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然卧病在床,但每日都有數位官員前去探病,莊府只怕比旁的官員得到消息還要早些呢。
“是,奴才這就去傳話。”李連鷹也沒多問,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這是正經事兒,必得要出鐘粹宮的,也是沒法子。
瓊芳想到被困在鹹福宮的鐘才人,擔憂道:“鐘才人那裏,娘娘是否有章程?”
“鐘才人住東配殿,一應吃食內膳房會派已出過天花之人送去,只要她管束好宮人,閉門不出,應無大礙。”
莊明心沒什麽好章程,在無法确定鐘才人是否感染的情況下,為了鐘粹宮上下的健康着想,她可不敢打接鐘才人出來的主意。
于鐘才人來說,這可真是人在殿中坐,禍從天上來,想避都避不得。
不過這事兒,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還不好說呢。
☆、39
次日雨過天晴, 陽光燦爛,但宮裏的氣氛卻沉悶、壓抑甚至恐慌。
被封閉的永和宮跟翊坤宮裏不斷有壞消息傳來,先是服侍大皇子的兩個宮女染病, 接着是二皇子的乳母,再就是惠嫔跟宸妃身邊也分別有一太監跟一宮女中招。
宮妃們人人自危, 畢竟前兒冒雨去永壽宮請安時, 惠嫔跟宸妃都在其中, 誰知道那會兒她們身邊的宮人是否已經染病?
朝臣們紛紛上折子,請求皇上攜三皇子,奉鄭太後出宮避痘。
古代天花又被稱作“痘症”。
天子離京, 牽扯甚廣, 除非兵臨城下, 否則棄城逃走可不是什麽明君所為,故而毓景帝與鄭太後商議過後, 決定将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其他染病的宮人挪出宮去。
安置在京郊燕山腳下的上林苑,此為皇家狩獵的圍場, 建有供天子以及妃嫔們歇腳的行宮, 一應物什都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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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消息後, 惠嫔倒罷了, 根本不敢違抗皇上的命令, 宸妃則正相反。
她先是去養心殿外跪着, 哭天搶地的請求毓景帝收回成命,見毓景帝不為所動, 又跑去慈寧宮求姨母鄭太後。
被鄭太後訓斥了一頓,說她胡攪蠻纏不顧大局,毫無往日的賢良之态。
“臣妾兒子的命都快沒了,臣妾要那勞什子的賢良淑德有甚用?”宸妃委頓在地, 放聲大哭。
廖太妃見狀,忙叫人去扶宸妃,嘴裏道:“只是将二皇子等染病之人挪去上林苑,以免禍及他人,并非就此不管他們了。太醫院會派出已過天花的馬太醫同行,順天府又緊急從民間征兆了數十個出過天花之人充當仆役,一應所需也由內務府緊急調派,與在宮裏無異,你這又是鬧騰什麽呢?”
只一個醫術平平的馬太醫随侍,外頭征兆的平民未經調/教也不懂如何服侍人,這叫她如何放心?
只是這些話不好直說,故而她只是哭個不停,嘴裏念叨着:“二皇子自打出生,從沒離開過臣妾一日,外頭人生地不熟的,臣妾實在不放心……”
鄭太後被她哭的腦仁疼,沒好氣道:“這般不放心,不如你跟去親自照顧?”
宸妃哭聲頓時梗住。
這可是要命的症候,兒子已經陷進去了,能否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一條命尚未可知,若她也被染上,娘倆一起搭進命去,豈不愚蠢至極?
她嗚嗚咽咽的回道:“臣妾也是這麽想的,已求過皇上了,可是皇上不準。”
毓景帝當然不準,除非伴駕或是薨逝,宮妃入宮後,哪能随意出宮?自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規矩。
這也是先前莊明心出宮替玉馨表妹驗屍時,他親自陪同的原因。
這些道理鄭太後當然曉得,不過是被她魔音繞耳,忍無可忍才刺了一句。
“既如此,哀家也沒法子,你且回翊坤宮歇着吧,莫要再到處跑了。”鄭太後揮揮手,就要将她打發走。
話音裏的意思是怕自個身上帶着痘毒呢。
宸妃趴/伏在地上,唇邊露出個冷笑來。
自個是太後的外甥女,二皇子既是她的孫子,又是她的甥外孫,太後卻如此涼薄,半點不為二皇子着急。
果然靜妃這個嫡親侄女有孕後,太後就再也不将其他人所出的皇子看在眼裏了。
只怕沒了性命更好呢,如此也就不會擋靜妃兒子的路。
“是。”她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時,臉上已收斂起不忿的神色,只餘眼淚。
宸妃離開後,鄭太後嘆了口氣:“只怕她就此怪上哀家了。”
廖太妃接過宮女遞上來的茶盅,放至鄭太後跟前,安慰道:“宸妃只是關心則亂,過後必定能明白姐姐的無奈。宮裏大幾千號人,若真如宸妃所願強行将二皇子等人留在宮裏,萬一痘症彌漫開來,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只怕連皇上都有危險。這樣的蠢事兒,姐姐若答應了,以後史書上如何寫?就擎等着挨罵吧。”
“挨罵哀家倒不怕,哀家只是怕皇上有事。她有兒子,難道哀家就沒有兒子?”
鄭太後冷哼了一聲,随即憂慮的皺起眉頭:“何況皇帝不止是哀家的兒子,還是大齊的國君。國君有事,皇子年幼,蠻族、屬國必定一擁而上,大齊危矣。”
廖太妃很會揣摩鄭太後的心思,見狀不動聲色的給宸妃上眼藥:“姐姐說的是,宸妃到底年輕,也太不經事了些,如今連孫院判都尚不确定她是否無恙,她不老實待在翊坤宮,又是養心殿又是慈寧宮的瞎跑,竟也不替皇上跟姐姐的安康擔憂。”
原本鄭太後就擔憂毓景帝的安危,聞言臉色又沉下去幾分。
半晌後,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冷冷道:“宸妃被哀家寵壞了,此事過後,若她安分守己倒罷了,若再這般沒輕沒重,哀家定不輕饒。”
但顯然宸妃并不是個輕易就會放棄的主兒,從慈寧宮出來後,她并未回自個的翊坤宮,反而又去了鐘粹宮。
聽到崔喬進來禀報,莊明心皺起來眉頭。
二皇子才剛三歲,還未到去皇子所的年紀,現下正随母妃宸妃住在翊坤宮正殿。
二皇子染上天花,二皇子的乳母以及宸妃的貼身宮女青鸾都沒逃過,宸妃算得上是高危人群。
她不老實待在翊坤宮隔離,卻跑來鐘粹宮求見自個,打的是甚主意?
以及,宮裏的隔離措施未免太不到位了,竟然讓宸妃這樣的高危人群自由的在外頭亂跑?
“你們都下去,不必在這裏伺候。”莊明心将宮人都打發走,自個親自去院子裏将宸妃迎進明間。
明間地方大,前後都有門,回頭無論是消毒還是通風都容易。
讓座後,莊明心也沒坐地平寶座,只在宸妃對面的西側一排太師椅的第一張上坐下,淡笑道:“姐姐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是有什麽事兒要吩咐妹妹?”
宸妃眼淚說來就來,她拿帕子邊擦眼淚邊委屈道:“我是特來求妹妹援手的。”
求自個援手?
莊明心疑惑的皺起了眉頭,嘴裏慚愧道:“姐姐說笑了,我何等何能,哪有本事能幫姐姐的忙?”
“這事怕也只有妹妹能幫得上忙了,還請妹妹務必要幫我。”宸妃忽的站起來,幹脆利落的蹲下/身去。
同是妃位,莊明心哪敢受這等大禮,連忙伸手去拉宸妃。
宸妃卻自個站了起來,後退幾步,躲過莊明心的手:“雖孫院判說姐姐暫時無恙,但妹妹還是莫離姐姐太近的好。”
莊明心立時站住腳步,作出個害怕的模樣來。
片刻後,她才開口道:“姐姐莫要折煞我了,你有事只管說,若能幫忙的妹妹必定竭盡全力,若不能的話,姐姐就是三跪九叩,妹妹也沒轍。”
這叫醜話說在前頭,也叫未雨綢缪。
宸妃見她這般敞亮,于是直言道:“皇上已下令将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其他染病的宮人挪去上林苑行宮,随行的只一個馬太醫以及從民間征兆來的幾十個平民,姐姐我實在不放心,想請妹妹幫忙勸說勸說皇上,讓他收回成命,還将大皇子跟二皇子留在宮裏。”
怕莊明心拒絕,她又給她戴高帽:“皇上最寵妹妹,想必妹妹的話,他是肯聽的。”
莊明心:“……”
這什麽蠢主意?将他們留在宮裏,然後将宮裏幾千號人全部傳染?
莊明心險些維持不住自個的表情,嘴角抽搐了幾下,勉強露出個笑影來:“姐姐關心則亂,只是兩位皇子都是皇上的親兒子,皇上豈會叫下面人慢待他們?
随行的雖只有一個馬太醫,但藥方都是太醫院全體太醫斟酌着拟出來的,後續也會派人去調馬太醫的新脈案,根據新脈案及時調整用藥,很不必憂慮這個。
至于服侍的人,從民間征兆的那些,不過是做些外頭的粗活,兩位皇子身邊,有宮裏跟過去的十來個出過天花的宮人,也盡夠了。”
這些都是小滿今早跑來告訴她的。
當然,不但沒得到誇獎,照例被她一頓好罵。
不過作用只怕也有限,小滿這個家夥,典型的“積極認錯,死不悔改”。
“妹妹知道的倒是詳細。”宸妃怔了一下,顯然這些信息她并不知曉,但卻并未因為莊明心這番寬慰的話而清醒。
仍堅持道:“話雖如此,可哪有在宮裏色/色齊備的好?妹妹,二皇子自打出生就未離過我身邊,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外,乳母也高燒不退顧不得他,我這心裏就跟火燒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算姐姐求求你了,你就幫姐姐這一回吧!”
宸妃的心情莊明心可以理解,但勸毓景帝改主意這樣的蠢事兒她是不會幹的。
忠言逆耳,宸妃現在怕也聽不進去勸,她也就再沒多做無用功。
也不好直接拒絕她,萬一二皇子果真丢了性命,宸妃遷怒自個可就麻煩了。
故而她說道:“既然姐姐開了口,妹妹也不好推辭,就幫姐姐在皇上跟前說說吧。只是能否勸得動皇上,妹妹可不敢打包票,若是不成,姐姐也別怪妹妹無用。”
“妹妹肯幫忙,姐姐就感激不盡了,無論成與不成,姐姐都記你這份兒情。”宸妃立時露出個感激的笑容來。
親自送走宸妃,莊明心換了身衣裳,拿食盒裝了兩瓶黃桃罐頭,叫瓊芳提上,坐上肩輿去往養心殿。
既然應承了宸妃,該做的樣子還是得做的。
當然,她也做不到全然冷心冷肺的對待一個慈母心腸的女子,該提的肯定會提。
不過以她對毓景帝的了解,十成十不會同意。
要是他突然腦袋進水要幹蠢事,她也會反過來阻止的。
又當又立,說的就是她吧?
然而她有甚法子?
她也只是想過些平靜日子,不願樹敵罷了。
到養心殿的時候,毓景帝正在與內閣兩位首輔議事。
莊明心在偏殿等待了小半個時辰,高巧才過來請她進正殿。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安康。”莊明心上前蹲身行禮。
毓景帝正焦頭爛額呢,見莊明心進來,疑惑的皺了皺眉頭:“你怎地過來了?”
實在是莊明心這人屬車轱辘的,推一推,動一動,斷沒有不推就自個往前跑的時候。
今兒未經傳召就自個來了養心殿,莫非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莊明心接過瓊芳手裏的食盒,将其放到禦案上,笑道:“皇上處理朝政辛苦了,臣妾給皇上送兩瓶黃桃罐頭來甜甜嘴。”
“說吧,到底何事?”毓景帝“嗤”了一聲,對于她的話,他一句都不信。
“皇上果然英明神武,什麽事兒都瞞不過您。”莊明心恭維了一句,然後将宸妃來尋自個幫忙的事兒給說了。
“蠢貨!”她話音剛落,毓景帝就咒罵出聲。
這顯然是罵宸妃。
“二皇子是朕的兒子,朕自然會盡心救治,用得着她哭哭啼啼的求這個求那個?朕又不是個死人!”
毓景帝聽聞宸妃離了養心殿後又跑去慈寧宮的消息時,原就憋了一肚子氣,本以為她在太後那裏吃了閉門羹,就會消停了,誰知道她竟然又打上莊明心的主意,簡直讓他氣上加氣。
“皇上息怒,宸妃姐姐也是關心則亂,皇上莫要跟她計較。”莊明心見他這個态度,應不會做出蠢決定來,頓時放心了不少。
毓景帝哼道:“同樣是母親,惠嫔怎地就一聲不吭,偏她上蹿下跳鬧騰個不停?”
莊明心扯了扯嘴角,那是因為宸妃有鬧騰的底氣,而惠嫔沒有。
她也沒接話,從食盒裏取出一瓶黃桃罐頭,輕松的拔/出木蓋,将罐頭瓶放到毓景帝跟前,并遞上一根湯匙,笑道:“皇上吃罐頭。”
毓景帝吐槽了一番,胸/中的郁氣消散了不少,擡手接過湯匙,舀了一片黃桃送到嘴邊,輕/啃了一口。
“好吃。”他咀嚼一番咽下去,然後連忙将剩下的半塊送進嘴裏。
等嘗到糖水的時候,他頓時叛變了,連連道:“糖水好喝,比黃桃罐頭滋味要好得多。”
莊明心白了他一眼,這不廢話嘛,黃/冰/糖大半都融化在水裏,黃桃又在其中煮了良久,精華都在糖水中,滋味肯定更好。
他吃的不亦樂乎,還不忘敲打莊明心:“朕太愛吃黃桃罐頭了,下剩的你千萬別再發送給別人了,都給朕留着。”
“皇上是想連臣妾的份兒都吞了?想得美!”莊明心不樂意了。
毓景帝立時谄/媚道:“那哪能呢,有朕一口就有愛妃半口,朕哪能讓愛妃受委屈?”
莊明心這才臉色稍霁。
“後頭三日朕要齋戒沐浴,早晚兩次去寶華殿替大皇子、二皇子祈福,不能去鐘粹宮陪你了。”毓景帝突然想起一事,對莊明心如是說道。
莊明心險些樂個一蹦三跳,這可真是太好了。
又能空窗三日,好生歇一歇了。
“是,臣妾知道了。”莊明心面上強裝淡定。
毓景帝又道:“汪承澤的事兒,你先前的給朕出的主意怕是用不上了。”
莊明心嘆了口氣,汪承澤運氣也太差了些,現下兩位皇子生死未蔔,即便茶館跟戲園子按計劃行事,學子們也不敢在這個關頭鬧事。
卻又聽他語氣輕松的說道:“按照民間的說法,痘症乃天罰,故而朕準備大赦天下,汪承澤正好能從秋後問斬改判流放三千裏,也算歪打正着了。”
莊明心:“……”
說話能別大喘氣嗎,這神轉折也太讓她揪心了!
“那就好。”她舒了口氣,好歹汪承澤能把命留下來了。
話到這裏她也該告退了,毓景帝心不靜,禦案上還堆着不少未批閱的奏折,她不應繼續打擾。
她将另一瓶黃桃罐頭從食盒裏取出來交給高巧收着,食盒遞給瓊芳,蹲身道:“臣妾告退。”
毓景帝也沒挽留,颔首:“去吧。”
莊明心才要邁步,又止住了,小臉兒板了起來,嚴肅道:“臣妾有要事要說與皇上,還請皇上屏退左右。”
毓景帝有些出乎意料,斜了莊明心一眼,随即一揮手:“你們都退下罷。”
片刻後,殿內只剩下莊明心主仆、毓景帝以及他的狗腿子高巧。
毓景帝“啧”了一聲:“神神秘秘的,有甚要事要說與朕?趕緊道來吧。”
莊明心先問了他一句:“皇上可還記得臣妾右臂之上大如蠶豆的疤痕?”
“朕當然記得。”毓景帝白了她一眼,她身上的每一處他都記得清楚,不光記得清楚,還都親過呢。
她一下看透了他的花/花/心/思,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這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道:“那并非為樹枝劃傷,而是臣妾接種牛痘後留下的疤痕。牛痘肖似天花,人接種牛痘成功後,可永久免受天花之害。”
“你說的可是真的?”毓景帝驚的一下站了起來,手不小心劃拉到桌上的奏折,頓時一陣稀裏嘩啦。
天花乃惡症,前朝曾因為天花在皇宮肆虐,一度導致從皇帝到皇子全部殒命,只得從宗親中挑選出一人過繼到皇帝名下繼承大統。
奈何這過繼子新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過十來年,就改朝換代了。
可見遺害多深。
故而身為上位者,就沒一個不怕的。
莊明心點頭道:“此等大事,臣妾豈敢玩笑?”
☆、40
在毓景帝的催促下, 莊明心将接種牛痘的原理簡單概述了一番。
然後一臉嚴肅說道:“稍後臣妾會寫一份詳細的報告呈給皇上,皇上拿給太醫院,叫他們着手試驗吧。只是此事急不得, 務必要等太醫院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來後,才能廣而推行。”
未免毓景帝魯莽毛躁行事, 她又拿自個說事兒:“臣妾先前拿自個與妹妹胡來之事, 切不可效仿, 一個不慎就會鬧出人命。”
以及,她又嘆氣道:“此法只能預防,對已患天花之人無效。”
言下之意, 這法子在大皇子跟二皇子身上用不得, 別打什麽歪主意, 還該由太醫院好生救治才是。
毓景帝思及大皇子跟二皇子小小年紀就遭此橫禍,心疼的閉了閉眼睛, 這才點頭道:“朕知道了。”
靜默片刻後,他又開口道:“你的功勞朕記下了, 只是此事不宜對外直說, 朕會将其扣在某并不存在的神醫頭上, 過後再找由頭給你獎賞。”
雖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但一來過程中有風險, 萬一哪個達官貴人因此喪命, 只怕會遷怒她;二來亦有些胡攪蠻纏之人,比如宸妃之流, 會怪她不早些将此法公布,以致至親平白遭罪,只怕就此記恨上她。
至于該如何獎賞……
他摸了摸下巴,若此事果真辦成, 給個四妃的位份想必不過分吧?
“臣妾聽皇上的。”莊明心本就不是個愛張揚的人兒,毓景帝這番打算,正中下懷,她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從養心殿回來鐘粹宮後,莊明心一頭紮進西次間書房,用了足足兩個時辰,趕出了一份詳細的牛痘接種計劃書,然後打發知曉內情的瓊芳送去了養心殿。
了卻了這麽一樁大事兒,莊明心頓時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然後就覺得應該犒賞下自個。
于是她興高采烈的去了小廚房,指揮兩個廚子用木薯粉做珍珠奶茶裏頭的“珍珠”。
路過後院菜園子的時候,發現種下的蘿蔔、白菜竟已發芽,在秋日陽光下散發着勃/勃生機。
她提着裙子,沿着開辟出來的田地轉了一圈,享受了一番“大農場主”巡視自個農場的快/感。
這才心滿意足的往西配殿走去。
木薯早幾日就托內膳房采買好了,只是需要清洗、磨漿,沉澱出的澱粉還得晾曬。
偏趕上這幾日下雨,好懸沒發黴,鐘大、錢喜動用了面包窯,這才将其烘幹。
“珍珠”制作起來不難,将紅糖用開水煮開,然後趁熱加入木薯粉,合成面團後,手搓成一個個小圓子。
放入開水中煮一刻鐘,再悶一盞茶(10分鐘)的工夫,然後撈出放入涼開水中備用即可。
如此得到的“珍珠”,外表呈晶瑩剔透的暗紅色,口感筋道香甜。
加入奶茶中,立時讓單一口感的奶茶增色不少。
兩刻鐘後,莊明心歪在正殿東次間的羅漢床的引枕上,兩手抱着奶茶杯,一個接一個的嘬裏頭的“珍珠”,嘬的不亦樂乎。
想到今兒狗皇帝辦事很令她滿意,便又叫來李連鷹,讓他給狗皇帝送去一杯。
毓景帝那頭聽到高巧禀報鐘粹宮又有人來,不由得失笑:“若婉妃日日都這般熱情,那該多好?”
高巧沒敢接話,心想若婉妃果真殷勤備至,只怕皇上反倒沒興致了呢,畢竟宮裏殷勤備至的妃嫔多着呢,要的就是這“與衆不同”。
得到傳喚,李連鷹進殿之後,将裝着奶茶杯跟吸管的适合遞給高巧,一臉谄/媚的說道:“我們娘娘将珍珠奶茶做了出來,特叫奴才送來給皇上禦品。”
毓景帝想到自個先前鬧的“珍珠”笑話,頓時臉色一僵。
片刻後,這才若無其事的“嗯”了一聲:“呈上來吧。”
“是。”高巧忙打開食盒,将用布帕包裹的吸管跟帶孔奶茶杯蓋取出來,把吸管插/到奶茶杯蓋的孔裏,替換掉奶茶杯上頭的無孔木蓋,然後一手托底,一手扶住杯身,将其放到毓景帝跟前的禦案上。
毓景帝垂首,吸了一口,嘬出幾顆“珍珠”到嘴裏,咀嚼一番後,嘴角露出個滿意的淺笑來。
他揚聲道:“婉妃進獻珍珠奶茶有功,賞五筐涼州貢品葡萄。”
高巧讪笑道:“皇上,涼州的貢品還未到京呢。”
“這還要你說?”毓景帝瞪了高巧一眼,哼道:“朕不過提前發話,又沒叫你現在就送,待涼州貢品進京之後補上便是。”
涼州貢品葡萄是稀罕物,紅口白牙的,突然分莊明心一半,略過太後以及其他高位妃嫔,顯然有些說不過去。
拿奶茶做筏子,雖有些小題大做,但好歹有了個說法。
李連鷹連忙跪地磕頭,笑嘻嘻道:“奴才替婉妃娘娘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歲。”
心下樂得不行,來這一趟,竟讓婉妃娘娘得了五筐涼州貢品葡萄的賞賜,回去之後娘娘必定會獎賞自個。
也不必金锞子,銀锞子他也不嫌棄。
毓景帝又吩咐一句:“回去與你們娘娘說,往後每日巳時正送一杯珍珠奶茶到養心殿來。”
“奴才遵旨。”李連鷹幹脆利落的應了一聲,見皇上沒再有旁的吩咐,便倒退着出了正殿。
回到鐘粹宮,他将前因後果告知莊明心,然後一臉期待的看着她。
莊明心撇了撇嘴,吩咐瓊芳:“辛苦李公公了,拿兩對銀锞子給李公公玩兒。”
“多謝娘娘賞賜。”李連鷹高興了,立時跪地磕頭謝恩。
将人打發出去,莊明心往引枕上一歪,悔不當初。
就不該叫李連鷹去送珍珠奶茶,名義上賞賜自個葡萄,實則是讓自個替他釀葡萄酒,這也倒罷了,她自個起碼能留下一半。
丫的竟然預定了每天一杯珍珠奶茶的外賣,卻一文錢也不給!
木薯不要錢?紅糖不要錢?宮人的跑腿費不要給?
這些統統都要她來出。
堂堂皇帝,竟然喝霸王餐,簡直是無恥!
然而她能不給喝麽?顯然是不可能。
所以氣歸氣,該送的外賣還是得送,故而她叫人将鐘大、錢喜喚來,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半下午的時候,莊明心才剛睡醒,正直勾勾的瞅着屋頂醒神呢,崔喬來報說慎刑司的曹秋陽求見。
她立時爬起來,洗臉更衣,一番收拾後,叫人将他請到了東次間。
曹秋陽進來行了個禮,笑道:“貿然打擾娘娘,還請娘娘海涵。”
莊明心似笑非笑的說道:“打擾倒不至于,不過曹公公每次來都沒好事兒,本宮心裏慌着呢。”
劉香兒的案子已了,自個與慎刑司再無瓜葛,曹秋陽突然上門,想必是為着喻美人的事兒。
畢竟最近慎刑司接手的,也只有喻美人嗓子被毒啞一案。
作為慎刑司的掌事太監,曹秋陽被人不待見也不是頭一回了,從善如流的恭維道:“娘娘說笑了,旁人怕慎刑司就罷了,娘娘這般良善心清之人,又何懼之有?”
莊明心笑道:“懼倒不懼,就是怕公公又給本宮找事兒做。”
她之所以叫李連鷹将喻美人的宮人綁去慎刑司,就是不想沾手這麻煩事兒,曹秋陽想重新将鍋甩回來,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誰知曹秋陽竟不是來甩鍋的,而是來給她報喜訊的。
曹秋陽笑眯眯道:“好叫娘娘知道,慎刑司已然查到毒啞喻美人小主嗓子的真兇了。”
莊明心吃了一驚。
也對,毓景帝命慎刑司三日內查清真相,如今三日已然到期。
若仍無甚結果,曹秋陽這會子該跪在養心殿請罪了,而不是現下這般神态輕松的模樣。
随即她又心頭一跳,莫非兇手出自鐘粹宮?不然他跑來求見自個作甚?
面上卻不動聲色,欣慰的說道:“這可太好了,喻美人曉得了,必定十分高興。”
完了之後,又不甚走心的恭維了一句:“公公果然厲害,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将歹人揪出來了,有公公在慎刑司鎮着,宮裏那些個魑魅魍魉的也興頭不起來。”
曹秋陽卻嘆了一口氣:“可惜啊,人雖揪出來了,卻是個死的。”
被滅口了?
這也不奇怪,她原就知道此事追查到最後,最多也只能揪出個替罪羊來。
卻沒想到背後之人如此心狠手辣,直接下了殺手。
怕替罪羊扛不住慎刑司的酷刑,将自個給咬/出來?
她追問道:“是什麽人?”
“是永壽宮正殿的一個叫香兒的粗使宮女。”
曹秋陽利落的回答,随即細說道:“據喻美人的宮女彩琴交待,香兒是她的同鄉,當初喻美人入宮選秀時,香兒曾不甚将夜香潑灑在喻美人身上,喻美人大怒,叫人将她送到慎刑司丈責二十大板……
香兒為此懷恨在心,用五十兩銀子收買了父親病重急需銀錢救命的彩琴,在喻美人的茶水中下了啞藥,毀掉了她最引以為傲的嗓子。”
莊明心聽的直皺眉,問道:“香兒今年多大?”
曹秋陽答曰:“今年十七,十四歲入的宮。”
莊明心“嗤”了一聲:“入宮三年的粗使宮女,能拿得出五十兩銀子?”
“奴才也是不信的,奈何香兒确系上吊自殺,還留了親筆遺書……”曹秋陽說着,深深的嘆了口氣。
上吊還是被人勒死,慎刑司辦事老了的,不可能分不清。
曹秋陽既這般說,顯然是真的。
莊明心淡淡道:“這也不奇怪,既然別個敢做這事兒,顯然是謀劃好了的,自然找不到破綻。”
知道兇手出自永壽宮正殿,這就足夠了。
此事必然是張德妃主使的,毒啞喻美人的嗓子,與其說是給自個扣黑鍋,倒不如說是明目張膽的給自個警告。
畢竟自個擅長驗屍斷案阖宮上下都知曉,張德妃如何會不明白扣黑鍋不好使?
不然張德妃為何動用永壽宮的人手,而不是外頭找個不相幹的?
她入宮多年,又手握鳳印,永壽宮之外不可能沒有可動用的棋子。
這是報先前她因自個而被毓景帝訓斥,險些被奪走鳳印之仇呢,同時也警告自個別太嚣張,不然有自個“好果子”吃。
莊明心給氣笑了,有本事沖着自個來啊,借對別人下手警告自個算什麽本事?
喻美人當着自個面勾/搭毓景帝固然不妥,但也罪不至啞啊。
她不禁心生愧疚,若非因為自個,喻美人也就不必受這無妄之災了。
雖然以喻美人的行事,後頭只怕也沒好下場,但那都是後話,現在她的确是因為自個而失聲。
看來往後自個得多照拂照拂她了。
她收斂起所有心思,好笑的看着曹秋陽:“多謝公公告知本宮內情,只是此事與本宮并無幹系,公公該向皇上禀報向皇上禀報,該知會喻美人知會喻美人,不該來見本宮的。”
曹秋陽笑道:“正要去承乾宮見喻美人小主呢,路過娘娘這裏,突覺口渴,于是進來跟娘娘讨杯茶喝,娘娘該不會如此吝啬吧?”
這是他事先替自個找好的托詞。
莊明心:“……”
她也只好叫人替他上茶,看來他賣自個的這個好,她是不收也得收了。
畢竟他來都來了,內情她不聽也都聽了,這會子說什麽都晚了。
曹秋陽接過瓊芳端來的茶盅,輕抿了一口,然後将茶盅放回托盤中,拱手道:“奴才就不多叨擾娘娘了。”
送走曹秋陽後,莊明心叫來崔喬,問道:“喻美人情況如何了?”
崔喬恭敬回道:“已經見好了,仍按方吃藥,太醫每日來瞧一回,娘娘不必憂心。”
見好的意思是喉嚨的灼傷在愈合,并非說嗓音在恢複。
啞了就是啞了,即便養好了傷,也不可能再發聲。
莊明心點了點頭,吩咐道:“回頭将欣貴人給的那包血燕燕窩拿給喻美人,叫她補補身/子。”
瓊芳不樂意的嘟/嘴:“娘娘,那樣金貴的好東西,您合該留着自個補身/子,給喻美人包官燕燕窩就是了。”
“本宮身/子強壯着呢,用不着血燕燕窩來補。”莊明心哼了一聲。
“是。”崔喬應了一聲,便要去小庫房。
莊明心又笑道:“這幾日辛苦你了,喻美人的其他宮人應很快會被放回,到時将熬藥的活計交還給她們就好。”
她誇贊了崔喬一句,又叫瓊芳給了她一個金锞子。
崔喬蹲身道謝,嘴裏道:“為娘娘做事,奴婢不辛苦。”
“娘娘,奴才有大事禀報。”
莊明心正與崔喬這個掌事宮女上演“主仆相得”大戲呢,李連鷹突然冒冒失失的沖了進來,手裏還拽着李竹子。
李連鷹一慣就是這個風格,莊明心說過不是一回,奈何這丫跟小滿一個德行,故而她也懶得去計較了,只笑罵了一句:“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值得你如此着急慌忙?莫非天塌了不成?”
李連鷹将李竹子往地上一推,得意道:“娘娘,李竹子被奴才的英明神武折服,主動向奴才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