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趙鏡琰在胸口比劃出一個鈴铛,搖了幾下,對沈端說道:“鬼差聽到召喚便會來勾你。到時你乖乖走吧。”
沈端向他作揖,問道:“陛下可要一道?既然甚是無聊,不若放開懷抱轉世再來吧。”
趙鏡琰笑笑,身子逐漸隐去,對沈端說道:“留你魂魄助你還陽已耗盡我鬼力,我這只跳出輪回的老鬼沒了鬼力,怕是要灰飛煙滅了。真可惜,花了這麽大代價,卻不是我樂見的。”
“都是有情人,又都是無情人,唯我一人,徹底癡人。沈端,我是自己服藥自盡的,我不忍他為難。他如今在太廟世代受祀,我卻在人間飄蕩百載。是不是好笑?”
沈端默了默,回道:“情癡不愚,是元衎負你。”
趙鏡琰哈哈大笑:“情癡不愚,好,沈端,願你來世投生,還能這般坦蕩。走了。”
他化為一縷輕煙逝去。
待鬼差來勾魂,沈端回望了一眼元祈,轉身便走了。
趙鏡琰神魂飄蕩,不知自己将去哪裏。他輾轉景朝宮城這麽多年,其實就是被困于此處。如今鬼力俱散,到了流散天地的時刻了。
然而他神魂被牽引,卻悠悠落到了景朝太廟中。此處供奉五代帝後,并配享功臣,趙鏡琰不曉得自己怎麽會到這個地方。
他,一個前朝末帝的鬼魂,跑進了新朝太廟,怕是要大亂。
趙鏡琰心念忽轉,想到此處該是供奉着景朝開國之君元衎。在他飄入主殿之時,一個身影攔住了他。
趙鏡琰一頓,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那個身影的輪廓逐漸清晰,現出一個風姿清朗的人來。
昔日洛陽城中瓜果盈車側帽風流的元世子,本就是舉世罕見的美男子,他掠過百年風塵掠過生死愛恨,款步到趙鏡琰面前。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元衎生年三十有二,他死後魂魄還是青年模樣。趙鏡琰顫抖着想轉身,卻被元衎喊住:“我神魂與景朝國祚共存。如今我斷了本朝龍脈,為你續魂,你要不要我?我們一起去做孤魂野鬼,好不好?”
趙鏡琰化出自己的臉,他生得女相,貌美纖弱,神情卻是十分可怖:“誰要你續魂,我呆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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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衎笑着抱住他,卻不自覺地滑下一行淚:“你還留在人世,不管是不是等我念我,我都要跟着你。阿琰,你還要不要我?”
——正文完——
不與情思:元祈番外
(一)
寧康十年,距沈端過世已有五年。
是夜,昭陽殿燈火通明卻悄寂無聲。沉沉黑夜中一行人匆匆自殿外趕來,為首的是當今聖上寧康帝身邊的寵宦荥都。他手捧明黃聖谕,在侍從拱衛下徑直闖進沈皇後寝殿。
偌大宮殿此時只餘沈皇後一人孤坐。她一身素衣長發履地,涼涼地擡眼掃了面前衆人,開口道:“聖旨不用宣了,拿來叫本宮瞧瞧。”
荥都輕嘆一聲:“千歲莫要為難老奴,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沈皇後勾唇一笑:“果真今日落魄,你這閹人也敢在本宮面前多嘴了。鳳印還在本宮手裏,本宮便還是大景的皇後,命你拿來,你拿是不拿?”
荥都倒不懼她強弩之末的威勢,只是見她可憐,便将手中聖谕展開叫她瞧。
沈皇後猛地站起身一把奪過,厲聲道:“元祈何在,叫他來見我!”她瞧着宮人手捧的蒙綢漆盤,冷笑道:“就想這麽打發我?荥都,你去與他說,想知道沈端下落就來見本宮,否則,他這輩子就別想知道沈端在哪裏!”
荥都心一跳,急急喚來一個宮人,耳語幾句将他揮退,而後向沈皇後弓身道:“去請陛下了,恕老奴多嘴,若陛下來了,千歲莫再與他争執,百害無一利。”
沈皇後後退坐下,撫着榻上的憑幾輕笑道:“你是好意,本宮心領了。不過本宮眼下不過一個死字,還能如何?再觸怒他,不過是死法更慘一些罷了。那裏頭還是三樣物什?”
荥都不敢接話,沈皇後便明白了:“毒酒一杯,匕首一把,白绫三尺。你說我選哪一樣?堂兄死在毒酒之下,本宮用的是奇毒,無色無味,配上我袖中七葉香,便是大羅神仙也活轉不了。可憐可笑,元祈卻說堂兄還活着。真是可憐可笑,他們兩個,實在可憐。”她聲音漸低,“我可不要死得那麽難看。什麽玉樹芝蘭金堆錦繡,死的時候還不是一個血人?”
說着她突然揚起頭,目光銳利:“中貴人覺得,本宮該告訴皇帝沈端死得徹底了,還是告訴他沈端尚在人世?”
未及荥都作答,沈皇後支着一手悠悠道:“你這般忠心,是想看着皇帝陛下瘋瘋癫癫癡癡不醒,還是想讓他早點醒轉?”
荥都聞言猛地屈膝跪下,叩了三下沉聲道:“若沈相真的活着,老奴求千歲據實以告!”
“呵,他糊塗了,你也糊塗了?”沈皇後乜了地下的人一眼,“我替他殺了沈與思,他一陣高興過去,又不甘心了,神神叨叨說見到了沈端回來。你們這些旁人還看不明白?什麽聖君聖人,不過是個懦夫庸人!”
“朕确是懦夫庸人,皇後這些年忍得可是辛苦了!”寧康帝元祈在宮人簇擁下趕到昭陽殿寝殿,正聽見沈靈姿這句話。
“朕還不至于糊塗,與思其人朕真真切切見過,說他死了,可何以屍身不見了?”元祈掃了一眼珠玉褪盡的沈皇後,走到她身前,冷冷道,“你以與思下落引朕過來,是想叫朕親眼看看你如何赴死?”
他輕嘆了一聲:“終是與你做了數年夫妻,朕實不忍見到這番情形。”
沈皇後站起身,捉住元祈手腕,侍衛正要上前卻被元祈揮退。
她死死捏住元祈手腕,神情凄厲:“你這般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的小人,先有我堂兄在前,而後是我父,終于輪到我了,果然是母家卑賤的無恥小人!賤民之子,我堂兄如何看中你?你以為我要與你做夫妻?我沈氏一品高門,嫁與你這污血小兒,真真是太委屈!”
元祈反制住她,冷笑道:“我這賤民之子,偏偏是你父女謀害親人挖空心思想讓你嫁的。沈靈姿,你不看看自己,機關算盡面目猙獰。你如何還敢提起與思?”
沈靈姿哈哈大笑:“我不敢?我何以不敢?負他如此的你都敢念念不忘,我有何不敢?”
“人道沈與思面貌如玉心地如雪,沈相三千智囊一地肝膽,全是胡說!他這輩子毀就毀在瞎了眼蒙了心!元祈,你說是不是?”她笑不可遏,“不過也未必,于他,怕是死的時候也想不到背後是他最珍之重之的‘妙善兒’。你知不知曉他這般稱呼你?怕是你不知道。你幼年多病,我堂兄替你四處禱祝祈福,妙善觀音處求的簽最好,便悄悄為你燃燈保佑。元祈,你知不知道?”
她察覺元祈微微發顫,便曉得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越發得意:“你高不高興?我堂兄可是把你當做眼珠一般愛護呢!他那麽愛你,那麽心疼你,助你奪皇位,助你安社稷,這麽想來,我這皇後應當讓他當啊。”她笑得十分快意,媚眼如絲地打量着元祈的臉色越發蒼白,便假作哀嘆,“只可惜,他的心尖肉嫌他礙事,欲除之而後快。哎,堂兄這輩子,真是可悲可嘆呢!”
她話音剛落便被元祈一把打落在地,元祈狠聲道:“不用給她選了,三尺白绫,送她上路!”說着轉身便走。
“皇帝!”沈靈姿厲聲道,“便是我堂兄真的活着,你以為他還會回到你身邊?不要做夢了!你從頭到腳沒有一點配得上他!不要假惺惺了,他看着怕是要作嘔!”
元祈頓下腳步,轉過身來,森森笑道:“便是他真的死了,他也怨你,不會怨我。他心裏頭只有我。他活着,我勢必将他尋回,他死了,你也遇不上他。沈靈姿,好好上路吧。”
身後突然迸發出尖厲哭聲,元祈恍似未聞,掠起大氅疾步走出了昭陽殿。
(二)
初秋時節天高雲靜一片澄澈,一輛二乘馬車駛出都城,直往京郊白雀寺去。
白雀寺住持印善大德原本在禪房打坐,弟子靜慧叩門送來一物。印善端詳了一番,方攏住佛珠起身,出門去會這位非同尋常的訪客。
元祈同荥都已在客堂等候,沙門不敬王者,印善與皇帝對面行了一個佛禮便命僧人奉茶。
客堂中點着檀香,耳旁俱是經堂裏傳來的梵唱之聲。印善須眉盡白,眼神卻依舊清明,他低低道:“陛下此來,所為何事?”
元祈此行白龍魚服,自然不同尋常。他合十朝印善道:“先前大師不肯吐露,如今朕親來,還請大師據實以告。”
印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