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她都已經告知,慎刑司也不是吃白飯的,揪出兇手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她這裏正接待莊靜婉呢。
看的出莊靜婉的心急了,得了張德妃派人送出的準許後,她第二日一早就進宮來了。
彼時莊明心才剛到永壽宮。
今兒靜嫔小天使不曾發功,但昨兒慎刑司逐宮排查讓某些有過黑歷史的妃嫔們膽戰心驚,衆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也無心争口舌之利,竟散場的比昨兒還早。
莊明心在鐘粹宮東次間瞧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莊靜婉時吃了一驚。
片刻後她才笑道:“妹妹來得倒早,可用過早膳了?若沒有,且跟姐姐一塊兒用吧。”
莊靜婉拒絕的很幹脆:“不必了,我在家已用過,娘娘請自便。”
莊明心也不客氣,叫人端了面包果醬跟牛乳上來,打發走宮人,一副容她們兩姐妹說說私房話的架勢。
小廚房兩位廚子吸取昨兒的教訓,提早了烤面包的時辰。
莊明心這會兒吃一口外表香脆內裏軟/綿的紅棗葡萄幹面包,喝一口溫熱的牛乳,滿嘴的淳厚甜香,幸福的她半眯起了眼睛。
“看起來你在宮裏過的很舒服,難為父親母親日夜為你憂心,生怕你出什麽岔子。”莊靜婉的聲音突然響起。
“姐妹十幾年,我是什麽樣的人兒,別個不清楚,你還能不清楚?”莊明心挑了挑眉。
随即哼了一聲:“榮華富貴在身時,我比誰都講究比誰都不肯将就,但若一朝跌落泥裏,吃糠咽菜我也能談笑自若……
我在宮裏過的舒服不是必然的麽?你怎會感到吃驚?”
這還不夠,她還氣死人不償命的又補充了一句:“我不但在宮裏過的舒服,還借口跟‘莊二姑娘’學過些解剖斷案的本事,連仵作的活計也慢慢撿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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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莊明心別無二致的小/臉上頓時陰雲密布,莊靜婉咬牙道:“這一切原本該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
莊明心喝了口牛乳,伸出小/舌兒來一下下舔幹淨嘴唇,好笑道:“可你離家出走了呀。”
“誰離家出走了?”莊靜婉怕隔牆有耳,聲音壓低了不少。
但又因情緒激動而嘶吼起來:“我只是想去津州瞧瞧大海,再坐一坐運河上的大船,不過三日就能回轉……”
原來沒想真的離家出走,只是中二病發作,想趁入宮前的空閑最後瘋狂一把。
“哦?”莊明心扯了扯嘴角,嘲諷道:“可你三日內回轉了麽?”
不等莊靜婉回答,就自顧道:“自然是沒有回轉的,不然坐在這鐘粹宮正殿主位上‘吃香喝辣’的就是你了。”
莊靜婉被噎的無法反駁,半晌後眼眶一紅。
她控訴道:“那又如何?若不是我沒有回轉,錯過了入宮的時限,你能當上一宮主位的婉嫔娘娘?
你鸠占鵲巢,對我卻無半點愧疚之心,虧我從前那麽照顧你,凡有好東西都不忘留你一份兒。”
莊明心一拍桌子:“我愧疚?該愧疚的不應該是你?是你毀了我仵作的前程,毀了我招贅女婿頂門立戶的宏願,從此只能憋屈的窩在紫禁城這一畝三分地……”
雖然早就打定主意不跟莊靜婉這蠢貨計較的,事到臨頭她還是不免動了怒氣,“我原以為你今兒進宮見我,是來向我道歉的,誰知你竟是來興師問罪的?
莊靜婉,我竟不知你臉皮如此之厚!”
莊靜婉哼了一聲,一臉篤定的說道:“仵作的前程?招贅女婿的宏願?能比當真龍天子的寵妃好?
嘴上說的這麽慘,實際上我瞧着你比誰都樂意當這個婉嫔。”
莊明心給氣笑了,要是殺人如同殺雞的話,片刻的工夫莊靜婉大概死在她手裏十次八次了。
她毫不客氣的說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稀罕當這個婉嫔,我還真不稀罕,別用你那核桃大的腦子來揣測我的心思,十個你加起來也揣摩不透我的。”
這話出口,下一步就等着莊靜婉發話“你不稀罕那咱倆再換回來!”了。
到時候她會順勢将毓景帝已然知曉他們莊家李代桃僵之事如實相告。
別以為跟廖清鈞定親就留萬事大吉了,且戰戰兢兢去吧。
誰知莊靜婉竟絕口不提這個,只左一個“該愧疚”,右一個“該感激”,翻來覆去無數遍,跟屎殼郎搗騰糞球一般。
果然自小到大比耐心,她都不是莊靜婉的對手。
着實沒耐心聽她在這扮祥林嫂,她只好主動挑明:“你今兒進宮到底所為何事?”
“無他,就是來告訴你老實扮好‘莊靜婉’,別讓人瞧出端倪來,否則你死不足惜,只怕還要連累我。”
光顧着意難平了,險些忘了來的正事,莊靜婉臉色讪讪的,嘴上卻強硬。
“我已對外宣稱自此安心相夫教子不再摻和大理寺之事了,天長日久的,別個也就只記住永昌候世子夫人而不記得‘莊小青天’了。
你也不許再行仵作之事,否則有你時刻提醒着,不時被拉出來對比一番,只怕想忘記你的“豐功偉績”都難。”
莊明心“嗤”了一聲:“連皇上都不管我的,你算哪根蔥,輪到你來對我的事兒指手畫腳?”
別的還可以商量,驗屍斷案這事兒沒得商量,別說她一個坑妹的姐姐,就是親娘裴二夫人在這裏,她也是這個答案,最多說的委婉些罷了。
“你……”莊靜婉快被氣死了,無語道:“那些死屍有甚好擺/弄的,你怎地就如此不可理喻?”
莊明心吃飽喝足,拿帕子一抹嘴,往地平寶座靠背上一躺,笑嘻嘻道:“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
莊靜婉嘆了口氣,放低姿态,哀求道:“你也要想想我的難處,我頂着你那麽個抛頭露面毫無男女大防的名聲,永昌侯府又是家風清正的門第,該如何跟妯娌小姑相處呢?
便是別個不說,只怕心裏也是瞧不起我的……”
莊明心哼了一聲,果然是最了解自個的同胞姐姐,曉得她吃軟不吃硬,開始賣慘了。
她沒好氣道:“我活的堂堂正正,過去十六年,誰敢說過我莊明心一句閑話?你頂了我的好名聲,不大殺四方就罷了,還把自個放到如此低的姿态,活該別個将你往泥地上踩。”
她自覺有了春秋,不好隔三差五就生這等閑氣,萬一被氣的中風可就得不償失了。
故而直接端茶送客:“話不投機半句多,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倆就此老死不相往來,往後莫再遞帖子進來了。”
“你對我無情,我不能對你無義,往後你有難處,只管往廖太妃處說一聲,自有人會傳話給廖清鈞,我能幫的自會幫你一把。”
莊靜婉站起身來,丢下這麽一句話,然後昂首挺胸的往外走去。
莊明心半晌無語,片刻後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該拿這個蠢貨姐姐如何是好了。
☆、10
莊靜婉這一趟進宮,讓莊明心着實氣了一場。
不過她這人比較豁達,脾氣來得快去得快,沒兩日也就抛之腦後了。
這期間慎刑司已查到了死者的身份,乃是尚衣局的一名名叫劉香兒的繡女。
這繡女人雖生的磕碜,但卻有一雙巧手,繡活十分出衆,在尚衣局領的是一等匠人的月例。
劉香兒今年二十四歲,十四歲進宮,十六歲進尚衣局,二十歲開始領一等匠人月例。
她作為尚衣局一等匠人無甚打點上峰的必要,家又遠在遼東來往不易,可花錢的地方不多。
這麽些年下來,少說也能攢下百八十兩銀子。
然而慎刑司搜檢了她的住處,犄角旮旯縫裏都尋遍了,甚至還掘地三尺。
結果只尋到三個一兩的銀锞子,旁的不見蹤影。
“故而我們曹公公斷定這是一樁謀財害命的案子,一邊繼續叫人查找素日與劉香兒有往來之人,看可有身上帶傷的;一邊又叫人從銀錢方面入手,看可有突然囊中寬裕的……
想來要不了幾日,就能将人逮到了。”
慎刑司派來的小太監如是說道。
這慎刑司的掌印太監曹秋陽倒是個妙人兒,有關案子的進展,不去報與掌管鳳印的張德妃跟衛賢妃,卻打發人來報與自個,賣她一個好,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之所以如此說,乃是因為早起去永壽宮請安時,張德妃還向自個問起過案子的事兒,顯然其并不知情。
她抿唇一笑,恭維道:“多虧你們曹公公領導有方,不然就憑本宮那半瓶子水的驗屍本事,只怕猴年馬月也無法水落石出。”
小太監能被派來,顯是個機靈的,立時也恭維道:“娘娘過謙了,娘娘的本事可是有目共睹的,阖宮上下娘娘敢說第二,誰敢稱第一?
我們曹公公說了,有了娘娘這樣的指路明燈,往後宮裏可就太平多了。”
其實曹公公原話是:“有婉嫔娘娘在,那些牛鬼蛇神的必不敢再草菅人命,宮裏以後可就太平多了!你們一個個的也給雜家繃緊了皮,別去觸婉嫔娘娘的黴頭,要是不小心犯在她手裏,雜家可沒本事替你們脫罪。”
兩邊一通恭維,莊明心又叫瓊芳給他抓了一把銀锞子,這才把人打發走。
瓊芳揪着空了一大半的錢袋子,發愁的皺緊了眉頭。
“娘娘手也太松了,這才進宮沒幾日,就已花去恁多的銀錢……
嫁妝雖豐厚,但往後日子還長着呢,這只出不進的,早晚有花光的時候,到時可該如何是好?”
崔喬也勸道:“瓊芳姑娘說的是,奴婢也替娘娘捉急,再沒見過比娘娘更大方的了,難怪外頭那些人都樂意往鐘粹宮跑,可比別處打賞豐厚多了。”
“橫豎就那麽些銀錢,再節省也有花完的時候,很不必在這上面扣索。”莊明心很有些不以為意。
在她的理念裏,錢不是省出來的而是賺出來的,節流不如開源。
故而前世她法醫正職之外還撰寫刑偵小說,賺了不少稿費,不但還清了房子的貸款,還多買了一套房子。
這會子也是一樣,且不說這三萬多兩的嫁妝,十年八年的花不完。
就算花完也不打緊,水泥跟玻璃的配方她大概記得,高價賣給毓景帝,後半輩子應該就不愁了。
瓊芳還要再勸,李連鷹快步走進來。
他高興道:“娘娘,匠作監将您要的打蛋器送來了,他們人在門外候着呢,您且瞧瞧,若有不妥當的地兒,叫他們立時拿回去改了。”
因昨兒莊靜婉提起廖太妃,莊明心倒是想起入宮前母親裴二夫人囑托她多關照關照其堂姐裴太妃的事兒來。
雖不知裴二夫人哪來的道理堂堂太妃還得要自個一個小小的嫔來關照,但好歹是自個的姨母,裴氏出身的尚衣局尚宮裴瑾也對自個頗費心,多去壽康宮走走也該當。
她初來乍到的,除了吃食,似乎也沒甚拿得出手的禮物。
涼皮就罷了,老人家未必能吃辣,而不辣的涼皮沒有靈魂,吃起來有甚趣味?
面包也不成,目前鐘大、錢喜只會做外皮酥脆的法式面包,老人家牙齒未必遭得住。
于是她就打起來了蛋糕的主意。
烤個六寸左右的蛋糕胚,中間切開放入果醬,上頭用奶油塗抹起來。
外頭花壇子裏剪一朵玫瑰簪上去,又體面又好看,還很好吃。
然而蛋糕做起來比面包費勁多了。
蛋清要充分打發,沒有電動打蛋器,她只好畫了張手工打蛋器的圖紙送去匠作監,讓他們用鐵絲纏了兩個出來。
手工打蛋器無甚技術含量,莊明心接過來看了幾眼,點了點頭,叫瓊芳打賞。
瓊芳臉拉的老長,不情不願的拎着錢袋子出去了。
莊明心把打蛋器遞回李連鷹,搭着崔喬的胳膊站起來,三人一塊兒往後殿小廚房走去。
她給鐘大、錢喜分別安排了活計。
鐘大負責制作低筋面粉。
辦法就是将中筋石磨面粉裝入鐵盆,用木鏟壓嚴實,上頭覆蓋籠布,放蒸籠裏蒸兩盞茶。
取出放涼後将面粉打散,用細篩過篩,得到的就是可以制作蛋糕的低筋面粉了。
錢喜負責打發蛋白。
方法就是将與蛋黃分離開的蛋清倒入小鐵盆中,加入一半糖。
用打蛋器打出泡沫後,再加入另外一半糖。
打至硬性發泡,提起打蛋器來不會滑落,末端蛋白呈三角形即可。
待鐘大做好低筋面粉,便把蛋黃、牛乳、低筋面粉以及一勺菜籽油放入小鐵盆裏,攪拌成糊糊。
滴幾滴醋去腥,再分兩次将錢喜打好的蛋白倒入拌勻。
小鐵盆在案板上敲幾下,去除裏頭的氣泡,就可以放入提前燒好的面包窯裏烤制了。
等待烤制的時間,兩人又接力用蛋清、牛乳、糖跟菜籽油打出了一盆奶油來。
兩刻鐘後,窯門一打開,甜香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莊明心抽了抽鼻子,才想誇贊一句“好香”,就聽背後有人搶先道:“好香!”
不用回頭,光聽聲音,她就知道來的是毓景帝。
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這轉過身來,蹲身行禮:“臣妾見過皇上,皇上吉祥安康。”
毓景帝今天穿的頗有些魏晉之風,寬袍大袖的,頭上也未戴冠,只是束了條寶藍緞帶,烏青的長發披散着。
臉上神情也比往日柔和許多,整個人散發着惬意而又慵懶的氣息。
“平身。”毓景帝擡了擡手,接着抽了抽鼻子,眼睛盯着還散發着熱氣的面包窯。
嘴裏問道:“愛妃在做什麽吃食?怎地比面包的味道還要香甜?”
莊明心表示十分無語,蛋糕才出窯,他就踩着點跑過來了,即便派人監視鐘粹宮,好歹也掩飾一下吧?
“準備做幾個适合老人家吃的蛋糕,去拜見下太後娘娘、廖太妃娘娘跟裴太妃娘娘。”
“老人家”三個字她咬的特別重,希望狗皇帝能識趣一些,別搶老人家的東西。
只給裴太妃送蛋糕,略過鄭太後跟廖太妃,顯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自己不招人待見不說,還會給裴太妃拉仇恨。
橫豎也不是什麽她承受不起的值錢物什,索性三人處各送一個。
毓景帝顯然不識趣,不但不識趣,還得寸進尺的挑了挑眉:“哦?正好今兒休沐,朕陪你一起去吧。”
莊明心:“……”
大可不必!有他在場,她還怎麽跟裴太妃好好說話?
她給托着蛋糕盆的錢喜使了個眼色,呵斥道:“沒眼力見的,皇上在這等着呢,還不趕緊把蛋糕脫膜填好夾心塗上奶油再切塊呈上來?”
只好将蛋糕舍出去填飽他的嘴巴了,希望他吃完趕緊走人,別在這裏給她添亂。
不一時,切塊蛋糕被呈到了正殿東次間的餐桌上。
毓景帝拿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胚送進嘴裏,咀嚼幾下,立時被其軟綿香甜的味道征服了,幸福的半眯起了眼睛。
咽下去之後,又好奇的挖了一勺最上頭的奶油送進嘴裏。
只覺細軟滑膩,淡淡的甜中泛着奶香,入口即化,讓人有些意猶未盡,不自覺的又挖了一勺子。
連吃三勺奶油後,他才挖了一坨桃醬送進嘴裏。
然後立時就皺起了眉頭:“哪裏來的桃子醬,竟如此難吃?”
送蛋糕過來的錢喜吓了一跳,連忙将鍋甩了出去。
“回皇上的話,是從內膳房買來的,內膳房的師傅說是用今年津州才貢上來的六月鮮做的……這一小瓶,就值五錢銀子呢。”
作為一個隐性吃貨,毓景帝在吃食上很有些見地。
聞言“嗤”道:“胡鬧,六月鮮是脆桃,拿來做桃子醬,簡直驢唇不對馬嘴。好的桃子醬,得用黃桃才成,旁的桃子一概不能與其相比。”
頓了頓,他又轉頭看向因被他吃了一塊蛋糕而肉疼的眉毛都皺起來的莊明心,大方的一揮手:“等月底濟南府貢了黃桃上來,賞你兩筐熬桃子醬使。”
“那臣妾就先謝過皇上了。”
莊明心站起身來道謝,黃桃是個好東西,熬桃醬是小,最關鍵的是可以做黃桃罐頭。
這個可是她前世的最愛,一口氣吃三大瓶都不帶膩的。
☆、11
毓景帝足足吃掉了四塊蛋糕,拼起來的話估計得有大半個六寸生日蛋糕那麽大。
竟也不嫌膩。
莊明心簡直無語,辛苦折騰一兩個時辰,結果自個一口沒吃上,反倒便宜了他。
更過分的是吃完蛋糕還想吃涼皮。
她聽到涼皮就頭皮發麻,先前惠嫔讨要涼皮時她答應的幹脆,過後才發現自個過于天真了。
這般別人口裏的“稀罕吃食”,給了大皇子的生母惠嫔,能不給二皇子的生母宸妃跟三皇子生母寧妃?
給了三位皇子的生/母,大公主母妃張德妃能落下?
給了張德妃,能不給與張德妃共掌鳳印的衛賢妃?
以及,父親屬祖父一系又處處維護自個的孟嫔處也不能落下。
既是送人,份量就不能少,尤其是有皇子、公主所在的妃嫔處,起碼得兩大份兒。
小廚房忙活了大半天,宮人們又東、西六宮來回送了好幾趟,整個鐘粹宮被折騰的人仰馬翻。
這還不算完,收到涼皮的妃嫔們又禮節性的打發人來回禮。
回禮的人她還得親自接見,虛情假意的客套幾句。
實在擾的她不得安寧。
早起她還算盤着,得空把涼皮方子寫出來,免費給禦膳房、內膳房以及各宮小廚房處各送一份兒。
想吃您就自個做吧,她不伺候了!
不是她小氣,原材料還真花不了幾個錢,但費時費力費人工。
而且吃食是最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的,她雖不懼這個,但真遇上不長眼的,也得花功夫去撕擄開不是?
作為一條有屍就驗屍,無屍就躺在鐘粹宮吃吃喝喝的鹹魚,不必要的紛争能免則免罷。
她站起身來,一臉遺憾的說道:“怕是要讓皇上失望了,涼皮用的面水得沉澱大半日方可,小廚房今兒忙着試制蛋糕,并未準備面水。”
毓景帝剛想說“未準備面水那就趕緊去準備,朕傍晚再來吃。”,就被她下一句話給噎了回來。
莊明心道:“既皇上愛吃涼皮,臣妾一會兒就把方子寫出來,叫人送去皇上的禦膳房。往後呀,皇上想什麽時辰吃就能什麽時辰吃,再不必如現在這般掃興。”
“愛妃竟如此吝啬!”
毓景帝一拍桌子,拿手指指着她,冷冷道:“先前吃你幾塊蛋糕,你就跟被捥掉了身上的肉一般眉毛都皺成麻花了。
這會子倒好,為了不叫朕吃你的涼皮,竟連方子都肯舍出來。”
說着說着,還攀扯上了莊羲承:“朕倒要問問莊首輔,到底是怎樣苛待的你,竟讓你一堂堂莊家大小姐眼皮子如此淺!”
莊明心:“……”
這是錢的問題麽?
這明明是對他避之不及的問題!
丫又不傻,必能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卻裝傻充愣借題發揮,分明不安好心。
原先他故意冷落自個,同時擡高陳钰沁跟程和敏,目的是讓祖父投鼠忌器,也讓其他兩位內閣閣臣氣焰大漲,三人之間争鬥更加激烈。
如今卻頻頻往鐘粹宮正殿跑,又是索要面包又是打賞首飾的,俨然是“寵妃”的待遇。
所圖為何?
要知道她一旦頂上“寵妃”的名聲,朝臣們倒向祖父一派的更多,更唯他馬首是瞻了。
這對毓景帝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思來想去,大概是想将自個跟陳钰沁、程和敏一樣都塑造成“寵妃”的形象,讓她們三人之間大亂鬥,讓其他妃嫔跟她們大亂鬥。
後宮一團亂,前頭朝臣們看不清風向,自然就不敢随便站隊,只能投向皇帝。
靶子要有靶子的自覺,唯順從可保命,但她顯然沒有這個自覺。
她眨了眨眼,一雙本就随時氤氲着一團霧氣的桃花眼頓時水潤濕漉起來。
“臣妾是為皇上着想,這才忍痛割愛,誰知皇上不但不領情,還污蔑臣妾吝啬。
臣妾要真吝啬,哪會将皇上喜愛的涼皮送與其他妃嫔品嘗,早捂的嚴嚴實實的了。
不過幾塊蛋糕罷了,臣妾還不至于小氣到這地步,之所以皺眉,乃是因為昨兒夜裏沒歇息好,眼睛有些磨得慌。”
說到這裏,她生氣的一跺腳:“既然皇上說臣妾小氣,那臣妾就小氣給皇上看,以後臣妾這裏再有什麽新鮮玩意兒,定不叫皇上知道。”
你宮裏有朕的人,你不叫朕知道朕就不知道了?
毓景帝腹诽了一句,雖知她在演戲,但還是被她這幅委屈巴巴使小性兒的模樣給勾的心/癢癢,恨不得立時把人撈進懷裏哄上一哄。
“罷了,都怪朕,是朕誤會愛妃了。”他哄了一句,語氣輕柔寵溺。
莊明心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聲音清雅磁性,關鍵人還長的俊俏舒朗,沒個千八百年的道行,這誰頂得住?
她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吃軟不吃硬,要早這般溫柔小意,而不是一副誰都欠他八百萬的讨債臉,別說蛋糕涼皮,水泥玻璃方子她都樂意給。
他從餐桌前起身,來到羅漢床邊,在坐褥上坐下,然後迎枕上一歪,略帶懶散的說道:“不過就算你給了禦膳房方子,朕還是樂意到你這裏來吃。”
莊明心:“……”
老話說的對,“色是刮骨鋼刀”,好看的皮囊迷戀不得,指不定裏頭就藏着只癞蛤/蟆。
水泥玻璃方子是不可能白給的,沒個十萬八萬的銀子,休想從她這裏拿走。
既然做小伏低都不能阻止他要塑造自個當攪屎棍“寵妃”的念頭,那就随他去吧。
橫豎她是不會主動招惹別個的,但要是別個主動來招惹她,那她也只好迎戰了。
她還能說什麽呢?只好勉為其難的說道:“您高興就好。”
毓景帝目的達到,果然很高興,吩咐高巧道:“朕吃蛋糕吃飽了,傳話免了今兒的午膳。”
然後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對莊明心道:“替朕更衣,朕在你這裏歇個晌兒。”
莊明心:“……”
好在這是中午,歇晌就是單純的躺着歇晌。
她深吸了一口氣,叫人撤走羅漢床/上的炕桌。
然後走上前去,替他将外頭的圓領袍脫下來,又除去腳上的粉底黑幫小朝靴,扶他在羅漢床/上躺下,扯過迎枕來墊在腦後。
見他閉上了眼睛,便放輕腳步小心的往明間撤。
誰知剛走沒兩步,就聽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孤枕難眠,愛妃來陪朕躺着。”
先前才做好的心裏建設,這眼瞅着就要崩潰了……她有必要認真考慮要不要弑君。
她沒好氣道:“皇上倒是吃飽喝足了,臣妾還腹中空空呢。倒不是臣妾嬌氣,頂不住饑餓,只是怕肚子叫起來,擾了皇上的好眠。”
“倒是朕疏忽了。”
毓景帝恍然大悟,忙道:“愛妃趕緊去用膳。”
頓了頓,又吩咐高巧:“賞四個朕愛吃的菜給婉嫔。”
莊明心心下一喜,禦膳房的菜肴她還未嘗過呢,想來應該十分美味?!
誰知還未喜完呢,他又開了口:“朕等你,你吃完就來陪朕。”
莊明心:“……”
你是三歲奶娃娃麽?睡個午覺還得人陪,簡直不可理喻!
因胸中憋氣,禦膳也沒吃出個子醜寅卯來。
吃完之後她洗漱更衣磨蹭好半晌,實在拖到拖不下去了,這才不得不回到東次間。
“愛妃可算來了。”聽到動靜,毓景帝睜眼,聲音帶了些含糊:“愛妃再不來,朕都要睡着了。”
怎地就沒睡着呢?
她腹诽一句,在瓊芳的服侍下脫掉褙子跟百疊裙,只餘下櫻桃紅的抹胸跟草綠色的襯褲,然後爬上了羅漢床。
毓景帝在她的抹胸上撇了老長一眼,嫌棄道:“裏頭穿的倒是鮮亮,怎地外頭套那麽件老氣的褙子?”
剛入宮那會尚衣局送來的衣裳,只兩套不犯忌諱,顯然是不夠穿的,她叫崔喬從分例布料裏挑了一些送去尚衣局,做成了成衣。
今兒身上穿的這件藏藍褙子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抹胸襯褲等貼身衣物,是瓊芳自顧的帶着立夏她們幾個做的,壓根沒叫她做選擇。
她能怎麽辦呢?還能把瓊芳退貨不成?也只好湊合穿了。
她瞎扯道:“臣妾年輕面嫩,不夠穩重,只好拿些穩重的顏色來壓一壓。”
“老氣與穩重,是兩回事兒。”
毓景帝毒舌了一句,強勢道:“回頭朕叫人送些料子過來,往後不許再穿的如此辣眼睛。”
辣眼睛可以不看啊,好像誰求着你看似得!
不過白得的布料,她也不會拒絕就是了,橫豎都背了“寵妃”的名頭,實惠也得拿一些。
她虛虛的道了謝:“謝皇上賞賜。”
“謝倒不必了,你靠過來一些。”毓景帝斜了她一眼。
并排躺在床/上她已然用盡洪荒之力了,休想得寸進尺!她立時拒絕了。
“臣妾睡相不好,還是別挨太近了,若是傷着皇上,臣妾可就萬死難辭其究了。”
“哦?不妨事。”毓景帝一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懷裏來抱住,輕笑道:“朕睡相更不好,誰傷到誰還不一定呢。”
莊明心:“……”
作者有話要說: 毓景帝:想太多也是種病,朕不過是貪圖口腹之欲罷了。
☆、12
事實證明,兩人睡相都不是一般的好。
醒來的時候,莊明心還被毓景帝摟在懷裏,連姿勢都變化不大。
她一動,毓景帝就跟着醒了。
狹長的鳳眼猶帶困意,聲音也有些迷糊:“什麽時辰了?”
莊明心半擡起身子,瞅了一眼窗臺上的時辰鐘,回道:“未時四刻(下午2點)。”
毓景帝“嗯”了一聲,又閉上眼睛,眯了約半盞茶(5分鐘)的工夫,複又睜開。
然後松開莊明心,坐了起來,喊了一聲:“高巧!”
在明間候着的高巧聽到裏頭動靜,忙掀簾走了起來,笑問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更衣,回養心殿。”
毓景帝吩咐了一句,挪到羅漢床邊坐好,等待高巧替自個穿鞋。
想了想,轉頭對裏側還躺着的莊明心道:“朕回養心殿批閱奏折。”
被人像抱枕一樣摟在懷裏,莊明心原以為自個會睡不着,不想竟睡的十分香甜。
這會子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腦子也不甚清醒,竟将心裏話脫口而出。
“您想回就回,很不必向臣妾禀報。”
毓景帝被她氣笑了,一眼就看透她的不耐煩,只差敲鑼打鼓歡送自個滾蛋了。
“得,又使性子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反身拿指頭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語不驚心死不休的說道:“既然愛妃如此舍不得朕,那朕今晚翻你的牌子好了,這樣朕就可以整晚陪着你了。”
說完之後,還笑眯眯的問莊明心:“這下,愛妃該高興了吧?”
莊明心:“……”
她有一句髒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雖然他長相出衆,偶爾會讓她有些旖旎的想法,但還沒被沖昏頭腦。
侍寝什麽的,以後興許可以,現在可不是什麽好時機。
滾床單是會懷/孕的,那些高位妃嫔必定要使絆子讓她落胎,她初來乍到,心腹都沒幾個,如何扛得過?
即便她僥幸避過,她才十六歲,身量還未長全,有很大幾率會難産。
她重活一世,是奔着長命百歲去的,送死的事兒堅決不幹。
所以必須得想法子避開侍寝這事兒。
撒謊葵水來了?只怕是不成,敬事房那邊都有記錄,一查就露餡。
謊稱身體不适?那也行不通,太醫一把脈就露餡。
她只好作惶恐狀,身子輕輕/顫抖着,眼裏彌漫起水汽,牙齒也咯咯作響。
結結巴巴的說道:“臣妾害、害怕侍寝,怕伺候不好皇上,皇上您今兒能不能、能不能先翻別個牌子?”
腐敗不堪腸穿肚爛的屍體你都不害怕,卻說害怕侍寝,當朕是傻/子?
毓景帝腹诽了一句,擡手勾起她的下巴,別有深意的笑道:“怕伺候不好朕?不打緊,朕伺候你便是,定能将愛妃伺候的妥妥當當的。”
流氓!
“臣妾惶恐。”
她一骨碌爬起來,跪趴在羅漢床/上:“臣妾伺候不好皇上已是大罪了,哪敢讓皇上伺候臣妾?皇上您可折煞臣妾了。”
毓景帝不以為意的說道:“愛妃不必驚慌,床/底之間的事兒,怎能用上下尊卑來論斷?有違天理人倫。”
她咬牙切齒道:“臣妾真的不行。”
他迅速接話:“朕行就好。”
莊明心:“……”
她垂死掙紮道:“臣妾尚未做好準備,恐會擾了皇上的雅興,還請皇上給臣妾些時日,待臣妾準備充足了再……
如此,方不負皇恩。”
“很好,別個妃嫔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朕翻她們牌子,你可倒好,竟然将朕的恩寵往外推。”毓景帝一巴掌拍在床沿上,疼的他一哆嗦。
他暗暗抽了幾口氣才緩過來,然後惡狠狠道:“朕生氣了,你等着被打入冷宮吧!”
正好高巧取了外袍過來,他“氣憤”的一把扯過來,自個披到身上,然後快步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