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政務繁重,批折子批到犯困。
月上柳梢頭,白日裏的熱氣也被夜風吹散了,本就寬敞的禦書房顯得更加空蕩,點了一屋的宮燈也覺得清冷。
看完最後一本奏折,朱筆批示上“朕已閱”,宋天清伸展四肢,走出門去爬上帝辇,累成一團,在回宮的路上小小的打了個盹。
睜開眼望着明亮的星空,天地之大,浩瀚無垠。宋天清突然問劉公公:“劉景啊,你說皇後心裏在想什麽?成天揪着朕不放,一點國母的氣度都沒有。”
當着那麽多宮人的面還能如此自然的談起與皇後之間的私事,
劉公公“哎呦”了一聲,直道:“陛下與皇後伉俪情深,想必是皇後殿下他深愛皇上,即使公事繁忙也想時常見到您啊。”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太監,總是被女帝逮着問這些情情愛愛的問題,劉公公也十分難作。
“唉~”宋天清嘆了口氣。
什麽深愛不深愛的,她這該死的魅力啊,畢竟是一國之君,被顧闫憧憬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惜男女情愛并不能成為宋天清理解顧闫的理由,不禁感慨道:“果然還是丞相比較好吧?如果把他納入後宮的話,他一定不會跟顧闫似的處處管着我,應當與文妃一般善解人意,看他的模樣就不是會無理取鬧的主兒。”
走在路上就開始大放厥詞,也不怕被宮人們聽了去,傳到皇後殿下耳朵裏可不是小事。
劉公公慌亂起來,忙遮掩道:“哎呦,陛下您又胡說些什麽,丞相大人那是國之棟梁,怎麽能入宮為妃呢?”
女帝支着胳膊半卧在步辇上,想起此事,頗為得意道:“皇後從前不也是鎮遠大将軍嗎?還不是照樣嫁進宮來做朕的男人,拜倒在朕的石榴裙下。”
“陛下啊,恕老奴多嘴。”
劉公公小心翼翼地問:“皇後殿下入宮那是有先帝先後定親在先,明媒正娶、十裏紅妝在後。最重要的是,皇後殿下是為了皇上您自願入宮的。眼下皇上您就是真的喜歡林相,可曾想過林相是不是願意呢?”
啊?一個問題給宋天清問懵了。
這種事,還得想嗎?
沒有被男人拒絕過的女帝,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
一旨诏書就能解決的事,還得想嗎?
前些日子被顧闫澆個半死的花,終于緩了過來,開出了善良的粉色花朵。是時候把它們送給林相了。
第二日,秋高氣爽,甚至有些熱。
女帝在早朝快要結束的時候,叫住了林勤風,留他去東暖閣議事。同去的路上,林相規規矩矩的跟在她身後,宋天清竟然有些緊張。
議事的時候心不在焉,将朝堂上未做決斷的事情議出結果,宋天清從背後拿出一束花朵遞到林勤風面前,白嫩的小臉上浮起紅暈,微笑道:“送給愛卿的,好看嗎?”
林勤風擡頭看看皇上的臉,視線落在花束上,陛下閑來無事,拿這些花草做什麽。
腦中回想起小顧将軍的話,皇上想将“皇後養的花”送給他養……
怎麽盆栽變成了花束?直接給剪掉也太狠了,林勤風冷道:“皇上縱然不喜歡這花也不用把它們都剪下來吧,這花名貴,拿來做玩物實在奢侈。”
這花不知是什麽稀奇古怪的品種,花枝子張牙舞爪的,一株上只開那麽一兩朵,剪下來做成花束是真的漂亮。
宋天清哪想那麽多,突然被林相批評,還有些不知所措。解釋道:“沒有都剪下來,朕還留了一盆,愛卿要是喜歡的話……”
“臣不喜歡。”
一句話否決了宋天清的所有好意,起身要走,還不忘提醒一句“玩物喪志”,留下女帝不知作何感想。
林相不喜歡花,失敗了。
失落着走出議事閣,去批了一會兒折子便到了午膳時間。
坐在桌邊等着禦膳房上菜,剛等來兩個熱菜,宋天清期待着搓搓手,還沒拿起筷子,門外便來人通傳,皇後殿下請陛下一同用午膳。
一雙筷子啪嗒掉到地上,宋天清悲催着起身,內心還想再掙紮一會兒,卻知道自己擺脫不了最後的結果,還得早做打算。
在這個世界上,宋天清最怕的不是刀劍無眼,不是天災人禍,而是從顧闫那雙粗手中誕生的料理——
沒有解藥的毒中之毒,反胃嘔吐還是輕的,有一次她竟然在顧闫做的菜中吃到了一只鮮活的、軟趴趴的菜蟲子,惡心的她兩天沒吃下飯去。
宋天清扶額苦惱,“把這兩道菜都放在食盒裏,拿到承慶宮去用吧。”
走到承慶宮門口,撲鼻的糊味嗆得宋天清直咳嗽。
循着滾滾黑煙找過去,小廚房裏是顧闫忙碌的身影,他的左右副将大龍二虎在一邊幫忙,廚娘三鳳則躲在一旁指揮,畢竟鍋裏的油濺得厲害,她一個姑娘家也不敢靠近。
宋天清隔着老遠便看見顧闫套着圍裙在竈臺邊上忙碌,時而穩操勝券,時而手忙腳亂,比平時打木樁踢沙袋的樣子可順眼多了。
雖然做出來的東西很難吃,但作為顧闫唯一一個沒有什麽殺傷力的愛好,宋天清還是雙手贊成。
男人端着一盤黑乎乎的東西走出來,宋天清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盤黑炭上面,沒有看見顧闫注意到她時的眼神,溫柔似水,快要漫出來了。
“進去吧,還有一個湯沒好。”
還有啊……宋天清看着屋裏桌上的兩碟不明物體,再加上他手上這碟……黑炭?……已經夠她喝一壺的了。
走進屋裏不多時,顧闫也端着最後一砂鍋湯進來了。
今天本來就熱,顧闫又在小廚房裏忙活了一中午,額頭上是細密的一層汗,看得宋天清有一種想要替他擦汗的沖動,但是她身上從來不帶手帕,生生地忍住了這股莫名的沖動。
在這段婚姻中,她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可心裏真沒有多麽欣賞顧闫,想叫她對顧闫百依百順、柔情蜜意,簡直是天方夜譚。
難吃,難吃。
整個用午膳過程,她的腦子裏都蹦着這兩個字。還好有她從承明宮帶來的兩碟菜,能解一解嘴裏的怪味。
顧闫不解道:“怎麽帶了兩碟菜過來?是我做的不夠吃嗎。”
“不是不是!”千萬不要往這個方向誤會,宋天清急中生智,笑道:“這是朕給你帶的呀,嗯,禦膳房做的菜朕嘗着挺好吃,所以也想給皇後嘗嘗。”
蔥爆羊肉,辣子雞。
顧闫看着兩道菜,停頓片刻後輕笑一聲,“陛下還給我帶東西,多謝陛下一番好意。”說罷便拿起筷子去夾羊肉,放進嘴中品味一番,點點頭。
看顧闫吃她這一套,宋天清積極推薦:“你也嘗嘗這個辣子雞,朕特別喜歡。”
一旁陪侍的三鳳伸手阻止,被顧闫一個眼神瞪了回去,舉足無措的小爪子停在半空,有些幽怨的眼神低了下去。
細微的表情被宋天清捕捉在眼中,心中疑惑,她一個宮女,怎麽敢對皇上有所不滿。究竟是他膽子大呢,還是平日顧闫對這個小宮女過于寬容了呢?
皇後身邊跟着的人都是軍營出身,大龍和二虎都做過副将,而這個三鳳從前是個軍中的大夫,是近兩年顧闫愛上了做菜之後才入宮的,于是做了顧闫的禦用廚娘。
承慶宮裏都是些什麽人,宋天清原本不在意,只是這小宮女是個女子還能做了顧闫的侍從,難免要讓宋天清多心。
他們兩個之間不會有一腿吧?
倒是個把柄。
吃完飯後,趁着顧闫去做點心的空當,宋天清迫不及待的審訊起三鳳來。
“你方才怎敢對朕無禮,是誰給你的膽子,是不是皇後寵信你叫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沒有。”三鳳跪在地上,姿态伏低卻一派正氣。
“那你方才……”
“皇後殿下他從前受過傷,不能吃辣,丁點都不能沾,陛下您還……”
三鳳話中帶着怨氣,明顯是在埋怨女帝對皇後的生活習慣沒有半點關心,說罷又小聲嘟囔着:“方才吃了您帶來的辣子雞,只怕皇後殿下今晚又要腹痛了。”
好像被打上了渣女的标簽,宋天清竟無言以對。
将三鳳遣退,女帝坐在桌邊陷入沉思。顧闫端上來一碟精致的點心,捏起一塊送到她嘴邊,入口是軟糯香甜,與顧闫的作品簡直天壤之別。
這才是正常人該吃的東西。
兩人對坐,顧闫自然而然的投喂皇帝,宋天清也乖乖張口開吃,嘴裏塞着糕點的模樣,像極了冬日屯糧食的小倉鼠,嘴裏塞得滿滿當當,腮幫子鼓鼓的,叫顧闫有些想入非非。
“做點心太過複雜,我現在還不太熟練,這是從禦膳房送過來的栗子糕,我記得你喜歡吃。”
只是閑聊而已,宋天清不由得生出一股內疚感。
顧闫連她喜歡吃的栗子糕都能記住,自己卻不知道顧闫不能吃辣,自己好像對他真的很不上心。
雖說只是表面和美,但也要做好做足才行,她這樣不關心他,也太不稱職了。
“朕……晚上再來。”宋天清起身出門,顧闫沒有挽留,答了一句“好”。
剛出承慶宮便叫一個小太監去傳太醫給皇後看病,心中的愧疚感卻沒有因此消減多少。
批了一下午的奏折後,皇帝去了文妃的寧德宮,傾訴一下心中的情感。
她滿懷情誼為林相準備的花,人家卻連看都沒看,還斥責她玩物喪志,結果粉色的花都蔫在了花瓶裏,她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在政務繁忙,這些小事很快就被疲憊感遮掩過去。
中午在承慶宮裏用午膳,又與皇後發生些小摩擦,雖然顧闫做的菜黑的看不清模樣,但她大概也能憑口感嘗出那是她喜歡的菜。顧闫一面對她好一面對她壞,兩副面孔輪換着來,誰能招架得住……
宋天清傾訴着自己的苦惱,向文妃請教解決方法。
文妃修道,很多事都看得透徹,也會講些民間話本給她聽。在女帝心中,算是半個老師,他的話在女帝這兒也有些分量。
聽完女帝的訴苦,文妃淡淡道:“陛下究竟是想讨好林相呢?還是想彌補皇後殿下呢?”
“都想……吧。”
“那,陛下可以一件一件來做,說起林相,臣妾有所耳聞。”
耳邊是文妃對林勤風的性格分析,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宋天清自認是個淺薄的人,喜歡人只停留在樣貌上,內裏是什麽品行倒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徒,她都能接受,不然也不會跟顧闫在一起安穩地過了那麽多年。
女帝聽得心不在焉,文妃也不繞彎子,直言道:“林相性子直率,陛下若想讨他歡心,不如直言。”
嗯?宋天清有點小驚訝。
這是要她去表白的意思?進度有點快。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前四章,順心啊,陸續會恢複更新的。
不丢坑是我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