了麽,長得漂亮就是好啊,釣起人來都心安理得。”
……
傅超很惡毒,他想利用這種方式逼她就範。
他很懂怎麽诋毀和摧毀一個女生。
收了她就是拜金,和卓寧沒區別。
沒收,她就是裝就是清高,就是故意釣着他。
不管她怎麽做,都會被孤立,被針對。
漂亮不是原罪,可在這個世界上,她寧願不漂亮。
傅超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看出林歲安的不情願和厭惡排斥,所以從沒有強硬地逼她做過什麽,兔子急了會咬人,何況林歲安還是只帶刺的小黑兔。
但傳謠卻從不停止,他将林歲安和所有人隔開,像後撒尿留下氣味一樣,一步步将她圈到自己的範圍裏。
就連李成東也看得出來,傅超這次并不是簡單玩玩而已。
思緒回籠,班級裏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
她從不在學校上晚自習,濱寧的晚自習是沒有老師看班的,留下來的學生都會大聲玩鬧,她根本沒法好好學。
前年,一個從濱寧走出去的企業家給家鄉投資建造了一所大型圖書館,裏面環境很好,還有專門的自習室,晚八點才關門。
她花錢辦了張借書卡,在幽靜的環境裏高效學習兩小時,沒有任何人打擾,那是她感到最安全的時刻。
林歲安下意識摸了摸校服外套裏的借書卡,随後将拉鏈拉好,路過走廊上的洗手間,正要背上書包,脖子卻從身後被人用胳膊摟住,她反應不及,被兩個人架着拉進洗手間。
一波水流沖過,聲響巨大,掩蓋了于栗突然扇過來的巴掌響。
臉頰上熟悉的火辣疼痛令林歲安怔了兩秒,她很快反應過來,趁着身上桎梏松懈的空檔,擡腳踹在面前于栗的肚子上。
“啊——”于栗誇張的痛呼随之響起。
兩個跟班愣住,驚詫地看向喘着粗氣的林歲安,根本沒想到向來病弱的女生竟然會反抗踹人。
“啊啊啊媽的!你竟敢打我!”
于栗從疼痛中回神,氣得表情猙獰,上前抓住林歲安的馬尾往後扯,頭皮上傳來的刺痛讓她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淚水,看起來楚楚可憐。
于栗最煩林歲安這張臉,平時又傲又孤僻,可弱起來又虛得要死,那些男生還偏就喜歡她這款。
林歲安反抗的下場就是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巴掌,她皮膚細膩,不一會就腫得老高,看起來惹人心疼。
眼睫被淚霧打濕,視線模糊,林歲安被架起胳膊,死死瞪着于栗,鳳眸沒了往日的淡漠,裏面充滿了怨毒和狠勁,仿佛下一秒就能沖上去咬上對方的喉管。
于栗被這個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跳,擡手捏住她的下巴,厲聲說:“我警告過你很多次,別他媽湊到傅超面前,你就是故意犯賤是吧。”
林歲安嗤笑,上擡下颌,挑釁的眼向下睥睨着她,生生顯出一種居高臨下之感,宛如看垃圾:“真不好意思啊,是他一直往我面前湊呢。”
話音剛落,于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林歲安下巴一痛,蹙了蹙眉。
于栗笑:“不愧是你媽的女兒,都一樣賤,以後也是給人當小三的爛貨。”
“……”
空氣突然凝滞,水池傳來水滴啪嗒啪嗒的聲響,砸在人心頭,緩慢放大,如同戰争前的號角。
林歲安一瞬間收斂表情,盯着于栗的眼神宛如背陰牆上的苔藓,透着吞沒一切的死亡氣息。
于栗後背發毛,下意識松手,聲線染上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遲疑:“你他媽看什麽……”
“于栗。”林歲安打斷她,垂眸輕哂,“只是因為傅超嗎?”
于栗皺眉:“什麽意思?”
林歲安沒搭理,扭頭淡淡掃了眼架着她的兩個女生。
二人見識過林歲安的瘋勁,被這麽看一眼,手上力道不自覺放輕。
林歲安趁她們愣神,一個用力便掙脫開桎梏。
她沒跑,反而慢條斯理地朝于栗走近,在離對方不到一尺的距離停下。
二人個子差不多高,彼此視線相撞。
林歲安那張極為漂亮的臉于栗看得徹徹底底,下一瞬,她竟然率先垂下眸,躲避那雙不管是形狀還是皺褶都很完美的眼睛。
“呵。”一道不大不小的諷刺輕笑在洗手間回蕩。
于栗攥緊拳頭,正要推開林歲安,就聽見對方清泠的聲音在耳邊乍響。
輕緩的呼吸拂過,林歲安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笑道:
“不就是因為我看見了你爸家暴你和你媽嘛。”
“就這麽怕我說出去啊,嗯?”
最後這聲嗯,又輕,又缱绻,宛如情人間的低喃,卻令于栗如墜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