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7)
放屁!”李景煥實在耐不住,回身便怒斥了一句。
皇帝蹙眉,道:“秦王,這是朝堂。”
李景煥挺直了身子,道:“皇兄,此人實在心思歹毒!紅口白牙,便要攀咬皇叔,皇叔素來恭謹,哪裏是不識大局的人!”
“秦王,臣的确職位不高,但臣所言,句句屬實!”這人繼續道,“通縣和周邊幾個縣發事之時,先行往襄州送了消息,可襄州的消息幾時才送京城來?不算路上的時間,耽誤了足足七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你的手何時能伸那樣長?在場諸多恐怕都不知道你所說的吧?”李景煥沉下聲來,“若你沒有人指使,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王!”皇帝終于冷聲喝了一句,“你眼中是沒有朕這個皇帝了嗎!”
“皇兄!”李景煥回身,擡眼遠遠地望着坐于上位的皇帝,悲憤地喊了一聲。
皇帝道:“眼下當務之急是江南災民之事,衆卿作何想?”
李景煥被生生擋了話,終究只能回到隊列之中,沉默不語。
皇帝幾不可察地瞧了他一眼,手指敲了敲龍椅扶手。
李景煥離開大殿之時,被皇帝身邊的張太監攔住了:“秦王殿下,皇上有請。”
“那便去吧。”李景煥面上不顯,照舊跟着張太監去了,卻在身後打了一個手勢出來。
沿途草木凋敝,已是一片蕭瑟之景,加之于今日不甚好的天色,看得直叫人心中壓抑,卻又無處可發洩。張太監在前頭徐徐引路,後頭李景煥便問道:“皇兄今日不在書房?”
張太監道:“江南一事,皇上已經頭疼好幾日了,每日這時便到湖邊坐坐。”
李景煥沒再言語,只四處看看周圍情況。湖邊有一座涼亭,但沒有圍上棉簾,四處都通着風。臨近皇帝所在,李景煥便收回目光,坦然走去。
“你來了。”皇帝語氣還如以往,只是聽起來還是疲乏得很。
皇帝此時站在涼亭欄杆邊上喂魚,湖中錦鯉聚集在一處,上下翻湧,争奪着皇帝手中僅有的一點點吃食。
李景煥站在皇帝身後不遠處,道:“皇兄。”
“你看這魚。”皇帝伸手指了指,“朕所在之處,魚都極多,旁邊的魚卻少。可就是這點吃的,也只有大魚搶得到,它會越搶越多。”
李景煥知道皇帝這是在敲打,只做不知,道:“大魚小魚都只是魚,養魚的皇兄才是可以控制它們的人。”
“你又知道了。”皇帝笑了笑,将手中的那把魚食一并扔了進去,接過張太監遞來的帕子擦擦手,坐到石桌跟前,伸手烤了烤火。
張太監便立刻叫人将棉簾放下,然後躬身退了出去。涼亭之中便只有皇帝和李景煥了。
皇帝招呼他坐下,道:“景煥,朕待你如何?”
“皇兄待弟弟是極好的。”李景煥忙道。
皇帝滿意一笑,道:“那麽,皇兄想請你做一件事。”
李景煥心頭跳了幾跳,皇帝鮮少讓他做什麽。做事本也無可厚非,只是今日這樣的時機,這樣的場景,讓李景煥心中開始有了不好的念頭。
“弟弟的情況,皇兄也是知道的,皇姐還常說弟弟什麽都辦不好,弟弟怕給皇兄辦砸了。”李景煥面上有些膽怯。
皇帝便笑了:“哪裏需要你真的做什麽?你只露個面便行了,事情有人辦。”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李景煥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再拒絕了,便只能應了下來。只是末了,皇帝道:“到時,朕會叫人帶你去,此事不可宣揚。”
“那皇姐呢?”李景煥又問。
皇帝被他這話逗笑了,道:“你什麽事都要告訴明德麽?”
“也不是,只是弟弟和皇姐住在王府,弟弟若有動作,皇姐哪能不知道呢?不瞞皇兄說,弟弟也是有些秘密的。”李景煥笑了笑。
皇帝饒有興致地問道:“比如?”
“比如,在西南的時候,弟弟瞞着皇姐去了幾次秦楚館……”李景煥說這話時,還有些害臊,低着頭不敢看皇帝。
皇帝哈哈笑起來,看起來心情好了許多,道:“明德是對的,那種地方不能總去,你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朕可以幫你。”
李景煥笑着不說話,心裏卻不由得想起那日瞥見的謝寶榮那一面來。
既然皇帝不讓李景煥同明德講,李景煥就當真沒有講,只是多看了明德幾眼。
某夜,李景煥的房門被人敲響了。李景煥迷蒙着起身,等他看見門口那名侍衛之時,他便即刻清醒過來。這是皇帝跟前的人。皇帝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不屬于任何朝廷機構部門。
“秦王,請。”
李景煥迅速收拾好,緊跟着那幾個侍衛出門去了。
“所為何事?”李景煥出門騎上了馬,就問道。
侍衛道:“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李景煥雖然心中疑惑,但他更明白,他問是問不出來的,便開始閑聊起來:“看樣子是去七條街啊。”
幾名侍衛還是沉默不語。
李景煥一路問了許多,侍衛卻沒有一個肯答話的。
最終,他們在一處院子外停了下來,其餘人策馬堵住了後門。為首那個下馬,走到門前,連叩幾下門。叩門聲在深夜聽來分外響亮。
裏面卻遲遲無人應門。
李景煥這時才看清楚那座院子門上的牌匾——小榭。
他總算知道這是哪裏了,正是謝家三房養在外面的外室。三房老爺又不敢直接挂個“謝府”的牌子來,便只諧音來了這麽一下。
前門雖然沒開,但沒出一會兒,堵在後門的人便帶了一個婦人和一個青年回來了。
“大人,為什麽抓我們!”婦人擡頭,哭着問道。
婦人相貌很美,大概是男人見了,都會心生憐惜的長相,不過已經稍稍有了些年紀。青年精神不大好,形容憔悴,看起來是遭了些罪的。
“此乃秦王殿下!”為首侍衛向李景煥拱了拱手。
“秦王殿下!”謝竹掙脫,撲到李景煥馬下,哭道,“草民乃是謝家子孫,素來守禮,不信,殿下可以一查!”
沒容得李景煥言語,為首的侍衛便道:“你是謝家子孫?”
“正是!”謝竹連連點頭,“當今皇後娘娘是草民的堂姐。”
“何人可證明?”侍衛道。
謝竹忙道:“謝家可證明。”
侍衛便偏頭瞧向了李景煥。李景煥騎虎難下,事到如今,便也只能道:“去謝家。”
謝家人都在沉睡之中,守門人聽見敲門聲,便迷迷糊糊起了身,隔着門問:“請問是誰?夜已深,有何貴幹?”
“秦王殿下。”
守門人當即叫醒另一個去內院傳話,自己則含含糊糊着,不願給開。謝家內院的燈火便一個一個亮了起來。
待到謝老爺子裹緊了棉衣戴上帽子走到外院正門時,已經過了許久。
“開門。”
門大開,謝老爺子便首先看見了身披灰鼠大氅的李景煥,當即便行禮道:“見過秦王殿下。”他身後的謝家老少也随之行禮。
李景煥上前扶起謝老爺子,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當謝老爺子直起身,看見外頭畏畏縮縮不敢走進來的婦人和謝竹時,臉色立即就變了。
☆、圈地
李景煥看謝老爺子這神情,總覺得其中有什麽隐情,但如今面對這麽些人,李景煥卻是不能開口問的。
“這位,是誰?”謝老爺子淡漠問道。
婦人聽了這話,即刻便哭道:“謝老爺子,您不認妾身這個三房外室,倒也罷了,可謝竹卻是謝家的子孫。”說着,她便松開謝竹的手,撲到三房謝瑜那裏,跪倒在地,伸手抓住謝瑜的衣角,擡眼哭得梨花帶雨:“老爺,謝竹可是您的兒子啊!”
因着謝老爺子在場,謝瑜開口就有些猶豫,但還是道:“你先起來。”
“謝瑜。”謝老爺子忽然出聲。
謝瑜即刻便噤了聲,不再說話了。
謝老爺子轉而對李景煥道:“秦王殿下,這婦人和她的兒子,與謝家毫無關聯。”
婦人似乎心中知道謝老爺子不會松口,當即橫了心,轉身又連連向李景煥磕頭,道:“謝老爺子不肯認我兒,也就罷了,那麽既然是沒有關系,那為何謝家要連夜将我兒送至青州那個偏遠地?既然毫無關系,那麽敢問謝老爺子,您這是否算迫害我兒?”
謝琦當即道:“迫害?那為何你兒不在青州!”
婦人一口咬定:“我兒是途中掙脫了跑回來的。”
“秦王殿下,可否容許屬下說幾句話。”侍衛忽而出聲。
李景煥道:“既然不是謝家人……似乎也就沒有叨擾謝家的必要。”
“是不是謝家的人一事,證據确鑿,秦王殿下心中自然有論斷。”侍衛面上恭謹,但卻接過這個話,直接質問道:“謝竹,昨夜你在何處?”
謝竹臉色當即不自然起來,支支吾吾道:“昨夜,我在家喝了酒。”
“喝酒不假。”侍衛繼續道,“但昨夜尋芳館,可是出了一條人命。”
“不是我殺的!”謝竹立刻便叫了起來。
謝老爺子心裏頭越發不安,如今深更半夜,消息送不進宮中,這邊謝家有變,秦王直接帶人過來,不知宮中皇後那裏又是怎樣的情況?
“生蓮說你上樓時曾與下樓的張嘉有過口角。”侍衛道。
謝竹喊道:“血口噴人!張嘉根本就一直在一樓!”
侍衛道:“你既在家,又為何知道張嘉在一樓?”說罷,他沒再說話。所有人都瞧着謝竹,說不清楚是什麽神色,就連婦人自己,也未曾料到此事,一時間沒能接話。
“他,他向來只在一樓的。”謝竹說得有氣無力。
“謝竹,張嘉之死,人證物證具在,張家人連夜上告,否則,秦王殿下怎會漏夜追查?”侍衛說得義正辭嚴。
“秦王殿下,此事與謝家何幹?”謝瑜正妻恨那外室和謝竹恨得咬牙切齒,卻忍住恨意,問道。
侍衛道:“張嘉屍體旁邊,謝竹掉了一塊玉佩,還請謝老爺子認一認。”說着,侍衛就從袖口中将那枚玉佩取出,雙手呈到謝老爺子面前。
謝瑜正妻忽地想起好些日子沒見謝瑜身上的貼身玉佩了,面上陡然失了血色。
謝老爺子都無需細看,還沒接過來,他便已然認出了這枚玉佩。
“爹!”謝竹驚恐地瞧着謝瑜喊道,“兒子不是故意的!”
謝老爺子全然明白,今日之事,哪怕真的不是謝竹殺了人,又如何?
“謝竹非謝家族中人,族譜為證。”謝寶榮在一衆小輩中,靜靜開口,她隔着衆人,遠遠地看着李景煥,笑了:“秦王殿下,為了一個非是謝家人的人,謝家會如何?”
“看押謝竹。”李景煥回答道。
皇帝打的主意,李景煥如今再清楚不過,借由他的手打壓謝家,由此,李景煥和謝家再無聯手的可能,京中世家,誰人還再敢與秦王相交?
張家死了一個小輩,又怎可能善罷甘休?張家人在宮門外跪了一夜,直到清晨,天剛亮,張家人揉揉哭腫的酸澀的眼睛,走進了方才開啓的宮門。
一紙狀書,字字泣血,狀告謝家管教不力,皇後縱容堂弟作威作福。此事頓時掀起軒然大波,即刻便傳遍整個京都。
謝寶林這日心中不舒服,醒得極早,她親手剪了剪蠟燭上的燈芯,燈火又更旺了些。借着燭光,謝寶林再次拿出那只細小的紙筒,從中倒出一張卷得精細的紙條來,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榕西匆匆走進來,急得顧不得行禮,直接開口道:“謝竹逃脫回來了,消息說昨夜謝竹殺了張嘉。”
“動作挺快。”謝寶林漫不經心地收回紙條,重新罩上燈罩,轉身披緊了身上的衣服,坐到暖爐跟前,伸出手感受暖爐蒸上來的熱氣,繼續道,“所以,是誰在查此事?秦王?”
“正是。”榕西看謝寶林平靜,心中也漸漸平複下來,鎮定道:“淩晨,秦王連夜帶人去了府裏。今早張家人已經面見皇上,狀告府裏……和您。”
“宮裏已經被限制活動了?”謝寶林繼續問。
榕西答道:“暫時還沒有。”
“那便幫本宮裝扮。”謝寶林道,面部起伏在燈火明滅之中陰暗不明,“這種時候,本宮合該去前朝,不必避諱任何人。”
朝堂之上,張家人怒火攻心,已經當堂要和謝家打了起來,旁邊的官員有的唯恐連累自個兒,早早地不着痕跡地離開了戰場,與兩家各自交好的,便開始攔架。
大殿之外忽然傳出宮人一聲尖細而顫抖的聲音:“皇,皇後駕到!”
大殿裏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停下動作,一致将目光轉向那個從殿外款款走進,卻又殺氣騰騰的謝皇後。謝寶林今日一襲宮裝華貴萬千,眼線自眼角上挑,拉長了整個眼睛輪廓,乍一看,卻還有幾分王貴妃的架勢。
剛一進來,謝寶林朗聲道:“聽聞有告妾身的狀子,妾身前來一聽!”
皇帝當即蹙眉,喝道:“這是前朝!”
“事關妾身,論斷是非曲直,妾身自然也要在場。”謝寶林站在殿下,頭微微擡起,下巴卻稍收,目光平視前方。
皇帝氣極反笑,連道了三聲“好”,便開口問道:“謝竹可是謝家三房的兒子?”
謝寶林沉聲答道:“謝家從未承認謝竹。未入族譜,謝竹自然與謝家三房毫無幹系。”
“皇後此言,是定然要為謝家開脫的了?”張家為首的中年男人冷聲道。
謝寶林這才輕飄飄地望了男人一眼,道:“開脫?謝家何罪之有,需要開脫?張大人,慎言。”
“謝竹之前在賭坊以皇後的名義,借下白銀三千兩。昨夜又因為一點摩擦,揚言就算殺了張嘉,也因為有皇後堂姐,足可以全身而退,然後張嘉就喪了命。此事在場人都可作證。”張家人道。
謝寶林聽出了中間的不同之處,立刻道:“謝竹說殺張嘉,然後張嘉就喪命了,那麽張大人是否能将中間缺失的過程補全?謝竹是否當衆殺了張嘉?再者,張大人所說的證人都是誰?”
“皇後,斷案不是朝堂之事。”皇帝顯然已經耐不住,道。
謝寶林道:“皇上,斷案非朝堂事,但此案涉及妾身這個皇後,以及妾身母族,不查清楚,相信諸位都寝食難安!”
“皇上,謝竹生母有供詞!”
謝寶林猛然回頭,緊盯着那個被帶到大殿之上的婦人,眸光乍冷,道:“李佩雲。”
李佩雲怯怯地瞧了謝寶林一眼,而後忙伏地,道:“見過皇上,皇後。”
“你便是謝竹生母?”皇帝問。
李佩雲答“是”,而後她幾乎擔驚受怕地往謝寶林那兒望了一眼,哭道:“皇後娘娘,奴已經不敢讓謝竹認祖歸宗,娘娘為何要害謝竹?”
謝寶林眯起眼眸。
“謝竹前些日子怕就要死在去青州的路上了,若不是謝竹自己逃了,娘娘豈不是就害死了一條命?”李佩雲道,“正因如此,娘娘,奴整日擔驚受怕,您連堂弟都下得去殺手……”
謝寶林聽着李佩雲措辭的變化,心中隐隐感覺到李佩雲要說什麽。
皇帝道:“堂弟?你方才說不讓謝竹認祖歸宗。”
“正是如此,奴不敢,但三老爺覺得謝家子孫在外不好,便早前去了謝家族裏……”
李佩雲這話一出,謝閣老當即就氣得晃了晃身子,怒道:“未開祠堂,未報老臣知曉,族中如何能讓謝竹入族譜?”
“此事千真萬确。”李佩雲言語篤定。
謝寶林冷笑,擡步走到李佩雲面前,居高臨下地瞧着她,道:“真是好大的面子。”
“不敢同娘娘相比。”李佩雲近乎扭曲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下一句,她壓低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到,“我母子何曾與你有礙?”
此時,師大人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擡手:“何事?”
“皇後母族本家在當地圈地占為己有,逼迫百姓背井離鄉。”師大人目不斜視,上前将手中那一摞蓋了印章的書信呈到皇帝身旁張太監的手中,而後道,“皇後娘娘,您是否知曉?”
皇帝在上首的面色越來越沉,愈發難看起來,最終一把将書信扔到地上,面若寒冰:“皇後,你是否知曉?”
☆、外落
謝寶林偏頭看了看謝閣老,随後沉聲道:“妾身這一支在京都許久,未曾聽聞此事。”
“好。”皇帝冷下顏色,“皇後既然不知曉,那麽朕便信你,只是皇後還是先回鳳儀宮休息些時日。”
謝寶林還未開口,皇帝繼續道:“來人,請皇後回宮!”
百官看皇帝不虞,當即異口同聲道:“請皇後娘娘回宮!”
謝寶林環視周圍所有人,他們每個人都面目不一,神色各異,如今他們都向自己行禮,似乎恭敬非常,但誰又知道他們憂心忡忡之下的躍躍欲試。
謝寶林低頭微微笑了笑,她對李佩雲道:“你知道嗎,你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
這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每個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她最後挺直了背,步伐從容地往大殿之外走去,臨到大門,她驀地回首,同遠遠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四目相對,她心中仿佛有什麽叫嚣起來。于是她向皇帝露出一個冷冷的笑來。
謝皇後被困鳳儀宮的消息傳到王令宜這裏時,王令宜正在自己給自己梳頭,梳子就沒在如雲翻墨的長發中。她遲遲沒了動作。
“再講一遍。”王令宜面色平靜如水。
合姜垂首,低聲道:“皇後娘娘如今被困鳳儀宮,淑妃、袁夫人協理六宮。”
王令宜猝不及防地嗤笑道:“她也配。”
合姜道:“如今袁夫人那裏,已是聚滿了人了。”
王令宜重新開始梳頭發,最後就将梳子捏在手中,感受着梳齒在手中按壓的痕跡,開口道:“袁家女這副張狂樣子,我該去瞧瞧,都是誰跟在她屁股後頭搖尾乞憐。”
“娘娘,與您不利。”流芳有心非常,不由得開口勸道。
王令宜就端正坐在梳妝臺前,眉目似乎還帶着淺淺的笑意,素手輕輕搭在桌上,下一刻,她便伸手狠狠将桌面上的東西掃在地上。
“謝家已經要倒了,王家焉能幸免?”王令宜道。
也不知謝寶林如今是作何打算。
王令宜的轎辇到秀林宮外時,王令宜還能看着人來來往往。往常,秀林宮門可羅雀,再對比今日景象,袁家女也不怕孩子被吓掉了。王令宜在心中暗想。
下轎走進秀林宮之後,王令宜感覺到似乎所有人都在往自己這邊看。
袁夫人正在同小白花們說話,如今聽着外頭王令宜來了,她就覺得肚子一陣陣地疼。可王令宜這個人,她也還得站起來去迎。
“貴妃姐姐。”袁夫人聲音嬌弱。
王令宜站得離她遠遠的,冷眼瞧着她,心道跟誰欺負了她似的,便道:“妹妹身子弱,長時間待客,對孩子不好。”
剩下的小白花們聽了這話,也不肯擔上這個罪名,因此便都紛紛告辭了。
王令宜四下瞧了瞧,這些人以前大多都是去鳳儀宮去得勤的。因而,王令宜面上的諷刺便愈發明顯了。
“姐姐來此,是為何?”袁夫人這次卻又自己坐下了,懶洋洋地倚在上頭,眉目倦怠。衆人一走,這是懶得繼續做戲了。
王令宜也不想坐她的凳子,冷笑道:“袁夫人懷的可是個金貴的。”
“你敢動?”袁夫人挑眉,笑意盈盈。
王令宜道:“不敢。”
袁夫人愣了愣,倏地笑了起來,仿佛長久壓抑的心思就此而已釋放。
她笑容還沒落,王令宜已然大步走上前去,左腳踩上袁夫人的矮榻,伸出右手狠狠打了袁夫人一個耳光,又響又亮。
“嗯,我怎麽敢動你。”王令宜說着,反手又掌掴了她一下。
袁夫人猝不及防,有些發蒙,第二個耳光過後,袁夫人尖叫起來:“你敢打我!”
王令宜垂眼瞧着她的臉,道:“我怎麽敢打你呢?”
言罷,王令宜又甩了一個耳光過去:“我膽子特別小,怎麽敢打你?”
接連幾下,袁夫人怔怔地瞧着這個樣貌美豔的女人,忽然大笑起來:“王令宜,你向來不在意這個,不在意那個,現下惱怒,就是為了謝寶林吧!”
王令宜最後收回踩在榻上的腳,冷笑:“你話太多了。”
“你們可真叫人不齒!皇後和貴妃,你們有幾條命可以丢!”袁夫人狠狠啐了一口。
王令宜近乎憐憫地瞧着面前這個女人,忽而湊上前去,就在袁夫人耳邊,語氣溫柔似水:“謝寶林脾氣好,不代表我就容得下你。你要真在意你的孩子,就乖乖閉嘴聽話,否則,你這輩子也別想再翻身了。”
“你跑到我這兒來,就是來尋釁的?”袁夫人咬牙。
王令宜笑道:“對,随我開心。我記得你家裏有個未嫁的姑娘,長得很是漂亮,我想,有她幫你,你該如虎添翼了吧?要不要我幫你一把,嗯?”
袁夫人陡然不言語了。
說着,王令宜垂眼,伸手拍了拍袁夫人的肚子,随後直起身子,道:“好好養胎。”
雪枝方才去替袁夫人拿東西,回來便看見袁夫人臉已經腫了,而始作俑者就站在袁夫人面前,笑容肆意。
雪枝即刻道:“貴妃娘娘這是不放皇上在眼裏了!”
王令宜輕飄飄地瞧了她一眼,轉身就走出門外,任憑後面雪枝如何啜泣,她頭也不回。
“夫人,咱們跟皇上說!”雪枝氣不過。
袁夫人面若寒霜,臉上還火辣辣地疼着,道:“說什麽!如今國庫吃緊,皇上等着用錢,你以為皇上會在這個時候蹬了王令宜?再者,王令宜這人沒有謝寶林那麽正,她要是真動手害了我兒,吃虧的還是我。”
雪枝哭道:“您也不能就這麽白受了委屈啊。”
袁夫人擡手撫了撫自己發熱發脹的臉,道:“這筆賬,留着以後算。”
合姜緊跟在王令宜身後,道:“袁夫人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她動不了。”王令宜看得很清楚,“皇帝要扶植的新貴也有三四個了,她這兒出了閃失,旁的新貴能坐以待斃?所以,袁家女這一胎,必須要生,必須萬無一失,萬一出事,袁家又不止她一個女兒,所以她怎麽敢動?”
合姜應聲,随即看了看路,忙道:“這路是去鳳儀宮的,您走錯了。”
“沒錯。”王令宜道,“既然皇帝沒說禁止,那皇後就是在靜養。皇後靜養,我不去看看怎麽行?”
合姜看到站在鳳儀宮外候着的手提食盒的流芳時,這才知道王令宜早有預謀。
流芳有些焦急,上前行禮道:“娘娘,鳳儀宮門口守門的不是以前的人。”
王令宜道:“怕什麽。”
說罷,王令宜便徑直走到門口,鳳眼微擡,道:“讓開。”
守門的宮人得了吩咐不讓人進來,也不讓人出去,自然就拒絕了王令宜。
“你們這是要反了?”王令宜朗聲道,“皇後靜養,本宮前來探望,你們連通報都不曾就直接攔下,皇後已經不姓謝了不成?”
“皇後有令,不見任何人。”宮人道。
王令宜道:“既然是皇後令,那你便讓皇後出來跟本宮親口說,否則,你們便是假傳命令。”
兩個宮人面面相觑,只得開門,進去一個佯做通報。
也就在此刻,合姜陡然上前,一腳踢住宮門。
王令宜擡步款款走進,而宮人們踟蹰着也并不敢攔王令宜,這一路,王令宜竟然暢通無阻。
她讓合姜随手抓了一個小丫頭問謝寶林在哪。
小丫頭忙道:“皇後娘娘在後院湖邊散心。”
合姜正欲回頭跟王令宜講,只見王令宜一言不發,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後院去了。合姜愣愣神,轉而低聲問小丫頭:“榕西呢。”
“榕西姐姐在正廳呢。”
小丫頭後面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就看合姜已經小跑着過去了。小丫頭自言自語道:“都好急啊。”
不知怎的,越到後院,王令宜心中就越發激蕩起來,她甚至有些膽怯,站在竹林盡頭,呆呆地望着坐在湖邊的那個身影,遲遲不肯上前。
但念及謝寶林的身子,王令宜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将手中的暖手爐直接塞進謝寶林手中。
謝寶林偏頭,一瞧是她,有些驚訝:“你怎麽進來的。”
“就跟他們一說,便讓進了。”王令宜說得随意,就想往石凳上坐。
謝寶林即刻便站起身來,道:“別坐了。”
王令宜言語一頓,道:“你要趕我走?”
“嗯。”謝寶林道,“如今只是謝家的事,你摻和進來,不妥。”
王令宜眼眶立刻就紅了,她伸手拽住謝寶林的衣袖,道:“現在呢,你還想我走?”
謝寶林颔首。
王令宜摟住她的腰,頭就靠在謝寶林的腰際,低聲道:“現在呢?”
“王令宜,不妥。”謝寶林擡了擡頭。
王令宜又蹭了蹭,這句已經帶了哭音:“現在呢?”
謝寶林拒絕的話卻已經再也說不出來了,她忽地嘆氣:“來都來了,那就不要走了。”
“我想知道,你心裏頭是怎麽想的。”王令宜拉着她進到書房,兩人圍着暖爐席地而坐,,她終于忍不住問道,“看如今這兒苗頭,只怕這次皇帝定要一擊必中,不會拖泥帶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姑娘們送的地雷麽麽噠~~~
☆、回答
謝寶林卻沉默不語。
王令宜的心就狠狠提了起來。她驀地抓緊了謝寶林的手,眸光緊盯着謝寶林,一字一句道:“你告訴我,這件事還有轉機麽。”
“你看呢。”謝寶林不答反問。
現如今已是多事之秋,江南這波未平,京都變化再起,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事情怎麽可能有轉機?王令宜笑嘆自己太過天真。
“鳳儀宮的人換了許多。”王令宜終究還是道。
兩人長久相顧無言,王令宜滿心的迷惘,卻不知從何說起,謝寶林現如今豈不是走進了死胡同?那麽謝寶林,究竟會如何呢?王令宜喉頭一陣陣異樣的感覺,有些癢,像是螞蟻在爬,止也止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外頭榕西和合姜一并喊道:“娘娘!”
榕西的聲音難得焦急,那麽就說明前頭發生了變故。
謝寶林忽地捏了捏王令宜的手,淡淡道:“不要怕。”
“會怎麽樣?”王令宜猛然拽緊謝寶林的手,不肯松開,似乎一旦松開,就再也見不到謝寶林了。
謝寶林俯身上前,一個吻便落在了王令宜的眉心。她感覺到王令宜細微的顫抖,只能伸手,緊緊地攬住她。
“我跟你一起去,”王令宜卻在須臾之間下了決心,“你不能拒了我。”
謝寶林掙脫她的手,冷下聲音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還有王家,你為你的家族也考慮考慮。”
王令宜眼眸通紅,淚如雨下:“可你怎麽辦哪?你怎麽辦哪?”
“我是謝寶林啊。”謝寶林道。
謝寶林離開書房時,遠遠地向王令宜擺手,示意她和合姜從那個小洞鑽出去,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王令宜不肯走,謝寶林便也不動分毫。
最後還是榕西将王令宜拉走,看着王令宜和合姜離開。
合姜俯下身子的時候,她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榕西輕輕勾了一下。當她驚詫地望向榕西時,榕西只淡淡地同她說了一句:“走吧。”
直到王令宜主仆二人離開,榕西才匆匆回到謝寶林身邊。
謝寶林平靜道:“連累你了。”
榕西笑了笑:“姑娘說的哪裏的話,奴婢不跟着您跟着誰?”
謝寶林很滿意榕西換下的稱呼,擡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垂眼看了看,确認沒有褶皺後,便挺直了背,道:“那麽就走吧。”
“是。”榕西緊随其後。
鳳儀宮前廳如今來了一位稀客。稀客坐于主位,把玩着腕上的珠串,聽到門外的動靜,便道:“皇後。”
謝寶林這次連行禮都不曾,站在門口,漫不經心間卻又隐隐緊繃情緒:“皇上。”
“你可知見了朕不行禮是何罪?”皇帝問。
謝寶林道:“我少這一罪?”
皇帝撫掌笑道:“不少。”
“江南未平,你就迫不及待整治京都。”謝寶林沉聲道。
皇帝垂眼瞧着那珠串,晶瑩剔透的,很是好看,他道:“江南自然要平,只是京都就在朕枕邊,禍患不除,朕寝食難安。”
謝寶林嗤笑一聲:“所以你幾年前便要除掉問杉?”
“謝問杉太聰明。”皇帝卻并沒有如謝寶林想象中那樣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或者是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驕矜與自滿,正相反,皇帝卻在認認真真地答她,“謝問杉想法太多,他應當做一個文人,卻并不适合當朕的臣子。”
謝寶林咬牙:“他原本就沒有要做官的。”
皇帝把目光轉移到謝寶林面上,他仔細觀察她的眉眼神情,緩緩道:“或許吧,你知道嗎,你同謝問杉長得是有些像,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最像。
“謝問杉自己想不想做官,有什麽用?你問問謝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