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玉推開門,姚珠看到劉媽媽和一個小丫鬟站在院子裏,小丫鬟正伸長了胳膊給劉媽媽打傘。聽到門開的聲音,劉媽媽擡頭看過來,沖着姚珠笑着行禮道:“三姑娘安好?太太獨居許久,聽說三姑娘來了,想請三姑娘過去說說話排解下寂寞,不知三姑娘可否有空?”
前世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姚珠不知道到底命運在哪裏轉了點導致的不同,她也不推辭,笑道:“我是個坐不住的,只要太太不嫌棄。”
“太太正想找個活潑的說話,哪裏會嫌棄。”劉媽媽退到路邊,給姚珠讓路。
如玉在姚珠開口後就幫着姚珠穿上罩衣,系上披風,從門後抓了把雨傘撐開,攙扶着姚珠出了門。外面風算大,雨也不大,只是有風有雨還是在初春的天氣,還是忍不住讓剛睡醒不久的姚珠打了個寒顫。
胡太太住的地方是胡府內院比較偏遠的地方,雖然叫做福盛堂,卻一點沒有福盛的樣子。姚珠在劉媽媽的指引下,遠遠的看到一座破落的院所。低矮的院牆古樸破舊,裏面的房子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屋體斑駁布滿青苔,倒像是許久沒有人居住。
姚珠卻知道胡太太在這裏住了有四年之久,在她前世死後也沒有見胡太太從福盛堂搬出來。胡老爺是上位中頗受寵信的臣子,胡清也是少年英才,不到二十歲就中了舉人,按理說,胡太太應該是很受人羨慕的那一位,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記還有她這一個人存在。
進了院子,姚珠止住腳步,等着劉媽媽禀報,卻見門簾被掀開,一個滿臉慈祥帶着笑容的婆子伸出頭看向姚珠,朝姚珠招呼道:“進來吧,太太等你多時了。”
姚珠受寵若驚,前世大姐也沒受到過這種待遇。
屋子雖然遮得嚴嚴實實,卻并不顯黑暗陰涼,從陰雨綿綿的院子裏走進來,倒像是處在溫暖如春的季節,姚珠忍不住舒展了眉頭,舒服的喟嘆一聲。
随即就聽到室內傳來笑聲,道:“聽你這一聲,到讓我覺得下雨天讓你來這一趟是我的不是。”
姚珠一怔,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裏聽過。但是她确信前世并沒有見過胡太太,至少明面上沒有。然後她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聲音貌似特別的開朗,一點都不像前世傳言那樣多年吃齋念佛思想古板的老太太。
“三姑娘請進吧!”那個面容慈祥的媽媽笑道,姚珠回頭,看到剛放下的簾子外,劉媽媽轉身去了旁邊的屋子,只有如玉站在簾子旁,略顯局促的看着室內。
姚珠低頭進去,看到一個大概三十多歲帶着發箍的婦人坐在床榻前,正眉目含笑的看着自己。她的手邊放着卷翻開的書籍,坐塌不遠處的幾子上擺着對美人瓶,瓶裏的花苞沐浴在窗戶射進來的光亮中,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将清哥兒從江寧帶來的茶拿上來。”胡太太開口吩咐完,又笑着沖姚珠招手道:“你也來嘗嘗,聽說江寧那邊都喝這個,我嘗着倒是不太習慣,太淡了,還不如我常喝的那些。”
“太太是喝慣了,我倒覺得味道不錯,三姑娘也來嘗嘗。”那媽媽端着兩杯茶放在姚珠和胡太太面前,對姚珠推薦道。
姚珠早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以前常喝的茶葉。她其實并不喜歡,只是這茶是江寧那邊标榜的富貴茶,只有富貴的人家才能喝到。前世姚珠喜歡攀比,不願落人後,即使不喜歡,也常常讓人買了來煮茶喝。姚珠想到這裏,端起面前的茶輕輕啜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直沖淚腺,讓她不禁眼中充滿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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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太看着姚珠的表情,奇道:“真的有這麽好喝嗎?看這眼淚都要出來了。”
姚珠忍不住笑出來,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吸了吸鼻子道:“沒有,一點都不好喝,只是熱氣濃郁,熏到了眼睛。太太說得對,味道太淡了,哪裏比得上我們這邊常喝的。”
胡太太笑起來,道:“果然是個懂行的,哪裏像你們,就知道向着他來哄我。外來的不見得就是最好的,偏偏他還拿來跟我炫耀,這下我可有伴了,看他還怎麽說!”
胡太太又調笑了幾句,話題轉到昨晚的事上,道:“聽說那兩個婆子是你做主趕出去的?”
姚珠臉色一僵,覺得真應了古人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正想開口解釋幾句,就聽到胡太太道:“這事你做的很好。”
姚珠擡頭,露出詫異的神色。
胡太太淡淡笑了笑,道:“作為當家主母,寬和是必須的,但是你大姐,也太過于寬和了。”然後拉住姚珠有些僵硬的手道:“該打的時候就要打,該罰的時候就要罰,若是她們不聽話,該攆出去的就不要客氣。不要在乎什麽名聲,自己過得舒服就夠了,外界的傳言就讓他們去傳,總不能堵住她們的嘴不讓她們說話!”
姚珠有些欲言又止道:“太太,三人成虎,畢竟人言可畏……”
胡太太冷笑道:“那又如何?總不能為了她們讓自己不舒坦!日子是自己過得,何必為了別人而活。誰在乎就讓他在乎去!我何必為了他的在乎改變自己的準則。分開就分開,這世界,離了誰不能活……”
姚珠突然間就明白了前世那些傳言,也明白了胡清那滿身的倔脾氣到底是随了誰。聽着胡太太略帶着牢騷的話語,姚珠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反過來抓住胡太太的手,喊道:“太太。”
胡太太似乎是被姚珠手心的溫度灼到了,也似乎是被姚珠滿含感情的聲音給驚到了,她看向姚珠,望着姚珠晶亮純澈的眼睛,動了動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姚珠就沖着胡太太笑道:“太太,我聽人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凡是都有兩面。三人成虎,謠言能害人也能救人。有些事,我們想做就去做,卻不能讓別人想說什麽就去說什麽。我們不能保證自己做得都對,卻能引導輿論,讓他們按照我們想要的去說。雖然花點時間,費點精力,卻能贏得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胡太太若有所思。
姚珠想起前世,忍不住又開口道:“我曾聽人說過一個故事,一個窮人殺了富商,霸占了他的錢財和妻女,富商的兒子将窮人告上了衙門。縣太爺對此多方查探,但村人都說是富商仗義,為村民鋪路修橋,窮人卻好吃懶做,閑散度日。縣太爺以為确實是窮人的錯,就讓人拿了窮人入獄,打算上報朝廷處置。但當日就有人擊鼓鳴冤,說縣太爺昏庸無能不辨是非。縣太爺自然不高興,便開堂審問,太太卻道是誰?”
胡太太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姚珠便又道:“是富商的妻女。”
“這倒是奇了。”慈眉善目的媽媽忍不住開口。
姚珠笑了笑,道:“富商的妻子說,她本是窮人的妻子,被富商強占了後才發現自己有孕,為了女兒茍且偷生。富商使人散布謠言,說是窮人為了銀子将妻子賣于他,因為富商平時出手就大方,別人聽了這話都對其信服,反而對窮人投以白眼。後來縣太爺聽了這事,就讓人跟着富商的兒子,發現是富商的兒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妹妹不是親妹妹,想要霸占她,被富商發現,失手殺了富商,誣賴到窮人身上。”
慈眉善目的媽媽忍不住念了句佛,胡太太卻若有所思。
這是胡清在任上辦過的一個案子,因為當時姚珠在內宅呆煩了,才女扮男裝跟在胡清身邊做個書辦,跟着他上堂記錄案情。當時姚珠氣的怒火中燒,差點當場發作,想要上前扇那富商兒子幾巴掌,卻被胡清一把抓住了手臂。她至今還清楚的記得胡清看她的眼神和他當時說得話:“但凡你稍微帶點腦子,也不至于被人欺負的這麽慘!”
姚珠至今都不明白胡清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太太,姚三姑娘說得很對。您不也是被那狐貍精占了先機,才會落敗灰心的嗎……”那媽媽忍不住開口。
“程嬷嬷!”胡太太開口喊了句,程嬷嬷頓時住口。
原來這位就是程嬷嬷!姚珠擡頭細細打量了一眼。前世胡清為數不多信任的人之一。她前世沒見過,卻聽胡清說過很多次。
胡太太笑道,看着姚珠的眼中帶着探究,“這孩子,還是你想的通透。我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太太是正直的人,不屑于這麽做。”姚珠抿了嘴笑道:“我卻是做不來這些,不然,還會有那些打罵丫鬟的傳聞嗎?我只是聽人說過,覺得有些道理,就記在了心裏,也是太太沒有笑話我,還任我說出這些狂妄的話來,不然換做其他人,早翻着白眼将我罵出去了。”
胡太太聽了捂着嘴笑起來,眉眼間的魚尾紋也跟着聚在一起,笑了好久,胡太太感嘆道:“有你在他身邊,我也算是放心了。”
聲音很小,但姚珠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心內忍不住苦笑起來,這些話這些道理,都是從胡清那裏學來的。應該是胡清幫助她,而非是她幫助胡清。胡太太這些話,她是半點都不敢當的。
姚珠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時,雨已經停了。但天氣還陰沉沉的,随時還會有雨降落。正院裏安安靜靜的,仿佛不知道姚珠去了福盛堂的事情。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姚珠大多數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偶爾會去福盛堂陪胡太太說說話。很快胡清從京城傳來的信就到了,聽說是原來的州同知調任到別的地方,就從底下選了一個代知州,正選上了胡清。代知州,從六品,比以前的縣令來說是高了一品,卻是有些知州的權限,相當于從五品的能力。府裏很是高興,姚珺那邊還給府裏每人都多發了一吊子銅錢。姚珠去江寧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去江寧的那一天,姚珺讓魯媽媽去準備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