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
【過往——濱寧篇】
2010年8月,沿海小縣城濱寧,天氣陰沉,悶熱又潮濕。
濕鹹的海風吹過,是個活物都會被風幹,舔起來還帶點鹹。
明晝拖着28寸的大行李箱,從滿是油氣和煙味的大巴下來,大巴重新轟隆開走,尾氣混着飛揚的塵土直往鼻子裏竄。
即便碩大的墨鏡遮住大半張桀骜不馴的臉,可依舊能從少年微抽的鼻基底和緊皺的眉頭看出,他很不爽。
陳舒玉把他“下放”回來,結果連專車接送都不讓。
他忍受身旁大叔将近三個小時的臭腳丫洗禮,二手煙吸得比在網吧通宵打游戲都多。
他甚至不用聞,都能感受到那股複雜的味道已經把他腌入味了。
沒等車進站,他便叫司機把他放下來。
這會兒他環顧四周,有點眼熟的路口,身後有家小旅館,看清名字,不禁嗤笑。
沒想到還開着呢。
旅館旁邊倒是新開了家理發店,“我型我秀”,他跟着默念招牌,擡手摸頭發。
原先的紅色已經掉成了屎黃,發根還長出了黑發,醜得一比,用鄭碩的話來形容,像一顆爆漿的焦糖味軟糖。
幸虧一張帥臉撐着,把他和普通街溜子區分開來,變成帥氣的街溜子。
想到後天要去一中報到,明晝調轉腳步,朝理發店走去。
晌午沒客人,老板搬了張躺椅放到門口陰涼地,手邊一個被挖見底的半拉西瓜,臉上蓋着色卡,呼嚕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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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晝耷拉着眼,居高臨下看着他,摘掉墨鏡揣進兜裏,擡腳踢了踢椅子腿,輕微的晃動讓老板猛一下擡頭,色卡掉落,上面還沾着絲口水。
少年臉上的黑沉更深了幾分。
“幹嘛的?”老板還沒徹底清醒,嘟囔問。
明晝手插兜,将箱子随意甩在門口,擡步走進去,姿态懶散狂傲:“染頭。”
少年的不爽從頭發絲都能透出來,他忍受着頭上時不時的拉扯疼痛,指骨死死扣着椅把,瞳仁黑得吓人。
老板絲毫不察,樂呵呵地給他介紹新進的染膏,說貴有貴的道理,最重要的是不傷發質,洗頭掉的也少。
巴拉巴拉,混着喇叭裏的DJ舞曲,明晝閉上眼眉頭緊皺,額角青筋直跳。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脾氣還挺好的。
忍到洗完頭發上的染膏,一條帶着油味的毛巾突然蓋到他臉上,腦子裏那根弦崩了。
明晝大力扯過毛巾,甩到池子裏,也不顧發絲還在滴水,掏出兜裏的錢拍在臺面上,拽着箱子就走了。
“哎!還沒給你吹發型呢!”老板舉着吹風機,看了眼紅鈔,一臉開朗。
明晝漫無目的走了許久,頭發已經半幹,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突然有點佩服陳舒玉。
人變形計裏城市主人公體驗生活還有新家庭接待呢,他被趕過來直接從零開始,自力更生。
他煩躁地啧了一聲,摸向口袋,還有一包煙,一沓鈔票和三個鋼镚。
擡眸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家門口放着冰櫃的店面,貌似是小賣部。
明晝走過去,打開冰櫃,拿了罐冰可樂,結完賬,鋼镚也沒了。
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剛剛拍給老板的錢,貌似是他一個月的房租加飯錢。
心口一沉,他掏出僅剩的鈔票,打眼一看,可憐兮兮的八張。
這意味着,他這個月要靠八百塊錢,解決住宿和吃食,還得有富餘買煙買零食。
陳舒玉說過,除了學雜費是她交,其他花銷的錢她每個月只給一次,花光了就餓着。
靠!
他明小爺受不了這種苦。
怒火上頭,他一腳踹開路邊的水瓶,瓶子砰一聲砸在磚牆上,小賣部旁邊的巷子裏适時響起一陣女生的驚呼。
驚呼過後是咒罵。
“靠!誰啊!有病吧!”
此起彼伏的,聽起來不止一個人。
明晝挑眉,插兜走過去,剛站定在巷子口,一股熟悉的二手煙味便撲鼻而來。
他眯了眯眼,看清了巷子裏的情況。
只見一個黑長直女生坐倒在地上,低着頭看不清臉,露出的皮膚又嫩又白,所以紅痕和掐印也很清晰。
她面前站着三個胖瘦各異的女生,為首的長得不錯,只不過唇太薄,單眼皮,顯得有點刻薄。另外兩個應該是單眼皮的跟班,路人臉,他實在記不住。
看到突然冒出來的少年,三張罵罵咧咧的嘴猛地一頓。
原因無他,黑發的明晝屬實帥得有點太超過了。
少年一身黑,牌子的短袖,質感很好,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喉嚨凸骨明顯。
短發漆黑冷峭,眉眼精致,眼型深長,雙眼皮褶皺淺淡,下颌微微擡起,颌骨棱角分明,朝下看人的時候顯得又冷又傲。
唇紅齒白,鼻型挺翹,弧度很秀氣,沖淡了幾分眉宇間的冷漠。整個人看起來精瘦有力,特別是手臂,青筋盤曲蜿蜒,讓人看着就覺得欲。
為首的單眼皮率先回過神,冒出和剛剛罵人時完全不同的腔調:“瓶子是你砸的?”
聽到這黏糊又嬌俏的嗓音,林歲安皺了皺眉,下意識擡頭朝巷口的方向看了眼,視線就這麽和少年的對上。
女生的臉比身上還白,鳳眼微挑,眼睑泛紅,眉目溫潤朦胧,如江南的煙雨,盈盈看過來的目光,透着水汽,叫人心頭發癢。
明晝喉結滑動,心跳漏了一拍,從下車開始就積攢的躁郁,被這一眼看得,頓時消散。
女生左頰上有一道暗紅的巴掌印,下一秒,她收回眼,回歸之前低頭的姿勢。
明晝眉頭幾不可見地蹙起,再次看向單眼皮的目光染上陰翳。
他掏出煙盒,低頭抽了根煙叼在嘴邊,手指細長骨感,銀色耳扣閃爍着細碎的冷光。
他不急着點燃,似笑非笑道:“是我。”
“看你們玩得挺熱鬧。”
于栗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處的畫面,有多社會。
眼前跪着一個臉上蓋着巴掌印的柔弱少女,自己則手叉腰,眼神兇神惡煞。
在帥哥面前的形象全沒了。
于栗心虛地将掌心泛紅的右手藏在身後,彎腰扯住林歲安軟得沒骨頭一樣的胳膊,強硬地将人從滿是粗粝石子的地上拉起來,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随後扯唇笑道:“身體不舒服還跟我們出來玩,看你,都站不穩了。”
林歲安腳步虛浮,手臂內側的嫩肉被于栗的指甲掐着,疼得她抿唇皺眉。
明晝看向女生因為被迫起身,膝蓋摩擦地面而留下的血痕,漆黑的眼眸更冷了幾分。
于栗扭頭,眨了眨眼:“你好像不是濱寧人。”
她家開的超市是濱寧最大的一家,每天人來人往,濱寧不大,像這種級別的帥哥,她不可能沒見過。
明晝偏頭點煙,擡颌,眼神睥睨,極緩地上下打量她,模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關你屁事?”
語氣傲慢,足夠讓人下不來臺。
于栗表情一僵,臉頰慢慢泛熱,她這會兒倒覺得自己面皮淺了。
“你!”
她松開林歲安前還狠狠掐了一把,林歲安沒忍住,瀉出一聲低低的呻咛,瘦弱的身體晃了兩下,肩膀撞在牆上,泛起淚霧的眼再次看向明晝,卻又很快移開。
像只悄悄求助的小貓。
被那雙要命的眼睛撩過,明晝越發看于栗礙眼。
指節夾着煙,走向她,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帶來十足的侵略性和壓迫感。
瞧着靠近的少年,于栗心跳不自然加速,她強忍着鎮定:“你要幹嘛?”
明晝在距離于栗一米的位置停下,眉頭擰起,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嫌棄:“我從剛剛就想說。”
于栗吞咽了一口:“什,什麽?”
明晝唇瓣輕啓,嗓音很好聽。
“你的劉海太土了。”
林歲安垂着腦袋,嘴角沒忍住翹了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