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8)
願意放棄謝問杉麽?”皇帝說着,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上,“謝家不會放棄謝問杉。但就如你所見,世家勢力盤根錯節,朕行事,素來需要顧慮良多,你可曾見,王家斂財多年,竟連鹽鐵礦也收歸囊中?你可曾見,謝家門生無數,朝廷竟變成了謝家的朝廷?”
謝寶林道:“當初你上位,借的還是世家的力。可見此一時彼一時。”
“這話不錯,”皇帝道,“如果你是朕呢?謝寶林,我不能說你錯,你也不能說我不對,道理就是如此。”
謝寶林自己坐下,斟了杯茶,将茶杯捏在手中,輕晃幾下,道:“既然說開了,那不妨再多問一句,那日秋狩,我出事你怎麽安排的?”
皇帝愣了愣,笑道:“你問得好,倒讓我不能否認,只是将馬镫改小了些,而後在必經之路上放了新虎皮,馬匹聞到虎的氣味,自然慌亂。那次不成,我就消了這個念頭。只是你知道了許多,我便再留你不得。”
說罷,皇帝便喚了一聲“張太監”。
張太監便弓着背走進來,雙手捧着一卷明黃色的布帛。
這布帛,謝寶林在接旨時也曾見過。
皇帝接過去,随手攤開了,略略一掃,便道:“這道旨,我壓下許久,如今是不得不拿出來了。”
“袁夫人會是新皇後。”謝寶林道。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頭,否認了:“有你在前,下一任皇後,自然不能城府太深。”
這一道廢後旨意緊随謝家圈地一事之後,一切順理成章。皇帝還未定下對謝家的處理,但謝家的确已經倒了。
王令宜坐在窗前,面上浮起一絲微笑,輕聲道:“我聽說謝問杉五歲時,先帝喜歡得不得了,常常抱着他,任他揪胡子玩。好好的謝家,怎麽說倒就倒了。”
合姜看她這樣笑了,自己內心更沉得喘不過氣:“鳳儀宮的牌匾拆了下來,裏頭的人清得七七八八,也只有榕西和顏華在皇後娘娘左右了。”
王令宜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語。
合姜看她不言不語,正欲說什麽,卻猛然看見王令宜的手背上那滴眼淚。她忽地就明白了王令宜那個微笑的苦楚所在。
“娘娘……”合姜蹲下身子來,握住了王令宜的手。
王令宜此刻淚盈于睫,目光迷蒙地望向合姜,輕聲說道:“娘娘有什麽好當的?合姜,我當初何必要進宮呢?就是為了給皇帝一個控制王家的理由?”說着,她又自己搖搖頭,道:“謝寶林不當皇後了,我這個貴妃還有什麽意思?”
鳳儀宮門外已換上侍衛守衛宮門。王令宜在夜幕降臨後,便從後院小洞再次鑽了進去。
不知為何,可能是已然知曉了如今鳳儀宮的近況,王令宜覺得鳳儀宮裏寂靜了不少。甚至連風也沒了聲音。
她穿着小丫頭的衣服,手裏也沒拿暖爐,她就對着手呵了幾口氣,來回搓了幾下,循着小路往前廳去了。
合姜的消息的确是沒錯的,王令宜甚至在鳳儀宮大搖大擺地走,都遇不見一個人。
她輕輕推開了謝寶林寝殿的門。
随着輕微的“吱呀”一聲響,王令宜邁進去一步,輕聲問:“謝寶林?”
寝殿內似乎還暫時沒有回應。王令宜借着外頭的月色隐隐約約看得見家居擺設的模糊輪廓,繞過月門,方才看見伏在桌面上的謝寶林。
蠟燭幽幽地亮着昏黃的光芒,似乎溫暖非常。但寝殿內寒氣升騰,又哪裏是一支蠟燭可以驅散得盡的?
王令宜站在謝寶林身後,看她身披大氅,睡得昏沉,怕她着涼,不由得想推醒她,讓她回床上睡。可又不忍心,這些日夜,謝寶林哪裏睡得着呢?或許這又是謝寶林難得的一次淺眠。
王令宜伸出的手收了再收,最後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直到她感覺有風竄進來,她才發現窗戶并沒有關嚴實,便蹑手蹑腳地走過去。途中王令宜不知踩到什麽東西,便發出了一聲響。
王令宜立刻站定,扭頭看謝寶林,看她只是蹙了蹙眉,并沒有醒過來,便又更小心地挪到窗邊,關緊了。
“王令宜?”謝寶林剛笑了笑,便清醒過來,猛然扯掉身上的大氅,起身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王令宜在燭火晃動之中望着她,眉眼靜谧,像是深藏了許久的冬天。
謝寶林動了動嘴唇。下一刻,她就看見眼前這個身着宮女宮裝的美豔女子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謝寶林感覺自己失了所有的力氣,她挪不動腳步,只能釘在原地,目光緊跟着王令宜的手。只見她的手滑過自己的衣領,食指拇指緊捏住領子,然後将衣襟慢慢打開。于是王令宜身前的風光便漸漸露了出來。
“你……裏面沒有穿衣服。”謝寶林艱難地說了一句。
王令宜風情地擡眼一笑,聲音低啞魅惑:“你不是看到了嗎?”
“你這樣讓我怎麽趕你走?”謝寶林走向她,将大氅披到她半絲都未曾有的身上。
王令宜面上紅暈漫開,她眼眸低垂,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摟住自己,随即輕輕在她耳邊道:“這次可要去一次床上了。”
謝寶林順着她的胳膊滑下來,才拉住她的手,引她走向自己的床榻。
床簾随即悄然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多小時了…終于登上了…
☆、刺客
謝家此事一出原本就掀起軒然大波,謝皇後被廢,更是激起了世家的不安。謝家曾經的三千門生連夜長跪禦書房外,久久不起。
皇帝坐于書桌之後,眼看着桌上一摞摞的奏折,耳聽着門外一遍遍地高呼“請皇上徹查此事”,越發心煩意亂,随手狠狠砸出去一只番邦進貢的琉璃杯。這琉璃杯晶瑩剔透,價值千金,如今便因着上位者的怒氣而最終粉身碎骨。
“反了!”皇帝瞪着眼睛,目眦盡裂,他手上的珠串也不知丢在了何處。
張太監忙勸道:“此時群情激憤,皇上可要三思。”
“他們是在逼朕!”皇帝冷笑一聲,近日來因為愁事,眉心早已擰出了“川”字的印記來。說話間,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廢後到底是因為什麽,謝寶林自己不清楚?可朕還是要臉面的!”
張太監噤聲,再不敢多言語一句。那日袁夫人跟皇帝在屋裏說着什麽,他沒聽太全,但唯一那句“後妃有染”就像是一柄堅硬的榔頭,猛地敲了他的頭。
宮闱出了這檔子事,皇帝怎麽可能擴散消息?自然是怎麽壓下去怎麽是了。張太監此刻聽了皇帝的話,更是恨不能自己雙耳失聰。
因着這事,再後來,別說謝寶林那裏看得緊,就連華陽宮也同樣在看守之列。
王令宜被困在華陽宮裏已經整整三天,整個人焦躁得很,就差卷起袖子刨條通道逃出去了。
“袁家女簡直一刻不能消停。”王令宜捧着熱水,怎麽着也不想喝,“明擺着就是袁家女告訴皇帝,治我呢。”
但這一治,的的确确踩了王令宜的命門。
王令宜問合姜:“家裏怎麽說?”
“世家如今跟皇上不對付,但也都只暗暗下功夫,但您在深宮,他們不放心,便打算找個時機,讓奴婢帶您出宮。”合姜回答。
王令宜緊接着扔了杯蓋:“謝寶林呢?”
合姜這次聲音便小了:“家裏不知道您跟皇後的關系,自然是沒考慮過的。”
“得帶着她。”王令宜難得堅持。
合姜揉了揉眉心,她也想帶榕西走啊。
前朝起了風雲,明德和李景煥自然更加小心,每日似乎就坐在秦|王府,不問世事。
與李景煥對弈多年,明德早已熟悉了李景煥的路數。但今日明德捏起一粒黑子,面對熟悉的棋路,她卻心不在焉,遲遲沒有落定。她想起那日謝寶林的話來——“不破不立,贅餘的盡可剔除”。
三千學生裏難不成都是望着謝家好的?
也未必。
只是煽風點火,逼着皇帝犯錯罷了。
張家人因為張嘉的事,與謝府已勢同水火,恨不得生啖了謝竹的肉,喝了他的血。可謝竹現如今在何處?
謝竹的事是個引子,看似細微,卻最後觸發了後續的一切。
明德思忖着,下了一子。
“阿姐,”李景煥盯着棋盤,問道,“我許久沒有見過母後了。”
明德又拾起一子,這次毫不猶疑地圍堵住李景煥的後路,眼眸未擡,語氣溫和卻堅定道:“很快就能見到了。”
李景煥想了想,算算日子,道:“謝桢那邊也該辦妥了吧。”
“應該不日就能回來。”明德沒再繼續下。
就在此時,秦|王府總管的徒弟步履匆匆地跑到院外,整理了儀容,方才又穩穩當當地進來小院,同二人行禮道:“王爺,公主,皇上派了師大人過來。”
派誰不好,要派師大人?
之前因為另一位師大人之死就和師家結下了梁子,如今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明德問道:“師大人可是帶了馬車過來?”
徒弟忙道:“帶了的。”
明德和李景煥對視一眼,自然就明白過來,皇帝還是不放心兩個人,非要接到宮中盯着才算要了事的。
去,還是不去?明德正思索,李景煥便壓低聲音對她道:“阿姐,此番宮中,不能不去,但定然兇險非常。”
明德颔首。
“阿姐,我頭腦向來沒有你聰明,若是……若是出了事,阿姐定要跑了。”李景煥一字一句道。
明德愣了愣神,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李景煥的話,但她還是道:“那你呢。”
“我啊,”李景煥笑了,“就看我是不是命大了。”
明德只伸手拍了拍李景煥的肩膀一下,沉默了。
兩人一前一後分別上了兩輛馬車。
師大人主動扶李景煥上馬,就在李景煥剛踩上腳凳的時候,師大人猛然踢開了那張腳凳。李景煥避之不及,直接摔到了車上,下巴磕出一片紅來。
李景煥擰了眉頭,當即回身一腳将師大人踹到地上。
明德聽到動靜,從車上下來,沒扶李景煥,直接站到師大人面前,居高臨下,雙目淡漠地盯着師大人:“你幹的?”
師大人恨他們恨得咬牙切齒,坐在地上,直笑道:“公主大人打算如何?用你的鞭子打我?”
明德聲音不大不小:“打你?太輕了。”
她上前一步,彎身,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你可知那位師大人是怎麽死的麽?他喜歡歡柳,那日他吃多了藥,心情大悅,自己從樓上跳了下來的。”
“你搞的鬼!”師大人聽到明德承認,勃然大怒,憤而起身,吼道:“蛇蠍毒婦!”
明德卻端正地站着,笑看師大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師大人卻最終強壓下了,咬牙道:“你會遭報應的!”
“但願吧。”明德重新坐回了馬車。
途徑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明德垂眼捧着手中的小手爐,似乎在等待着什麽。一支箭就淩空而來,呼嘯着,直直地釘在了明德的馬車外沿上,發出“嗡”地一聲響。
明德擡起了眼眸。
“有刺客!”
為首的人大喝一聲,護衛們立刻紛紛拔出了長刀,将馬車圍住,。
下一刻,街道前後出現了十幾個蒙面人,各個身高身形都差不多,看起來很難分辨。衆人不由得
又擡頭往兩邊的店鋪房頂看去,只見上面也站了許多蒙面人。
為首的護衛意欲同刺客交涉,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刺客便即刻搭起了弓,箭頭穩穩地對準了他們,沒有給護衛任何喘息的空間。幾乎就在瞬息之間,刺客松開了手。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接踵而至,護衛抵擋不利。加之于馬匹受驚,明德車辇前的馬匹陡然嘶鳴着帶着車辇沖向了刺客。
刺客迅速閃避開。
護衛趁着這個間歇點燃了信號煙花,火光直直地竄上天際,發出一聲尖銳的響聲。不出一刻鐘,就會有人過來支援。
刺客知道此地不能再久留,便打了個手勢,無聲無息地退開了。
師大人是個文官,平時也沒見過這陣仗,早已經吓得從馬上滾到了地上,待到刺客離開,他從地上爬起來,跑到李景煥馬車前,伸手撩開了車簾,只見裏頭李景煥吓得不輕,蜷在一角瑟瑟發抖,于是師大人心中安定,心中暗啐了一口:“草包!”
出了這檔子事,師大人理當盡快回宮複命,因此他不敢多耽擱,讓幾個人循着方才明德馬車的方向尋,剩下的随他回宮。有幾個護衛傷得嚴重,只得留在後面慢慢回去。
馬車重新駛動,李景煥面上的害怕之色頓時褪盡,他坐了起來,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師大人奉了皇帝的命令出來,回去時自然也暢通無阻,他跪到禦書房裏,把剛剛發生的事全說了個遍。
皇帝大怒:“公主人呢!”
李景煥這時突然發話:“混亂時,師大人用匕首刺了公主的馬!”
“可有此事?”皇帝沉聲問。
皇帝的确是讓師大人去辦事,但絕不會容許他自作主張。
師大人忙道:“皇上明鑒,絕無此事!”
皇帝頭疼得很,先道:“景煥,你先去母後宮裏休息。”
李景煥面上氣着,也不敢多同皇帝分辯,只能憤憤地瞪了師大人一眼,拂袖離去。
李景煥一看太後宮殿外頭,來回走着些宮人,但怎麽看也都還是練家子,這就不消說,皇帝不僅防備皇後和貴妃,也要将明德和他困到太後這兒才肯罷休的。
而另一端,明德尋了個地方,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在地上連滾了幾圈才停下。方才離開的那些刺客有幾個找了過來,扶起她,面罩雖未扯下,但看得出十分恭敬。
“走吧。”明德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形容沒有半分狼狽。
他們走到一座別院,喬裝改扮,然後乘另一輛馬車出了城。等到皇帝的命令下來時,明德早已經離開了京城。
京畿外暗藏幾個山寨,因着平日他們未曾跑出來殺人放火,又和官府關系尚可,官府也就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明德馬車行到其中最小的那個山寨,從一條隐蔽小道直接上山。聽着山中風的呼號,明德的心似乎像是一盆水,即将沸騰起來。
知道明德過來,山寨中迎出來一個人。
明德見了來人,面上神情幾不可見地一松,笑了:“謝桢。”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的生活就是狂看文獻,狂寫作業,然後選導師。
我只想做一個會碼個小字的學渣,藍瘦,香菇。
☆、變故
謝桢與明德以前印象中的實在太不同。以前明德只覺得謝桢是個世家子弟,眉目俊朗,生得白淨。如今再看,謝桢黑瘦了許多,眉宇之間隐隐透出了堅毅的味道來。
“殿下。”謝桢正欲行禮,就被明德給托了起來。
明德道:“不必多禮,進去說。”
寨子裏人行走步伐穩健,絲毫不見有混亂,明德由謝桢帶路往主會事廳走,沿途人見了明德,恭敬行禮。明德也一一點頭示意。
明德看一切竟然有序,難得道:“不錯。”
謝桢聽了,只跟明德說了句“應當的”。除此之外,面上再無更多喜悅神情。
苦難向來能令人成長迅速,就如同謝桢,在謝家安然無虞之時,他看不到繁華之下的危機,帶着世家子的驕傲,視一切為無物。然而,在他狠狠跌了一個跟頭後,他才恍然驚覺,原來謝家從來都不太平。那些世家帶給他的錦繡蒙蔽了他。
如果說謝問杉的死訊帶給他的是失去兄長的苦痛,那麽謝家大廈的将傾就是留給他的最後一絲機會。
明德攤開了京城大內布防圖,手指輕輕點到了禦書房,道:“該動手了。”
西南地區忽然大開城門,揚言接納江南流民,一時間明德和李景煥的名頭在江南傳揚。也就在這時,陳姓富商在酒席間不經意透露出朝廷赈災款撥下不來時,是李景煥和明德暗中相助的。
這對江南失去家園和目标的流民來說,無異于是天大的消息,他們開始分批漏夜逃往西南,想要尋求庇護。
皇帝一掃面對江南時的懷柔政策,連夜召大臣到禦書房商讨,最終下旨,稱明德李景煥試圖自立為王,違反天命,大逆不道,現今雖不忍手足相殘,但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勢必要維護江山穩固,第一收回明德和李景煥的西南封地,第二調兵圍剿西南叛軍。
直到淩晨,大臣們才紛紛離開禦書房。皇帝揉了揉眉心,閑暇時,想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卻發現茶水早已經冷透了。
張太監在門口低低跟人說話,聲音傳進禦書房,讓皇帝心生煩亂。皇帝揚聲問道:“門外是誰?”
“是袁夫人。”張太監在門外道。
皇帝蹙眉,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麽?皇帝道:“讓她進來。”
張太監推開門,腰上的香囊随着動作晃了晃。
袁夫人挺着大肚子,八個多月的身孕讓她走起來更笨重了些,但她手中還是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個小湯鍋和兩只小碗。她還沒走到禦書房西邊的圓桌,皇帝就已經快步走過去,接住了袁夫人的托盤,道:“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這幾日皇上休息不好,妾身也難過,便想着送點安神湯過來。”袁夫人道。
皇帝心中稍稍熨帖,扶她坐下,當着她的面揭開了湯鍋蓋子,一股食材清香便散了出來。這湯看起來沒什麽東西,但香味很是濃郁,顯然是熬了很久的。皇帝自己盛了一碗,又給袁夫人盛了。
袁夫人自己來回舀動着,遲遲沒喝。
皇帝便也放了勺子,道:“怎麽不喝?”
“妾身擔心。”袁夫人直截了當道。
皇帝倒是第一次聽袁夫人如此說,但他如今也苦于沒人可以傾訴,壓抑許久的心情似乎探尋了一個出口,他接了話:“擔心什麽。”
袁夫人笑得充滿苦楚:“雖說後宮不問前朝之事,但妾身也是聽了些風聲的,想必如今前朝已經十分兇險了。”
“無礙。”皇帝道。
袁夫人忽地落淚,雙眸淚水星星點點,哽咽道:“妾身是擔心皇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妾身是怕皇上遭了人暗算。”
皇帝言語一滞,沒再說話。
袁夫人捧起碗,喝了幾口湯鎮定心情,繼續道:“妾身可能幫不上什麽忙,但妾身絕對會在您這邊,萬死不辭。”
與此同時,宣旨太監帶了士兵,直接圍堵了整個泰禧殿。宮人忙禀報嬷嬷知曉。嬷嬷知道此事有異,即刻不停,同太後寝殿大宮女通了氣,由大宮女進去喚醒太後。
太後睡意全無,立刻穿了衣服,去喚李景煥。
李景煥早已經穿好衣服,待到太後過來,還未開口,只聽太後語氣急了:“你快跟哀家走!”
“母後。”李景煥急切道。
太後閉緊了眼睛,沉聲道:“景煥,逃了吧。”
“為何偏是我逃?”李景煥此刻面目冷靜下來,“我同阿姐,仰人鼻息許久,以後難道連個安穩覺也睡不得了嗎?”
“你這是大逆不道!”太後語氣沉痛,她随後一把捏住李景煥的手,近乎哀求:“景煥,哀家養你們長大,是要你們順風順水過活,不是要你們做其他事。”
李景煥道:“母後,死有什麽怕的,與其逃亡一生,不如一搏,若是真死了,倒也幹淨。”
“孽障!”太後一巴掌掴在李景煥臉上,手掌火辣辣地疼,那疼就順着血液直接進了心裏,“你有幾分勝算!如今拿你的人就在外面,你跟着他們走,怎麽死的,你知道嗎!”
李景煥搖頭:“母後,抓不到阿姐,他怎能心安?殺我算得什麽?他擔心的從來都是阿姐。”
太後後背漸漸涼了起來,她聽見自己聲音裏細微的顫抖,她問:“他要以你為餌,誘明德上鈎?”
“我在,阿姐肯定會來。”李景煥笑了,“所以,母後,就讓阿姐來吧。”
太後眼睜睜地看着李景煥獨自往外去,那背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從容。太後恍然想起剛教養李景煥時候,那時他還很小,跑起來也還不穩當,背影就那麽小小的一點,什麽時候已經脫胎換骨了呢?似乎就在轉瞬之間,他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如今他已成了青年,挺拔而偉岸,也懂得要什麽了。
太後頹然放手:“去開宮門。”
宣旨太監細長的眼來回一掃,看見正當中站的李景煥,便尖着嗓子道:“秦王李景煥,明德公主李景文,意欲對江山社稷不利。朕雖不忍,然必要肅清朝綱,暫将李景煥打下天牢,不惜代價追捕李景文。”
就在李景煥即将被人帶走時,太後忽然喊道:“景煥!”
李景煥回頭,道:“母後?”
“裏面冷,哀家叫人給你送床被子。”太後捏緊了衣袖,盡量平靜道。
李景煥點頭:“多謝母後,想必皇兄也不會拒絕的。”
當夜,大雨瓢潑,電閃雷鳴,直到清晨,在人開始往來的街道上,随着一聲巨響,屹立百餘年的谏言石柱轟然崩壞。人們忙聚過去探看,只見那座曾被一信真人祝福的石柱只剩底座。人群中,一個中年人喃喃道:“一信真人不是說,朝廷安穩,石柱就可長存嗎?”
“不正是預兆嗎?江南西南都起了事。”
短短一上午,坊間關于石柱的傳說越來越多,對大內之事的猜測也越發多了起來,有心人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謝家的風波。更是慢慢就證實了一信真人所言。
秦王淪為階下囚,明德成為在逃犯人的消息由朝廷發布出來,再一次引發軒然大波,朝廷布告上稱江南西南之亂象都是明德和秦王企圖颠覆朝堂所做之事,證據确鑿。
不論坊間還是朝堂,都分成了兩派,雙方各執一詞。只是朝堂之人不敢言明,怕在這時觸了皇帝的黴頭,惹了怪罪。
如今明德尚未露面,西南卻又并不示弱,整個局勢不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聚在前朝,而漸漸忘卻了廢後謝寶林。
唯有王令宜一刻也沒有忘。
華陽宮管制相對寬松,她尋了個機會跑了出去,直接尋到了泰禧殿外,然而泰禧殿這邊,皇帝卻未曾放松過管制,哪怕如今李景煥入獄,也是一樣。
王令宜遠遠地看着,知道太後此刻也自身難保,更覺求助無門。于是她失魂落魄地往鳳儀宮去,想着能找空當進去看看,卻迎面碰上了袁夫人等人。
王令宜擡眼之時,袁夫人已經笑着打了招呼:“喲,這不是王姐姐麽,怎麽形容這般狼狽?”
王令宜大致看了一眼,袁夫人身後都是些新面孔,想必如今都是借了袁夫人的光。聽聞袁夫人的話,王令宜心中毫無波瀾,狼狽與否,可有半分重要?
她還是貴妃,吃穿用度就已經大不如前,削減得七七八八了。更不必提謝寶林,身為廢後,哪裏還有一點點餘地呢?
“哦,原來是看謝寶林的。”袁夫人笑着走到王令宜前面不遠處,下巴微擡,面上盛滿了諷刺的笑意,“想去嗎?”
王令宜道:“想去。”
“再說一遍,大聲點。”袁夫人作勢,擡手動了動耳朵,“沒聽到。”
王令宜眼看着周圍的莺莺燕燕,頭腦隐隐發脹。如今她們的笑意都淬了毒,哪裏是解語花?分明是一群食人花!
見王令宜不肯說話,袁夫人忽地收了笑:“看來你是不樂意了,想見謝寶林,你就求我。”
“求你。”王令宜低聲道。
袁夫人對旁人道:“是本宮聽錯了麽?堂堂貴妃娘娘,說要求我?”
“對,求你。”王令宜眼眸低垂,她看着袁夫人擡步又走向自己,頭低得更厲害了。
原本看慣了王令宜居高臨下的樣子,袁夫人就恨得咬牙切齒,後來王令宜還膽敢出手傷她,那一刻,她甚至想撕碎了王令宜那副高高在上的假面。如今沒有什麽比王令宜開口求她更讓她心生快意的了。
就在袁夫人剛剛站定之時,王令宜陡然沖到袁夫人左側,左手擡起摟緊了她的脖子,右手拔下了袁夫人頭上的發簪,對準她的脖頸動脈處,冷聲道:“帶我過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袁夫人面如土色,聲音即刻尖銳了起來。
王令宜美目如同數九寒冰,她沉聲道:“不若就看看你的皇上到底來不來救你。”
“王令宜,你果真是瘋了!”袁夫人驚呼。
王令宜往動脈處使勁按了一下,引得袁夫人吃痛低呼:“我帶你去!”
“早說。”王令宜挾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鳳儀宮中。
任憑鳳儀宮外守衛直接離開跑去向皇帝通風報信,王令宜也目不斜視,直到将袁夫人押進了偏房,王令宜才放開她,喚了一聲:“榕西。”
來者卻是謝寶林。
這些日子沒見,謝寶林清瘦許多,她看見袁夫人時,道:“你綁她做什麽?”
“不然怎麽見你。”王令宜回過身,她走上前,壓低聲音道,“謝寶林,我拼這一次,咱們跑了吧。”
謝寶林擡手捏了捏王令宜的臉,道:“跑到何時才算完?要走,我也要光明正大地走。”
說罷,謝寶林便瞧着伏在桌邊正喘氣的袁夫人,開口道:“袁夫人,想必待會皇帝便會過來,你大可先放心休息。”
“皇上不會來的。”袁夫人咬牙道。
謝寶林神色淡淡,不以為意:“袁家是皇上的忠心擁趸,此刻舍了你,不是明智之舉,袁夫人想必也是清楚的。”
王令宜伸手捏住了謝寶林的手,道:“袁夫人可要喝茶?”
“你這傻子,我這兒現如今沒有茶。”謝寶林睨了她一眼。
王令宜點頭:“我想也是,整日喝西北風,也沒見你精神不好。”
袁夫人看這兩個人又将她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說起來,心中憤恨,卻也只能調整着呼吸,一言不發,也不肯示弱。
偏房狹小,王令宜仔細檢查了屋子,确認袁夫人不能輕易跑了,方才放心留榕西和顏華守門,她則同謝寶林在院中梧桐樹下坐着,等着皇帝過來。
“真奇怪,我此刻一點也不怕。”王令宜擡起頭,看了看仍舊陰雲密布的天空,道。
謝寶林看王令宜臉色并不好,便起身過去,輕輕摟住了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語氣輕柔道:“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就不用怕。”
王令宜掐了她的腰一把,悵然若失:“又偷偷瘦了。”
漸漸地,天色又暗下,甚至又起風了。
謝寶林忽地看向了宮門。
随着吱呀一聲響,宮門逐漸打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就跨過門檻,面色陰沉地走了進來。他身後只緊跟了五六個人,似乎本就是打算短暫停留,然後離開的。
“謝寶林,朕就該賜死你的。”皇帝道,“可惜朕對你還是太仁慈。”
謝寶林指了指偏房,嗤笑:“你本不想來的吧。”
皇帝的目光先掃了掃偏房,随後落在了王令宜身上,他驀地開口:“王令宜,你決意要和謝寶林共同進退了?”
“你還不若先問問袁夫人。”王令宜冷聲道。
皇帝漠然看了兩人一眼,擡步走向偏房,他身後侍衛忙攔住他。侍衛道:“只怕有詐。”
皇帝擺手道:“你們留在外面。”
皇帝剛進去掩住門,外面侍衛即刻開始動手,撲過來伸手就要将謝寶林抓住。謝寶林口中發出一聲奇怪的哨響,随後便有十幾個蒙面人出面,手拉弓箭對準這四五個侍衛。趁着侍衛擡頭反應之時,謝寶林一把拉過王令宜躲在了梧桐樹後。
肉身怎能抵擋飛箭?只兩撥箭雨下去,院中已經多了幾具屍體。
蒙面人圍住了偏房,為首之人一腳踢開那扇門。謝寶林拉着王令宜從一旁走進包圍圈,在門口站定,冷聲道:“袁夫人如何了?”
皇帝和袁夫人并肩站着,自門內走出來。皇帝瞧了瞧這些人,道:“那日接走明德的,想必也是這些人了。謝寶林,朕還是小看了你。”
謝寶林沒有同他多說,擡了擡手。
蒙面人立刻搭箭,對準了皇帝。第一支箭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時間,直直地射向皇帝的脖頸,皇帝下意識地拉了袁夫人一把,只是這支箭最後卻是釘在了他們身後的門板上。
皇帝道:“還不出來!”
宮外便頓時沖進了大批手持長刀的士兵,将他們又團團圍住,以利刃相對。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猛地撲上了不知誰的刀面,震出“嗡”的一聲響。
“拿下他們!”皇帝即刻下令。
話剛出口,皇帝忽地心悸,捂住了心口。
謝寶林沖上前去,扶住了皇帝,避免他倒下。
“你……”皇帝想開口說話,可他的嘴卻陡然失了靈,再不聽使喚。他想推開謝寶林,手也沒了力氣。
謝寶林朗聲道:“拿下他們!收押天牢,詢問幕後主使!”
謝寶林和王令宜一起,将皇帝扶到屋內的床上。待到外面打鬥停歇,謝寶林這才回過身,看向了緊盯着她們的袁夫人,道:“袁夫人,皇上身子不适,你最好留下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