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
林歲安做了一個夢。
夢裏,混沌天地間,她身影單薄,獨自躺在大雨裏,鮮血被雨水沖刷,只餘徹骨的冰冷。
場景忽然轉變,她一襲病服,站在死寂的太平間,眼前是宋袁冰涼的屍體,對方臨死前不斷呢喃的囑咐還不絕于耳。
“安安,活下去。”
……
“歲安,歲安,醒醒。”
梁校的呼喚逐漸清晰,林歲安兀地睜開眼,額頭被冷汗打濕,昏迷前的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她扯住梁校的手,從擔架上坐起來,魔怔一般:“他呢?他人呢?”
梁校以為她在問那個歹徒,安慰道:“歹徒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別怕別怕。”
林歲安胸膛劇烈起伏,嗓音染上了哭腔:“不,不是,不是他,是明,明……”
着急的眼淚不斷滑落,她咳得臉色脹紅,那個名字怎麽也無法連貫說出口。
一旁的醫生見她情緒激動,連忙按住她:“快躺好,待會就到醫院了。”
聽到醫院兩個字,林歲安攥緊心口的布料,不好的回憶猛然侵襲,她難受地阖眼上,不停深呼吸。
梁校知道她最怕去醫院,心疼地上前摟住她,輕聲寬慰:“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安全了。”
救護車很快就抵達了醫院,車門一開,林歲安不顧阻攔,踉跄着跑下車。
梁校吼道:“哎!林歲安!你幹嘛去!”
載着明晝的那一輛先一步抵達,救護人員已經将男人擡到了移動病床上,林歲安一眼便從混亂中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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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息着,世界都慢了下來,只能聽見自己錯亂的心跳。
站在人群之外,發絲淩亂,就這麽看着男人黑色的身影,眼神脆弱又無助。
即使腿再軟,她還是逆着人流,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向他,直到那張和記憶裏重合的臉徹底清晰,林歲安才顫抖着呼出口氣。
原來不是夢。
真的是明晝。
男人雙眼緊閉,唇瓣失了血色,視線往下,在觸到襯衫上大片暗沉的血液時,林歲安心口一窒,顧不上任何,跟上向急救室轉移的病床。
“你是傷者家屬嗎?”推着病床的男醫生看向她。
林歲安吞咽了一口,嗓音啞得不像話:“我認識他。”
話音剛落,床上的男人黑睫顫抖,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緊緊鎖着她,漠然又深沉。
四目相對,
林歲安沒有躲閃,語氣堅定:“他是RH陰性血。”
“我也是。”
醫生愣了愣,皺眉審視林歲安,緊接着囑咐護士:“帶她去驗血。”
“請跟我來。”護士攔下她。
林歲安被迫停下腳步,明晝從她身旁掠過,二人視線糾纏,誰都不肯讓步。
直到手背傳來強硬炙熱的觸感,林歲安心頭一顫,低頭看去。
明晝沾滿鮮血的手緊攥住她的,骨節泛白,力道極重,仿佛要捏斷她的指骨。
病床停下,周遭的一切都靜止了。
彼此眼裏只有對方。
林歲安眼眶一熱,呼吸鈍鈍發痛,再次擡眸。
明晝額角青筋浮動,眼裏遍布血絲,死死盯着她,一點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扣着她的力度越來越大,大到林歲安皺眉發抖。
他身上不斷湧出的紅色刺激着林歲安的眼睛,她很想反手握住他,可現在救命是第一位。
林歲安緊抿唇,就要甩開,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圖,咬牙開口:“我怕死。”
聽到這三個字,林歲安無聲哽咽,眼角蓄的淚兀地滑落。
“你不能再丢下我一次。”
嗓音又沙又啞,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透着難以忽視的顫意。
說罷,手松開,無力垂落,明晝閉上眼,堅毅的下颌緊緊繃着,滿臉頹敗。
急救室大門關上。
林歲安肩膀塌下,往常筆直的背脊像被人打碎了,她撐住牆壁才沒有因為腿軟而摔倒。
護士見她臉色難看,關心道:“你看起來不太舒服,抽血會暈倒的。”
“我沒事,補充點糖分就好了,帶我去抽血吧。”林歲安搖搖頭。
“你不要勉強……”
“我真沒事。”林歲安擡睫看她,瞳仁很黑。
見她态度堅決,護士也不再堅持,嘆了口氣扶她去到抽血的地方。
梁校在急診找了半天,才發現林歲安獨自坐在走廊上,她連忙跑過去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沒事吧,哪受傷了麽……”
林歲安沒有直接回答她,柔聲轉移話題:“我好餓,你去幫我在販售機裏買點吃的吧。”
梁校頓住,注意到她蒼白虛弱的臉:“等着。”
女人剛走,方才的護士推門出來,對她說:“血型匹配,可以輸血。”
林歲安并不吃驚,她點點頭,就要站起來:“走吧。”
護士按住她:“你太虛了,先喝點葡萄糖再吃點東西。”
“可是……”
林歲安眼前浮現明晝滿身是血的畫面,那種出血量必須立刻供血。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護士安慰:“醫院還有少量血液庫存,可以堅持一段時間。”
聞言,林歲安松了口氣,恰好梁校抱着吃的跑了回來,一股腦将東西放在椅子上:“巧克力,面包,牛奶,火腿腸,還有泡面,想吃啥都有。”
林歲安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她為了能盡快輸血,想也沒想便快速喝光兩管葡萄糖,随後拆開面包,沉默着往嘴裏塞,大口接着大口,眉頭微蹙,機械性地咀嚼,噎到就喝牛奶往食道裏吞咽,嘴裏還沒嚼完就拆下一包,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
梁校看她這幅不要命的吃法,攥住她進食的手,快吓哭了:“慢點吃啊,幹嘛呢,你想把自己的胃搞壞嗎,本來身體就不好。”
林歲安彎了彎唇,将手抽出來,慢聲說:“我就是餓了。”
面包幹澀,林歲安吃得眼角泛紅,忍住想吐的沖動,自虐般往嘴裏不停地塞,吃完三袋面包,她又拆開巧克力和士力架,最後吃到幹嘔才作罷。
緩了十分鐘左右,林歲安盯着自己手背上明晝留下的幹涸血跡,一直沒吭聲,直到護士叫她。
林歲安眼皮動了動,她感到身上力氣回籠,站起來就要進去,卻被梁校扯住:“你要去幹什麽?”
“校校,幫我擋刀的人是熊貓血。”林歲安握了握她的手,疲憊道,“我要去救他。”
“可是……”梁校眼圈泛紅,想阻止,可話到嘴邊目光觸到林歲安堅定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林歲安很軸,對方又是救命恩人。
梁校松了手,目送她走進房間。
林歲安躺在病床上,盯着雪白刺目的天花板,神色平靜。
手臂被止血帶束縛,下一秒,針頭刺入皮膚,泛起尖銳的疼痛。
随着時間推移,她漸漸感受到後腦開始發麻,眼前浮動着黑影。
可她死死咬着唇,一聲不吭。
林歲安閉上眼,濕潤的長睫不住顫動。
腦海裏都是方才明晝浴血的模樣,還有他注視自己的眼神。
深不見底,她一回憶就想哭。
意識渙散間,林歲安恍惚想起從前。
野蠻如風的少年,逆着光,在香樟下對她伸出手。
閃耀奪目到令她眼睛止不住發酸。
他的神情倨傲又痞氣,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唇瓣輕揚。
“林歲安。”
“聽說你也是熊貓血。”
“我怕死。”
“我們做彼此的血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