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是
本以為和那位只出得起六百的有錢小少爺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對方竟然出現在一中高二開學那天。
林歲安坐在班級最後一排,視線遙遙投向講臺上的少年。
校服還沒發給他,明晝穿着一身名牌,身材高挑,站姿散漫,耳扣也不摘,整個人在灰撲撲的黑白校服堆裏,奪人眼球般閃耀出衆。
就像意外來到野鴨群裏的天鵝。
這個比喻有點誇張,但卻很恰當。
少年不管是臉還是那股慵懶倨傲的氣質,都和這裏格格不入。
明晝也注意到了她,但眸光只是一瞬停滞,很快便自然錯開。
“這是從省城轉來的同學,叫明晝,以後他和大家一起學習,大家鼓掌歡迎一下。”
班主任王斌笑得像朵綻放的菊花,高聲介紹道,邊說邊觀察明晝的表情。
林歲安淡淡掃了他一眼,總覺得從那張精明市儈的臉上看到了小心讨好。
垂下長睫,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臺下響起稀稀拉拉的鼓掌聲。
即便是濱寧唯一的高級中學,一中的教學水平卻并不高,錄取分數線低導致收錄的學生質量參差不齊,有條件的家庭早早便把孩子送到大城市。
他們所在的高二1班是理科最好的班級,可第一名宋思衍的成績也才堪堪達到211的水平。
更別提什麽競賽和保送了,壓根沒有這種人才。
陳舒玉把他踢回來,是想讓他明白一點——沒有錢和家世,你明晝在哪都一樣,沒什麽獨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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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栗從對方進門開始,整個人就僵成了雕塑,調頭和兩個跟班女生互換眼神,她倆也一臉呆滞。
她回正時視線觸到低頭寫字的林歲安,對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于栗不禁皺了皺眉。
“明晝同學,要不要自己和大家打個招呼?”王斌笑得眯縫眼能夾死蚊子,暴露出一口黃牙。
明晝耷拉着眼,手插兜,一副沒睡醒的松散樣:“明晝,明天的明,晝夜的晝。”
晝夜,白日和黑夜。
也指代一切事物的兩種相互對立、消長的力量。
他蠻适合這個字的。
看着散漫吊兒郎當,可偶爾眼裏露出的鋒芒,卻讓人不敢造次。
看不透。
林歲安在新發的語文課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相比于少年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名字,她的名字就通俗多了。
歲安,歲歲平安。
這是外婆在她上戶口那天臨時給她取的,盼她歲歲年年平安健康。
她四歲才上戶口,之前一直沒有自己的名字,外婆都叫她的小名——平安。
為了讨個好彩頭,女孩子嘛,不求她成為家棟、國梁。
一輩子少病少災,平安就好。
“沒了?”王斌輕聲确認。
明晝側額看他,嗯了聲。
挺拽的。
這是他留給班上男生的第一印象。
1班整體成績不錯,但刺頭不少,特別是團坐在教室角落垃圾桶附近的幾個,其中他們又以李成東為首。
李成東不服管教,愛玩愛混,認了高三的傅超做老大,傅超家在濱寧有錢有勢,那所“白鑫樂園”夜總會就是他爸開的,傳言涉黃涉賭,沒人敢惹傅家,所以跟了傅超的李成東也沒人敢惹。
他這會嘴裏叼着根棒棒糖,望着臺上比他高一頭,臉又臭又拽的男生,不大不小地呸了一口。
班級安靜一瞬,衆人紛紛看向他。
明晝微撩起眼皮,掃過去,瞳仁漆黑。
“李成東,你幹嘛呢?”
王斌恢複成往日的橫眉冷對,質問道。
李成東立刻嬉皮笑臉,撿起剛剛順帶吐出來的糖棍:“沒幹什麽,早上吃多了,想吐。”
周圍一圈的男生頓時發出哼笑。
想吐倆字明顯意有所指。
明晝下颌輕擡,挑了下眉,他記住李成東和那些發笑男生的臉,心裏有了考量。
來之前他就有過預設,猜到這種地方的中學肯定很亂。
像他這種不服天不服地的性格絕對會有老鼠看不慣,從而不自量力地湊上來挑釁。
明晝微微挑起半邊眉,心內嗤笑。
陳舒玉,想看我改邪歸正回去服軟是麽。
這麽多年生意場上太順風順水,您還是想得簡單了。
“老師我坐哪?”
見場面凝滞,明晝主動轉移話題。
王斌回神,掃了眼臺下,最後視線落在林歲安前三排的位置,伸手指去:“那個誰,楊樂,你坐到史磊落旁邊去,你的位置騰給新同學。”
“啊——”聽到王斌的安排,楊樂發出痛苦的哀鳴。
誰都不想做史磊落旁邊,這人又胖又高,身上總繞着股汗臭味,動一下就累就喘,和班上最柔弱的林歲安一起被迫組了個組合,名字就叫豬八戒和林妹妹。
這麽侮辱人的行為,也是李成東他們先起哄的。
王斌催促:“快點,別叽叽歪歪的,讓你換就換。”
明晝不動聲色地看向楊樂瞪着的史磊落同學。
史磊落坐倒數第二排,他右手邊空着,而空着的座位後面,就是獨自一人的林歲安。
“不用麻煩了,我坐那個空位就行。”
說罷,不等王斌反應,明晝拎着包走下去。
林歲安正埋頭溫習語文第一課,忽然感覺頭頂一暗,有人擋住了窗外照向她的陽光,陰影投射至書本上。
她頓了頓,擡頭看過去,少年身形颀長高大,寬肩窄腰,站在她桌前很有壓迫感,她不自覺挺直腰背,敲了眼他驕縱堅毅的側臉輪廓,很快重新低頭。
明晝拉開凳子坐下,史磊落往旁邊縮了縮肩膀,心裏有點不悅。
課桌對他而言窄的要死,本來他一人獨占兩張桌自在的很,這會兒又坐了個體型不小的,這不得擠死。
少年身上清冽的柑橘味彌漫過來,林歲安筆尖一頓,鬼使神差地發愣。
這個味道,她在濱寧從沒有聞到過。
是大城市的味道,是另一個世界的味道。
林歲安眼睫微動,掩蓋眼底低迷的情緒。
大課間鈴聲一響,班級炸開。
從省城來的有錢少爺,自帶光環和屏障,沒人主動上前和他搭話,明晝看起來也不屑和他們交流。
課桌太小,對他的長腿來說有些憋屈,他身子側坐,一條腿放在外面,時不時抖兩下,就這樣,也好看得要命。
女生們按照親密度各自圍成不同的小團體,偷看他,談論他。
男生們還不清楚他的深淺,不敢冒然去招惹。
只有林歲安和史磊落,宛如倆定海神針,一個看書,一個吃零食,加上一個百無聊賴的明晝,三人形成一道意外和諧的風景線。
林歲安翻着手裏曹禺的《雷雨》,側臉安寧。
看出明晝假裝不認識她,林歲安原先心頭的緊張和不安消散。
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交集的,沒成想湊到一個班了。
不認識也好,這種人看着就招惹不起。
“喂,嫂子,超哥讓我問你周末有空嘛?”
突然一道拖腔帶調的男聲自頭頂響起,林歲安眉頭輕攏,捏緊頁腳。
只見李成東咧着嘴,伸手撐在林歲安的課桌上,正好擋住她看書的視線,迫使她不得不擡頭理他。
對上這雙如江南煙雨一般的清冷眸子,李成東喉頭滾動,笑容也更深了點。
四周逐漸沒了聲響,大家默契地互遞眼神,安靜看戲。
林歲安淡淡望着他,沒有吭聲。
李成東:“超哥準備周末在白鑫辦個派對,想請你去玩,一起唱唱歌,吃吃水果,給個面子呗。”
和跟班去小賣部買冰棍回來的于栗剛好在後門聽到這句話,頓時,惡狠狠的眼神便射向了林歲安。
林歲安深吸口氣,冷白的臉泛出些許不正常的紅,她壓抑着怒火,一字一句道:“告訴他,我沒空。”
女生眼神冰冷,眼底深處漾着同歸于盡的狠,不過她掩藏的很好。
她是在高一下學期被傅超盯上的,起因是有天晚上卓寧給她打電話,說自己喝多了下樓梯沒踩穩崴到了腳腕,叫林歲安過去接她。
那天夜裏下着小雨,家裏唯一一把傘被卓寧帶走,她見雨不大便跑着趕到白鑫,到門口時胸部以上濕了大半,她沒在意,随意撩了撩劉海便進去了。
她第一次進到白鑫裏面,迷離昏暗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穿着性感的跳舞女郎,她像只誤入妖精洞的小白兔,一路低着頭,畏畏縮縮,半天才在一樓找到坐在角落卡座裏的卓寧。
女人喝得半醉,迷糊地搭上她的肩膀,林歲安扶着她往外走,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來幫父親看場子的傅超。
傅超一米八的個子,長相清俊儒雅,可亞麻的發色,鎖骨上的紋身,陰戾駭人的眼神,都給他鍍上一層瘋勁。
林歲安認得他,班上女生都說他是一中的校草。
她低聲道歉,側身越過對方繼續離開,可下一秒手腕卻被他制住。
“等會兒。”
傅超聲音帶笑,林歲安卻莫名抖了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松開手腕,指腹卻有意無意蹭過她的手心。
“你是她女兒?”
說話間,傅超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胸口,林歲安下意識低頭,見棉麻質的布料已經被雨水浸透,內衣的形狀在暧昧的燈光下若隐若現。
林歲安猛地擋住胸口,眉頭緊鎖,死死瞪着他。
“切。”傅超哼笑一聲,挑起眉,興味十足,“我記住你了。”
第二天她剛到教室,便看見傅超坐在她座位上,陰恻恻地看着她,不一會就走了。
沒有和她說一句話,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态度。
林歲安,他看上了,別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