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打發人來說,已然查到了兩個有幹系的,打算午後送到鐘粹宮讓臣妾辨一辨,看兇手是否在其中。”
未免鄭太後覺得自個嘩衆取寵,忙謙虛道:“只是幫着辨一辨,具體如何,自有慎刑司決斷。”
鄭太後笑了笑,忽道:“你與莊二姑娘相比,誰更厲害?”
這問的自然是于驗屍查案一道上的本事了。
她挺想回答“一樣厲害的”,但也只是想想。
最終還是如先前對外宣揚的那般,保持了一致口徑:“自然是臣妾妹妹更厲害,臣妾不過是跟着妹妹學了點皮毛,不敢與其相提并論。”
把莊靜婉擡的再高又如何,橫豎她半點不通,天塌下來,也得咬死了已金盆洗手。
“莊二姑娘可不是這麽說的。”
鄭太後手指在蛋糕匣子上有節奏的敲擊着,哼笑道:“你們姐妹倒是有意思,難怪能随時變換身份還不被人認出來。”
莊明心心下一凜,鄭太後是啥意思?
難道狗皇帝将自個掉馬這事兒告知了鄭太後?
好在下一瞬,廖太妃替她解了惑:“誰說不是呢,大理寺哪個不是人精?偏她們姐妹輪流出現,愣是沒一個人瞧出端倪。”
莊明心:“……”
莊靜婉能這樣好心,替自個描補為何精通驗屍的本事?
先前進宮的時候,還力勸自個不要擺/弄死人屍體呢,心思變得未免太快了些。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讪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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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太後倒也沒細究,而是對侍立旁邊的張嬷嬷說道:“請安寧進來吧。”
片刻後,一雙眼通紅滿臉憔悴的素服女子搭着張嬷嬷的手走進來,年紀與鄭太後不相上下。
此人莊明心倒是認識,乃是安寧大長公主,先皇嫡幼女,安南大長公主的胞妹。
同時,也是鄭太後的小姑子。
下嫁的是興平伯府長房的二公子,育有一子一女,俱已成親。
她忙站起身來,蹲身行禮:“見過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吉祥安康。”
安寧大長公主一下甩開張嬷嬷的手,撲上前來,抓/住莊明的手,激動道:“婉嫔娘娘,你可一定要替馨兒讨回公道啊!”
莊明心唬了一跳,毓景帝的嫡親姑母喊自個‘娘娘’,這還得了?
她忙半弓身子,“惶恐”道:“大長公主折煞臣妾了,臣妾當不起。”
廖太妃親自前來掰開安寧大長公主的手,将她扶坐到旁邊的太師椅上,安撫道:“你別激動,有話咱們慢慢說。”
莊明心舒了口氣,告了坐。
心裏卻恍然大悟,難怪莊靜婉好心替自個描補,原來安寧大長公主死了親近之人,想必已上門找過莊靜婉,莊靜婉為了将鍋甩到自個頭上,很是下了血本。
這也是方才鄭太後所言令她迷惑的根由了。
只是死的是誰呢?能令安寧大長公主如此失态,除了驸馬跟她親出的兩個兒女,想必再沒旁人。
鄭太後将自個跟前未用過的茶水,往安寧大長公主跟前推了推。
嘴裏道:“張嬷嬷。”
張嬷嬷會意,對莊明心道:“玉馨郡主昨兒落水身亡,大理寺派去的穩婆驗看完屍身後,說是溺死。”
與現代不同,古代衙門裏的仵作九成九都是男子,若遇女子屍身,則由穩婆來進行驗看。
除非是長期無主之屍,否則男仵作是不敢上手的,不然苦主可不依。
莊明心說道:“大理寺的王穩婆臣妾是知道的,雖比不得正經仵作,但溺死應不至于驗錯。”
只是溺死也分很多種,被人推下水淹死也算溺死。
果然安寧大長公主聞言立時反駁起來:“公主府有湖,馨兒八歲就會游水,憋氣的本事也十分了得,又怎會淹死在堪堪兩人深的荷花塘裏?定是為人所害!”
淹死的往往都是會水的!
不過安寧大長公主情緒過于激動,為免刺激到她,莊明心謹慎的選擇了閉嘴。
張嬷嬷繼續陳述道:“昨兒是郡馬爺生辰,郡主張羅着替他過壽,宴席上吃多了酒,席後非要跟郡馬爺去荷花塘的亭子裏看月亮,還不許叫人跟着。”
她頓了頓,又道:“郡馬爺說中途郡主非要讓他親采蓮蓬與她,他便乘小舢板去了湖心,誰知回來便不見了郡主……
問了荷花塘外頭守着的下人,也沒見郡主離開,于是忙叫婆子們下水打撈,他自個也下了水。
折騰到半夜才将人撈上來,卻已是沒氣了。”
莊明心點了點頭,心想,依照張嬷嬷給的信息,應是醉的厲害糊裏糊塗的翻出了涼亭,畢竟涼亭的欄杆都不高。
不過這只是理論上的推斷,沒檢驗屍體之前不好武斷。
見張嬷嬷說完了案情,鄭太後開口道:“安寧去尋過莊二姑娘,只是莊二姑娘在菩薩跟前發下宏願,說自此不再碰驗屍刀,她也不好強人所難,只好來請婉嫔你幫忙了。”
莊明心猶豫了片刻,對安寧大長公主道:“大長公主有需要,臣妾自然是責無旁貸,只是……”
她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來:“要想驗明郡主是否為人所害,單看外表是無法判斷的,怕是得開膛破肚、掏心挖肺,敢問大長公主可能接受?”
古人視死如生,死無全屍可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若這些都不能接受的話,安寧大長公主也不會求到莊家姐妹頭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眼淚道:“為了替她報仇雪恨,也只好讓她多受些苦了,想來馨兒是不會怪我的。”
鄭太後擡手,拍了拍安寧大長公主的肩膀,安慰道:“馨兒是個要強的,必不甘心死個不明不白。”
既如此,莊明心也不墨跡,直接道:“或是大長公主将玉馨郡主送進宮,或是臣妾出宮去郡馬府,都使得。”
安寧大長公主看向鄭太後。
鄭太後靜默片刻,說道:“且看皇上的意思罷。”
☆、16
毓景帝得知消息的時候,內心那叫一個複雜。
他這裏正拿“打入冷宮”來唬莊明心呢,即便最後沒唬到,也必是要冷她一冷的。
誰知玉馨表妹就出了事兒,安寧大長公主親自進宮來相求。
拒絕肯定是不好拒絕的,沒得被人說過河拆橋。
畢竟當初他能上位,安寧大長公主這位小姑母很是出了一些力。
但私心裏,他覺得玉馨表妹當真是死有餘辜。
世間男子何其多,偏看上個有未婚妻的。
把人家一對有情有義的表兄妹生生給拆散了不說,還仗着安寧小姑母的勢硬給女方說了門糟心親事。
此後男婚女嫁,原本再不相幹,偏她猶不放心。
許了好處給女方婆家,要給女方來個“病故”。
女方當時已身懷有孕,為母則強,驚聞消息後,連夜逃回了京。
事情就有那麽巧,正好被狩獵歸來的郡馬爺汪承澤給撞上,于是幫忙安排了住處。
好死不死的,被玉馨表妹給知曉了。
她誤會女方腹中的胎兒是汪承澤的,當即帶人闖進去,給人灌了堕胎藥。
女方心灰意冷,當晚就将自個吊到了房梁上。
好好一個世家女子,最後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彼時聽聞此事,毓景帝在太後跟前發了老大一通脾氣,怒斥安寧大長公主教女無方。
只是連作為苦主的女方家人都不喊冤,他又能如何?
所以聽聞玉簪溺水而亡,他第一時間就懷疑汪承澤。
想來安寧小姑母也有此懷疑,不然不會找上莊明心。
躊躇半晌,他還是叫高巧将莊明心宣來養心殿,将此事的前因後果告知。
莊明心有些意外,玉簪郡主橫刀段愛的事兒,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只是想不到後頭還有這樣的發展。
難怪安寧大長公主如此篤定玉簪郡主是被人害死的,感情是對自個閨女造的孽心裏門清呢。
只是毓景帝為何要告知她這些?
是想讓她秉公執法找出害死玉簪郡主的兇手?還是讓自個徇私枉法替情有可原的兇手糊弄過去?
前者的話,不必他說,自個也會如此行事。
後者的話,就恕她無能為力了。
她作為一個法醫(仵作),所能做的就是實事求是的根據屍體上的信息還原死亡真相。
至于法理跟人情如何取舍,就不是她來考慮的事情了。
雖已在古代生活了十六年,但法醫的職業素養是很難抛棄的,讓她弄虛作假、知法犯法,她還真做不到。
實在是良心上過不去。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興許玉簪郡主還真就是意外身亡的呢。
毓景帝見莊明心神色數次變幻,卻始終未有只言片語,忍不住開口道:“你……”
才剛開了個頭,又忙剎住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個到底是想讓莊明心如何。
于情,玉簪是安寧小姑母的女兒,自個嫡親的表妹。
于理,玉簪拆散有情/人,致世家女子落胎并投缳自盡。
似乎站在哪一頭都不對,着實讓人為難。
腹中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句話:“朕陪你去汪家。”
将屍首運進宮來是不可能的,別說群臣得到消息會抵死反對,就連太後也不贊成。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會比較忌諱這些,哪怕死的是自個的外甥女,也一樣。
皇帝哪能随意出宮?是想給自個頭上冠上個媚君惑上的“妖妃”名頭不成?
她連忙出言反對:“皇上萬金之軀,豈能随意出宮?若有個閃失,臣妾千刀萬剮亦不能贖罪。”
毓景帝“嗤”的一聲笑出來,哼道:“玉簪表妹死的不明不白,朕作為表哥,理應盡一份心,卻與你不相幹。”
“妖妃?”他打量了一番莊明心,才想冷嘲熱諷幾句,卻見她從上到下綠的不能再綠,頓時臉都綠了。
沒好氣道:“即便朕政務纏身,尚未顧得上叫人給你送布料,但你好歹是嫔,位分裏的布料少說也有幾十匹,何至于穿的如此磕碜?”
磕碜?莊明心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個。
上身是湖水綠折枝葡萄紋花羅短褙子,下頭是草綠竹葉暗紋百疊绫裙。
布料都是今年時興的花樣,乃是自個進宮當日其他妃嫔送來的賀禮。
若不是被太後召見,怕穿的太老氣被太後抓到“小辮子”,她還舍不得穿這身呢。
就這還被嫌棄,恕她見識少,還真不知能有什麽好料子能入毓景帝的眼了。
不過難得逮到告內務府狀的機會,她才不會放過呢。
她道:“皇上對臣妾的分例布料如此好奇,不如尋個空檔去鐘粹宮瞧瞧,待您瞧完之後,自然就都明白了。”
邀請自個去鐘粹宮?她這是改了主意,想讓朕翻她牌子了?
看來之前佯裝欲把她打入冷宮的行徑奏效了,她這樣傲氣的人竟也懂得退讓了。
毓景帝心下得意的不行,面上卻十分矜持的哼了一聲:“你讓朕去鐘粹宮朕就去?先前的事兒,朕還沒原諒你呢。”
哼完之後,發現語氣過于冷硬了,于是就想補充一句“待朕得空再說。”。
誰知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莊明心插嘴道:“先前那事兒,臣妾尚未做好準備,皇上這氣只怕還得再生一陣子。”
毓景帝:“……”
感情是自個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單純讓自個去瞧她的分例布料?
想到之前她穿的那般老氣,再将總管內務府大臣鐘炀的出身與為官經歷一思量,他算是明白過來了。
她這是在拐彎抹角的告鐘炀克扣後妃分例的狀,順便抹黑一把鐘炀的座師陳世禮。
毓景帝臉色由綠變黑,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心緒。
簡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罵道:“滾回去準備,未時二刻在神武門等着。”
果然老話說的對,伴君如伴虎,性子也忒喜怒無常些了。
莫名其妙将自個喚去養心殿,又不明确給出指示,還能指望自個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不成?
而且還把自個告鐘炀帳誤解成自個歡迎他翻牌子,被揭穿又惱羞成怒。
簡直是不知所謂。
莊明心一邊腹诽一邊乘坐肩輿回到鐘粹宮,然後立時叫人喚來李連鷹,命他去匠作監取自個的解剖工具。
将圖樣送去匠作監也有幾日了,又許諾了豐厚的賞錢,雖然匠作監事務繁忙,但拖別人的工期也不至于拖自個的。
接着她畫了個口罩的圖樣,叫瓊芳領着幾個女紅出衆的宮女,用紗跟細麻布,趕制幾個口罩出來。
沒有熔噴布,隔絕細菌什麽的就別指望了,只能略微阻擋一下異味。
聊勝于無吧。
留在莊府的檢驗箱裏倒是有口罩存貨,是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幫做的,可惜沒法繞道一趟去拿。
宮妃省親是大事兒,牽扯甚多,一個不甚就會被人攻讦。
再者,還有毓景帝跟着呢。
皇帝駕臨首輔府,根本瞞不住,不知會生出多少猜測,引出多少是非。
所以,她還是別折騰了,沒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當口,慎刑司的掌印太監曹秋陽親自帶人押着兩個嫌犯上門來了。
曹秋陽生的肥頭大耳,活像殺豬賣肉的屠夫,不笑還好,一笑滿臉橫肉,很是駭人。
他給莊明心行了個禮,笑眯眯道:“知道娘娘貴人事忙,也就這會子是個空,老奴就趕緊帶人過來了。”
莊明心抿了抿唇,斜了他一眼:“曹公公消息倒是靈通,沒白掌管慎刑司二十多年。”
竟知道了自個午後要出宮的消息,也不知是養心殿防守太差,還是曹秋陽太有本事。
“娘娘謬贊了,老奴不敢當。”
曹秋陽似是猜到了莊明心心中所想,忙解釋道:“是皇上差人給老奴送的信兒,不然就是給老奴十個膽子,老奴也不敢窺視養心殿。”
原來如此,她就說嘛,狗皇帝要果真如此廢柴,估計早被人弄死十次八次了。
她沒繼續這個話茬,轉而看向兩個被五花大綁捆成粽子樣的嫌犯,問道:“他二人都有牽扯?”
曹秋陽回道:“是,兩人都與劉香兒相識,且來往頻繁。左邊這個叫劉奇,是她的同鄉;右邊這個叫湯大牛,早年與她同在裴太妃宮裏當過兩年差。”
他叫跟着的太監将兩人背轉過身子,挨個撸起袖口,給莊明心展示了下傷口。
嘴裏道:“且,兩人手上都有傷痕。”
莊明心點了點頭,問道:“他二人是如何解釋手上傷痕的?”
曹秋陽回道:“劉奇如今擔着外運垃圾的差事,他說手上的傷痕是被獨輪車上的釘子不慎劃傷的,老奴叫人去查驗過他用的獨輪車,确在車柄上找到一枚尾部凸出的釘子。”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湯大牛則是與同屋因口角之争而打起來,不甚被對方指甲劃傷……當時在場之人,包括與他打架的那位,足有三人之多,都可以為其作證。”
莊明心站起身來,湊到兩人手上端詳起來。
很快,她心裏便有了答案。
不過為免經驗主義犯下不該犯的錯誤,她對曹秋陽道:“麻煩曹公公将與湯大牛打架那人請來,本宮得瞧瞧他的手指。”
☆、17
曹秋陽能執掌慎刑司二十年不是沒理由的。
他不但按照莊明心的要求将與湯大牛打架的太監喚了來,還叫人将劉奇使用的那輛獨輪車給推了過來。
做事不可謂不周到。
因此案主審人是曹秋陽,所以她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并不行,還得讓別個也知其所以然。
于是她走到獨輪車跟前,指了指上頭露出半截尖頭的鐵釘,又指了指劉奇手上的長條狀傷痕,給曹秋陽解說了一番。
“劉奇只左手手腕處一條傷痕,此傷痕細長,創口不深,只表皮破損,結痂呈黃褐色,符合鐵釘這等銳器損傷的征象。”
頓了頓,她斜了湯大牛的手腕一眼,淡淡道:“若是被垂死掙紮之人指甲劃傷,傷口絕對不止一條,傷痕也不會如此輕。”
言下之意,此事與劉奇無關,他是無辜的。
劉奇嘴巴被塞着布斤,耳朵卻沒聾,聞言頓時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不停的給莊明心磕頭。
她可受不了這個,忙揮揮手:“行了,帶下去吧。”
曹秋陽沒親自殺過豬,但好歹是吃過豬肉的,莊明心一說他就明白了。
他擡了擡手,跟着他的人立時有兩個上前拉起劉奇,将人帶了出去。
“你叫什麽名字?”莊明心走到那位與湯大牛打架的太監跟前。
那太監忙磕頭行禮,弱弱道:“奴才叫李二。”
“名字不錯,一聽就是家中爹不疼娘不愛的老二。”她毒舌了一句,然後自個把自個給逗笑了。
強行打住笑意後,才坐回地平寶座上,問道:“說說吧,那日為何與湯大牛打架?老老實實交待,若敢隐瞞,仔細曹公公查不到真兇拿你頂罪。”
曹秋陽:“……”
當面扣黑鍋這事兒,他還是平生頭一回見着,算是瞧了西洋景了。
“奴才一定實話實說,絕不敢有一絲一毫隐瞞。”李二吓的渾身一抖,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裏啪啦交待了個幹淨。
“奴才跟湯大牛同/居一室兩三年,素日雖不說親如兄弟,但也相處融洽。
誰知那日他不知道發什麽瘋,變着法兒的辱罵奴才。
奴才只當他輸多了錢心裏有氣,不欲跟他計較,可他竟變本加厲,連奴才父母都攀扯上。
奴才氣不過,就跟他推搡起來。
左右房舍的人聽到動靜,趕來拉架,幾人擠作一團,很是混亂了一會兒子。
等被拉開後,他叫嚷着奴才的指甲劃傷了他。
奴才一瞧,見他腕子上好幾道傷痕,有的只是劃破皮,有的卻血淋淋的……
奴才當時就起疑,只是互相推搡幾下,奴才身上也不過是挨了幾拳頭,他怎地就傷的如此重?
只是奴才心虛,怕他告到鄒公公那裏,就賠了他二兩銀子,讓他自個出宮買些藥擦。
後頭奴才聽說了劉香兒的事兒,疑心更重,怕他幹了天打雷劈的壞事兒卻拿奴才當擋箭牌,忙托人告知了曹公公。
娘娘明見,此事真不關奴才的事兒。”
莊明心點了點頭,又站了起來,走至他跟前,說道:“把你手指伸出來給本宮瞧瞧。”
李二聞言,忙将雙手伸出。
莊明心盯着他的指甲,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片刻後,她問道:“那日之後,你可曾剪過指甲?”
“剪過,剪過,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娘娘。”李二連忙不疊的點頭。
說道:“奴才在外膳房做事,為了剝皮去根便宜,平日指甲都剪的尖尖的,不想卻将湯大牛給傷了,對不住他不說,還搭進去二兩銀子,奴才一氣之下就把十個手指頭給磨平了。”
“這就對的上了。”莊明心舒了口氣。
劉香兒是尚衣局的繡女,平日裏過手的都是嬌貴無比的绫羅綢緞等料子,為免勾絲,指甲都修剪的圓潤平滑。
這樣的指甲劃出的傷口,傷痕會較粗,長條形或者片狀,起始端呈弧形或者半圓形,創口較深,尾端則較淺。
湯大牛手上手腕上的傷痕,正巧就是如此。
而李二先前的指甲尖細銳利,劃出的傷口則會較細。
顯然是對不上的。
再聯想到湯大牛先前故意找茬挑起事端,且是個好賭的,而劉香兒的銀子又不翼而飛……
多半跟他脫不開幹系。
他倒是有些小聰明,怕查到自個頭上,就設計了李二一把。
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莊明心嘆了口氣,對曹秋陽道:“把人帶回去好好審一審吧。”
其實找到嫌疑人後,慎刑司有的是手段能讓人說實話。
曹秋陽偏要多此一舉的将人送來鐘粹宮,估計還是想賣她個好,替她揚名。
如此以後有甚難解的案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向她求助了。
揚名她不需要,不過好意她心領了。
簡單用了個午膳,帶上檢驗箱跟口罩,她在瓊芳的陪同下前往皇宮最北邊的神武門。
瓊芳是外頭來的,不比崔喬、李連鷹等宮人,要出去還得去張德妃那裏求對牌,帶她就省事多了。
到神武門的時候,毓景帝已經到了。
他脫下了明黃的天子服飾,換上件青緞直裰,未戴冠,滿頭長發在頭頂梳成個丸子頭,用根青色緞帶束起來。
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前提是別開口,一開口就讓人想抽他大耳刮子。
“你這是穿的什麽腌臜玩意兒?朕的眼睛都要給你醜瞎了!”
莊明心:“……”
她上身寶藍對襟短衫,下頭墨綠百疊裙,短衫是方便活動的窄袖,穿成淺交領模樣束在百疊裙裏。
既利落,又耐髒。
要是穿不耐髒的料子,還是叫人制作圍裙,時間上壓根來不及。
她懶得跟他掰扯這些,只淡淡道:“要不還是臣妾自個去吧?”
“臣妾怕皇上再像上回見到劉香兒屍首時那般,吐啊吐的吐個不停,打擾臣妾做正事兒不說,恐會惹安寧大長公主不悅。”
當然,這話也只是說說罷了,普通侄兒如此行徑,姑母只怕當即就拿大掃把攆出去了,可毓景帝他是普通侄兒麽?
非但不能攆,還得趕緊請太醫,否則萬一有個龍體有個好歹,那可就罪過了。
人家死了親閨女的當口,這不淨給人添亂麽?
毓景帝:“……”
自個這是被嫌棄了?
好個婉嫔,簡直是狗膽包天!
他立時就要來個“暴怒”,然而看着她一臉期待的狡黠眼神,當即就憋了回去。
才不上當呢!
已答應安寧小姑母的事兒不能毀諾,所以必定要放她出宮的,自個本不在“邀請”之列,這一“暴怒”,可就不好意思再跟着了。
“哼,朕先前是不防備。”他辯解了一句,然後得意的說道:“這次朕叫人準備了薄荷香袋,覺得惡心時就聞一聞,必不會再吐。”
莊明心扯了扯嘴角。
天真,以為只有臭味?
等你見到心、肝、肺、腸子以及白花花的腦漿的時候,但願還能得意的起來。
兩人坐上一輛市井中常見的黑漆平頭馬車,前後由換上便裝的禁衛軍跟錦衣衛護衛着,穿街過巷的往位于東華大街東首的汪府而去。
自打登基為帝後,毓景帝除了去歲出宮吊唁仙逝的伯祖父外,這還是第二回出來。
他将車簾挑開條縫,頗有些新奇的朝外張望着。
莊明心卻興趣缺缺。
她雖出身世家大族,但因父母先後夭折了兩對雙胞胎,聽了算命先生的話,把她充作男兒教養後,她們這第三對雙胞胎才活下來。
因得來珍貴,又覺充作男兒委屈了她,父母萬事都只由着她,故而她比同等出身的男子都自由許多。
滿京城沒有她沒跑到地兒,沒有她沒看過的景。
說句犯忌諱的話,就算現在立時挂了,也不枉她來古代走這一遭了。
“那是細犬?”毓景帝突然伸手指着外頭,激動的問莊明心。
莊明心探頭瞅了一眼,見一油頭粉面的纨绔子弟牽着條威風凜凜的大狗。
“嗯。”,她應了一聲,又不屑道:“品相比臣妾那條差遠了,訓的也不行,最多就抓抓野雞、兔子,野鹿、獐子這些就別奢望了。”
莊明心有獵犬的事兒,毓景帝一早就知道的,只是這會子聽說她那條比他眼饞的這條還要好,立時就心癢癢的不行。
他試探的說道:“你親自養大的狗,扔給別人只怕不放心吧?要不,回宮的時候把它接上?”
還有這等好事兒?莊明心只覺突然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了頭。
她早就在籌謀将“将軍”弄進宮的事兒了,只是獵犬不同于寵物貓狗,還是有一定的殺傷力的。
去求張德妃也無用,她必不肯擔這個幹系。
鄭太後那邊,她也無甚體面,開不得這個口。
狗皇帝倒是能做主,但萬一他要求用侍寝來交換,反倒陷入兩難。
誰知今兒才一出宮,難題就不攻自破。
果然好人有好報,才幫劉香兒找到了謀害她的兇手,福報立馬就到賬了。
她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只露出個淺淡笑容來,微微垂了下頭:“多謝皇上開恩,将軍若是知道了,必定十分開心。”
“将軍?”毓景帝挑眉,“你的狗叫這個名兒?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武将們彈劾你父親教女無方?”
莊明心才不怕呢,這名兒還是祖父給起的。
祖父說了,文武天生不對付,不合才是對的,若“沆瀣一氣”,禦座上的皇帝就不放心了。
如同內閣三位閣老一樣,哪來那麽多深仇大恨,大半是争給皇帝看的,小半才是為着自個利益。
☆、18
毓景帝陪婉嫔一同前來的消息,別說汪家無從知曉,就是安寧大長公主也被蒙在鼓裏的。
所以,當他自停在汪家二門外的黑漆平頭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驚壞了好些人。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諸人忙上前磕頭行禮。
不多時,內院得到消息的安寧大長公主與驸馬爺韓麟也忙趕了過來。
若換作平時,安寧大長公主必定要說毓景帝幾句,并立時安排人将他送回宮。
但她現在一心只想确認閨女的死因,沒這個心力關心旁的。
吩咐了公主府的長府官一句“好生服侍皇上”,便親自引着莊明心往後頭玉馨郡主跟郡馬汪承澤的院子而去。
毓景帝也不以為忤,背着手優哉游哉的跟了過去。
汪承澤是汪府長房長孫,他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後頭,是個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正房面闊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
莊明心随口感慨了一句:“宅子挺大的,比我在娘家的院子還要大上許多。”
京城寸土寸金,一套七進的宅子,高達十幾萬兩。
饒是莊家這等一流的仕宦之家,至今也只買得起一套。
就這還是倚仗祖宗們積攢下來的家底。
畢竟家族大了人口就多,婚喪嫁娶迎來送往的,所費不菲,每年盈餘有限。
其實當初她也有過拿香皂、玻璃以及水泥賺銀錢的想法,也隐晦的跟祖父提過一嘴。
不過被祖父給攔住了。
說自家銀子夠花,沒必要去出這個風頭。
畢竟他是內閣首輔,一舉一動都惹人注意,上頭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橫豎她成日忙着驗屍查案,無甚花錢的地兒,也無甚花錢的工夫,也就作罷了。
安寧大長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再無旁的言語。
考慮到死者家屬的心情,莊明心也就沒再閑聊,徑直進了院子。
院子裏一片缟素,東西兩邊的靈棚裏坐滿了女眷,個個作悲痛欲絕狀,設在正房明間的靈堂裏也不時有哭聲傳出來。
旁的不說,玉馨郡主的身後事辦的還是相當體面的。
莊明心從瓊芳手裏接過檢驗箱跟裝口罩的布袋,對她道:“你留在這裏等本宮。”
“奴婢是跟來服侍娘娘的,怎能棄娘娘于不顧?”瓊芳連忙出言反對。
莊明心哼笑一聲:“你跟着只會幫倒忙。”
瓊芳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禦花園的事兒,頓時不再吭聲。
要知道那會兒她可是吐了個昏天暗地,險些将膽汁給吐出來,可不就是幫倒忙?
莊明心提着檢驗箱才要往裏走,又頓住腳步,對安寧大長公主道:“大長公主殿下也請留步。”
親眼看着自個閨女被開腸破肚剖心挖肺,實在太殘忍。
安寧大長公主才要張口,就被驸馬韓麟拉住了胳膊,他道:“就聽婉嫔娘娘的吧,咱們在這裏等。”
說完,他又看向莊明心,拱手一鞠躬,懇切道:“還請婉嫔娘娘多費心,務必查明小女死亡真相,韓某在此先行謝過。”
莊明心忙側了側身,堪堪受了個半禮,嘴裏:“驸馬爺折煞我了,很不必如此。”
随即又道:“請大長公主、驸馬爺放心,能力範圍內,我必定會竭盡全力。”
能力範圍外的,她就沒辦法了,畢竟她也不是萬能的。
“見過婉嫔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玉馨郡主的屍首,已事先從靈堂移至東次間,莊明心才進東次間,就見大理寺的王穩婆跟刑部的周穩婆齊齊向自個行禮。
周穩婆她打交道不多,但大理寺的王穩婆她是再熟不過的。
她先前給自個打過不少下手,自個也教過她不少基本的驗屍知識。
王穩婆是個會來事的,行禮完立刻湊上來,滿臉堆笑道:“恕老婆子眼瞎,以前竟沒分辨出娘娘跟二姑娘來,真是該打嘴!”
說着,還真輕抽了自個嘴巴一巴掌。
莊明心嘴角抽了抽,還真別說,莊靜婉這謊話一撒,還真給她幫了不少忙。
她哼了一聲:“若輕易能被你們瞧出來,我們姐妹也忒失敗了些。”
随即,她一本正經的問王穩婆:“确定是溺死?”
王穩婆雖分不出婉嫔跟莊二姑娘,但卻知道這倆忙起正事來都是一絲不茍的。
忙道:“全身無外傷,口鼻處有泡沫,嘴裏有泥沙,眼睛內有出血點,口唇青紫,指甲發绀,腹部膨脹……這些典型的溺死征象娘娘跟二姑娘曾教過老婆子,老婆子記得可牢了,再沒錯的。”
一旁的周穩婆不甘被王穩婆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