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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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正捏着他珍愛的汝窯麻姑獻壽粉彩茶盅慢條斯理的啜飲着,頓時眉頭一皺:“你驗屍之後可曾淨手?”
倘若她敢說“未曾”兩字,那這只茶盅只怕就要不成了。
“未曾。”莊明心見他一臉嫌惡的模樣,壞心突起,謊話随手就來。
“皇上可曾聽過一句俗語‘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不過是具巨人觀罷了,更腌臜的屍體臣妾也曾上手過,譬如被碎屍萬段的,譬如滿身蠅蛆的……
哪顧得上計較恁多,總不能因此不吃不喝吧?”
“嘔……”毓景帝再次幹嘔起來。
這就扛不住了?
莊明心捅了馬蜂窩,連忙作害怕狀。
認錯道:“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知皇上如此愛淨,下次定不說這些腌臜話了。”
餘光瞅見一位發須皆白的太醫帶着醫童急匆匆的趕過來,她忙轉移話題道:“太醫來了,快給皇上瞧瞧,老是吐來吐去的,要是吐壞了腸胃可如何是好?”
還不是你害的朕?
毓景帝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到底是在太醫面前給她這個婉嫔留了些面子,未開口訓斥。
只冷哼了一聲:“婉嫔辛苦了,且回去歇着吧,朕晚上再去瞧你。”
嗯???
晚上再來瞧我?莊明心驚了,這尼瑪是要翻自己牌子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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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行她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險些被宮女勒死的皇帝是——明朝嘉靖帝
☆、07
莊明心回到鐘粹宮後,才剛沐浴更衣完畢,毓景帝就打發人送東西過來了。
來的是禦前太監總管高巧的二徒弟丁來喜。
他進來後先給莊明心請安行禮,然後将手上的木匣遞給瓊芳,讨喜的圓臉上堆滿笑容。
“皇上命奴才将這套汝窯粉彩茶具給娘娘送過來,這可是皇上素日最喜愛的一套茶具。”
頓了頓,又谄媚道:“先前永昌候世子跟皇上讨要,皇上都沒舍得給……”
言下之意,皇上對婉嫔娘娘格外青眼有加,這才忍痛割愛。
莊明心給聽笑了,這丁來喜滿嘴讨巧話想哄自個開心多拿點賞錢她可以理解,只是這馬屁可真是拍在馬腿上了。
狗皇帝賞她汝窯粉彩茶具可不是對她青眼有加,而是覺得茶具既然腌臜了,那幹脆就扔給不嫌腌臜的人得了。
這心态,就跟手裏的雞腿被野狗舔/了一口,已然吃不得,也只好丢給野狗罷了的道理差不多。
換作旁人,如此被侮辱被鄙夷,只怕要傷心欲絕了,莊明心卻毫不在意,反倒十分欣喜,忙叫瓊芳将盒蓋打開。
裏頭裝着一只茶壺六只茶盅,俱是汝窯麻姑獻壽粉彩。
且比先前千秋亭瞧見的還多出四只茶盅來,可謂意外之喜中的意外之喜。
這要放在後世,一只茶盅足可以換一套房子。
且無論是顏色還是圖案,都比嫔位分例的白地綠龍茶具,更符合自個的審美。
簡直是美滋滋。
莊明心看了瓊芳一眼,瓊芳抓了一把銀锞子給丁來喜,笑道:“勞公公跑這一趟,拿去玩吧,不值什麽。”
“謝婉嫔娘娘賞!”
丁來喜笑嘻嘻的接過來,手指不動聲色的一捏索,少說也有七八個锞子,每個足有一兩重,平白得了七八兩,這一趟可是來着了。
送走丁來喜後,小廚房那邊鐘大送了單子過來,讓莊明心點菜。
莊明心擺了擺手,沒接崔喬遞過來的單子,而是站起來身往後殿走去。
她也只是個普通人,面對泡發并散發着巨臭的屍體能泰然處之,并不代表她能立刻毫無芥蒂的大魚大/肉。
美劇裏法/醫在解剖室對着數具屍體涮肉/烤肉的情節,不過是藝術誇張罷了。
別說法/醫們神經沒這麽粗大,就算嗅覺承受能力足夠強悍,這也違反解剖室規章制度呀。
在小廚房轉了一圈,她欣喜的發現早起洗好用來制作高筋面粉的面筋還剩了一小塊。
且用來洗面筋的面水也沒倒,沉澱了大半天,拿來制作涼皮正好。
疫情期間宅家幾個月,跟風網友做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吃食,涼皮就赫然在列,她已很有些心得,指點起旁人來也是十分得心應手。
“鐘大,你趕緊燒水,水開了之後架蒸籠,把面筋放進去蒸一刻鐘。
錢喜,把面盆上層清水倒出來,底下的面水用筷子攪拌均勻,将寬底瓷盤抹上一層菜籽油,舀一勺面水倒進去,将寬底瓷盤放蒸籠裏,水開之後架上去蒸半盞茶。
立春,取幾根胡瓜(黃瓜),洗幹淨,切成細絲。
夏至,剝幾頭蒜,拿石臼搗成蒜泥。
谷雨,舀幾勺芝麻醬到碗裏,加些涼開水調成稀薄的糊糊。
小滿你燒火,瓊芳你取些食茱萸來,用菜籽油熬成食茱萸油。
李竹子,取些綠豆芽出來,清洗幹淨,然後用開水焯一下,擱笊籬裏頭控幹水。”
人多好辦事的結果就是,不過兩刻鐘的工夫,所有原材料都準備妥當。
她撸了撸袖子,端起一只碩大湯碗,将涼皮、面筋、胡瓜絲、綠豆芽、蒜泥、芝麻醬、食茱萸油依次倒入,另加一小勺鹽,幾滴醬油跟兩勺醋,用筷子攪拌均勻。
夾起一筷子送到嘴裏。
涼皮筋道,面筋Q彈,胡瓜綠豆芽清爽,混合着蒜泥食茱萸的辣、芝麻醬的香跟陳醋的酸,好吃的她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也是奇怪了,同樣材料同樣方法,古代還沒有辣椒,只能用食茱萸代替,為何味道要好上如此之多?
思來想去,大概只能歸咎到古代食材純天然無污染上。
連夾三筷子後,她總算記起自個婉嫔的身份。
連筷子加湯碗一塊遞給瓊芳,放下撸起的袖子,轉頭對鐘大、錢喜道:“橫豎面皮有多,給正殿所有宮人,包括你倆在內,都來上一份兒。”
好吃不好吃的倒在其次,關鍵是這份兒體面就難得了,在場諸人紛紛行禮道謝。
莊明心擡了下手,示意諸人不必多禮,然後轉身往外走去,瓊芳連忙捧着湯碗跟上。
回到東次間,她脫了繡鞋,盤腿坐到羅漢床/上,待瓊芳将湯碗放到自個跟前,接過筷子便準備大快朵頤。
一口還未吃完,外頭就響起高巧的聲音:“皇上駕到!”
莊明心:“……”
本以為他說晚上再來瞧自個是玩笑之語,畢竟她是個冒牌貨這事兒,彼此心知肚明。
沒想到他是如此禽/獸,竟然連冒牌貨都不放過!
虧得她先前使勁将自個往腌臜裏說,竟是白做工了。
她一邊腹诽一邊接過瓊芳遞來的帕子抹了抹嘴,正低頭穿鞋呢,毓景帝已然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莊明心趿拉着鞋,快步上前蹲身行禮,熟料一下用勁太猛,右腳繡鞋“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吧嗒”一下落到毓景帝的明黃朝靴上。
莊明心:“……”
她是不是該立刻跪地磕頭請罪求饒?
毓景帝一擡腳,繡鞋“嗖”的一下飛起來,“吧嗒”一下落到莊明心跟前。
他冷哼道:“婉嫔是想用繡鞋行刺朕?”
如果翻白眼不會被砍頭的話,她的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皇上恕罪,臣妾聽到皇上駕到太高興了,鞋都顧不得穿好就要跑出來迎接聖駕。
還請皇上看到臣妾一片癡心的份兒上,饒過臣妾這一回,臣妾以後再也不敢如此魯莽了。”
癡心那是沒有的,她只是擔心要侍寝所以有些失了冷靜。
毓景帝“嗤”了一聲,這等鬼話也說的出來,真是臉皮比城牆還厚。
衣袍一掀,他懶洋洋的往羅漢床/上一坐,視線一下對上了炕桌上那碗涼皮。
端詳片刻後,他朝湯碗擡了擡下巴,問高巧:“這是何吃食?怎地朕從未見過?”
高巧上前打量了幾眼,垂首道:“回皇上,奴才也不曾見過,只怕得請婉嫔娘娘為皇上解惑了。”
“這是水晶涼皮。”莊明心話音剛落,毓景帝就自來熟的将湯碗拖到自個跟前,拿起上頭擱着的筷子,夾起一筷子就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不可!”
“不可!”
莊明心、高巧同時驚呼出聲。
高巧是擔心有毒,皇帝入嘴的吃食,都要用銀針試過,再由專門負責試毒的小太監試吃過,确定食物安全無虞方可。
莊明心則是因為那雙筷子自個用過,間接接吻啥的且不提,她怕狗皇帝知道了雷霆震怒。
畢竟自個用過的茶盅他都整套扔了,要是知道用了自個用過的筷子吃了自個吃剩的涼皮……
高巧的擔憂,毓景帝覺得十分多餘。
莊明心連寝都沒侍過,也沒哪個皇子能輪到她撫育,謀害自個于她半點好處都無,她傻了才動這個心思。
至于莊明心,他沒好氣道:“你住在宮裏,吃朕的喝朕的用朕的,朕都沒與你計較,輪到朕吃你幾口東西,你還不樂意了?”
說完之後,又自顧的夾了一大筷子送到嘴裏。
只覺香/軟爽滑中夾雜着略微的酸跟辣,又有胡瓜的清爽跟綠豆芽的甜脆,十分合他的胃口,吃的簡直停不下來。
很快一碗涼皮就見了底,他将筷子往湯碗上一擱,豪爽道:“再來一碗!”
還再來一碗,當這是在飯館吃飯呢?
莊明心邊腹诽邊吩咐崔喬:“叫鐘大再做一碗來。”
崔喬出去傳話,很快就端了一碗過來,并且不動聲色的送上一雙新筷子。
連吃兩碗涼皮後,毓景帝已有七八分飽。
他邊拿錦帕慢條斯理的擦嘴邊問莊明心:“聽說你叫匠作監的人壘了面包窯,還接連兩日開窯試烤,想必已經有了不錯的成果,怎地也不拿幾個出來讓朕嘗嘗?”
“到底是九五至尊,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宮裏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沒有能瞞過皇上耳朵的。”
吃完涼皮又惦記上面包了,您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吧?
莊明心暗諷了他一句,又福身致歉:“讓皇上失望了,今兒統共才烤成功十只,都叫臣妾分給宮人了,這會子是半只也沒有了。”
她嘲諷歸她嘲諷,毓景帝才不承認自個叫人嚴密監控鐘粹宮呢。
他瞪了莊明心一眼,冷冷道:“朕不過随口一說,哪知道你竟真折騰出名堂來?半只也沒有了?好你個婉嫔,有好東西不貢給朕,倒先分給宮人,你可知罪?”
知罪是不可能知罪的,她扯了扯嘴角,“嫣然”一笑。
“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臣妾哪裏說過不貢給皇上了?只是想督促廚子們再精進些技藝,等做出堪配皇上享用的極品面包後,再給皇上個驚喜。”
“哦?”毓景帝餍足的往引枕上一歪,狹長的劍眉微微一挑,臉上似笑非笑的。
“若朕不發話,只怕堪配朕享用的極品面包,這輩子都做不出來吧?”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那哪能呀。”莊明心連忙擺手,一臉誠懇的說道:“最多三五個月,想必就有所得了。”
毓景帝将手往炕桌上一拍,蠻橫道:“明兒早朝後,朕要看到面包出現在餐桌上,否則……”
莊明心正欲繼續讨價還價,趙來福突然走了進來。
“靜嫔娘娘跟前的白芷姑姑來報,說靜嫔娘娘心疾犯了,這會子心口疼的厲害……”
心疾犯了應報與掌管鳳印的張德妃跟衛賢妃,由她們打發人去太醫院請太醫,這白芷卻跑來找皇上,難道皇上懂醫術不成?
明顯病的不重,甚至壓根就沒病,不過借此争寵罷了。
要換旁人,如此明晃晃的搶人,簡直是在打自個的臉,只怕要被氣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莊明心卻立時竊喜。
靜嫔真是小天使,正愁怎麽打發走狗皇帝呢,她就來送溫暖了。
毓景帝從羅漢床/上坐起來,起身要走,又轉頭故作一臉為難的看着莊明心:“靜嫔她……”
莊明心立馬順杆就爬,忙道:“靜嫔病了,正是需要皇上的時候,皇上只管過去便是,臣妾豈是那等拈酸吃醋不明事理的?”
毓景帝露出抹滿意的笑容來:“那朕去瞧瞧靜嫔,若她不礙事的話,朕再回來。”
莊明心:“……”
靜嫔小天使給力些,千萬得把人留住呀!
禦辇出了鐘粹宮,毓景帝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靜嫔越來越沒規矩了,心疾犯了自有太醫醫治,朕難道比太醫還頂用?”
高巧笑道:“于宮裏的娘娘小主們來說,皇上堪比靈丹妙藥,您一出現,保管藥到病除。”
頓了頓,他又賠笑道:“再說了,您原就只想吓吓婉嫔娘娘,沒打算在她那裏安置,靜嫔娘娘來請人,也算為皇上您解憂了。”
“那也得先将她吓到了再說。”下午在禦花園被她惡心到了,他便想用侍寝來吓吓她,結果還未來得及開始呢,靜嫔就來搗亂了。
他揉了揉眉心,嘆氣道:“罷了,且饒過婉嫔這回。”
☆、08
張德妃居主位的永壽宮/內,妃嫔們已到了七八個。
因主人張德妃尚未出現,衛賢妃又是個佛樣的性子,唇槍舌劍的戲碼準時開鑼上演。
首先開口的是孟嫔。
她長了張容長臉,因顴骨略高,嘴唇不自覺抿的很緊,看起來便有些刻薄。
說出的話也不甚好聽:“聽說靜嫔昨兒心疾又犯了?這是這個月第四回了吧?
叫我說,還是禀明德妃娘娘跟賢妃娘娘,好生請個擅長心肺的太醫診治一番才是,這可不是小毛病,厲害起來會要人命的。”
圓眼圓眼笑起來眉如彎月的徐貴人要更直接些,尖酸刻薄的哼道:“憑你是無所不能的神仙,還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可都治不好靜嫔娘娘這愛從別個宮裏搶皇上的毛病。”
“噗”,三皇子的母妃寧妃一下笑出聲來。
她捏着帕子的手輕擡起來,指了指徐貴人,笑罵道:“這話你可別當着靜嫔的面說,仔細她哭起來沒完,把德妃娘娘的永壽宮給哭塌了。”
笑完,頓了一頓後,她又頗為遺憾的嘆了口氣。
“昨兒靜嫔是從鐘粹宮婉嫔處将皇上請走的?可惜婉嫔是個端莊賢良的性子,俨然又一個宸妃,斷不會為自個讨回場子的,今兒只怕沒好戲看了。”
手裏捏着佛珠長相端莊娴雅的宸妃斜了寧妃一眼,輕描淡寫道:“端莊賢良不好麽?若非如此,就憑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咱們頭都不知道打破多少次了。”
“好,自然是好,宸妃妹妹的端莊賢良,可是連太後娘娘都誇過的,姐姐我哪敢置喙?”
寧妃挑了挑眉,随即嘆了一口氣,“恨其不争”的感慨:“就是太端莊賢良了些,縱得靜嫔都敢從永和宮搶人了。”
永和宮,正是宸妃居主位的宮殿。
宸妃手中的佛珠不由得捏緊了幾分。
閉眼緩了幾口氣後,這才淺笑道:“這有什麽,太後娘娘可說了,雨露均沾才是子嗣興盛之道。
咱們都是當娘的人了,跟靜嫔她們這些尚沒個結果的小姑娘計較什麽?”
衆妃嫔:“……”
有被內涵到。
毓景帝十四歲登基,十六歲大婚,按規矩擡了一後兩妃進宮。
十九歲第一次選秀,十二名秀女被留牌子。
今年二十二歲第二次選秀,依舊只有十二名秀女中選。
去掉難産薨逝的先皇後,後宮統共只有二十六人,這其中還有部分至今未能侍寝。
因此子嗣不豐,膝下只有三皇子一公主共四個子女。
宸妃來了一把地圖炮,眼看要成為衆矢之的,聰明的趕緊轉移了話題。
“依本宮所見,婉嫔可不見得端莊賢良到哪裏去,哪個端莊賢良的才進宮腳都沒站穩呢,就又是折騰花壇子又是重建小廚房的,還連退兩次內膳房派去的廚子……
昨兒就更厲害了,禦花園枯井裏發現了死人,她不但不躲着,竟湊上去驗屍,還給皇上出主意怎樣捉拿兇手……”
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下來,環顧殿內一圈,挑事道:“這裏頭該不會有你們其中誰的幹系吧?”
徐貴人“哈”了一聲,率先撇清關系:“娘娘說笑了,嫔妾連殺雞都不忍心的,又怎會幹出殺人的事兒來?
借嫔妾十個膽子,嫔妾也不能夠的。”
寧妃“嗤”了一聲,不屑道:“宮裏不許私設刑獄,宮人犯錯,送去慎刑司便是了,何苦髒了自個的手?除非是什麽有見不得人的事兒……
本宮清清白白,自沒有見不得人的事兒,旁人嘛就不好說了。”
孟嫔聞言,也忙開口撇清自個:“臣妾昨兒聽聞此事後,就叫人排查過景陽宮的宮人,并無宮女失蹤,亦無人頭、臉、手腕有傷痕……縱有個什麽,也攀扯不到我們景陽宮頭上。”
一時間,在場諸妃嫔都争相表态,生怕開口晚了被人扣個心虛的帽子。
“靜嫔娘娘到!”
正“熱鬧”的不可開交呢,外頭傳來小太監扯着嗓子的通禀聲,殿內頓時一靜。
靜嫔進來後,給比她位分高的寧妃、宸妃以及育有大皇子母憑子貴的惠嫔一一請安後,這才坐到自個的位置上。
孟嫔立時就朝她發難:“聽聞昨兒靜嫔妹妹心疾犯了,病重的到了得打發人去婉嫔妹妹那裏請皇上的地步了,可現在滿面紅光腳步輕/盈的,瞧着比我這幾年未曾有恙的人都康健,哪有半點病人的模樣?”
“孟嫔姐姐這是在替婉嫔妹妹抱不平?我不怪孟嫔姐姐,孟嫔姐姐的父親是婉嫔妹妹祖父的門生,于情于理都得多關照婉嫔妹妹些。”靜嫔拿絲帕掩唇,咳嗽了一聲,眼眶頓時濕/潤了。
委屈巴巴的辯解起來。
“我原不想打擾婉嫔妹妹的,可皇上說了,若有不妥,只管打發人去請他,我這樣卑微上不得臺面的人兒,哪敢違抗聖命?
都怪我這身子不争氣,早不病晚不病,偏皇上翻婉嫔妹妹牌子的時候病了……”
意思是婉嫔祖父是內閣首輔位高權重她得罪不起,旁人家裏權勢沒婉嫔顯赫,就可以随便得罪了?
靜嫔一句話就拉穩了全部人的仇恨,甚至還“能幹”的替莊明心拉了一波仇恨,暗諷莊羲承結黨營私。
孟嫔剛想開口反擊,外頭又響起小太監的通禀聲:“婉嫔娘娘到。”
一身鵝黃花羅褙子、宮牆紅抹胸、秋香綠百疊裙的莊明心搖着蘇繡團扇走進來。
她先依禮給位分高的妃子行禮,然後走到中間的太師椅上坐下。
貴人位分以上的妃嫔方有請安的資格,低位分的妃嫔只有在初次侍寝的次日才能出現在這裏,聆聽代掌鳳印的張德妃跟衛賢妃的訓誡。
徐貴人主動與莊明心搭話,笑嘻嘻道:“婉嫔娘娘你可來了,大家方才正說到你呢。”
莊明心挑了挑眉,作意外狀,随即笑眯眯道:“哦?說我什麽了?不是好話我可不聽的。”
“婉嫔妹妹說笑了,妹妹這樣能幹的人兒,大家誇都來不及呢,誰敢說你的不是?”身材微胖臉蛋富态的惠嫔笑着搖了搖頭。
随即一臉興味的問道:“聽聞妹妹的小廚房昨兒做出一樣名叫‘水晶涼皮’的吃食,很讨皇上的喜歡,我是個嘴饞的,不知妹妹能否割愛一碗,也讓我嘗嘗這稀罕物。”
管她是真吃貨還是別有目的呢,她既敢開口,莊明心就敢給。
故而她笑道:“不值什麽,今兒怕是來不及了,等明兒我打發人給姐姐送些去。”
惠嫔喜的眉開眼笑:“妹妹果然大方,那我就等着了。
不過我也不白要你的東西,我那裏有兩匹顏色鮮嫩的料子,正襯妹妹這樣雪白的肌膚,回頭我打發人給你送去。”
“都快發福成個糯米團子了,還淨惦記着吃!”寧妃打趣了惠嫔一句。
又用羨慕的語氣對莊明心道:“妹妹連趕兩撥廚子,這第三撥看來是有些本事的,很快就替妹妹搗鼓出新花樣來。”
徐貴人“一臉天真”的笑道:“瞧寧妃娘娘說的,廚子還不是得聽主子的?哪是廚子有本事,分明是婉嫔娘娘有本事!
說來真是羨慕婉嫔娘娘,不但琴棋書畫廚藝女紅都極出色,還跟莊二姑娘學過驗屍斷案的本事,當真是樣樣都好,嫔妾原還覺得自個是個難得的呢,與您一比,倒成個燒糊的卷子了。”
徐貴人的父親是程和敏祖父程敬一系的,這小丫頭年紀不大,長着張讨喜的小圓臉,替人吹逼架橋撥火的本事倒是不小。
“只怪我年輕太猖狂,從妹妹那裏聽了幾句指導又看了幾本屍格,就自以為包拯在世了,在皇上跟前大放一通厥詞……莊明心作害羞狀。
拿帕子捂着臉,就是一通告饒:“這會子人還沒抓到呢,諸位娘娘小主的且放我一馬,莫再打趣我了,否則我可羞的要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妹妹想再多聽幾句莊二姑娘的指導也不難,本宮準了她遞進來的帖子就是了。”
內殿突然有聲音傳出來,随即一身煙霞紅及踝長褙子的張德妃搭着宮女的手走出來。
衆妃嫔,包括眼觀鼻鼻觀心自始至終未曾開口過的衛賢妃,俱都站起來蹲身行禮。
張德妃出身世襲罔替的永平侯府,養尊處優慣了的,與衛賢妃同是與先皇後一同進宮的二妃之一,位分阖宮最高。
雖效仿先皇後盡力作出個大肚能容的模樣來,實則是個不好相與的,不然宮妃們不至于連紅色系衣裳都不敢穿。
待張德妃在主位的地平寶座上就座後,莊明心這才開口詢問道:“敢問娘娘,可是臣妾妹妹莊明心遞了帖子進來?”
她有些吃驚,帖子能到張德妃手上,必然是得到毓景帝默許的,毓景帝能同意不奇怪,他知道以自個的聰明才智必不會蠢到再行李代桃僵之舉。
她奇怪的莊靜婉竟敢來見自個,就不怕她當場抽她大耳刮子?
“正是。”張德妃點了點頭,笑問道:“你可要見她?若見的話,本宮便準她明兒進宮。”
見見也行,正好她心裏有許多的疑問需要莊靜婉解答,若不弄清楚,就這麽糊裏糊塗的被坑進宮裏來,她可不甘心。
于是她站起身來,朝張德妃福了一下/身,感激道:“多謝娘娘體恤,臣妾才剛離家,這幾日正不自在呢,能與妹妹說說話再好不過了。”
惠嫔還惦記着莊明心的涼皮呢,湊趣道:“嫔妾倒是聽過莊二姑娘的大名,驗屍的本事比那些積年的仵作都強。
聽說拳腳功夫也厲害,十個強壯的男人也奈何不得她,真真一奇女子也……
難怪德妃娘娘會破例,就連我這等沒見識的都欽佩不已呢。”
換了旁人,張德妃自然沒這麽好說話。
只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上個月才走了永昌候世子廖清鈞的路子進了錦衣衛北鎮撫司。
後頭還指望廖清鈞提拔呢,哪好給廖清鈞的未婚妻莊明心使絆子?
張德妃淡笑道:“莊二姑娘的本事,皇上都時常誇贊的,自是與旁人不同。”
狗皇帝時常誇贊自個?還是對着後妃之首的張德妃誇贊自個?
這就好比現代一男孩子當着自個的女朋友誇贊公司單身女同事聰明伶俐業務出衆一樣,真是讓人窒息的操作。
她只好不情不願的站起身來,表情“真摯”的感謝德妃娘娘偏愛。
才剛要歸座,忽聽靜嫔“嘤嘤嘤”的哭起來。
“臣妾也思家,可惜臣妾父親外放蜀川,母親在蘇州老家侍奉祖父母,又沒個出入自由不受內宅限制的妹妹……”
這是諷刺莊明心抛頭露面呢,她才想反擊,就聽孟嫔“哎喲”了一聲,給代勞了。
“莊二姑娘這樣能幹的妹妹,豈是随便誰都能有的?永昌候府那樣講究的人家,多少姑娘做夢都想進他家的門,人家都瞧不上,巴巴的上趕着求娶莊二姑娘。
且連皇上都覺得般配,親下了聖旨賜婚,靜嫔妹妹可不好亂說話的,不然婉嫔妹妹不惱,廖太妃倒先惱了。”
廖太妃是永昌候廖晉言的姑母,向來以鄭太後馬首是瞻,雖膝下無所出,但如今伴鄭太後居住于慈寧宮。
也是她說服鄭太後将太皇太後嫡親的女兒安南大長公主下嫁給自個侄子廖晉言,可見其是個有能為的。
靜嫔哭聲一梗,随即“嘤嘤嘤”的更兇了:“孟嫔姐姐莫要誣賴好人,我只是感慨自個沒個親人在京中罷了,何曾攀扯莊二姑娘了?”
莊明心被她“嘤嘤嘤”的腦殼疼。
若她長成自個這般瓜子臉桃花眼翹瓊鼻的白蓮花樣,迎風顫抖濺花落淚,倒能惹來別人的憐惜。
偏個子高挑臉圓唇豐的,渾身透着健美,還喜歡故作柔弱,三五不時的捂帕咳嗽一聲,簡直不倫不類。
張德妃也有些受不住靜嫔這番模樣,轉頭問衛賢妃道:“賢妃妹妹可還有話要說?”
衛賢妃輕搖了下頭,慢言慢語的說道:“回姐姐的話,我無事。”
鄭太後喜靜,只初一十五衆妃嫔才會前去請安。
故而,張德妃幹脆利落道:“時辰不早了,都散了罷。”
☆、09
莊明心險些憋不住笑,靜嫔小天使果然是自個的福星。
她本就不耐煩每日請安時酸話與挖苦齊飛的場面,本以為今兒還要再熬上大半個時辰來着,沒想到被靜嫔給嘤嘤嘤的提前散場了。
坐着肩輿回到鐘粹宮的時候,面團才剛第二次醒發結束,正要入窯去烤。
烤制加冷卻,起碼需要三刻鐘。
她有這個耐心,腸胃卻沒這個耐心,只好先湊合着用了頓米粥燒麥蒸餃之類的中式早餐。
飯後不久,惠嫔就打發人送了只紅酸枝木螺钿匣子來。
裏頭藕粉、柳黃錦緞各一匹,布料厚度适中,正适合現下夏末秋初穿。
惠嫔如此有誠意,她也不好讓宮女抱着空匣子回鹹福宮,便讓瓊芳到後頭取了兩只才出窯的紅豆葡萄幹面包放進去。
對小宮女道:“涼皮明兒才得,先請你們惠嫔娘娘嘗嘗這紅豆葡萄幹面包吧,倒也算個稀罕物。
也別嫌少,統共就沒幾只,偏還被皇上要走大半,只能挪出兩只來,再多的就沒有了。”
另外一窯是留給李連鷹跟六個太監的,昨兒就答應好的,就算是惠嫔,也不能讓她食言。
說李連鷹李連鷹到,他抱着只紫檀木鑲金匣子跑進來。
嘴裏喜氣洋洋道:“今兒下朝早,奴才去送面包的時候,可巧就被皇上撞上,皇上開恩讓奴才伺候着進了一只面包,龍顏大悅,賞了娘娘一匣子造辦處新進的首飾!
奴才偷偷瞧了,寶石都是上好的,珍珠個個都有小拇指肚那麽大,可比娘娘分例裏的強多了,娘娘戴了一定光彩照人豔壓群芳!”
莊明心:“……”
每句話都是槽點,讓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槽起。
皇上賞的東西,她這個主子還未過目呢,他先偷看上了?
而且她只是個嫔,還是個尚未侍寝過的嫔,上頭那麽多比她位分高比她得寵的妃嫔,她有啥底氣豔壓群芳?
憑她是個冒牌貨的底氣?
她吸了口氣,決定不跟蠢貨計較,留着權當逗樂了,只斜了崔喬一眼,說道:“收起來吧。”
等她得閑尋一兩件不那麽誇張的出來,偶爾戴上一戴,免得狗皇帝問起的時候不好交待。
其他的就只能先壓箱底了。
正想進東哨間卧房內睡個回籠覺,外頭突然喧嘩起來,正殿門口當值的王小乙進來禀報說是慎刑司來人了。
狗皇帝動作倒是挺快的,昨兒傍晚才定下章程,今兒一早就落實到位了。
正殿加東、西偏殿直屬宮人五十來個,加上負責灑掃等活計的粗使宮女太監二十來個,足有七八十人。
點花名冊加查驗身子,一時半刻的只怕折騰不完。
這回籠覺怕是睡不得了,得尋些活計來打發時間才成。
正好她的檢驗箱留在莊府了,又是刀又是錘又是鋸子的,即便莊靜婉肯幫她帶,也過不了宮門口搜檢這一關。
只能重新畫了圖樣,讓匠作監給打一套新的。
于是她移駕位于西次間的書房,鋪開宣旨,提筆熟練的将先前經她改造之後更适合古代解剖的整套器具挨個畫出來。
為防萬一,還多另畫了一份備用。
待李連鷹第一個過關返回正殿時,她将圖樣連同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他。
吩咐他道:“叫匠作監盡快把本宮所畫的器具做出來,這一百兩銀票是他們的辛苦費。不過本宮的辛苦費可不是那麽好拿的,若敢浮皮潦草應付事兒,本宮絕不輕饒。”
“是,奴才一定把娘娘的話傳到,有了內務府跟內膳房的前例,料他們也不敢觸娘娘的黴頭!”
李連鷹接過圖紙跟銀票,仔細折疊平整後揣進袖子裏,躬身告退。
雖然也許以後只能在宮裏驗屍,因牽扯衆多,驗完之後也未必能破案,破案之後也未必能為死者讨回公道。
但這是唯一能證明自個與前世有關聯的途徑了,也是在這個陌生異界能證明自個價值的唯一辦法。
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想放棄。
宮裏正緊鑼密鼓的排查着,确定鐘粹宮無人牽扯其中後,莊明心就不再關心了。
橫豎關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