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其實趙亭松和黃秋萍并沒有很熟, 兩人雖說年紀相仿,又在同一個村長大,但趙亭松不愛和人交流, 除了自家的人, 村裏沒幾個能和他說上話。
兩人唯一的一點淵源,大概就是在趙亭松很小的時候,別的小孩子不懂事罵他是傻子, 只有黃秋萍站出來替他說話, 阻止別人對他的羞辱。
雖然她的善良勇敢并不能改變什麽, 但也讓趙亭松在其他小孩不加掩飾的惡意中感受到了一絲同齡人的善意。
那些事情很是遙遠, 看到黃秋萍時卻又清晰在腦海浮現。
這也讓趙亭松對黃秋萍的印象比別人深了些。
除此之外,兩人并沒有什麽交集。
黃秋萍找上自己的時候, 趙亭松很意外, 因為他并不覺得兩人私下有什麽話說。
可能是怕人說閑話, 黃秋萍來找他的時候, 都沒進屋,兩人說話時,她也站得遠遠的。
趙亭松垂着頭問她:“你找我什麽事?”
黃秋萍目光閃了閃, 也沒繞彎:“趙小滿,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
黃秋萍道:“我想請那個城裏來的林知青給我婆家的奶奶看看病, 我聽說你跟他關系好, 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黃秋萍男人的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這兩年身體不太好,最近幾天一直喊胸口疼, 都疼暈過去好幾次了, 村裏赤腳醫生束手無策, 讓他們把人帶去別處看看。
黃秋萍這次回娘家是被她婆婆王貴英趕回來的, 王貴英夫妻倆要把老太太帶到城裏去治病,可是家裏錢又不夠,王貴英就讓黃秋萍回娘家借錢。并威脅她說,要是三天之內她借不到五十塊就要把她趕出去,讓她再也不能回劉家。
黃秋萍的父母一年到頭就守着那點工分吃飯,又沒什麽額外的進項,哪裏能拿出五十塊來。
再說,就是有他們也不會借。
Advertisement
王貴英是個什麽人他們清楚得很,把錢借給她們家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黃秋萍家裏只有三個姐妹,沒個兄弟,知道女兒在那邊過得不如意,家裏人也沒有能力替她出頭。
在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眼中,離了婚的女人日子不會好過,就算不能借錢黃秋萍的父母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劉家趕出來。
黃秋萍的父母絞盡腦汁給她出了個主意。
城裏來的林知青見多識廣,醫術好,關鍵是收費很便宜,不如就請他去給那邊的老婆子瞧一瞧。
事已至此,黃秋萍也沒其他辦法,本來她是想直接找林硯池的。只是她性格木讷內向,不敢和生人打交道,又怕城裏來的知青高傲不好說話,知道趙亭松和林硯池關系不錯,她才想出了這種迂回的主意。
得知她是想請林硯池幫忙救人,趙亭松道:“我只帶你去見他,有什麽事,你見了他之後自己說。”
治病救人的事情趙亭松不懂,他不能仗着自己和林硯池關系好,就給他找些莫名其妙的麻煩。
兩人去了衛生所,黃秋萍沒想到驢車上那個年輕的俊小夥,就是父母口中那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林硯池看着趙亭松領着黃秋萍過來,挑了挑眉道:“什麽事?”
趙亭松熟練地走到他跟前,挨着他坐下。
“你問她。”
黃秋萍怯怯地看了兩人一眼,早前父母說趙亭松和這城裏的知青關系很好,她還不太相信。
她和趙亭松從小一起長大,很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兩人認識這麽多年,說過的話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他和這城裏來的知青認識不足一年,哪知關系倒是這麽親近。
見林硯池臉上帶着疑惑,黃秋萍磕磕巴巴地說道:“林知青,我……我想……請你幫忙給我奶奶看一下病。”
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黃秋萍也不再扭捏了,給林硯池說完家裏老人的病情後,她又道:“不知林大夫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我婆婆家瞧一瞧?”
林硯池沒有立馬回答,一旁的王永年倒是很刻意地咳嗽了兩聲。
林硯池知道,有些話王永年不好當着黃秋萍的面說,只能用這種方法提醒他。
從沈紅英口中,林硯池對黃秋萍婆家的事情也有幾分了解。
他沒見過王貴英,從這些人的評價和态度中,已經猜出了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給她家裏人治病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林硯池要是答應,那必然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黃秋萍見他一臉沉思,着急道:“林知青,我求求你了,你就幫幫我好不好。”
黃秋萍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林硯池現在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沒借到錢,林硯池要是也不肯幫忙,她都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她看起來實在可憐,想到她的遭遇,林硯池心中也有不少觸動,但他并沒有為此松口。
他的直覺告訴他,答應黃秋萍的要求一定會後患無窮。
身旁的趙亭松默不作聲摳着手指,看起來像是一點也不關注這個事情。
想了想,林硯池道:“黃秋萍同志你先回去,這事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給你答複。”
黃秋萍并不是個死皮賴臉的人,聽到他這麽說,抹了抹淚水,道:“那我明天再過來找你。”
她走投無路,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林硯池能答應她。
等她出了衛生所,王永年就急忙說道:“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答應她。王貴英家那個老婆子我見過,應該是心髒有毛病,沒幾天好活了,你要是給她治病,出了問題全賴你頭上。”
林硯池回答:“我知道。”
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樣的後果,他才沒有馬上應下來。
林硯池心裏很矛盾,理智上,他告訴自己應該心硬一點不幫這個黃秋萍這個忙,可是感性上他又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
他還是第一次這麽糾結。
伸手戳了戳正在擺弄桌上那些瓶瓶罐罐的趙亭松,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你和黃秋萍關系很好?”
趙亭松搖了搖頭:“沒有。”
“還說沒有。”林硯池繼續戳他的腦袋:“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從來都沒有朋友,是不是騙我的?”
若不是朋友,怎麽黃秋萍先找了他?
趙亭松急着解釋,聲音都大了些:“沒騙你,在你之前我真沒朋友。”
一旁的王永年接嘴道:“這點我可以替他作證,村裏小孩都不願意和傻子玩,除了你他真沒朋友。”
一個絕頂大聰明,一個憨傻愣頭青,要不是王永年親眼所見,還真不相信這倆能成為朋友。
聽到王永年終于說了句像樣的人話,趙亭松難得贊同,他握住了林硯池作亂的手,道:“你看,我真沒騙你。”
林硯池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他的手指:“好吧,那你說我應不應該幫她?”
趙亭松沒正面回答,只道:“她是個好人。”
王永年聽出了他的潛臺詞,沒好氣道:“她是個好人有什麽用,她又做不了主。你這傻子不懂人情世故,到時候給林知青惹了大麻煩,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聽他這麽說,趙亭松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幫不幫,不能幫。”
林硯池被他的傻樣逗笑,又道:“可你都說了她是個好人啊。”
好人就該有好報。
林硯池心中的天平早就傾斜,終究還是感性占了上風。
隔天黃秋萍再來找他的時候,林硯池便答應了她的請求。
“要我幫她治病也可以,不過你們得把人帶到我們村來。”
也不知道老人現在是什麽情況,本來是不該讓她來回颠簸的,但林硯池一個外地人,跑到外村去給人治病,保不準會遇到什麽事。
保險起見,還是讓人來林崗村比較好。
黃秋萍做不了主,但她知道為了省錢,公公婆婆一定會同意這事。
“可以。”
她盈着秋水的眼睛終于有了零星的笑意,還沒來得及道謝,又聽林硯池道:“先別急着高興,在給你奶奶治病之前,我還有一個要求你必須要答應,否則一切免談。”
黃秋萍緊張道:“什麽要求?”
林硯池靠近了些,低聲說了幾句話。
黃秋萍雙手不安地攥緊,聽到林硯池的要求後,她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解,甚至還有一些害怕。
不過她還是忍着懼意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見她還算配合,林硯池态度也放軟了些道:“小滿哥跟我說你是個好人,我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你的為人,這件事你一定要做好,希望你不要讓我和他失望。”
黃秋萍點了點頭,眼裏淚光閃動,要離開時,林硯池又叫住了她。
“這個給你。”
是個白色的小罐子,散發着淡淡的藥香。
黃秋萍有些不解,林硯池也有點不好開口,指了指她的手腕,帶着善意道:“把它擦在傷口處,能讓傷口好得更快些。”
上次看見她的傷口已經有點化膿了,若是不及時處理,恐怕就要留疤。
黃秋萍嘴唇微微顫抖,臉都要紅得滴血,她很難堪,也很無措。
待看到林硯池臉上溫柔的笑容時,那些無法宣洩的情緒全都化作了淚水。
“謝謝!”
林硯池道:“舉手之勞罷了。”
黃秋萍在娘家待了快五天,在林硯池答應幫忙治病後,就收拾東西馬不停蹄趕回了自己生活的小橋村。
剛走到村口,就見有兩個陌生男人推着自行車向村裏人問路。
路過那兩個男人時,她把頭埋得低了些,腳上也加快了速度。
直到走遠了些,她才回頭看了那兩個陌生人一眼。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大人物,穿得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講究,手上推着的那個自行車,她還只看過公社的書記騎過。
也許是注意到了她的打量,那個大約四五十歲身材高挑的男人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說不上淩厲,卻很有氣勢。
黃秋萍吓了一跳,匆忙回頭,繼續上路。
陳牧安收回自己的目光,讓旁邊的助理給問路的老鄉抓了把瓜子:“不知老鄉能不能帶我們去一下你剛才說的那位同志的家裏?”
李大嘴忙不疊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李大嘴把他們領到了趙亭松家,剛走到門口就吆喝道:“支書快出來接客,你們家來貴客了。”
“啥貴客?”
李大嘴這嘴不可靠的很,趙保國以為他又在胡咧咧,哪知還真來了兩個客人。
“兩位這是?”
陳牧安向趙保國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上次幾個娃從城裏回來順嘴提過這事,趙保國當時也沒放心上,哪知今天還真有人找上門了。
他趕緊把人請進屋裏,一邊給沈紅英泡茶,一邊又讓人去衛生所把林硯池和趙亭松找回來。
李大嘴才得了好處,這會兒積極得不行,趙保國還沒開口呢,他就自告奮勇的去了。
林硯池沒想到陳牧安來得這麽快,這人倒是個說話算話的。
三人一見面,陳牧安就道:“兩位小兄弟,你們可讓我好找。”
當時趙亭松只告訴他們林崗村這個名字,也沒說自己的身份,兩人是一路問過來的。
林硯池道:“當時我們急着回家,也沒跟你說你清楚,真對不住。”
“小兄弟你客氣了,這次我來是專程來還你衣服的。”
除了林硯池本來的衣服,陳牧安還比着他的尺寸給他置辦了兩身新衣裳。
趙亭松的尺寸他們不知道,陳牧安也不敢亂買,就在供銷社扯了幾塊布給他送來了,還有水果罐頭,糕點糖果,吃的用的一應俱全。
得虧趙保國把人請進了家裏,不然被村裏那些好事的人看見了,還不得眼紅。
趙保國道:“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
雖說趙亭松救了人,但他們也沒什麽損失,陳牧安出手這麽闊綽,可真是讓他們家受不起。
“東西再重要,也沒有人命重要,趙亭松同志救了我女兒,給多少東西都不能表達我對他的感激。”
陳牧安很會說話,這樣一來趙保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推辭。
趙亭松看着那些東西心裏也沒什麽反應,他救人不圖這些。
前面這些禮物只是開胃菜,陳牧安這次帶的最貴重的東西還屬林崗村缺的藥品。
“這批藥是城裏剛采購的,我看送藥記錄上,你們村的藥已經欠了很久了,我想你們應該用得着。”
林硯池眼睛亮了亮,一點不含糊的收下:“用得着用得着,您真是太好了,我代替我們村的父老鄉親謝謝您。”
說着他給陳牧安鞠了個躬。
趙亭松有樣學樣,也跟着鞠躬。
陳牧安被他逗笑:“兩位小同志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我開口的地方盡管開口。”
林硯池心道,以後需要陳牧安幫忙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兩下就把這點情分揮霍,那可不是什麽明智的做法。
趙保國還想把人留下來吃飯,陳牧安以城裏還有事為理由,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沈紅英心裏有點過去不去,人家送了這麽多東西,連頓飯都沒吃就走了,這說出去肯定覺得他們老趙家不會做人。
林硯池安慰她,下次若是去縣城,再給陳牧安送點農貨。
也只能如此了,陳牧安送了那麽多東西,沈紅英說不開心那是假的。
吃的她倒是不饞,那幾塊布讓她歡喜,趙亭松塊頭大費布料,磨損也比他們多,有這幾匹布,她又能給趙亭松做幾身衣裳了。
……
另一邊,黃秋萍剛回到家,王貴英就朝她伸出手:“錢呢,借回來沒有?”
黃秋萍很怕她這位婆婆,看到王貴英伸手她就忍不住躲。
這次她空手而歸,肯定會惹得王貴英不高興。
果不其然,一聽她沒把錢借回來,王貴英就死命扯她的頭發,罵道:“好啊,錢沒借到你就敢回來,忘了之前我怎麽跟你說的?這日子我看你是不想過了是吧?”
說完就抄起地上的掃帚往她身上抽,黃秋萍身上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這會兒她男人不在,連個勸的人都沒有。
她邊哭邊躲,求饒道:“媽,你聽我解釋,我這次雖然沒借到錢,但是在我們村裏找到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就你們那個破村,能有什麽醫術高明的大夫。再說家裏沒錢,誰願意給老太太治,真是豬腦子。你爹媽又沒個兒子,不把錢借給你,難道還要把錢帶進棺材裏!我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跟你們這樣的窮鬼結了親。”
王貴英越說越氣,手上的力道也更加重了。
黃秋萍疼得說不出話來,但是為了盡快脫離王貴英的魔爪,她還是忍着疼道:“我們村那個大夫診費便宜,花不了多少錢的。”
“真的?”王貴英停下手上的動作,橫了她一眼。
黃秋萍點了點頭。
“真的。”
王貴英将掃帚一丢,道:“最好是這樣,要是我發現你騙我,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家裏家外都是王貴英說了算,稍不如意她就要動手打人,黃秋萍哪敢騙她。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黃秋萍癱在地上,內心升起一股絕望。
劉成才下工回來,看見媳婦回家了,還沒來得高興,就看到了黃秋萍身上剛添的傷。
他氣道:“媽她又打你了?”
看到他,黃秋萍心裏是說不出的委屈,可即使是這樣,她也說不出什麽難聽的話來,只沉默地流着眼淚。
劉成才心疼地看着她,眼眶也跟着紅了:“我找她去。”
黃秋萍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別去了。”
劉成才在家裏的日子也并不好過,他為了黃秋萍不是沒和家裏的母親抗争過,每當這時候,他那個母親就會哭天搶地說他不孝順,然後撺掇着父親劉大江打他。
黃秋萍身上的傷多,他身上的傷也不少。
一頂孝道的帽子扣在他頭上,甚至連反抗都做不到。
夫妻倆頭抵着頭,淚水濕了一大片衣襟。
————
沒兩天,林硯池的衛生所就來了幾個人。
林硯池不認識他們,不過看到了後面跟着的黃秋萍他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老太太是被她的兩個兒子攙扶着進來的,坐下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斷喘着粗氣。
老大劉大河說話比較客氣:“想必這位小哥城裏來的林大夫吧?我老娘身體不舒服,你可不可以幫她看看?”
林硯池開口詢問:“這位奶奶是哪不舒服?”
劉大河道:“這陣子她動不動就頭暈,喘不過氣,還一直說自己胸口痛。”
老太太身體瘦小,面部卻帶着浮腫,林硯池伸出手指在她面部按了幾下,有明顯壓痕,且壓痕不易彈起複原。
上眼睑處有淡黃色的小肉瘤,眼角膜周圍呈灰白色。
觀察到老太太這些症狀,林硯池心下稍沉,對表情痛苦的老太太道:“奶奶,您把手伸出來,我替您把脈。”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
見林硯池遲遲沒有出聲,王貴英道:“林大夫,我婆婆怎麽樣,她到底得了什麽病,還能治嗎?”
說實話,看到林硯池這麽年輕,她就覺得自己被黃秋萍騙了。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吹噓什麽醫術好,老太太這病他能治成才怪了。
林硯池在他們臉上環顧了一圈,才道:“初步診斷,這位婆婆應該是心髒出了問題,為了保險起見,我建議你們立馬帶她去縣城醫院檢查。”
小痛小病的林硯池還能治,可這老太太明顯是得了很嚴重的心髒病。
別說他一個小小的赤腳醫生,這樣的病公社衛生所都沒辦法看。
稍不注意就要鬧出人命。
必須立馬去大醫院拍片做檢查,進行針對性治療。
他最多只能開點藥穩定一下她的病情。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劉大江聽到這話去情緒很激動:“去什麽縣城,你們村多人不都傳你是神醫,什麽病都能治嗎?我媽她就是心口有點不舒服,吃點藥就沒事了,哪裏還用得着去縣城的醫院。”
現代醫學那麽發達,也沒哪個醫生敢說自己什麽病都能治,何況是這樣簡陋的鄉下。
林硯池指了指自己的衛生所:“大叔,我這裏什麽條件你們也看見了,我就是有心想治,條件也不允許。”
劉大江很不講理:“我管你這麽多,我們大老遠跑來可不是想聽你說什麽不能治的話。”
王貴英幫腔道:“就是,你不會看我們是外村人就故意不給我們治吧。”
黃秋萍好幾次想開口,但這裏明顯沒她說話的份。
倒是王永年不忿道:“嘿,你們倆怎麽說話的,都說了咱這條件簡陋,沒法治,你們咋還在這裏叽叽歪歪的。你看你老娘難受成那樣,還不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去。”
王貴英嘴巴可厲害了:“呸,什麽醫生,連這麽點小病都不能治,我回村後一定向大家拆穿你的真面目,告訴大家你們林崗村的赤腳大夫就是個騙子。”
王永年生氣地拍了拍桌子:“你這娘們怎麽這麽不講理,真當我們林崗村沒人啊,欺負人欺負到我們這裏來了。”
以前去醫院實習的時候,病人家屬胡攪蠻纏的情況林硯池也不是沒有見過,所以這會兒他人還算淡定。
好歹在這裏也是林崗村的地盤,這三人膽子再大,也頂多是過過嘴瘾,真讓他們做什麽,他們也是不敢的。
林硯池把他們的心裏分析得很透徹,他們确實不敢做什麽。
吵吵嚷嚷大半天,劉大河終于開口:“大江,貴英,你們倆別吵了,人林大夫是醫生,肯定比我們懂的多,他說去醫院,那就去醫院。”
王貴英翻了個白眼:“我家還有兩個娃要照顧,地裏的活也得有人幹,我兒子媳婦哪忙得過來。”
劉大河知道她們夫妻倆是什麽性子,又道:“你去不去沒關系,大江必須得去。”
劉大江被王貴英瞪了一眼,悶着腦袋沒開腔。
“林大夫,剛才對不住了,我兄弟他們夫妻倆不太懂事,你不要和他們計較。”
都四五十歲的人了,還不懂事,那要什麽時候懂事,難不成兩條腿一伸進棺材了那才叫懂事?
這劉大河的看起來老實巴交,和賊眉鼠眼的劉大江性子完全不同,林硯池不想把氣撒在他身上。
只淡淡說了一句:“沒事。”
劉大河賠笑道:“林大夫,我們過來時,家裏的事情還沒安排好,我們明天就帶老娘去醫院,你看她疼得厲害,你能先給她開點止疼的藥嗎?”
老太太全程未發一言,只捂着胸口小聲抽氣,面部表情看起來也非常痛苦。
其實林硯池的意見是讓他們現在就帶着人去醫院,但別人家的家事,他也不便插手。
像劉大江和王貴英這樣的人,能不沾惹就不要沾惹,這藥林硯池是不想開的,他不想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只是見死不救,有違他行醫的初衷。
劉大河滿臉懇求,林硯池問了老太太的名字,最終還是給她開了張方子。
開完方子,又讓王永年謄抄了一遍,才道:“你拿着單子去你們生産大隊的赤腳醫生那裏抓藥。用法用量都在上頭寫着,我最後再強調一次,一定要盡快把老婆婆送到醫院。”
王貴英不滿道:“你這裏明明有藥,幹什麽不直接抓給我們。”
林硯池信口胡謅:“我這裏藥不多了,我正打算找時間去公社領呢,我把藥抓給你,我們大隊的人來看病怎麽辦?”
同村的和外村的肯定有親疏之分,林硯池這個理由他們也能理解。
拿了藥方,劉大河劉大江兄弟又把老太太攙扶出去。
出了門,就聽劉大江喋喋不休的抱怨:“大哥,你說把媽送到醫院,那這個錢誰出啊,我們日子有多難過你是知道的。”
王貴英接茬道:“也不知道倒了什麽黴,居然攤上了這事,老太太這麽嚴重,真能治嗎?”
劉大河一言不發,攙扶着老太太的手微微用力,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永年看得直搖頭:“這夫妻倆可真是掉進錢眼裏去了。”
雖說不是同村的,王永年對他們兄弟倆的情況也有了解。
劉大江和劉大河年輕時就早早分了家,老太太是兩個兒子輪流養,一家住大半年,這次生病剛好是住在了劉大江家裏。
劉大河人老實和善,娶的媳婦也很賢惠,夫妻倆人緣好,平日和村裏人相處得還不錯。
相反,劉大江和王貴英兩人在村裏名聲很不好,這王貴英性子潑辣,總是會為點小事就和人争吵不休,劉大江是個耙耳朵,凡事都讓他老婆頂在前面,他膽子小,心又壞,村裏沒幾個人和他們夫妻來往。
正所謂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醫生當久了,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
林硯池心寬體胖,想得很開。
盡人事,聽天命,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這事他已經盡可能處理得周全,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有些惴惴不安,老覺得要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