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風頭,忙插嘴道:“老身複核過,的确如此。”
莊明心點了點頭,将檢驗箱放到高幾上,從口罩布袋裏取出三只口罩跟三幅手套來。
遞給王穩婆、周穩婆各一套。
自個那套穿戴妥當後,走至停屍的木床邊。
屍體平躺在木床上,因淹死之後不久便被打撈上來,這會子屍僵重新在身體底部形成。
她先翻了翻她的眼皮,确認眼睑有出血點,又仔細查驗了下她的口唇部,确認沒有任何機械性損傷(外力造成的損傷)。
從檢驗箱裏拿了工具,撬開她閉合的牙列,瞧見裏頭的确有泥沙。
又檢查了一番她的頸部,發現頸部毫無任何機械性損傷痕跡。
然後又去檢查她的手指,指甲的确發绀。
莊明心擡起她的胳膊,眼睛湊到指甲內打量,又取來鑷子撥弄一番。
心中就是一沉。
手上沒有抓握泥沙和水草的痕跡。
正常來說,溺死的人,慌亂之中會手腳亂蹬,試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故而多半會留下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跡。
但玉馨郡主的指甲太幹淨了。
這種情況,她前世曾遇到過,死者是被人打暈之後扔入水中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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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暈過去之後呼吸仍在,所以會口鼻處會出現蕈狀泡沫,口腔乃至氣管裏會有泥沙。
但因為昏厥的人失去掙紮的能力,所以指甲內不會有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跡。
如此,倒簡單了不少。
她先檢查一遍全身,看沒有外傷導致的暈厥。
若沒有的話,再剖開胃部,看胃裏是否有導致暈厥的藥物即可。
剖腹之時,順便确認下肺部是否水腫、心髒左右兩室是否顏色不一致。
如果以上都确認無誤,那麽開顱确認颞骨岩部是否出血這一步就可以省了。
實在是沒有電動開顱鋸,得用鐵鋸吭哧吭哧的一點點劇開顱蓋骨,着實費勁。
說幹就幹,她立時動手翻動身體,仔仔細細的将屍體外面全部查看了一遍,包括頭皮,都用手仔仔細細的摸過。
确如王穩婆所說,全身無外傷。
然後她取出解剖刀,利落的一字劃開胸/腹部。
裏頭的器官頓時暴露出來。
周穩婆哪見過這個場面,驚的連退三四步。
早就司空見慣的王穩婆立時挺了挺胸/脯,由衷的為自個驕傲。
莊明心頭也沒擡,根本顧不上理會她們這些有的沒的。
她先查看了下肺部,果然有水性肺氣腫現象,表面有紅色溺死斑,摸起來有撚發感。
心髒也呈現左右顏色不同的狀态。
剖開胃部之後,發現裏頭充滿溺夜(水)。
到這一步,已經可以确認玉馨郡主是溺死了。
随後她取來銀針試了試,銀針并未變黑,證明裏頭并未有古代最為流行的毒物——砒/霜。
只是……
她抽了抽鼻子,似乎在撲鼻的酒味之外,還聞到了一些別的味道,只是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
于是她摘了口罩,湊了過去,準備好好聞一聞。
“你摘掉口罩做什麽?”
突然東次間門口傳來一聲驚呼。
人随聲至的毓景帝剛想催促她戴好口罩,免得被屍氣所傷,眼睛就瞧見了木床上胸腔大開的玉馨郡主。
他兩眼一翻,就往邊上倒去。
“皇上!”,高巧一下撲上來,想将人接住,奈何他身材瘦小,根本扛不住個頭高挑的毓景帝。
兩人疊羅漢一般,齊齊的往地上栽去。
莊明心:“……”
她真傻,真的。
單知道攔住瓊芳跟安寧大長公主,卻忘了攔住毓景帝這個拖油瓶。
沒有任何猶豫的,她腳步飛速滑過,兩手分別搭上高巧跟毓景帝的肩膀,給一下拽了起來。
然後迅速将他們往屋外一推,嘴裏道:“護駕!”
外頭一陣兵荒馬亂,但并卻未有“撲通”聲傳來,應是沒翻車。
打發了“閑雜人等”,她又回到屍體前,重新湊了過去。
食物未消化殆盡的味道,酒精的味道以及湖水的味道,經過大半天的發酵後,可想而知有多銷/魂。
在這銷/魂之中,還得去分辨那種引起她注意的特別的味道,是相當有難度的。
好在過去的十六年中,能引起她注意的特別的味道不多。
邊聞邊扒拉記憶,約莫兩刻鐘後,她腦中靈光一閃,有了答案。
此乃曼陀羅花粉的味道。
曼陀羅花粉有致幻作用,服用過多的話會導致暈厥,古代麻沸散其中一味藥材就是曼陀羅花粉。
之前大理寺出過一樁用曼陀羅花粉騙財騙色的案子,事後她特意找藥鋪買來一些研究了一番,打算試制“真言劑”來着。
誰知還未付諸行動呢,就被莊靜婉坑進了宮。
☆、19
院子裏,安寧大長公主、驸馬韓麟與汪家人分坐東西兩側,頗有些泾渭分明的架勢。
汪家人此刻內心頗有些緊張。
特別是汪老夫人,這段天降的“孽緣”,已然害死她嫡親的外孫女,若真的驗出是人為,那她的嫡長孫也保不住了。
老人家哆哆嗦嗦的捏着手裏的佛珠,邊轉動邊念經,妄圖祈求滿天神佛保佑她苦命的孫兒。
而安寧大長公主與驸馬韓麟,則持相反态度。
悲痛欲絕之餘,迫切的想要找到一個發洩口,如何都不願意相信女兒是死于意外。
這也是大多數死者家屬的心态,古今皆如此。
兩邊目光都聚焦在明間大門那挂雪白的門簾上,若目光有溫度的話,門簾只怕已被灼燒出數個大洞。
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門簾總算被掀開。
提着檢驗箱的莊明心,帶着兩個穩婆走了出來。
衆人“呼啦啦”的全站了起來。
雖無人開口詢問,但顯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主理治喪事宜的汪家二奶奶連氏,伶伶俐俐的帶着一串手上捧了臉盆、香胰子跟巾帕的丫鬟迎了上去。
她蹲身行禮,說道:“請娘娘淨手。”
這可是瞌睡送上了枕頭。
布手套隔髒效果太差,莊明心弄了一手的黏糊,雖用草紙擦拭了一番,但效果有限。
這位莊靜婉的閨蜜,倒是個極會讨巧的。
“多謝汪二奶奶,你有心了。”領了人家的情,莊明心也不吝啬贊美之詞。
香胰子是用豬胰髒混合豆面、香料制成的,清潔力自然比不上香皂。
她連洗三遍,才徹底将手洗幹淨。
接過汪二奶奶親自遞來的布斤擦幹手後,她沖汪二奶奶點了點頭,然後走至安寧大長公主面前。
斟酌了下說辭,莊明心開口道:“玉馨郡主的确是溺死的,只是在她的胃裏發現了曼陀羅花粉,這是一種大量服用可致人昏厥的藥物。”
頓了頓,她嘆氣道:“且她指甲裏并無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跡,所以有理由懷疑,她是暈厥之後被人扔下水溺死的。”
安寧大長公主聞言,一下捂住了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而汪老太太直接身/子一歪,就暈了過去。
還是汪二奶奶年輕機智,立時招呼跟着她的幾個婆子:“快,将老太太送去正院,孫院判在那裏。”
先前毓景帝暈了過去,她将人安排去了前頭的正院,還拿了她公公的名帖去請了住在隔壁的孫院判過來,倒是一舉兩得了。
莊明心才想上前掐汪老夫人人中,見汪二奶奶是個有成算的,便停住了腳步。
安寧大長公主緩了片刻後,對着身邊的嬷嬷道:“把郡主的貼身丫鬟跟陪房帶過來幾個。”
那嬷嬷應聲去了,很快提了兩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來。
“你們也不必走,就在這兒一塊兒聽着,是好是歹,自有說法,本宮也不冤枉誰。”
安寧大長公主斜了一眼躲躲閃閃卻豎着耳朵的的汪家衆人,然後開始盤問這倆下人。
“你們主子素日可有服食曼陀羅花粉的喜好?”
那個裝金戴銀,看起來像是得寵大丫鬟的女孩兒搶先道:“回長公主,郡主日常起居,都由奴婢近身服侍着,奴婢從未聽說過曼陀羅花粉這樣的玩意兒。
長公主若不信,只管問潘嫂子,她男人管着郡主的采買。”
被攀扯了出來,那叫潘嫂子的立刻回道:“回長公主,銀珠姑娘所言句句屬實,奴家從未聽郡主提起過這個,也不曾叫奴家男人采買過。”
頓了頓,又補充道:“奴家男人有幸跟着咱們世子爺識過字,又是個仔細人兒,日常采買物什銀錢出入都有記賬。長公主若不信,只管叫人去查賬,奴家敢用性命擔保,絕無一處錯漏。”
安寧大長公主點了個自家的管事娘子,又随手在汪家人堆裏點了個看起來像是管家模樣的人,說道:“你倆一起去找潘平,好生查一查他的采買賬簿,看可有曼陀羅花粉這一項。”
玉馨郡主嫁入汪家足有一年,平素又是個奢華無度的,采買賬簿估計得厚厚幾本,一時半會兒怕是查不完。
安寧大長公主也考慮到這點了,對莊明心道:“等我查完采買賬簿,确認玉馨并非主動服食曼陀羅花粉後,就将案子交給大理寺。”
言下之意,這裏沒莊明心什麽事兒了,可以帶着她那個淨添亂的拖油瓶侄兒毓景帝回宮了。
既然案子會交給大理寺,那破案就沒甚難度了。
先前出了那樁與曼陀羅花粉相關的案子後,在莊明心的倡導下,他爹(大理寺卿)的努力下,刑部出了明令,要求所有售賣曼陀羅花粉的藥鋪必須進行出入庫登記,且買主必須出示自個的戶貼(古代身份證)。
且平素購買曼陀羅花粉的都是各大醫館的大夫,是藥鋪的熟客,突然來個生面孔,少不得要仔細盤問一番,再詳細驗明戶貼。
她先前去買曼陀羅花粉,就是這樣的遭遇。
所以,要查到買主還真沒太多難度,大理寺的捕快們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哪怕兇手不是親自前往,也能拔出蘿蔔帶出泥來。
至于在此之前,會不會被滅口之類的?安寧大長公主又不是吃閑飯的,連玉馨郡主貼身伺候的下人都被捆綁關押了,能不盯着其他人?
安寧大長公主擡眼看向汪家衆人,挑眉道:“你們怎麽說?”
汪家衆人:“……”
他們能怎麽說?正如他們所見,玉馨郡主被人害死之事,雖沒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哪個敢跳出來攔着安寧大長公主,哪個便可能被扣個心虛的帽子。
如今撇清自個還來不及呢,誰敢去趟這個渾水?
卻完全沒有人懷疑婉嫔驗屍能力不夠或者與安寧大長公主沆瀣一氣,因為汪二奶奶與婉嫔是閨中好友,她不向着汪家就罷了,斷沒有反潑髒水的。
且汪老夫人已悄悄打發人去向莊二姑娘求證過,連莊二姑娘都自愧不如的,誰還敢質疑她?
汪二老爺出列,朝安寧大長公主拱了拱手:“自然是聽憑大長公主的意思。”
莊明心見安寧大長公主思慮周全,可謂處處妥帖,自個的确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點了個汪家的小幺兒,讓他帶路去了正院。
才一跨進正院正房明間的門檻,就見到毓景帝大喇喇的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啜飲着。
她行了個禮,笑道:“臣妾擔憂皇上龍體,才剛忙完就立馬趕過來了,不過瞧皇上這龍馬精神的模樣,似乎并無大礙。”
毓景帝一見到她,頓時羞怒交加,臉色陰了起來。
本想發火,奈何身旁有太醫院孫院判,有安寧大長公主府的長府官以及汪家的下人,不好當着外人折她的臉面。
畢竟她是自個的妃嫔,折了她的臉面,也就相當于折了自個的臉面。
“朕自然是無礙的。”他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忙完了,那就起駕回宮。”
并未問結果,他人雖來了正院,卻還是留了人的,她對着安寧大長公主說的那番話,方才有人來報過了。
說起這個他就頭疼,大理寺查案斷案,刑部複核,內閣批複,但因牽涉到皇室中人,最終還是要由他來拍板。
若果真是汪承澤所為,按照律法當判斬立決,但玉馨郡主強搶郡馬在前,逼死郡馬前未婚妻在後,真要如此判,百姓估計會議論紛紛。
若不這麽判,安寧小姑母必不肯善罷甘休。
玉馨表妹生前給他添了一堆麻煩,死了還讓他左右為難,當真是可惡!
得虧當初他果斷拒絕了安寧小姑母讓玉馨郡主進宮當繼後的提議,否則後宮鐵定被她攪個天翻地覆,自個也不得安寧。
一行人從正院走出來,後頭院子裏的人聽聞消息,連忙趕來相送。
安寧大長公主對莊明心道:“今兒辛苦你了,待此事了了,我再好生謝你。”
能如何謝呢?多半是送銀子或者值錢的稀罕物什。
這話莊明心愛聽,正好她這一陣子嫁妝銀子花出去不少,可算能貼補貼補了。
以往幫大理寺驗屍,一文錢拿不到不說,為了堵別個的嘴,她沒少把月錢拿出來請客。
如今進了宮,形勢竟颠倒過來了,不必動月例不說,還能拿到不少好處。
簡直美滋滋。
而等馬車繞路到莊府後門,車簾一掀,就見府中大總管莊誠帶着将軍站在馬車旁時,她的心情更好了。
“将軍!”莊明心高興的喊了一聲,然後朝前張開雙臂。
皮毛光滑身材健碩的将軍前肢往下一伏,後肢蹬地,“蹭”的一下跳到了莊明心懷裏。
車廂猛的一震,而莊明心也頂不住将軍的巨大身形,直接被撲了個後仰倒。
莊明心卻不生氣,嘻嘻哈哈的摸了摸将軍的腦袋,又在它身側的肌肉上捏了捏,笑罵道:“這才多久呢,就胖了這麽多,肯定偷懶沒好好鍛煉,對不對?”
莊誠陪笑道:“将軍舍不得大姑奶奶呢,自打大姑奶奶進宮,它就沒啥精神頭,除了吃就是睡,我領它去鍛煉它也不肯去,連二姑娘的話都不肯聽了。”
“算你還有些良心。”莊明心點了點将軍的腦門,心想它理莊靜婉才怪呢,人類可能分不清她們這對同卵雙胞胎,但嗅覺靈敏的細犬是不可能弄錯人的。
果然狗狗是人類的好朋友,忠誠度是其他動物無法企及的。
她對莊誠道:“辛苦誠叔了,既然它如此舍不得我,那我就把它帶進宮裏去做個伴兒吧,想來二妹應不至于舍不得。”
莊誠忙道:“二姑娘說了,随大姑奶奶高興,她沒甚舍不得的。”
☆、20
馬車離了莊府後門,開始往皇宮的方向前行。
毓景帝見莊明心只顧着跟将軍嬉戲,全然不将他放在眼裏,臉拉的更長了。
莊明心多日不見将軍,自然熱情不少,不過毓景帝那麽一大坨坐在那裏,存在感十足,她想不注意都難。
見他臉色越拉越長,馬上就快變成馬臉了,不由得疑惑的皺起了眉頭。
“不是皇上讓臣妾回宮的時候接上将軍麽,也是您打發人去給臣妾娘家送的信兒,怎地這會子反倒不高興了?”
也忒喜怒無常了些。
“你還敢說?”毓景帝聞言,立時豎起了眉毛,“婉嫔,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将朕從東次間扔出來,朕就那麽礙眼?”
話語裏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莊明心:“……”
原來是為的這個。
不扔出去她還能怎樣?
一來,她驗屍的活計正到了要緊的時刻,耽誤不得,不然胃部打開時間過長,曼陀羅花粉的味道散去,她就算鼻子再靈只怕也沒法再分辨出來;
二來,他人都暈過去了,得趕緊讓外頭人知曉,好請太醫來醫治。
不過毓景帝這個人,她算是看明白了,是屬毛驢的,得順毛捋,不然鐵定得撩蹄子。
于是她“哎呀”一聲,立時作委屈狀,控訴道:“哪個亂嚼舌頭胡吣?皇上跟高公公一塊兒往地上栽去,臣妾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你們扶住,又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将你們推到明間……
臣妾累了個半死,結果可倒好,皇上不但不獎賞臣妾,反倒怪臣妾将皇上推出門,臣妾這心啊,哇涼哇涼的!”
可不哇涼哇涼的麽?說好的要送自個幾箱子好布料使,先前因為她拒絕侍寝黃了,好容易今兒他主動再次提起,偏又惹怒了他,只怕又要黃了。
不等毓景帝開口,她又從袖子裏掏出帕子來,抹着眼睛假哭道:“玉馨郡主是皇上的表妹,皇上挂心她也是該當的,可千不該萬不該不戴口罩就進了解剖間。
屍體身上有屍氣跟屍毒,萬一熏着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就算皇上不暈倒,臣妾拼着被皇上懲罰,也定要将皇上推出門去的,否則臣妾如何向太後交待?”
嘴上說的懇切,心裏她卻不住的翻白眼,明知道自個承受能力差,還偏要往屍體跟前湊,簡直是給她添亂。
得虧他是皇帝,換了別個不相幹的,早被她一腳踹出去了。
打擾她驗屍者死!
工作狂就是這麽的毫無人性!
“狡辯!”毓景帝嘴上哼了一句,臉色卻明顯好看了不少。
說起來也是他自作自受,知道自個懼怕腌臜,原本只想在門口遠遠瞧上一眼的。
誰知道屍體擱的離門口那樣近,才剛跨過門檻就看了個正着。
暈過去事小,只怕後頭要連做幾夜噩夢了。
莊明心這人也忒冷血了些,明知道他吓着了,也不說些軟和話安撫安撫他,淨只顧着逗那條傻狗。
別以為她假哭幾聲自個就會原諒她,差得遠呢!
莊明心也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打擾自個幹活被扔出去是一回事兒,但接将軍進宮這事兒她還是值他的情的。
于是她笑眯眯道:“皇上今兒受驚了,臣妾叫小廚房給皇上做點好吃的補一補?”
吃貨毓景帝頓時心中一動,立時就要答應下來,但顧及自個的臉面,還是矜持的哼了一聲。
“涼皮現做來不及,奶油蛋糕同理,莫非你想拿幾個面包糊弄朕?”
“莫非臣妾肚子裏的存貨只涼皮、蛋糕跟面包三樣不成?”莊明心“嗤”了一聲,神神秘秘道:“回頭皇上就知道了,您且先回去,待晚膳時分再過來鐘粹宮。”
竟然有新吃食?毓景帝頓時精神了,氣也不生了,還有閑心撩撥她。
“不好吃的話,朕可是要留宿的。”
莊明心:“……”
阖宮那麽多環肥燕瘦各有特色的美人,幹嘛非惦記自個這根豆芽菜?
她哼哼唧唧的說道:“臣妾膽子小,皇上還是別吓唬臣妾了,不然臣妾只怕就想不出新奇的吃食了。”
美食與美人,毓景帝果斷選擇前者。
于是他不吭聲了。
馬車進宮之後,毓景帝換乘自個的禦辇去了養心殿,莊明心帶着瓊芳慢吞吞走回鐘粹宮。
才跨進鐘粹宮的正門,就見東配殿門口跪了一地的宮人。
她“啧”了一聲,對瓊芳笑道:“欣貴人好大的威風呢。”
待走近一些後,她立時笑不出來了。
因為跪在那裏的,全都是正殿的人。
她一擡手,冷冷道:“你們是本宮的人,不幫着本宮做事兒,卻跪在阿貓阿狗的門前偷懶,是想讨本宮的打?趕緊該幹嘛幹嘛去!”
然後,她又沉聲道:“李連鷹,你過來。”
這一聲,聽在李連鷹耳朵裏卻猶如天籁之音,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小碎步跑過來,“撲通”一下跪到莊明心面前。
哭嚎道:“娘娘,你可要給咱們做主啊……”
“別號喪了。”莊明心瞪了他一眼,問道:“說說吧,你們是怎麽得罪的欣貴人。”
李連鷹回道:“奴才們膽子比老鼠都小,素日對欣貴人小主再恭敬不過的,哪敢得罪她呀。”
莊明心這暴脾氣險些控制不住,繞來繞去的,就不能有事說事兒?
瓊芳這般好脾氣的,也忍不住了,插嘴道:“李公公,娘娘問你正事兒呢,說這些有的沒的做甚?”
李連鷹忙道:“欣貴人說奴才們吵着她了,害她頭風的老毛病又犯了,罰奴才們跪四個時辰。”
莊明心聽的眉頭都皺起來了,陳钰沁的頭風真是随心所欲,想犯就犯,想痊愈就痊愈,簡直是作妖的不二利器。
看來自個也要琢磨個“老毛病”了,遇到啥為難事兒,或者想作妖了,就立刻犯病。
嗯,心口疼就挺不錯,犯病的時候就作“西子捧心”狀,當一回病西施。
“哦?”她挑了挑眉,問他:“你們趁着本宮不在,搗鼓什麽呢,竟然鬧出恁大的動靜來?”
李連鷹弱弱道:“是後殿匠作監的人拆地磚的動靜大了些……”
莊明心給氣笑了,匠作監的人昨兒已拆了一下午的地磚,彼時她坐在正殿看書都無礙。
隔了如此遠的東配殿,陳钰沁竟能被吵的頭風犯了?
簡直無事找事!
估摸是不忿自個霸占了後殿,裝病制造輿論,好讓張德妃趁機阻撓呢。
她吩咐李連鷹道:“去傳本宮的話,叫太醫院派個好脈息的太醫來給欣貴人瞧瞧,務必給她開幾副管用的湯劑。”
頓了頓,又吩咐崔喬:“崔姑姑,待回藥抓回來,由你來熬。熬好了之後告訴本宮,本宮親自給欣貴人送去。”
她拔高聲音,無奈道:“沒法子,誰讓本宮請的匠人吵到了欣貴人呢,本宮自知有罪,無論如何都要幫她調理好,否則如何向皇上交待?畢竟欣貴人可是皇上的心肝肉呢!”
這話是朝着西配殿的方向喊的,近來十分得寵的程和敏聽了必定十分不爽。
東配殿內,綠蠟急的團團轉,惶恐的問道:“小主,婉嫔娘娘打發人去請太醫了,這可如何是好?”
歪在貴妃塌上的陳钰沁老神在在的翻着手裏的孤本,淡淡道:“慌什麽?請太醫就請太醫,頭風這等毛病可大可小,未必全都顯現在脈象上,太醫還能篤定我沒病不成?”
綠蠟猶不放心,急道:“可是婉嫔娘娘說要親自來給小主您送藥……”
陳钰沁毫不在意的又翻過一頁:“送就送呗,不過幾碗藥,我喝了又如何?”
綠蠟氣的直跺腳:“小主,您心也太大了,萬一婉嫔娘娘在藥裏下毒呢?”
“那你也太小瞧莊靜婉了,下毒這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損招,她是不屑用的。”陳钰沁跟莊靜婉明争暗鬥那麽多年,各自在京城閨秀圈劃出個圈子來,對彼此還是非常了解的。
說完她又得意的笑起來:“用幾碗苦藥換宮人被罰顏面掃地,這筆買賣,我還是賺了的。”
綠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這才是真正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哪個小可愛沒收藏本文的?求收藏求收藏!
☆、21
崔喬過來禀報藥已熬好的時候,莊明心正在後頭小廚房指導鐘大、錢喜兩個廚子做菜。
她立刻叫崔喬端上藥跟着,興沖沖的去往東配殿。
有仇怨,自然是當場報了才痛快。
忍辱負重、來日方長什麽的,不過都是無能的委婉說辭罷了。
進了東配殿明間,見陳钰沁歪在地平寶座上,額頭上搭了塊濕布斤,閉着眼睛直哼哼,很有些頭風病人的模樣。
莊明心笑道:“喲,妹妹病了不到裏頭歇息,卻在這兒強撐着等姐姐來送藥,姐姐我可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呢。”
陳钰沁哼哼唧唧的說道:“嫔妾才受寵若驚呢,嫔妾何等何能,讓婉嫔娘娘親自來送藥?阖宮上下只怕找不出第二個人兒能有這榮幸吧?”
莊明心“呵”了一聲,心想等你喝完了這碗黃連占九成九的“特效藥”,再說榮幸不遲吧!
李連鷹花了兩個金锞子,又打着同鄉的名號拉了一通關系,才買通了抓藥的醫童,換掉了太醫原本的藥方。
一碗下去,便是不能原地飛升,只怕也三魂去了七魄。
她斜了崔喬一眼,說道:“趕緊把藥給欣貴人呈上去,太醫可說了,這藥得趁熱喝才管用。”
崔喬連忙上前,将托盤上的藥碗端到地平寶座旁的高幾上。
陳钰沁在綠蠟的攙扶下,“艱難”的坐直身/子,将藥碗端到手上試了試,藥溫卻是正好。
整蠱別人,自然是別個醜态越多,始作俑者越高興。
反之,若被捉弄者無動于衷,始作俑者便竹籃打水一場空,懊惱不已。
故而她打算捏着鼻子,一口氣将藥喝幹。
誰知才剛咽下去一口,就苦的五髒六腑都團了起來。
她“哇”的一聲,将尚未下咽的第二口吐了出來,然後趴在地平寶座的椅搭上,幹嘔不已。
幹嘔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将臉上的脂粉給沖出一道道雨水滑落的痕跡。
心裏悔的腸子都青了,莊靜婉這丫也忒狠了,苦成這樣,只怕把太醫院所有的黃連都搜羅過來了吧?
莊明心心裏樂開了花,可惜沒有相機或者手機,不然把這一幕記錄下來該多好?
嘴上卻“心疼”的直罵綠蠟:“沒眼力勁的,你們小主都怕苦怕成這般模樣了,你還不趕緊取些糖粉過來?”
綠蠟能說啥?只好順從的去取糖罐。
先前她可是勸過小主的,偏小主不聽,果然就被婉嫔娘娘坑了個仰倒吧?
陳钰沁哪肯再喝,将藥碗往旁邊一推,擺手道:“無須再用了,太醫開的這個方子着實厲害,一口下去,立時藥到病除。”
莊明心哪肯罷休:“妹妹可不能因為害怕藥苦就假說自個痊愈了,諱疾忌醫最是要不得,不然留下病根,可是一輩子的。”
陳钰沁邊拿帕子擦眼淚邊言辭懇切的說道:“多謝娘娘關心,嫔妾是真的痊愈了,真的不能再真了。”
別說沒病,就是真有病,也必須得痊愈了。
那樣多黃連加一起熬成的苦汁子,就算把整罐糖粉加進去,只怕作用也有限,她才不要受這個罪呢。
莊明心也沒不依不饒,一臉“欣慰”的說道:“既然妹妹說痊愈了,那我就放心了。”
又氣死人不償命的添了一句:“要是下次我殿裏的宮人再惹妹妹犯病,妹妹可千萬別忍着,務必告訴姐姐,姐姐好再替妹妹請醫問藥。”
犯病一次就送一次黃連湯,保管要不了幾回,就能讓陳钰沁這頭風的老/毛病痊愈。
就算不痊愈,至少不敢将犯病的由頭再攀扯到自個身上。
陳钰沁氣息一滞,只覺眼前就是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早知道就聽綠蠟的,不跟莊靜婉置這個氣了,橫豎後殿自個用不上,她霸占就霸占呗。
現在倒好,被她尋到了拿捏自個的短處,動辄就要給自個送藥,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轉念一想,也算是學到了一招,回頭旁人裝病攀扯自個的時候,她就依樣畫葫蘆,叫別個也有苦說不出!
她臉上露出個淺淡的笑容來:“娘娘且放心,他們吃了教訓,往後定會謹小慎微,想必等閑不會再惹惱嫔妾了。”
還笑的出來?別是被苦傻了吧?莊明心狐疑的皺了下眉頭。
不過不再起沖突最好,後殿她是霸占定了,可不能中途出岔子。
于是她也露出個和煦的笑容來:“如此我就放心了。”
見莊靜婉站起來,陳钰沁暗自舒了口氣,總算送走這瘟神了,她急切的需要漱口。
然而才落回肚子裏的心,就被狠狠地紮了一刀。
只見對方轉過身來,用及其淡然的語氣随口道:“妹妹才剛痊愈,且好生養着罷,我得去小廚房守着了,一會兒子皇上要來用晚膳。”
陳钰沁:“……”
她只覺腦袋一陣抽疼,這下頭風的老/毛病真的要犯了。
莊明心到小廚房的時候,兩個廚子已按照她的吩咐,準備的差不多了。
鬼曉得毓景帝愛吃什麽,她也沒那個閑心花銀錢打聽,不過是她饞什麽了就做些什麽,他跟着蹭點罷了。
先前她來小廚房這裏轉悠了一圈,發現今日的分例裏有一條品質不錯的草魚,突然就生出了想吃烤魚的念頭。
家庭版烤魚她前世做多好多回,難度并不高。
不過是将魚從中間劈開,抹上姜片、鹽巴、胡椒粉跟料酒腌制個把小時,下鍋炸至金黃,撈出之後灑上一層孜然粉。
然後炒制湯汁,将配菜放到湯汁裏煮熟。
配菜鋪到烤盤底部,上頭放上炸好的魚,灑上蔥花,放到酒精爐上加熱即可。
料酒顯然是沒有的,可以用白酒替代。
配菜的話她挑了蓮藕、胡瓜、菘菜以及泡發的口蘑。
炒制湯汁相對難了些,因為既沒有辣椒,也沒有火鍋底料。
不過辣椒可以用食茱萸替代,火鍋底料的話就用豆瓣醬加八角、桂皮、桂圓、胡椒、花椒、陳皮、香葉、草果等香料來代替,再加入蔥、姜、蒜跟糖、鹽、醬油,寬油炒香加适量水便成了。
烤盤也是沒有的,只好征用了一只底部略平拿來攤雞蛋餅的鐵鍋。
酒精爐用燒木炭的朱泥陶爐來代替。
萬事俱備,只等毓景帝過來就可以撸袖子開吃了。
毓景帝倒也沒讓她等太久,日頭還高高的挂在西天呢,他就坐着禦辇來到了鐘粹宮。
彼時莊明心正領着将軍在院子裏遛彎呢,這丫胖了太多,急需加大運動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