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漫天流螢如同星河灑落,映得蓮池流金溢彩。一個身量尚小的宮裝女孩捉着身旁男子的袖幅,揚起頭問道:“皇叔祖喜不喜歡?”
她口中的“皇叔祖”身形挺拔,烏發束于玉冠之中,披了一件繡雲風帽,正掠起一角為她擋風。
“皇叔祖很喜歡,和兒費心了。”他聲音清湛,如玉石相叩極為動聽。
女孩興奮地繼續說道:“虔哥哥送過我一條夜照蓮花船,蓮花座托着一船的流螢,漂亮極了!”
那男子不應,用風帽攏住小女孩沉聲道:“起風了,我們進去。”
這時聽得小女孩低低的一句“我好想父王母妃,還有睿哥哥虔哥哥……”說着說着竟傳來低低的嗚咽。
男子側着俯下身,露出如詩如畫萬千繁盛難及的面容,輕輕地為小女孩拭淚,柔柔道:“和兒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聞得此言,小女孩竟真的憋住了哭音。男子一笑,揉了揉她的發頂,站起身牽住她的手,指了指天際星辰:“這些星子是不是一直跟着你?它們是你的父王母妃和哥哥們所化,永遠望着你伴着你。”
“那皇叔祖,會不會一直陪着和兒?”
“若皇叔祖變成了天邊星辰,必定也時時望着和兒,不叫你孤單。”
夏風迎送荷香,流螢猶在閃爍,忽散忽聚地萦繞。男子一手牽着小女孩一手伸出點了一只螢蟲,望着它驚起飛旋,随即儀态雍容地踱步離開。
他不知洛星河亦在遠處假山之後望了他許久。
洛星河暗想,原來權傾天下的皇叔晉王,這麽溫柔。
皇叔晉王,康帝之子,先皇幼弟。昔年康帝朝時諸子奪嫡腥風血雨,先皇殺出重圍時晉王不足三歲,比後來的大皇子膠東王還要小上三歲。先皇一口氣殺了七八位兄弟,待放眼過去手足凋零,一時察覺恐失仁于天下,又兼幺弟年幼恰似親子,于是将其放在皇後膝下親手拉扯成人。沈皇後出身名門賢德淑良,十餘年悉心照料,與晉王名為叔嫂情同母子。
先皇原有親弟諸子左右,正值壯年滿志躊躇,登基十多年掃內亂平南疆,卻在劍指西北前夕圍獵堕馬,傷重而亡。一時朝野震動,社稷危急。由一品親王晉王領頭三府徹查先皇堕馬一事,竟牽出了背後膠東王府的動作。最後大皇子偕同王妃并二子齊齊自殺,宗親扶立七皇子繼位,是為今上。
晉王府中這位小女孩,正是膠東王幼女,襄陽郡主趙令和。她失怙失恃,被皇叔祖晉王接到了府中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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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趙令和哄去睡覺,晉王猶流連蓮池。他的母親出身不高,康帝晚年時縱情聲色,這位絕色少女便被當時的陳昭儀獻與皇帝邀寵。絕豔易凋,芙貴人生下十六皇子後不久便過世了。故此晉王對生母毫無記憶,只知她被陳氏家族從江南采買送入宮中,閨名蓮字,康帝才賜的芙貴人封號。晉王十八開府自立,特在王府中辟了一方蓮池紀念生母。每年盛夏菡萏花開,他總會想起只餘畫像難憶音容的生母。
晚風習習,王府中人不敢打攪晉王靜思,只在一旁候着。洛星河知晉王身側皆是絕頂高手,故而不敢過多吐納呼吸,暫先匿于暗處悄悄打量這位天下聞名的親王。
今上不過十歲,與母親張太後孤立無勢,仰仗皇叔并沈皇後母家沈氏穩住朝政。世人皆知,帝座之上是小兒,攝政的則另有其人。
但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叔深得沈皇後并沈氏教誨,為人仁厚素有賢名。洛星河一路沖殺至京城,便是要将一件關系國本的重要物什交與這位賢王。
只是他萬沒有想到,風荷齊舞之中,會見到這樣一番絕世風姿。
正待他欲出聲面見晉王之時,忽聽得晉王開口道:“曹景春他們的家人可安頓好了?”
有人回道:“俱已安頓好了。”
晉王沉聲道:“殺手追查得如何?”
“六人身上的刀傷劍傷各有區別……”
“這些本王早已知曉,你只需說查到了還是沒查到。”晉王冷冷道,一衆人急急跪下,便聽得晉王繼續寒聲道,“屠案至今二十日了,你們這群廢物,究竟查到了什麽?本王限你們一月之內将殺手擒至本王面前,已是寬限許多,居然到現在還毫無頭緒。蘭旬,你是有幾顆腦袋能讓本王砍?”
“屬下知罪!屬下已布人一一徹查有嫌疑的幾位江湖好手,待明了了他們各自的行蹤,自然能找到此人!一月為期屬下謹記在心,若有失職,屬下提頭來見!”
晉王冷哼了一聲:“不僅要徹查,這些人待查明真相後全部秘決,一個活口不許留!”
“以俠自任以武犯禁,俱是朝廷心腹大患,定要一個不留全部除去。待本王騰出手來,要發命州縣捕盜,将這些亂匪一網打盡!”
洛星河身形一滞,神色冷肅起來。
晉王聲音清越,卻似寒冰利劍刺在洛星河心頭:“此匪掠走賬本,必是受人指使。本王也是高看曹景春了,居然留下這麽一個把柄。伏辛那裏盯緊了。西北戰事吃緊,我在朝中難免腹背受敵,當此時絕不能出亂。”
蘭旬回道:“一切來往流水已經悉數銷毀,那些賬本也是死無對證了。”
晉王轉身而去,緩緩道:“本王離京督戰前,你定要将此事了結。”
數日後,皇叔晉王請命督戰,奔襲千裏深入西北。
洛星河仿佛想掬一把星子一般在半空中比劃,斜挑着眼望着沈攸寧,笑道:“沈攸寧真是叫我心歡喜。”
沈攸寧伸出手握住他的,輕輕握住,低低道:“是沈攸寧叫你心歡喜。”
洛星河一手掩面,猶帶微笑:“對,沈攸寧。”
沈攸寧緩緩松開他的手。許久,他突然躍身而起,而後伏在沈攸寧面前,松開虛握的手心,漏出一點螢火。
“送給你。” 那流螢明暗閃爍了數下,隐入了蓮葉之中。洛星河笑着伏在桌案上,扶着沈攸寧的肩緩緩貼近,低聲道:“我欲唐突,卻不敢輕慢,能不能當作酒意?”
不想沈攸寧卻傾向他,眸光大盛,回道:“只是酒意不是真心?那不行。”說着便輕貼了洛星河的唇瓣,雙手攏住他的腰卧倒。
洛星河不設防地沈攸寧壓倒,唇上還留着方才一觸的餘溫,一時愣住了。
沈攸寧的手劃過他的眉眼,輕柔和緩,如雲聚,如花綻,在洛星河的心頭蕩開波瀾。
他望着沈攸寧專注的神情,唇微動,卻哽着難言。
“我也是,第一眼見到你,便喜歡你。”沈攸寧竭力壓低聲音,顯得不那麽沙啞,“你像雲一樣,從天上來,好像不會落到地上,好像抓不住。”
“不過現在,我抓住了。”沈攸寧笑起來,俯身吻住洛星河,細細研磨他的唇瓣。
洛星河不由自主地扣住他的手,回吻着他,眼角卻透出一絲水痕。
沈攸寧察覺到二人面上的濕意,心中嘆息,他以唇輕輕掠過洛星河的下颌,在頸間流連。洛星河身體微顫,抱緊了沈攸寧,不斷啜吻着他的發頂。
洛星河攏着沈攸寧,半晌嘆息道:“晉王殿下是真是假?”
沈攸寧頓住,随即低低笑了出來。靜夜無聲,兩個人相擁,洛星河埋在沈攸寧的肩窩,低低道:“晉王殿下,洛某人束手就擒。”
話音落下,沈攸寧微嘆一聲:“你曾經帶着賬本到京中尋我?”
洛星河嗤笑一聲:“我當時蠢極,甩開你手下幾波追兵,竟是殺出血雨去尋你。”
“我原以為,仁德晉王,必是看不得江南苦役重賦官吏肆行,卻不成想,那些橫征的雪花白銀,俱是入了晉王殿下的私庫。”洛星河閉了眼,顫聲道,“為什……”
他悶哼一聲軟倒在沈攸寧懷中,沈攸寧抱着他,平平道:“我此行江南,其一便是要親手将你擒而秘決,可見了你我便不舍得了。你将賬本交與我,曹景春一衆的性命,我都不計較。”
洛星河中了毒針不得動彈,只能咬牙道:“這一路我也無數次想殺你這國之蠹蟲,可我也不舍得。你貴為皇叔權傾四野,榮華富貴取之不盡,為什麽還要自立私庫?難道,是圖大計嗎?”
吉祥領人抗稅,近百民夫被打死了一半,全部由蘇州巡撫曹景春及吳縣縣令許季成下令扔到亂葬崗為野獸吞食,不得收殓。
頭七之夜,有神秘客奔襲百裏,連取了六顆人頭懸到了蘇州巡撫府門前,朝野大震。
“洛星河,你知道為什麽自漢武時起便大禁游俠,舉國絞殺?”沈攸寧一邊将他抱入船艙,一邊說道,“你既那晚知曉了賬本中私庫為我所屬,自然也聽到了曹許等人家中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