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還是要看他人動手奪他性命?”
說完這話,沈均告退。
趙鏡琰咽下葡萄核,坐回了禦榻上。
從壽春接到京中的楚安王世子趙南嘉已經搬進了東宮之側偏殿。趙鏡琰還沒有去見過這個孩子,便起駕前往東宮。
這是趙鏡琰登基之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皆在心底。他為少年時,為太子時,縱情豁達不思煩憂,紀皇後柔柔看他又似目含愁波,這一切趙鏡琰只作不知。
紀皇後薨逝的時候,平帝早已纏綿病榻起不了身,身側便只有太子陪着她。紀皇後也是身染沉疴,昔日嬌俏如畫的面容枯槁瘦削。她輕輕地撫着趙鏡琰,用口型說着不哭。最後趙鏡琰俯身附耳,聽到了母後最後一句話:“對不住我兒。”
何以對不住他呢?紀皇後與他血肉,護他長大,未曾薄過他一分母愛。只是他命中注定,生在了王朝暮年,生在了皇宮禁苑,生在了皇後膝下。
東宮正殿漆黑,左側偏殿燈火通明。
趙鏡琰不讓宦者通報,默默走了進去。
寝殿中隐隐傳來孩童泣聲,趙鏡琰想起這孩子虛歲不過四歲,乍離了父母怕是要哭個不停。于是他款步上前,在跪倒一地的宮人之中抱起這個孩子。
趙南嘉望着這個周身琳琅的男人愣住了,淚珠順勢滑下臉頰。
宮人急急擡頭提醒:“世子殿下,快拜見陛下!”
“不必了。”趙鏡琰抱着他,溫言撫慰,“可是想母妃了?”
趙南嘉顯然學過話,一字一頓道:“臣不敢。”
趙鏡琰啼笑皆非,掃了一眼伏地的衆人,沉聲道:“楚世子才多大年紀,誰教的?”
無人作答,他輕輕擦去趙南嘉臉上的淚,輕聲道:“馬上就能回家了,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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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趙南嘉,與元衎倒是有緣。只是這緣分對你而言不是什麽好事。小南嘉,忘了進京所見的一切人事吧。”
趙南嘉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奶聲奶氣道:“陛下莫哭。”
衆人一驚,被趙鏡琰喝退:“朕要與楚世子獨處一會兒,你們出去!”
見衆人不動,趙鏡琰低低笑開:“朕果真活得憋屈,你們跪朕卻不敬朕,是不是都是看在元衎的面上?要變天了,卻還沒變天,還認我這個皇帝的,立馬滾。”
一個常侍急急起身揮退了衆人,趙鏡琰看着他匆匆離去的步伐,曉得他是出去禀報了,也不惱。待把趙南嘉放下,他數着步子走到寝殿牆邊,輕敲了敲一塊地磚,伏身下去。趙南嘉隔着床榻歪頭瞧他,他拿了東西,轉身朝趙南嘉噓了一聲擠擠眼。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份體面,只是想來有些可悲可笑。
元壽皇帝夢中駕崩,可見過他殡天之象的人都明白他是中毒而死。
他死得突然,卻不意外。
魏王元衎得到消息趕到宮中的時候,禁宮各處俱已飄起白幡頌起經樂。
元衎縱馬直闖宮城,到了顯仁殿才想起,趙鏡琰的屍身如今應該擺在梓宮。
大行皇帝躺在金絲楠木的棺椁中,理過遺容含着明珠,猶如生前。元衎扶在棺椁邊上,輕聲喚他。可趙鏡琰不像往昔,既無冷色亦無笑意,阖目躺着,全無反應。
沈均也聞訊進宮,見到失态的元衎警鈴大作,急忙跑到他身側,低聲道:“陛下為你舍身,你如今若溺于傷逝,豈不辜負了陛下?”
元衎目光不離趙鏡琰,冷冷道:“你昨日進宮,與他說了什麽?”
他雖聲露寒意,沈均卻面無懼色:“這些話我不說,總有人說,而且說得比我難聽許多。”
“可你不同。”元衎顫了顫,“我原以為,你對他尚存三分舊時情誼。”
沈均到棺前磕了三個頭,上了香,走回元衎身側,低低道:“你與他,終究只能活一個。陛下有他自己的傲氣,他離開了,既是成全你,也是成全他自己。”
元衎撫着趙鏡琰鮮活如昔的眉眼,喃喃道:“他怕痛,怎麽能憋着一聲不吭?”
“陛下抱定死志,自然一無所懼。”
元衎笑了笑:“好了,如今我全無顧忌再無摯肘了。趙鏡琰,我要做皇帝了,你看不看得到?”水跡倏地落下,“你看不看得到?”
元壽六年,趙鏡琰命隕,魏王主持喪儀,拟了谥號“懷”。
慈仁短折曰懷,平平無奇。
無人敢猜測這“懷”字是否另有其意。
懷帝留下遺言,不過八字,端端正正壓在袖籠之中:放還南嘉善待齊瑗。
元衎照做。朝中請立魏王,他推拒不過便自立為帝,改國號景。
六年之後,景朝高祖死于箭瘡,傳位二弟元征。神位請入太廟,護佑景朝國祚。
再見趙鏡琰,已是百年之後。
——《不認情深+番外》完——
《滿船清夢壓星河》
文案:
蒼生何如?自我肩挑。
——這個故事的三觀有些微妙,清者濁者,真有泾渭分明?趙攸寧是對是錯是正是邪是忠是奸?其實無所謂,他就是他。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悵然若失
搜索關鍵字:主角:趙攸寧,洛星河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初夏時節,吳縣太湖上蓮葉接天。船娘們蕩開碧波,攬了一船荷花在湖上搖曳,麗日荷香佳人笑,引得許多游人駐足。
三月裏西北戰事初定,昭軍大捷,江南一地三年來稅賦初降,叫魚米之鄉的百姓稍松口氣。自古繁華的蘇州,乃天下第一風流之地,故此游人客商雲集。雖是白日裏,有條花街卻熱鬧得很。這裏多賣藝的清倌,都是如水的南地女兒,大多身世孤苦流落風塵。常有外地客商至此,見到可憐人兒,替她贖身納回家中的。所以這條新陽裏聞名遐迩,幾成一處勝地。
長街之上意濃閣,枕河而居,可遠眺太湖。閣中有位才貌出衆的清倌拂衣,原為官宦之後,舉家落難充入賤籍。她年方十八豔名遠播,乃意濃閣的頭牌。此時她正背着一個男子,語氣冷冷:“你回去吧,我不過一個煙花女子,為我做這麽多無甚意思。”
那男子并不惱,語氣上揚:“你可是神女啊。”
拂衣轉身望向他,竟是帶了一絲笑意:“你不必多說。我心裏其實高興得很,可我不能答應。洛星河,不要強人所難了。”
洛星河嘆了一聲:“你真是固執,這番好意為何就是不收?看來,雲起的忙,我實在是幫不了了。慚愧慚愧,叫如何面對我的老友啊?”
說着他退向窗邊,望了望太湖之景:“罷了,在此處可日日見得美景,浮生須臾,哪裏算得不快活了?”
拂衣聽得他此言,倒了一杯酒遞上:“累你游說半天,洛公子不喝茶只飲酒,敬你一杯,也敬你方才那番話。”
洛星河接過那杯斟滿的酒,大笑道:“拂衣姑娘敬的,大幸!只你們可千萬不許告訴雲起。”他帶着笑眼掃了拂衣的幾位侍女,星眸閃爍惹得衆女面帶酡紅,随即仰頭一飲而盡,抱拳作別。
侍女們嗤嗤笑着看着他躍出窗外,淩空點上意濃閣前的琉璃燈架,流雲一般緩緩舒展,飛落至斜雲橋上。待他落地,橋下漣漪蕩起,一艘小船緩緩駛出橋洞,露出船頭。
原本在窗邊朝洛星河揮舞絹帕的侍女們齊齊喊道:“客行公子,先慢些!”
洛星河順着她們絹帕齊舞的方向望去,橋下小舟之上立着一個背手的素衣男子,那男子聽到女兒家們的呼喚聲,便緩緩轉過身來。這一下,窗邊的姑娘們喊得愈響:“公子且慢!”
洛星河低頭望着他,那男子的眼神也移向橋頭,見到伫立的洛星河,竟舒展了笑顏,一時水天空靈槳聲不聞。
洛星河朝他呼道:“此地有豺狼虎豹,切不可停!”
那男子微挑眉,笑容不變,指了指樓上諸女,又指了指遠處太湖芙蕖。
洛星河大笑道:“兄臺是惜花之人。”他飛身而下,穩穩地落在小舟之上,朝這位素衣難掩風華的絕世美人抱拳道,“在下武進洛星河,不知兄臺何來,何往?”
小舟之上只一個船家,識得這位洛家的小公子,便邊劃槳邊回道:“這位公子說話不方便。”
洛星河微訝了一下:“是嗎?那在下魯莽了。兄臺來蘇州是游覽還是議事?”
那男子将手放在心口,洛星河問道:“是為散心?若是這樣,不若由我這地頭蛇為兄臺引路,去尋幾處有趣的地方,一覽江南風光。”
他凝視着這個淺笑不語的男子,眸光深沉。
那男子點點頭,捉過他的左手,輕捏指尖順勢展開他的手心,以指為筆,一筆一劃地依次寫下三個字:沈攸寧。
指尖劃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