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
2023年1月29日
禾刀/文
“老妹兒啊,你等會兒啊,咱倆破個悶兒啊……”
“我活着是你的人兒啊,死了是你的鬼兒啊,你想咋地兒就咋地兒啊……”
……
擁堵的高架上,宛如蝸牛般慢吞前進的出租車裏,《依蘭愛情故事》不知道循環了多少遍,林歲安頭靠着車窗,盯着旁邊的白色賓利。
賓利後座有只金毛,這會将鼻子從小敞的窗縫擠出來,大口喘氣。
一人一狗,四目相對。
林歲安耷拉着眼,眼下烏青濃重,一臉睡眠不足。
忙完拍攝工作,買不到飛機票,她坐了将近六個小時的高鐵,從京州趕回海港,一天只吃了塊巧克力,步履匆匆,就為了這該死的跨年驚喜。
她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實在不明白這種被人為賦予意義的普通日子有什麽好慶祝的。
跨過零點來到新的一年,一切煩惱和痛苦難道就不存在了麽。
沈子宵明明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人,有時候卻還是矯情幼稚到惹人厭煩。
長久的沉默令愛拉家常的司機大哥坐不住了,他透過後視鏡瞧了眼渾身彌漫着怨氣的林歲安,調低音量,笑道:“大妹子擱哪旮沓來的啊?”
“京州。”
氣壓又低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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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不死心,繼續:“來跨年?”
“嗯。”
其實她就住海港,但面對愛聊天的司機,她向來奉行用胡說八道大法來應對。
“和男朋友還是閨蜜?”
“男閨蜜。”
“……”
有點聊不下去了。
大哥尬笑了兩聲,重新調高音量,音樂再次主導場面。
“師傅,能換首歌嗎?”
歌曲即将再一次循環的時候,林歲安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低聲說。
司機大哥聞聲笑了笑,邊問邊點開歌單:“咋地,不喜歡介歌兒?”
林歲安收回視線:“不喜歡。”
“就賈玲那小品,叫啥《你好,李煥英》,講她媽媽的故事,哎嘛最後就放的介歌。”
司機大哥是個性情中人,見打開話匣就源源不斷往外遞話。
“姑娘你看過沒,老感銀了,哭得我稀裏嘩啦。”
“唉,世上只有媽媽好啊,推薦你去看看。”
入夜後的海港市是暖色調的。
昏黃的燈光折射進車廂,割裂出明暗的空間。
林歲安喉頭幹澀,吞咽了一口,她坐直身體,将自己隐進昏暗裏,聽到這話,長睫顫了顫。
“……好。”
大哥感嘆完,換了首在他看來十分潮流的歌。
“清早一出門看見個大美人兒,繡花的小棉襖兒得體又合身兒,瓜子兒臉雙眼皮兒粉面桃腮紅嘴唇兒啊……”
“介歌帶勁不。”
林歲安:“……”
算了。
被東北大哥的勁曲歌單嚯嚯了一路,等一小時後抵達沈子宵的公寓門口,林歲安徹底沒了困意。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保安亭附近,沒什麽精神地坐在箱子上,寒風吹來,冷得刺骨。
霧氣随着唇瓣開合飄散,林歲安吸了吸鼻子,給沈子宵打過去。
沈子宵從月初就計劃好了和她的跨年活動。
但被她一句那天有提前定好的拍攝工作給堵了回去。
“你明知道這是我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跨年日,為什麽還要安排工作?”沈子宵皺眉問她,語氣不悅。
“拍攝場地只留了那天給我們。”林歲安平靜地看着他,神情疲倦,似乎連和他解釋都是件耗費心力的事情,“沈子宵,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幼稚?”沈子宵盯着她,輕嗤道,“林歲安,是我幼稚還是你太冷血了。”
林歲安阖了阖眼,不想和他吵:“一個跨年而已,你想約會我們可以再找時間啊……”
“這是跨年的問題嗎!”沈子宵低吼着打斷她,眼尾泛紅,“你根本不夠喜歡我,所以不在乎。”
聽到喜歡這兩字,林歲安原本不耐的眸光暗了下去。
她沒了底氣再去和他辯駁,因為她确實不夠喜歡他。
所以當初為什麽同意和他在一起呢。
“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林歲安皺了皺眉,她記得白天沈子宵微信上說過,今天沒有行程,打算在家裏打游戲度過。
難不成這會還在游戲裏。
她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四十分,還有二十分鐘就是零點。
本來打算讓他下來接自己,轉念一想,突然出現在房門口好像更驚喜一點。
思及此,林歲安站起來,拖着行李走進小區,熟門熟路地來到沈子宵租的那套公寓底下,拿出電梯卡走了進去按下頂層。
沈子宵是日企的高管,年輕有為,人長得也帥氣,在外人看來她和他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二人的好友圈重合度高達百分之八十,大部分是從大學就開始玩的那一撥。
沈子宵追了她六年終于得償所願這事,已經成了朋友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電梯平穩上升,林歲安盯着不斷跳動的數字,鬼使神差想起答應沈子宵的那天。
她在棚內給一位男演員拍攝雜志封面。
天氣燥熱,即使兩臺空調低溫運作依舊無法驅散暑氣。
她身子從小就弱,長時間在高溫下工作,外加演員的團隊不斷附加要求,讓她強撐的清醒開始崩壞,和經紀人審圖的時候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過來就看見沈子宵守在她病床前,襯衣淩亂,沒了往日的精英感。
四目相對的剎那,男人紅了眼眶。
這不是他第一次因為她而哭。
沈子宵是個情緒波動很強的人,用梁校的話來說,他比女人都要敏感脆弱。
林歲安當時就覺得,六年确實太長了,她的心也不是鐵打的。
在一起小半年了,沈子宵當初打動她的敏感和脆弱,愈發變成了矯情和控制。
電梯門開,林歲安思緒回籠。
她走到沈子宵家門口,要輸入密碼的時候忽然一頓,半晌才記起沈子宵的生日是哪天。
她這個女朋友當的,屬實不太稱職。
門打開,屋裏燈全暗着,她将行李箱提進來,輕聲帶上門。
男人的皮鞋擺在門口,旁邊散落着一雙白色的長筒靴。
看到這雙靴子,林歲安的眉心微蹙。
她朝客廳看了眼,茶幾上擺着還未收拾的外賣盒,通向主卧的走廊上,一件女人的羊羔毛外套落在那。
林歲安垂下手,嗤笑一聲。
這個驚喜,确實很大。
她慢慢蜷縮起手指,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呼吸鈍鈍發緊,後脊僵直,整個人猶如墜入冰窖。
為什麽出軌的對象偏偏是……吳雨微呢。
那個從她大學時期就一直很要好的,朋友。
“子宵,你好棒,嗯……我好愛你……”
女人嬌媚的輕吟從卧室裏飄出來,夾雜着男人越發用力的悶哼。
林歲安抿了抿冰涼的唇,良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她慢踱到主卧門口,門并沒有關嚴,還留了條縫。
光從縫裏擠出來,打在她臉上,無悲無喜。
林歲安擡眼看過去,她最信任的兩個人此刻忘乎所以地陷入□□當中,密不可分,男人的肩背上都是抓痕,女人塗着白色甲油的手指繞在男人頸後,刺眼又熟悉。
親眼看見那張臉,林歲安還是沒忍住胃裏的翻湧,捂住嘴幹嘔了兩下。
房間裏的畫面還有聲音,令她難以抑制地泛起惡心。
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些被卓寧帶回來的男人,也是發出如同野獸一般的低鳴,侵襲她每個難熬的夜晚。
林歲安後退一步,穩了穩心神,左滑手機屏幕,調出相機,點到視頻模式,對着床上的二人錄了一段。
她向來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沈子宵和吳雨微此刻在她心裏,已經是毫無關系的人了。
但她更不愛吃虧。
拍完視頻,林歲安沒有再看一眼,她轉身走到客廳,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冰水,滋潤因為趕路而燥澀的喉嚨。
她擡眸看向牆上的時鐘,指針在半分鐘後略過12點,天邊綻放起絢麗的煙花,她站在落地窗前,欣賞着這個都市的一切繁華和迷醉,身影孑然又孤寂。
林歲安說不上來自己此刻的心情。
又解脫,又憤怒。
解脫的是,不用再和沈子宵扮演情侶。
憤怒的是,吳雨微背棄了這段友誼。
她和吳雨微認識七年了,比認識沈子宵還多一年。
作為獨立攝影師安寧,從籍籍無名走到大衆面前,吳雨微是她的第一位模特。
兩人擠在簡陋的出租屋裏,靠最簡單的道具拍出了無數出圈的作品。
她成了百萬粉絲的大網紅,她說一輩子只做她的模特。
林歲安閉上眼,鼻子一酸。
比起男朋友出軌,她更難過的是好友的背叛。
“歲,歲安……”
男人驚恐的啞嗓在身後響起,林歲安咽下酸澀,平靜地轉過身,窗外煙花絢爛,襯得女人的臉,愈發沉着驚心。
林歲安長得很标致,五官大氣明豔,特別是那雙眼尾微挑的瑞鳳眼,小開扇雙眼皮,不作任何表情,淡淡凝視着你時,總有種拒人于千裏之外,別樣勾人的清冷。
沈子宵下半身裹了條浴巾,薄汗淋漓,溫潤的笑眼還帶着欲望難消的紅意,可眼裏向來的多情此刻被驚恐和懼怕占據。
林歲安抱臂淡淡打量他,像是在打量什麽物品,無波無瀾。
沒有憤怒,沒有怨怼,沒有辱罵。
甚至連厭惡都沒有。
這深深刺痛了沈子宵的心。
他最恨她這幅淡然的模樣。
“歲安……”
聽到的動靜,跌跌撞撞跑出來的吳雨微在看到林歲安的那一眼,渾身冰涼,她小腿一軟,攀住沈子宵的胳膊,才不至于摔倒。
“歲安,我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都是誤會……”
這解釋屬實可笑,說到最後沈子宵都不自覺消了音。
“誤會。”林歲安輕笑,笑聲清淩,落在二人心頭,卻千斤重,“我都親眼看見了,還能怎麽誤會?”
“屋裏沒酒,說明你們意識清醒,吳雨微身上完好,說明不是受傷了你好心照顧她,地上散落的套,三個,說明你們不是意外,而是興致很好。”
林歲安溫聲說出最涼薄的話:“沈子宵,我們分手吧。”
“不行!”
聽到分手兩個字,沈子宵徹底崩潰,他紅着眼上前緊抓住林歲安的手,噗通跪了下來,語氣懇求,“安安,我是氣你不陪我,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說陪我跨年,我一時糊塗就讓她進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做了這種事……我錯了……”
“沈子宵你個王八蛋!什麽叫你一時糊塗,明明是你主動先抱我的!你他媽說林歲安不肯給你睡,心裏怨她,求我陪你!”
“閉嘴!”
“安安,她在胡說八道,是她暗戀我,故意勾引我,她還是你的好閨蜜,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立刻拒絕她,我愛的一直是你,你知道的……”
聽到吳雨微的話,沈子宵面色一變,惶恐地看向林歲安,還想解釋,可對方連看他都不再看一眼,甩掉他的手,輕輕說了句:“別碰我。”
林歲安邊用袖子擦手,邊低聲道:“以後你們兩個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周圍人問起來你們自己解釋,要不要臉自己掂量。”
她沒有将視頻的事透出來,以沈子宵下床翻臉不認人的态度,還有吳雨微驕傲自負的脾性,這事絕對沒完沒了。
現在場面混亂,她只有一個人,身體又疲憊到了頂點,實在不适合當場發作。
以後有的是機會。
“吳雨微。”林歲安擡頭,直直望向懵了的女人,唇瓣開合,“他是你的了。”
聲線平靜,卻充滿了嘲弄和施舍。
這句話點燃了沈子宵的怒火,他猛地站起來,攥緊女人的手腕:“林歲安,你他媽把我當什麽了!”
“放開我。”瞧着剛擦完的手,林歲安睨向他。
這雙美麗的眼裏,沒有一絲抓到男友出軌的憤怒和難過,有的只是不耐煩。
“林歲安,你他媽連裝都不想裝一下是麽!”沈子宵指着自己,表情猙獰,“面對我永遠一張死人臉,我他媽舔你六年,結果你他媽一點都不喜歡我!”
“你就是個沒有心的,我都懷疑,你爸死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頂着張死人臉啊!”
話音落地,場面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吳雨微雙目圓瞪,詫異地看向沈子宵。
沈子宵吼完才反應過來,他神情怔然,自己都懵住了。
只見女人臉色倏地變白,下颌繃緊,眼神冷得讓人心頭一顫。
果然,越是了解你的人,越是知道往哪裏戳最痛。
當沈子宵說出剛才那句話時,過往的一切都變得好可笑。
她和眼前的這個人,也不會再有什麽過往了。
林歲安抿緊微微顫抖的唇,昏暗裏,眼眶漸紅。
她用力掙脫男人的手,抓着行李箱就走,動作決絕幹脆,大衣從肩頭滑落,發夾墜地,長發散落傾瀉,遮住她此時不願示人的側臉。
“對不起安安,我瞎說的,我混蛋,求你別走!”
沈子宵心口一沉,想要上前抱住她,可腰間的浴巾突然滑落,他表情一變,扯住浴巾的剎那,林歲安已經推開了門,離去的背影單薄又孤獨。
“砰”的一聲之後,一切歸于平靜。
沈子宵腦海裏都是林歲安最後看向他的眼神。
男人肩膀頹塌,低着頭,窗外煙花依舊絢爛,光芒照耀天際的剎那,眼淚無聲砸在腳邊。
他知道,就算再來無數個六年,林歲安都不會再對他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