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
“跨年的煙火,綻放天空,我想起我們最快樂時的笑容……”
街邊小店公放着略顯低迷的曲調,在新年歡樂的氛圍裏格格不入。
林歲安拖着行李,滾輪在不平整的路上碰發出惱人的聲響,她步子很快,肩背挺得筆直,及腰長發随風飄散,灰色毛呢外套松松垮垮。
清瘦的骨架,蒼白的臉色,還有泛紅的眼睑,組合起來,令她看起來有種倔強的孱弱。
路口紅燈阻止了她的腳步。
林歲安微喘着停在街邊,寒冬深夜的冷空氣擠進肺部,她難以抑制地弓腰咳嗽,動靜很大,咳得頭腦震顫,脖頸脹紅,眼淚不受控地往外冒。
即使已經平安活到了二十六歲,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可她還是一幅弱不禁風的模樣。
夏天不經熱,冬天不受冷,春秋必會生場大病,稍微運動一下就喘不上氣。
胃又挑又脆弱,少吃一點就痛,多吃一點就吐,經常頭暈,很容易累。
拖着這具她自己都十分厭棄的身體,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那麽久。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可沈子宵和吳雨微還是輕而易舉地就打碎了她一直背的殼。
明明是他們做錯了,可辯解的言語間都在拿她做前提。
好累,她真的好累。
等到緩過勁,林歲安視線裏都是模糊的光影,她忽地顫聲哽咽,不再強撐冷靜,低聲抽噎啜泣,抱着膝蓋蹲在了繁華裏。
眼前車水馬龍,身後行人匆匆。
像只沒人要的,孤獨又無助的小動物。
Advertisement
路過的人時不時朝瘦弱漂亮的姑娘投去探究的眼神。
可沒人會上前詢問。
她也不需要傾訴。
新年伊始,不會有人想要聽她的糟心事。
林歲安将臉埋進臂彎,肩膀瑟縮,緊緊抱住自己。
恍惚間,她想起多年前在濱寧的那個夏天。
蟬鳴不止的夏夜晚風,裹挾着栀子的味道,吹進逼仄的出租屋。
少年滾燙的身體貼上她,像蒼茫雪地裏唯一的熱源,讓她沉溺其中。
他是個不擅長溫柔的人,卻會輕拍她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
“安穩地睡吧。”
“往後不會再讓你驚醒了。”
……
“滴滴——”
急促的車喇叭聲把林歲安從回憶裏扯出。
她猛地擡起頭,信號燈還是紅色,不知變換了幾波。
眼淚從尖俏的下巴滑落,林歲安怔怔地望着前方,發絲淩亂,胸膛起伏。
明晝……
要是你在的話,一定會幫我揍他的吧。
這兩個字從腦海裏蹦出的剎那,林歲安呼吸急促了一下,她抿唇站起來,暈眩感令她閉了閉眼,良久才緩過神。
她真的該好好睡一覺了。
林歲安最後還是沒有越過那條斑馬線,她随手招了輛出租,想了想,報了自家小區附近的酒店。
她了解沈子宵,接下來肯定會天天去她家樓下和工作室門口蹲她。
為了能好好休息,那個家短時間是不能回了。
幸好酒店還有剩餘的空房,林歲安刷開房門,将行李和手機随意一扔,屏蔽所有消息,整個人摔進柔軟的大床,她不堪疲憊,昏沉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窗外天光刺眼,她難受地蜷起身體,将近一天沒吃東西,胃抽抽發疼。
她叫了餐食,等待期間用包裏殘存的巧克力恢複了點血糖。
未接來電和各種消息擠滿通訊欄,林歲安看在眼裏,沒有回。
被沈子宵和吳雨微兩個她最信任的人共同背叛,這事對她來說打擊挺大的。
即便這些年她的心硬慣了,但總歸是肉做的。
又被沈子宵那句戳心的話刺激,林歲安陷入一種厭世逃避的狀态。
遭到打擊,人體是會自救的,那些細胞和器官會強迫你不得不停下。
哪怕只是什麽都不做,躺着不去想那些惡心的事。
年底各式工作積壓的疲憊排山倒海般将她壓垮,林歲安昏昏沉沉躺了一天,直到夜幕漸濃,華燈初上,才悠悠轉醒。
她扒拉盤子裏的殘羹冷炙,一點滋味都沒有,索性扔了叉子進浴室泡了将近半小時的熱水澡。
吹完頭發,林歲安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子裏的人,長睫微動。
難得平心靜氣地端詳自己,她突然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明明比以前更漂亮,可就是感覺眉眼間,多了很多東西。
林歲安一時間找不到準确的形容。
非要說的話,是一種,游刃有餘的冷漠?
她已經是個可以熟練面對紛雜世界的大人了,再也不是從前強裝堅強鎮定的小孩。
她有錢,有朋友,在工作中實現了自我價值。
可是為什麽,還是無法從過往中釋懷呢?
沈子宵一句上頭的刻薄便能輕松挑起。
那些時不時洶湧的回憶,像一記悶棍,打在她感到輕松的時刻。
警告她,你沒有解脫。
你并沒有放下。
昨晚蹲在街邊想起那個名字時,林歲安自己都愣了愣。
好久了,她刻意不去想他,可有的人就像藏在頭發裏的傷疤,努力不去在意,但不妨礙他存在。
林歲安發了會呆,給自己化了個淡妝。
她起身從包裏掏出一個磨損嚴重的皮質卡包,打開抖了抖,掉落出一對泛着光澤的銀色耳扣。
耳扣小巧,上面有十字架浮雕,每只內側分別刻着英文字母M和Z。
林歲安摩挲着觸感溫潤的耳扣,眸光黯淡,随後慢吞吞地給自己戴上。
這趟去京州出差走得匆忙,她沒帶多少衣服,随意挑了件灰粉色的緊身吊帶打底,套上白色的低領毛衣,下身一條緊身小腳牛仔褲,黑發綁成低馬尾,襯得脖頸修長,鎖骨明顯,身形纖瘦。
她給人的氣質向來是清冷柔弱那一挂的,可耳垂上朋克風格的耳扣又幫她增添了幾分叛逆,配上冷淡疏離的眉眼,讓人想要親近又不敢随意造次。
林歲安披上厚重的毛呢外套,只帶了手機和房卡,打算去找梁校。
梁校也是和她在大學時就交好的朋友,前年從雜志社辭職,開了家清吧。
林歲安的酒量可以用垃圾來形容,身體也不允許她暢飲,所以梁校特意為她調制了一款低酒精的雞尾酒,非常對她口味,每回她心情不好都會去喝一杯,好讓思緒不那麽清醒。
清吧名叫“墜濃”,地點在繁華的鬧市區,門臉素雅,看起來像是家服裝店,可裏面卻別有洞天,裝潢是哥特暗黑的風格,所有吧臺和桌椅清一色的沉黑,牆上和角落滿是誇張大膽的壁畫和裝飾,都是梁校這麽多年從世界各地海淘回來的藏品。
林歲安一推門就瞧見了正在臺上唱歌的梁校,這個點她果然在。
女人一襲設計款的黑色吊帶裙,長相溫婉秀氣,可一頭金色短發,鼻釘唇環,還有滿臂的零碎紋身,讓她有種又純又野的氣質。
“I don't wanna be you anymore……”
她這會兒正唱着首頹靡的英文歌,很符合梁校還有酒吧的調性。
對方也看見了她,女人皺了皺眉,站起身走過來。
接過林歲安的外套,攬過她瘦薄的肩背,梁校将人帶到卡座,連忙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電話不接,微信也不回,我快急死了,打給沈子宵他沒說兩句就挂了,莫名其妙。”
調酒師阿巒端來兩杯檸檬水和幾盤零嘴,梁校順勢囑咐:“老樣子。”
阿巒點頭離開。
林歲安擡眸看向她:“沈子宵和吳雨微睡了,被我當場抓住。”
語氣平常,仿佛那個男朋友出軌閨蜜的大冤種不是她。
空氣凝滞半晌,梁校才從這句話裏回過神,猛地錘了下桌子并暴喝出一聲靠。
這會兒店裏客人還不算多,聽到動靜,坐散臺的幾個女生看了過來。
林歲安抿了口檸檬水,按住她的手拍了拍。
“兩個賤人!”梁校氣得胸膛起伏,“不行,我得去幫你出口氣。”
說罷提起桌上裝飾用的銅質燭臺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