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跟随慧榮和尚其後的衆位不知道到底發生何事, 皆擡頭看向胡清,待看到慧榮和尚被制服拉下去後, 終于有和尚反應過來, 伏地叩拜大聲喊道, “大人,草民有話要說。”
剛開始時, 還都稱自己為弟子, 如今倒自稱草民。胡清暗自冷笑,并不聽他們的辯解,只吩咐衙役們, “将這些分開關押到牢房裏, 他們說任何話都不要理會,不要提審任何人, 不要幫他們傳達任何話,更不允許外面的人去探看。若是被我發現有私下接此類事的,必将嚴懲。”
說完,目光掃向正堂內所有人身上。衆衙役只覺全身一寒,無論心中服與不服, 在此刻皆拍胸脯保證絕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胡清倒也不是不信任他們,只是此事關系重大, 更有皇上與平王在一旁觀看着。他們正因為沒有看到姚三而對他起了疑心,怕稍有差池,便會萬劫不複。
只希望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沒有這個心思才最好。
胡清招手讓程先生靠近, 用手掌遮在嘴邊。程先生會意,附耳過來,對胡清小聲的吩咐不住點頭。最後退了一步,猛一抱拳,長揖到底,“定不負大人所托。”胡清揮揮手,擡頭看看頭頂“明鏡高懸”的牌匾入了匾額後面,平王與皇上正在二堂吃茶聊天。
胡清一入二堂就跪在地上,趴伏下/身子請罪,“臣有罪,請皇上責罰。”皇上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碗,冷聲道,“你倒是敢做敢當,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胡清仍舊伏在地上,頭也未擡的開口,“臣不過是可憐那些死去的人。想她們最大不過二八年華,卻落得如今這種慘狀,臣,實在是不忍直視。”皇上對他的禀報不斷用各種借口推脫,胡清如何不知道皇上的想法。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符合皇上的心意卻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胡清自認自己不是良善的人,甚至不能稱作一個好官,可良心這東西,卻不是他能說安就能安的。
更何況姚三曾說,江寧府知府,便是被這件事劃上句點的人。胡清不認為江寧知府是個好官,但是比起楊知州來,甚至比起江寧府其他的各種官員來說,還算是個比較辦實事的。他不知道也罷了,但是現在知道了,他如何能眼睜睜看着知府大人被判刑送往京城呢?
胡清話音剛落,就聽“啪”的一聲,細白瓷的茶杯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瓣,裏面仍帶着熱氣的水迸得到處都是,有些落在胡清的手背上,灼熱燙人。胡清不躲不閃,跪在地上沒有任何動作,甚至身子也沒有任何顫抖。
皇上氣結,指着胡清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沒有挑明告訴胡清他的意圖,甚至沒有說讓胡清不要再徹查此案。他以為胡清明白他的心思,也會按照他的心思來執行,卻不想胡清卻一巴掌甩到他的臉上。這就是直臣讓人又恨又不能發火的所在吧!皇上站起身拍拍手,“天氣越來越熱了,以後就不能再喝熱茶了。”
意思是這件事就過去了,以後再犯絕不饒恕的意思。胡清依舊伏在地上,“多謝皇上。”
皇上睥睨胡清一眼,道,“還不起身?莫不是要讓朕攙你起來?”胡清自不敢如此,不慌不忙起身後朝皇上長揖道,“皇上千古明君,怎會跟奴才一般見識。”
一句話将皇上哄了回來,頓時哈哈笑起來。姚三的那筆賬還沒有算呢,平王自然見不得胡清這般油嘴滑舌,只見他冷哼一聲,“一個臣子,只知道趨炎附勢溜須拍馬,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知縣的位置。要我說,胡知縣欺上瞞下,當真是罪大惡極,當斬。”
最後“當斬”兩字說得及其響亮,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胡清聽出來了,皇上自然也聽出來了,他皺了皺眉看向平王,“皇叔這話過了。審案判案原本就是他的本分,與欺上瞞下有何關系?”皇上絕對不承認他曾有過讓胡清放了慧榮和尚的心思,甚至還為此多次推脫。他自己做是一回事,被人挑出來卻絕對不可。
平王跟皇上從小一起長大,看到皇上皺眉,他自然明白皇上這是不悅了。但他卻不解釋什麽,高聲喊門外的陸風進來,“陸小六,我讓你去抓的人呢?抓來了沒有?”
陸風率先進屋,用刀鞘抵住門框,露出一人進入的門縫,低聲呵斥一聲,“還不進來?”首先入目的是一角掩住鞋襪的紫色绫羅綢緞制成的馬面裙,看到這裙子,胡清目光微微一凝。事情太多,他還未來得及找她算賬,沒想到卻讓她得了先,胡清眼中寒芒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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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姨娘袅袅婷婷進來,看到二堂內的三人,忍不住捂嘴笑。不過幾天沒見,原來她略帶肉的臉頰幹癟下去,顴骨高高凸起,使她看起來刻薄不少。看到餘姨娘的樣子,胡清忍不住暗暗吃驚。他知道劉姨娘對餘姨娘的磋磨,因為正合他意,并沒有去阻止或過多關注,實在是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餘姨娘款款而來,對平王和皇上行了大禮,平王未曾說什麽,只是目光看向皇上。皇上不知平王葫蘆裏賣了什麽藥,不耐煩的叫起,“行了行了,有什麽事趕緊說,賣什麽關子!”
餘姨娘并沒有起身,反而略提了提裙擺跪在地上,伏下/身子,“這件事事關重大,請皇上先答應奴不要追究奴的責任,奴才敢說。”皇上不耐煩的皺眉,扭頭看到平王對他點頭,他長長吐了口氣道,“朕恕你無罪,說吧!”
餘姨娘這才開口,将事情慢慢道來,“……奴也是無奈,想要拿到那豆腐的秘方,以後被爺趕出去後也好有個來錢的營生。誰知那婆子不樂意,還用言語侮辱奴,奴聽出她話裏的漏洞,裝作氣急敗壞離開,找那些積年的老人問關于豆腐的事情,才知道原來那人竟然是毒害先皇一家的餘孽。奴心裏恐懼,害怕有人想借此人的手毒害皇上……”餘姨娘說着,眼睛擡起看向旁邊站立的胡清。胡清雙臂在前方交疊,手放于腹部,目光如電般直視餘姨娘。對上胡清的雙目,餘姨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見胡清嘴角揚起抹淺笑。
皇上聽了餘姨娘的話,大怒,目光從平王老神在在的臉上轉向一旁的胡清,“朕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來解釋此事,若是理由不充分或者不合朕意,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何事。”
胡清彎腰拱手,對皇上拜下去,道,“謝皇上信任臣。”然後又朝平王深深一揖道,“謝平王幫臣找出家中內賊,臣感激不盡。”平王臉色不悅,長袖一拂,蜷起一踩在身下坐着的木椅上,胳膊肘貼住膝蓋,張開手掌托着下巴冷冷看向胡清,一種我倒要看你如何解釋的樣子。
胡清也不惱,微微一笑道,“皇上,這事您可是也知道的,總不能把事情全算到臣的頭上。”看皇上皺眉思索仍舊不解的樣子,胡清繼續解釋,“酒樓初建時,皇上說可以要讓酒樓搜集全國各地的美食,這樣不出京城就可以吃到各地特有的任何風味。臣雖然經營酒樓,卻一直未曾忘記皇上說過的這句話。無論是各大菜色,還是街頭巷角的美食小吃,無論是酸的還是甜的,香的還是臭的,臣都不曾放過。”
皇上起了興致,饒有興趣的看向胡清,“這吃的,竟然還有臭的?”胡清露出笑容,“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臭的有時倒比香的還要受歡迎。”
平王冷哼,他倒是小看了胡清,連這幾乎是謀逆大罪都被他輕輕松松插科打诨了過去,喝道:“這與那豆腐有什麽關系?誰不知道那豆腐除了劉禦廚一家便沒有一人會做,別想用這些糊弄過去。”
胡清微微一笑,“既然平王爺找到了餘氏,那自然也抓到了張婆子,就請平王爺将那婆子也帶上來,臣跟她對質一番,若是臣說的與那婆子所說有一點不相符,任皇上處置,臣絕不喊半句冤枉。”
平王爺想起餘姨娘的說法,那張婆子進胡府是用雜役婆子的名頭進胡府的,雖然簽了五年的賣身契,但因為胡清從不去廚房,張婆子也從不出廚房,因此兩人并未見過面。那張婆子也只是做過幾次杏仁豆腐想要引起胡清的關注,卻每次都陰差陽錯到了別人的飯桌上,胡清這個正主反倒從未吃過甚至從未見過。想到這裏,平王彎了彎嘴角,雖然那婆子嘴硬不肯吐露半分,但任你胡清再厲害,還能在衆目睽睽之下串供不成?可別讓小爺我抓到了把柄,否則有你受得。當下心中暗自得意,喚了陸風進來,“将那婆子帶上來!”
陸風領命前去,不過片刻就将人帶了上來。只見那婆子瘦瘦高高,雖然被稱作婆子,卻不過是個梳了婦人頭的中年女子,剛剛三十出頭。此時那婆子的臉上頭上甚至雙手雙腳都帶着斑斑血跡,看起來慘不忍睹。
胡清冷笑,目光擡起瞭了陸風一眼,又轉向平王,“王爺這是要拷問真相還是要屈打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