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念“阿彌陀佛”,随後說道:“沈施主确有在鄙寺燃燈造福,只是他所許願心,恕貧僧無可奉告。”
元祈自袖籠中掏出一枚箋,呈與印善:“大師只答是否有無,只算是朕猜出來的,如何?沈與思點的蓮花燈,福佑之人可是此人?”
印善打開那枚箋紙,上書元祈生辰八字,正是昔日沈端點下蓮花燈時親刻上的名姓生辰。
他阖目将箋紙遞回,元祈大喜,追問道:“那盞蓮燈何在?”
印善合十道:“陛下是想見它明還是滅?”
元祈一愣,強笑道:“它如今是明是滅?”他神情從容,手卻在袖下攥緊。
印善起身道:“沈施主所請蓮燈,如今還在菩薩座下。”
元祈顫聲道:“何人供的香火?可是……”
印善回頭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盞蓮燈只有一個供養人,陛下以為是誰?”
元祈失淚,喃喃道:“果然,果然如此。”他趨步上前,說道,“還請大師告知沈端去向。”
印善面上平靜無波,緩緩道:“沈施主五年前溘然長逝,天下皆知,陛下更該曉得其中情形,何以來問貧僧他的去向?”
元祈面上一僵,随即平複神情,笑道:“既然這盞蓮燈燈油未斷,又只有沈端一人供養,朕如何不要來問大師?”
印善聞言嘆道:“沈施主早已入輪回,今生種種俱成塵土,陛下何必糾纏?這蓮燈未滅,因他五年前遠赴契赫,怕自己有去無回,故添了十年燈油。只是沒想到,契赫之行他雖安然歸來,最後卻還是撒手人寰。燈未熄,人已遠,陛下保重。”
說着他款步走出客堂,留下了元祈主仆二人。
荥都扶住将将欲墜的元祈:“陛下!”
元祈站穩了,低低道:“妙善菩薩雖為父王火焚險些喪命,最後卻為救父王舍身。庇佑朕的,不是妙善觀世音,而是沈與思。荥都,你說朕是不是天下第一糊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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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都嘆道:“世事詭谲,陛下寬心。”
“寬心?”元祈笑了笑,“朕死心了。那日所見之與思,怕是他人間最後一點殘影。他說我此生不悔,方對得起他一死。我如今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
沈端曾與他情深一片,卻深藏于心不為元祈所察。最後為元祈忌憚,被沈章父女乘隙所殺,這份情意顯得尤為可笑可悲。沈端寧要元祈一生不覺,也不要他半路追悔。
青史所載之帝王将相,死于權力傾軋者多矣,死于陰謀暗算者多矣,死于親信手下者多矣,死于功高震主之患者多矣。少有沈端這般,雖死于暗算,卻實在終于不設防元祈的心中癡情。沈端所苦者,便是自己的下場非源于貪念惡欲,卻恰恰源于至真情意。如此想來,豈不心生悲涼?
所以沈端,既不願元祈明了自己的心意,也不願元祈他日因情生悔,實在太不堪。
這一天夜裏,元祈難得發夢。
一池蓮燈燭火搖曳,與天空盈盈星子交映。元祈望着這些蓮燈,急急要去尋沈端點的那盞,卻突然被人推落下水。在他驚惶之時,一個溫暖懷抱摟住自己,在行将窒息之時将他帶出了水面。
“不要怕,小師傅在這裏。”那是沈端的聲音,醇厚動聽如春風拂面。
元祈回抱住他:“與思,我錯了,你回來吧,你回來吧!”
那個聲音帶着笑意:“我回不來了,元祈,你殺了沈靈姿替我報仇沒有?”
元祈忙說道:“沈靈姿已死,那毒酒不是我的意思!”
“好,我自然相信你,我愛你呀。”那個聲音十分溫柔,和沈端平素同他說話一般,“元祈,你曉不曉得我愛你?那把金刀,我送與你卻不敢告訴你是何意,你收好了沒有?”
元祈茫然:“什麽金刀?”
那個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漸行漸遠:“你什麽都不知道,罷了。”
元祈急急要去拽住那人,卻怎麽也尋不見,蓮花燈猶在飄搖,齊齊飄遠了。
夢中驚醒,元祈喃喃道:“何時送我的金刀?為什麽我不記得了?”
琉璃火映照宮室,寝殿內人影幢幢。月明思故人,故人已遠,情意已成殘燈冷焰。
趙鏡琰、元衎番外
天子駕六,威風凜凜。百官雲從,齊往京郊興林苑秋獵。
雖說是護衛天子,可車馬鷹犬俯首者卻實為帝辇後側近身随侍的那位。
魏王元衎,一字并肩,功授九錫,權傾天下。
他襲父王之爵,統父王之兵,威加海內,實乃少年英雄。
浩蕩隊伍,衆人只能瞧見明黃帝辇後一匹雪白神駿,馬上之人身形挺拔,緩緩地馭馬跟在皇帝之後。
帝辇之上的馭者眼觀鼻鼻觀心,任皇帝摟着美人在錦簾之後調笑嬉鬧。這時,突然從身後伸出一只玉白的手,粗魯地推開一人,有人不耐煩道:“馳道上跑這麽慢,不如朕親自駕車!”
三名馭者大驚,失措道:“陛下不可!”
趙鏡琰一笑:“有何不可?朕命你下車,你下是不下?”
那名馭者大呼道:“陛下恕罪!”
元衎發現了帝辇上的異常,拍馬上前,一眼便瞧見兩個绫羅美人偎在趙鏡琰兩側勸阻,趙鏡琰一臉不耐。
他還未開口,馭者們已如蒙大赦般呼道:“魏王殿下!”
元衎沉聲問道:“你們何以觸怒陛下?”
馭者們頓住,面面相觑。趙鏡琰大笑道:“魏王殿下問你們,你們還不答?”
元衎微蹙起眉,下馬趨步到帝辇之旁,拜道:“臣立去換了這些人。”
趙鏡琰死死地盯着他,随即俯身勾起元衎下巴,衆人皆屏氣只作不見。他撫了撫元衎細微的胡茬,笑笑:“今日元卿何以不着騎射服?元世子勇冠三軍,羽沒石棱,朕還想瞧瞧愛卿射虎的英姿呢!”
元衎仰頭打量着趙鏡琰晦暗的神情,低低道:“臣自然要近身護衛陛下。”
趙鏡琰的手緩緩滑落在他頸側,按壓住他勃勃血脈,撫着他喉間突起緩緩道:“朕不用你護衛,見了便煩。元衎,朕的話還是不是聖谕?”
“自然是。”
“那好!”趙鏡琰放開他,直起身子背過去,擲地有聲,“你離朕十丈之外,不得擅近!”
元衎應諾,緩緩退下,重又上馬,退到帝辇之後十丈以外。
隊伍重新行進,沈均拍馬到元衎身側,聽元衎問道:“楚安王世子何時到京?”
沈均望着他的側臉,回道:“還有兩日行程。”
見元衎不語,沈均不由得道:“陛下無咎,如何另立宗室?恕臣直言,殿下是舍近求遠。”
元衎望着前方帝辇,沉聲道:“依子平看來,孤将如何?”
沈均沉吟了一番,随即道:“臣不忍道破,然不得不說。殿下久居洛陽,與先王舊部的交情自然不比二公子。二公子日前又遼西平亂立功,軍中聲名正盛。殿下若再延宕,只怕人心不穩。”
元衎二弟元征與他不過一歲之差,長于父親身側深得寵愛。元衎因嫡長子身份被立為世子,元征則由父親上書朝廷蔭封三千戶。
元衎笑了一聲:“沈家四世三公,阿琰與你襁褓即相識,現如今,你勸我……”
沈均搖搖頭:“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我與陛下、殿下,都是多年相交的情誼。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力谏殿下果斷。人心思變,已是當變天的時節了。”他頓了頓,“否則,必遭反噬。”
元衎自然明白沈均的意思。先王元肅籌謀一世,只待最後一步。如今朝中欲從龍者無數,全家性命幾世富貴都押在了元衎身上,元肅舊部中又不乏暗中擁立元征及其他諸子之人。元衎繼魏王位兩年有餘蟄伏不動,已漸有人心惶惶之勢。
“舉目朝野,陛下可依恃者實殿下一人而已。也唯有殿下,他日還可保得他性命。殿下如今不忍,将來于己于人都不是好事。”沈均揣摩着元衎的心思緩緩道。
元衎不語,沈均無可奈何:“昔日齊老太傅以命相挾逼世子進京為質,如今看來,他老人家賭對了,将住了兩代魏王。”
正在二人交談之際,原本緩行的帝辇突然加速,元衎察覺不對揚鞭欲追,被沈均一把捉住。
元衎怒起:“放開!”
沈均望着前方失控一般的明黃馬車,毅然捉住元衎手中馬鞭,冷冷道:“已有人替您出手,何不以逸待勞?”
元衎猛地抽回馬鞭,狠狠甩過沈均臉頰,一下子催鞭奮起,一躍向前。
身後護衛見他身動,急急跟上。
車中的趙鏡琰神情平常,一把捉起兩個花容失色的美人,沉聲道:“想不想活?”
不待兩人作答,他便使力将兩女提出車外,高聲道:“兩女無辜,放過她們一馬!”說着便扭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