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硯池是個熱心腸, 一聽這話,立馬也跟着跑了過去。
跳河的是個年輕女人,目測不過才二十來歲, 雙臂胡亂在水裏拍打着, 濺起了很深的水花。
林硯池剛想組織大家救人,一旁的趙亭松卻二話沒說就跳了下去。
林硯池吓得發出一聲驚呼。
他知道趙亭松水性不錯,可是這橋這麽高, 河水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怎麽能就這樣跳下去。
“趙亭松, 小心一點, 注意安全。”
林硯池雙手扶住橋上的圍欄,手指因為用力開始泛白,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在發緊。
橋上站着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個個都對着跳河的人評頭論足。
“多好一姑娘, 怎麽就這麽想不開。”
“我看姑娘眼熟, 好像就是國營藥房陳經理家的閨女陳雅雲。”
“不能吧,他家條件這麽好,還有什麽想不開的。”
“嗨,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陳家那閨女看上了個小夥子, 陳經理兩口子偏要棒打鴛鴦。這下好了, 唯一的閨女都沒了,也是作孽哦。”
“這河水深哦,也不知道那小夥子能不能把人救起來。”
好歹是一條人命, 聽到這些人的冷言冷語, 林硯池心裏不太舒坦, 尤其是趙亭松還在河裏的情況下。
好在, 趙亭松沒讓人失望,沒多久就把陳雅雲救了起來。
林硯池松了口氣,迅速跑去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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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雅雲穿的是條的确涼的裙子,被水打濕後就緊緊貼在了身上,很不雅觀。
林硯池脫下自己的外套,把自己的衣服蓋在了陳雅雲身上。
趙亭松把人救上來後,就離得遠了些,水珠順着頭發一直往下掉,他背着陳雅雲,擰着自己濕噠噠的衣服,等林硯池來了後,他才轉過身仔細看了一眼自己剛才救的人。
被救上來的陳雅雲臉色蒼白,被水打濕的頭發黏糊糊地粘在了臉上。
她在河裏喝了不少水,這會兒咳個不行,很是狼狽。
等她順了氣,林硯池才道:“姑娘,你沒事吧?”
陳雅雲有一個很溫柔的名字,脾氣卻不怎麽好,聽到林硯池問這話,反倒瞪了兩人一眼:“誰要你們救我的,真是多管閑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壓着聲音,周圍的人聽了都啧啧嘆道:“早就聽說這陳家丫頭是個潑辣的,今天倒是見識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就知道瞎折騰。”
“我早就知道讨不着好,才懶得救她。”
從周圍議論聲中可以聽出來,這個叫陳雅雲在城裏名氣不小,并且很不受大家待見。
趙亭松費了這麽大的勁把人救了起來,還沒得句好話。
一向以和為貴的林硯池也沒給她好臉色:“這裏是鬧市區,人來人往,你要是真想死,找個沒人的地死去。”
陳雅雲被他怼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又有一群人過來了。
為首的婦人穿着很講究,頭發卻有些淩亂,紅腫的眼睛一看就是剛哭過,白皙的臉上還有兩道血印子。
她哭着喊着朝陳雅雲跑來,一把将陳雅雲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地哀嚎着:“我可憐的雅雲,你怎麽這麽想不開,你要是出了什麽事,你讓我和你爸可怎麽活。”
一個身材高挑,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緊随其後,對着這母女倆輕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人沒事就好,有什麽話回家再說,別在這鬧了。”
人群中有和她們相熟的婦人站過來,幫忙把人攙扶回家去。
同行的還有幾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躲在那些人身後,躲躲閃閃的,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看他那反應,林硯池估摸着他就是陳雅雲的情郎。
陳牧安不像陳雅雲那般不懂禮數,他看着林硯池和趙亭松二人,感激道:“多謝兩位同志救了我女兒。”
說完,他給林硯池和趙亭松一人鞠了個躬。
林硯池已經從剛才那些人的口中知道了這人的身份,本來能見到陳牧安他是應該高興的,然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後陳牧安在他心中的形象卻大打折扣。
他有些意氣用事的想,這個在店員嘴裏充滿魅力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也不過如此。
好在他沒被陳雅雲氣昏頭,沒把自己的喜惡表現在臉上,反而很謙虛地說道:“不用感謝我,都是我朋友的功勞。”
陳牧安搖了搖頭:“他要謝,你也要謝,兩位同志都是好心人。”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來陳雅雲身上那件衣服是林硯池的。
若不是林硯池考慮得周到,這麽多人圍觀着,恐怕陳雅雲回過神來也要羞憤死了。
“家中還有些事處理,恕我不能招待二位,不知道兩位同志能否留個聯系方式,改日我一定登門道謝。”
趙亭松抹了把臉,冷冰冰道:“用不着。”
他才不稀罕什麽報答呢。
“以後管好你家閨女就好。”
趙保國常跟他說“養不教,父之過”,孩子若是不聽話,那多半是做父母的沒教好。
趙亭松深以為然。
這傻子,林硯池讪讪地笑,打圓場道:“我這朋友說話比較直接,你別介意。”
陳牧安并沒有為這話生氣,反倒贊同地點了點頭:“他說得對,的确是我過于寵愛孩子,沒把她教好。”
陳牧安和不少人打過交道,心懷鬼胎的人他見過不少,反倒是趙亭松這種直脾氣難得一遇。
若不是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他一定會好好感謝一下他們。
趙亭松一句話把路堵死,林硯池倒是不知道說什麽了。
不過人是趙亭松救的,當然由他決定一切。
陳牧安不是一般人,林硯池不想在他面前耍什麽心眼。
正打算離開時,又聽趙亭松說道:“我朋友的衣服老貴了,你們記得還回來。”
說貴也談不上,只是現在買衣服并不方便,每一件衣服都珍貴得很。
陳牧安點點頭:“一定一定,到時候我讓人洗幹淨,親自給你們送來。”
趙亭松哼了哼:“送到林崗村,別搞錯了。”
說完,就拉着林硯池離開了。
“林崗村……”陳牧安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低聲呢喃。
等他處理完家裏那堆糟心的事,一定要去村裏拜訪一下兩人。
這次進城,該買的東西都買得差不多了,甚至還陰差陽錯和陳牧安認識,收獲還算不錯。
林硯池心善的同時也講究利益最大化,救人之前,他倒沒想那麽多,救人之後知道陳雅雲是藥房經理的女兒,他心裏沒點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人是趙亭松救的,趙亭松正直,做事全憑心情,不圖回報,林硯池心裏有點可惜錯失了這樣的機會,沒想到這傻子倒還惦記着衣服的事。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只要衣服沒拿回來,他就能找到機會和陳牧安接觸,
趙亭松感受到林硯池頻頻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疑惑地撓了撓頭。
他不懂林硯池為什麽一直看他,難道是落水後他的樣子很滑稽?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又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希望自己在林硯池心裏留下來都是一些美好的形象。
林硯池笑了笑,沒看出來這傻子偶像包袱還挺重。
他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甜到人心坎上,趙亭松指尖發癢,老想伸手戳一戳。
趙亭松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麽一看到林硯池,他不是想拉他的手,就是想摸他的臉,還想親熱的摟他入懷?
難道他本質是個很流氓的人,所以才會想這麽流氓的事?
趙亭松甩了甩自己的腦袋,都是男人,算什麽耍流氓,朋友之間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嗎?
況且,林硯池也沒說什麽,他幹嘛要這麽大驚小怪的。
這樣想着,他的手就大大方方搭上林硯池的胳膊,在林硯池疑惑的眼神中道:“路上人太多了我怕他們撞着你。”
他倒是會為自己找借口。
男人之間勾肩搭背确實不算奇怪,街上沒什麽人關注他們,林硯池也就縱容了他。
時間已經不早了,兩人去供銷社買了點東西,就去車站和趙春風他們彙合。
趙春風和謝金枝也是剛到,看到趙亭松濕漉漉的一身,趙春風皺了皺眉道:“你這是去哪裏野了,怎麽弄成了這模樣?”
林硯池主動解釋道:“剛才城裏有人跳河,小滿哥下河救了人,你們沒看見,小滿哥可勇猛了。”
趙春風知道弟弟水性好,聽到這事,他卻不太高興:“救人之前一定要記得先保護好自己,別仗着自己那點本事就逞能,你要是出了事,讓我怎麽和爸媽交代?”
趙春風是個溫和的人,難得看到他嚴肅的一面。
趙亭松別過臉,氣鼓鼓地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用行動表示他不愛聽這種話。
他救人不圖回報,卻渴望得到家人的贊揚,趙春風不表揚他就算了,還不講理批評他,真讨厭。
謝金枝嗔了趙春風一眼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知道,人家小滿救了人,你當大哥的不為他驕傲就算了,反倒還兇他,有你這樣的嗎?”
有人替自己說話,趙亭松又沖着趙春風哼了聲。
他倒是氣性大。
趙春風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摸着鼻子讪讪道:“我這還不是關心他嗎?”
林硯池點點頭:“其實春風哥說得沒錯,當時看見小滿哥跳下去救人的時候,我心跳都漏了兩拍,就擔心他出事。下次我跟他一起,一定會好好看着他不讓他再魯莽了。”
趙亭松把手放了下來,既然林硯池都這麽說了,那下次他就注意一點,若是單獨一個人,肯定不随便下水救人。
尤其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
兄弟倆被各打五十大板,倒是沒再繼續糾結這事。
謝金枝看着趙亭松身上挎着個脹鼓鼓的包,好奇道:“你們倆買了啥好東西呢,包都裝不下了。”
她說話嗓門大,車站好多人都盯着趙亭松的包瞧。
趙春風壓低聲音道:“別說了,等會上車後,小滿把包看緊點。”
車站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人打壞主意。
上車後趙亭松給了售票員四毛錢,替大家買了車票。
客車只能到公社,下車後,他們幾個人還得走回林崗村去。
好在最近農忙結束,好多有驢車的老鄉為了補貼家用,都會到公社拉人。
費用和公交車差不多,按人頭收費,一人一毛。
驢車馳騁在鄉間小道上,鈴铛聲“嘩嘩”作響,趕車人嘴裏咿咿呀呀的唱着地方歌謠。
遠處的山山嶺嶺都被霞光籠罩,如火的晚霞像綢緞鋪開,落到滿是黃塵的路上,襯得那幹燥的泥土都溫柔了許多。
可能是這些畫面過于和諧和安寧,誰都不忍打破,驢車上的幾人都沒說話。
直到遠處出現了一個纖細的背影,謝金枝才開口問道:“那是誰?”
趙亭松道:“是黃秋萍。”
很肯定的語氣。
林硯池眉梢往上揚了揚,就這麽一個背影,趙亭松就認出了人,啧……
林硯池有點感嘆,卻沒往深處想。
趕車人在驢屁股上輕輕抽了一鞭子,毛驢加速,前面的女人往路邊靠了靠,然後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謝金枝道:“還真是黃秋萍。”
驢車在黃秋萍面前停下,趙春風開口道:“秋萍,回娘家啊,上來一起呗。”
黃秋萍性格有些腼腆,看着驢車上的三個大男人,猶豫道:“還是不了吧。”
謝金枝熱情道:“我也在,怕啥呢,還有不少路呢,你不嫌累啊。”
趕車人也在一旁道:“上來吧,我不收你錢。”
都是一個地方的鄉親,有時候也沒那麽計較。
趙亭松倒是什麽話都沒說,只主動挪了挪屁股,給她騰了個位置出來。
林硯池和黃秋萍不認識,不過看趙家人的态度,他們應該和她關系不錯,因此,他也很友善:“上來吧,車上還有位置,能坐人。”
黃秋萍是個不會拒絕的人,面對大家的盛情邀請,她抿了抿唇,紅着臉道謝。
謝金枝順手扶了她一把,黃秋萍腕口的袖子往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手腕。
黃秋萍下意識藏了藏,手腕很快就被她捂得嚴嚴實實。
趙亭松張了張嘴,林硯池卻在這時候摸了摸他的手背,兩人對視一眼,林硯池沖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趙亭松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臉轉向一邊,沒在開口說一句話。
黃秋萍帶着農家女孩特有的羞澀,盡管已經嫁人,她的性子卻沒什麽改變。
上了驢車後,只占了個小小的地方,低頭看着自己手上挎着的籃子,雙手不知往哪放,只能輕輕擺弄車上的幹草。
若是哪裏有響動,她就會怯怯的擡頭看一眼,眼裏還會有些驚慌。
結合剛才看見的,再加上她這些反應,林硯池心中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回到村子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暗了。
黃秋萍給幾人打了聲招呼,就朝着自己家去了。
林硯池也沒回知青點,出門的時候,沈紅英就交代了,讓他晚上去家裏吃飯。
林硯池去了後,就把肉交給了沈紅英,拜托她找個時間做點紅燒肉吃。
沈紅英看着那塊肉又驚喜又心疼,他們一年到頭分的肉都沒五斤多,林硯池竟然出手這麽闊綽。
到底是城裏來的,手上有錢也不知道節約點。
她把林硯池當自己孩子,也是真心替他考慮,見他花錢大手大腳,便道:“像你這麽個用法,以後怎麽存錢娶媳婦。”
林硯池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村裏,都可以說親了。
林硯池笑了笑:“我知道嬸子的好意,不過我還沒有娶媳婦的打算。”
沈紅英只當他是心氣高,對村裏這些姑娘沒什麽想法。
買都買了,沈紅英也不至于那麽掃興,把肉放好後道:“剛好這段時間地裏挖了土豆,改明我就露兩手,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林硯池在趙家吃過好多次飯,知道沈紅英的手藝,聽她說這話,饞蟲被勾了起來。
又道:“這肉要不是志遠,恐怕我們還買不回來,你到時候多做點,我給他送去讓他也嘗嘗。”
沈紅英沒異義,這肉是林硯池買的,當然是他說了算。
謝金枝回來坐了會兒,就跟着沈紅英一起進廚房做飯,林硯池沒好意思吃白食,也裝模作樣跟着去廚房燒火。
有他在的地方,趙亭松兩個眼珠就沒往別處去過,以前他黏趙保國,現在林硯池來了,他就換個人黏了。
加了他們兩個,原本還算寬敞的廚房一下就顯得逼仄。
謝金枝手上忙活着,嘴上也閑不住,把今天進城發生的事全都說了一遍。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黃秋萍身上。
林硯池沒插嘴,耳朵卻高高豎起。
“我記得我嫁過來那年,秋萍還沒說親,當時她可是村裏數一數二的美人胚子,這才嫁過去多久,弱不禁風的,人都要瘦脫相了。”
沈紅英道:“也有一年多了吧,時間不短了,她肚子裏還沒動靜嗎?”
謝金枝搖了搖頭:“我今天看她不像有了的樣子。”
沈紅英還想說什麽,顧忌到還有兩個小夥子在,也就沒在多說,只含糊道:“她也是個命苦的。”
林硯池回憶了一下黃秋萍的模樣,雖然她看起來面黃肌瘦,有些營養不良,但五官确實比好多姑娘都要優越一些。
她手腕上的傷口,林硯池也看見了,當時不讓趙亭松開口詢問,就是怕給人難堪。
他忍不住問了句:“黃秋萍丈夫對她不好?”
沈紅英道:“也說不上不好,就是她那個婆婆挺厲害的。”
她嘴裏的厲害可不是什麽褒義詞。
也就是說,黃秋萍有一個惡婆婆。
這天下可憐人實在太多了,林硯池心中替這麽個漂亮的姑娘惋惜,卻也知道自己沒那麽大的本事能解決這世間所有事,尤其是這種家務事。
心裏雖不是滋味,但聽完了也就過了。
本以為他和這個叫黃秋萍的不會再有什麽交集,沒想到這人卻主動找上了他。
說得準确一點,她是先找上了趙亭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