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6)
說了。
“朕給她還指個孫家齊,還打算給她豐厚的嫁妝,朕難道不是仁至義盡了?”皇帝問。
外面說什麽,謝寶林已經聽不見了,她定定地看着那個跪在皇帝面前的,臉上帶個疤的黑衣男子,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王令宜感覺到謝寶林波動的情緒,擡手碰了碰謝寶林托着蓋子的手,示意她放下來。
謝寶林近乎木然地随着王令宜的動作,慢慢又将箱子蓋住。
“你先出去吧,朕要靜一靜。”皇帝道。
待到竹屋門關閉,皇帝慢慢走向這箱子,緩緩伸出了手。
王令宜聽到他的腳步聲,幾乎立刻閉緊了眼睛。
☆、逃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是難掩驚慌的一句話來:“皇上,江南有變!”
皇帝伸手将紅木箱子上面挂着的紅穗撥正了,然後擡眼看着牆上的畫像,從牆角瓷瓶裏拿出雞毛撣子,輕輕掃了掃畫像,輕聲道:“母親,這屋子您可還住得習慣?早不習慣了吧?改日給您搬個新地方。”
王令宜感覺自己雞皮疙瘩已經起來了。
皇帝重新把雞毛撣子歸置好,後退一步,再次深深地瞧了那副畫像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随即大開房門。當迎到外面的光時,他就稍稍眯了眯眼,開口道:“那就走吧。”
待到外面似乎沒了動靜,王令宜便立刻推了推謝寶林,壓低聲音道:“走吧?”
“逃。”謝寶林盡力用最短的時間把情緒抽出來,對現下情況做出反應,幹脆而冷靜地糾正道。
謝寶林率先頂開箱子。兩個人從裏面跨出來之後,謝寶林将蓋子扣好,甚至順手撥好了那條穗子。外面便隐約有了些許嘈雜聲,距離還遠。
“跟我來。”謝寶林一把拉住王令宜的手,快走幾步到牆角,松手挪開那架五層多寶閣。謝寶林随即又蹲下,照着記憶裏的地方按了按,推下了一個兩尺見方的通道來。謝寶林先把王令宜往洞裏推,道:“你先下去。”
還沒等王令宜開口,謝寶林語速極快地道:“沒時間了,你下去了我才能收尾。”
王令宜立刻便鑽了進去,然後給謝寶林騰開了些地方,謝寶林緊随其後,她先伸手把多寶閣往這邊挪,挪得差不多了,她方才蹲下,重新扣上那層蓋子。
謝寶林湖綠色的衣裙也因此沾上了些土。
這也不是密道,頂多就是從房子裏能逃出來的一條後路。
王令宜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平日少動,此時腿軟得不聽使喚了,她強迫自己跟上謝寶林的步子,然後道:“謝,謝寶林,皇帝這是知道有人了還是不知道?”
“知道了。”
謝寶林話音剛落,王令宜只聽身後不遠處的竹屋一陣噼裏啪啦的響聲。她不由得回過身去,但見竹屋外火頭竄起,也不知這竹屋外是塗了什麽東西,易燃得很,一點就着。火焰頓時越燒越旺。
謝寶林捏了捏王令宜的手,聲音毫無波瀾:“他只怕要去鳳儀宮了。”
合姜和榕西兩人溫溫吞吞,也沒什麽好說的,合姜也不好意思一直找話題同榕西講。兩人便在附近溜達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個天。
合姜因是習武之人,對周圍異動很是敏感,她耳朵一動,當即便拉住榕西的手,把她拉到樹後,伸手按住她的嘴,示意她別出聲。然後合姜才留意外面的動靜。
榕西感覺到合姜的手溫熱而軟,捂在自己嘴上,她還聞得到合姜手上淡淡的香氣。榕西不由得別開了眼。
外面那條路是條大路,但素來安靜。
今日卻車辇聲滾滾,合姜抿嘴,松開榕西,讓她別亂動,自己則貓着身子在樹後躲來躲去,最後蹲在了離大路不遠的樹後,旁邊好在還有些灌木叢,合姜藏得還算隐蔽。
她稍稍探出頭去,只見皇帝的車辇正氣勢洶洶地駛去,車前後還多了些腳步輕快的宮人。合姜臉色略略沉了下來,這些宮人身姿挺拔,眼睛低垂,腳下步子卻整齊劃一,顯然就是些練家子,哪裏是真正的宮人?試問後宮的宮人可能與這些人抗衡?
皇帝想要掩住他們的身份,然而又帶了這麽多人,明顯事情不妙。
合姜待到他們走過去,一路跑回榕西那兒,道:“事情不對,你知道皇後和貴妃娘娘會去哪兒玩麽?”
榕西也知恐怕不好,神情也嚴肅起來,搖頭道:“不知。”
“看皇上那方向,只怕是往鳳儀宮去了。”合姜道,“鳳儀宮的人知道皇後見鄭婉儀了吧?”看榕西點頭,合姜便又道:“那你就直接去鄭婉儀宮裏,我去找她們。”
說着,合姜便轉身要走。
榕西卻猝不及防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合姜顯然沒料到,而榕西自己也有些意外。榕西松了手,然後道:“小心。”
合姜笑開了:“好。”
兩人兵分兩路,榕西抄了近道去往鄭婉儀那兒,而合姜根據謝寶林和王令宜先前去的方向尋了過去。
合姜心裏頭急得很,如果她們兩個人又繞到了什麽地方,那她可就是跑斷了腿都找不到的。她只能耐着性子,快跑,然後眼睛仔細地查看。
随後,她擡擡頭,就望見不遠處空中升起的煙霧。
前面着火了!合姜心裏一咯噔,如果這火是因皇後和貴妃而起的呢?如果皇後和貴妃沒躲開呢?念及此,合姜拼了命往那邊跑,到了地方,只見樹林中有一片還算開闊的地界,一間屋子燒得差不多了,旁邊還有幾個宮人等着。
火勢一起,屋子裏如果有人,就肯定要跑出來,看他們的樣子,裏面定然就是沒有人的。憑他們的膽子,怎敢在宮中縱火?這也就是說,定然有人有權利讓他們如此。再聯系到皇帝方才的陣仗,合姜幾乎可以斷定,火是皇帝讓放的,而且他現在還要去鳳儀宮,也就是說,皇帝應該是要找皇後,只不過現在沒找到。
還有轉機。
那麽合姜姑且大着膽子下個賭,賭皇後和貴妃已經知道此事,那麽她們最有可能去的,還是鄭婉儀那裏。
合姜當即悄然離開此處。
在合姜争分奪秒之時,皇帝已經坐到了鳳儀宮正廳,門緊閉,正廳中央顏華伏地行禮。
“顏華,皇後呢?”皇帝語氣溫和地問道。
顏華心知有異,但如今面對皇帝,整個鳳儀宮難道還問不出一句話來?于是顏華鎮定心神,道:“回皇上的話,今日娘娘散心,還未回來。”
“散心?”皇帝摸着拇指上的扳指,忽地笑了笑,“顏華,皇後去哪散心了?是自己一個人,還是……”
顏華笑道:“皇後娘娘帶着榕西出去的,去哪倒是不知道的。”
皇帝笑容陡然轉冷,沉聲道:“皇後去哪,你當真不知?”
顏華後背一陣陣起冷汗。
“既然你不知道,這鳳儀宮總該有人知道的吧,”皇帝顯然不想再多費時間,“去外面,問。”
皇帝跟前的大太監便退出門去,不出一會兒,便來回話了:“是跟鄭婉儀一起的。”
“鄭婉儀?”皇帝略略眯起了眼睛,“那便去秀安宮。”
盡管臨行前皇帝一個眼神都沒給顏華,但顏華還是面容慘白起來,這麽長時間,皇帝終究要同皇後撕破顏面了?
皇帝的車辇很快,待到車停在秀安宮外,皇帝忍不住按了按手腕上的佛珠,随後擡眼,彎身下了車辇。
秀安宮宮門大開。
皇帝邁步走進。秀安宮的人與往常無二,見了皇帝忙行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皇後可在此?”皇帝随口就問。
宮人答道:“回皇上,皇後娘娘在。”
竹屋那邊消息是裏面沒有人,皇帝稍稍有些遺憾。可那竹屋裏的一切都在他心中,什麽動了,什麽沒有動,他都清楚。肯定有人去了竹屋,若是在火中喪命了,倒也罷了。但如果能逃走,也就是說,那個人知道竹屋那條後路。
皇帝徑直走到正廳,還沒到裏面,便聽見裏頭謝寶林溫聲同鄭奕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皇後在這兒?”皇帝撩開棉簾,走了進去,便笑道。
謝寶林從位置上站起來,低頭行禮:“皇上怎的過來了?”
皇帝仔細審視謝寶林的神色,發現謝寶林一切如常。她身上的玫紅色的衣裙襯得她膚白勝雪,皇帝道:“起身吧。”
鄭奕心驚膽戰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就在前一刻,謝寶林才剛剛換下髒衣服,穿上了她的,換了她的鞋。衣服還算合身,鞋卻不太合腳。而下一刻,皇帝就來了。
很明顯,今日是皇帝要抓謝寶林的什麽事,但是被謝寶林躲過去了。
躲在裏屋的王令宜和合姜大氣不敢出。
正是如今皇帝的溫和,才讓王令宜心中更寒,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不是傻子。在皇帝知道有人在裏面時,皇帝已經決定放火燒了竹屋,如果沒有那條後路,她們豈不是就要葬身火海?到時候皇帝怎麽說都行,謝王兩家再追查還能查到皇帝頭上?
但是,她也聽謝寶林補充的話了:“只是這條後路,皇帝當時跟我提過。”
外面幾番對話下來,風波漸漸平靜,皇帝似乎從來沒有興師動衆過,而謝寶林似乎從未狼狽跑到鄭奕這裏。但王令宜心中已然漸漸明白,世家的衰弱已成必然之勢,今日皇帝只不過沒有達成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而謝寶林手捧手爐,垂眼微微笑了,帶了三分冷意,七分殺意。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日大雪封山,那個面上帶着刀疤的男人眸光未曾波動,親手抓走了問杉。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3148。
感謝雨水一盒,松花蛋和peausone扔噠地雷麽麽……
這兩天文獻看得我想狗帶……
☆、玉兔
謝寶林這日還剛起身,睡意卻已經消散幹淨了,她正接過榕西遞來的溫鹽水含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吐出去,就聽見外頭一聲:“阿姐。”
榕西遞了帕子給謝寶林,看着她按按自己的嘴,才輕笑道:“原來四郎今日休沐?他倒是又騙人。”
“想來是想陪我一起去道觀。”謝寶林面上還帶着少女的稚嫩,正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眼眸中水光流轉,說話的語氣很是溫柔。
謝寶林話音剛落沒多久,謝問杉便撩起棉簾低頭走了進來。謝問杉如今個頭竄了上來,高過謝寶林半頭還要多,再也不是以前整天喜歡跟在姐姐身後的那個小男孩了。謝問杉狹長的眼眸漆黑,眼尾略略上挑,生得是唇紅齒白,很是俊秀。
“用過飯了?”謝寶林沒管他,只把手伸進銅盆裏,掬了一捧溫水細細洗臉。
謝問杉便笑了:“我是來阿姐這兒蹭飯的。”
“我這兒都是蘿蔔青菜,你可愛吃?”謝寶林洗過臉,用柔軟的面巾輕輕把臉上的水按淨,又給了榕西,這會兒方道,“別真給你吃這個,一會兒又要去娘那裏告我的狀。”
謝問杉笑着把謝寶林推出門去,邊走邊道:“那也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你別總念我這個,不過阿姐,我可聽說了,前幾日有人想跟娘提你的事。”
“我什麽事?”謝寶林不甚在意。
謝問杉道:“自然是阿姐的婚事,娘雖然不說,但心裏還是急的。”
“這種事從來都順其自然,強求不得的。”謝寶林笑着拍了謝問杉的肩膀一下,“問杉,都兩年多了,皇帝已經不是太子了,不如早些推了皇帝陪讀這事。”
“我也這樣想。皇上自然也不會一直要人陪讀的,況且,我阿姐要是嫁人了,我總得在家給阿姐撐腰啊,天天在宮裏哪成。”謝問杉顯然跟謝寶林想法一致。
不過聽謝問杉話說到後半句,謝寶林臉上就不由得紅了紅,強自鎮定道:“你才多大,還給我撐腰,好大的本事。”
謝問杉得意得很:“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青山書院的陸先生要收我當弟子了。”
“陸先生德高望重,已是多年不收弟子的,這倒是個極好的消息。”謝寶林聞言,當即又多誇了謝問杉幾句,不過還是又道,“戒驕戒躁,等你到青山書院,跟着陸先生好好做學問。聽說青山書院冬日苦寒,我回頭再給你做幾雙棉鞋。”
謝問杉連連應是。
一餐安靜用過,差不多就到了要出發的時候了,謝寶林吩咐榕西等人把東西帶齊了,然後一行人便往主院去了。
謝閣老瞧着這姐弟二人,便笑了起來:“也就一兩日,可別把家搬過去。”
“祖父,阿姐叫人帶了好些物什呢。”謝問杉立刻便告狀。
謝寶林暗暗瞪他。而謝問杉只裝作不知。
聽聞這道觀素來有靈氣,是以百年不衰。只是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山路難行許多,謝問杉坐在馬車裏頭,饒有興致地掀開簾子往外看。
謝寶林則手捧一只暖手爐,微眯着眼小憩。
“對了,這兒的山下倒讓我想起來,前些日子,我在一個寺廟下頭的官道上,碰到了王家那個小姑娘。”謝問杉忽然道。
謝寶林這才睜開眼,悠悠哉哉道:“好端端的,她怎麽跑出來了。”
“應該是有人帶着,我路過的時候,她還擡頭看我。”謝問杉回想着那個小丫頭片子的反應,又笑了笑,“阿姐可見過她?”
謝寶林沒好氣地把暖手爐塞到他手裏,道:“見過,她還過吃我桌上的櫻桃。”
“感覺王家這姑娘挺好玩的,”謝問杉想了想,“眼睛很有靈氣。”
謝寶林不忍心告訴這位天資聰穎的問杉公子,王家這姑娘靈氣歸靈氣,可如今都十二歲了,讀書還是不大好。京中的少女沒哪一個是她這樣的,誰不飽讀詩書?
道觀今日人煙稀少,十分冷清。或許是在這樣的天氣,大家都更樂意在暖意融融的屋裏取暖的緣故。謝寶林照例先去洗幹淨手,方才去往正殿,點了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爐中,又命榕西将帶來的幹淨貢品供了上去。
因着還是平時,謝寶林并未行三拜九叩之禮。
上過香,謝寶林便出了正殿,裹緊披風,四下看了看,沒看見謝問杉,有些奇怪,問道:“問杉呢?怎麽不見他過來。”
榕西笑道:“四郎說在後院樹下等着您。”
謝寶林這才想起來,之前,她還哄着謝問杉說帶他去後山玩的。誰料昨日下了大雪,謝寶林以為謝問杉就不記得這件事了,結果現在卻并不是這樣。
天子伴讀,如今還是一副孩子心性。念及此,謝寶林不由得笑了。
謝寶林走到後院時候,謝問杉正立在樹下,雙手背在身後仰着頭看着落了雪的樹枝,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姐,”謝問杉聽見腳步聲,收回思緒,偏偏頭瞧着謝寶林,笑道,“上次來的時候,這棵樹還很繁茂。”
謝寶林也擡起頭,那棵老樹已經飽經滄桑,如今葉子落盡,有些許蕭瑟,她道:“等你明年再來看的時候,就又枝葉蔥郁了。”
“應當是的。”謝問杉走到謝寶林跟前,扯扯謝寶林的衣袖,“阿姐,說好的去後山,你可不能賴。”
謝寶林從來沒有拒絕過謝問杉。
她想着謝問杉功夫也不錯,便帶着謝問杉一同去了。
剛到一處平地,謝問杉顧念着謝寶林,便讓她坐下休息。她自己卻還要偷偷去獵只兔子來烤着吃。謝寶林遲疑着勸阻他,謝問杉笑着擺擺手:“沒事。”
謝寶林的眼皮忽地跳了兩下。
等了一會,就在謝寶林等得心中不安的時候,謝問杉手裏拎着一只兔子就腳步輕快地回來了。
“阿姐!”謝問杉笑盈盈地向她走過來。
謝寶林心中不由得松了松,剛站起身要迎過去,只見謝問杉忽而不動了。謝寶林呼吸一滞,她看見謝問杉右肩上生生紮出一支箭,箭頭上的血積攢片刻就滴到了地面上。
謝寶林眼前一黑,當即就跑過去摟住謝問杉:“問杉!”
“阿姐……”謝問杉神情也有些不可思議,他忽地對謝寶林笑了笑,“阿姐,你會嫁一個怎麽樣的人呢?”
謝寶林扶着他,目光卻緊緊盯着那六七個兇悍的人,為首那人臉上有一道疤。
“抓住他。”刀疤男人淡漠說道。
謝問杉卻是一把将謝寶林推開,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來。
然而毫無用處,六支箭對準了謝問杉。刀疤男人道:“謝公子,還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兄弟們只是生活艱難,借謝公子一用。”
“我有錢,你要多少?”謝寶林擋在謝問杉身前,神色堅毅,沉聲問道,“多少?”
“不好意思,兄弟們從來不與女子為難。”刀疤男人輕描淡寫地拒絕了謝寶林。
兩人面對七個人,能有什麽作用?謝寶林被人拉在一邊,眼睜睜地看着謝問杉跟着刀疤男人離開此地。
謝問杉扭頭的時候,還向她比了口型,是什麽呢?
謝寶林反應不過來,說的是不是“快逃”?
然而謝寶林口鼻被一人捂住了,她頓時就失去了意識。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她面容木然地坐起身,查看周圍的環境,很明顯,馬賊将她帶離了那座山,防止她向道觀求救。馬賊成患,可就在京城的衛城,居然也敢如此嚣張。
今年的雪下得特別大,一尺見深的雪,謝寶林沒走幾步,褲腿便已經濕透了,剛開始還冷得發抖,随後就刺骨到沒有知覺,也不知道累。
她一步一步地在雪山中走,邊走邊找,邊留記號。
山林裏樹木參天,遮雲蔽日,她淚已經再也流不出,駐足望天,天色灰蒙得似乎怎生也突不破,生生地攏住了天地。偶有沒有遷徙的鳥尖銳地鳴了一聲,盤旋至天際。謝寶林渾身冰涼,她不敢停下休息,生怕坐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趁着有雪,有腳印,她用盡自己的力氣去尋。
終于在深夜,她站在了馬賊寨子門前的樹林裏。寨子裏燈火通明,聽聲音又十分熱鬧,似乎是在慶祝什麽。
寨子門口守衛很是精神,裏面也沒有什麽人出來,謝寶林心中急切,便要往寨子後頭繞。沿着外圍走,謝寶林凍得聞不出味道的鼻子忽然就聞到了一絲絲臭味。
謝寶林當即又湊近了些,終于确定這就是寨子的茅廁,就在這時,兩個人解手時便聊起來:“二哥好大的本事,把謝問杉也擄了來,謝家給的那些錢,足夠咱們吃香的喝辣的了!”
“謝問杉不就是謝家的眼珠子麽,少見多怪。”
應當是馬賊送過信,然後謝家給過錢了。那麽問杉呢?謝寶林此時慢慢感覺到了腳底的寒意。
“不把謝問杉還回去,謝家能樂意?”
“怕什麽?他吃好的喝好的,還給他治傷,夠好了。”
謝問杉還在這裏。謝寶林的心又提了起來。
雖說此處是個山寨,但是戒備森嚴,謝寶林混不進去,于是,謝寶林又連夜下山,直到将近黎明時分,她才形容狼狽地攔住了一輛驢車,聲音嘶啞道:“勞煩,去京城謝家。”
大爺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拉着她離開了此地。
直到午後,謝寶林重新站在了謝家門口,重重地扣下門環:“開門!”
她徑直走到祖父的書房,此時謝家幾位主要人都在商讨解救謝問杉一事,忽然就被直接推門進來的謝寶林吓了一跳。
“問杉在蒙山的山寨裏,”謝寶林一滴眼淚也未曾流,“我可以帶路。”
皇帝聽聞此事,當即撥了一隊精銳士兵給謝家。謝父當晚就帶着士兵趕到蒙山,潛伏上去。為防止馬賊知道此事,逼急了害了謝問杉,謝父先派了幾個擅于掩藏的人進去探路。
謝寶林則被看管在家,蒙山的事,她一概不知。
她昏睡了兩天,直到她醒來,她的頭昏昏沉沉,疼得受不住。她啞着嗓子問:“榕西。”
榕西低着頭進來,眼眶通紅,語氣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回道:“姑娘。”
“問杉那邊……”謝寶林問。
榕西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謝寶林的心忽然就死了,她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木然起身,道:“沒了?”
“是……”
謝寶林颔首:“知道了。”
謝問杉在那日謝父帶人去山寨之前就已經沒命了,謝父怒平山寨,殺盡所有馬賊,一把火燒光了這座山寨。
因着謝問杉死于非命,謝問杉的屍身存在棺椁之中,便直接蓋棺了。
謝家這樁喪事,未曾大操大辦,這件事過去,謝家很是消沉,閉門不見客長達一月有餘。直到皇帝再三請謝閣老回朝,謝閣老方才重新回到朝堂。
三月後,皇帝下旨,封謝寶林為後,懸空幾年的後位終于花落謝家。
在旁人的恭賀聲中,那日鞭炮鑼鼓喧鳴,謝寶林蒙着紅蓋頭,踏上了皇後規制的車辇,她穩坐車辇中,手中緊攥着謝問杉送她的那只玉雕的兔子。
車辇緩緩駛動。
謝寶林垂眼,眼眸淡漠,面冷如冰。從此以後,深宮高牆。
車辇儀仗全都慢慢離開後,人群慢慢散去,謝桢正要回到謝家,偏頭瞧着門口石獅子臺面上的有只小小的玉兔,覺得活靈活現,伸手拿了起來,然後走上臺階,走進了謝家大院。
作者有話要說: 想寫這章很久了……嗯。
這算是回憶,但覺得放番外不好(主要是憋不住想寫這個)
感謝姑娘們的地雷,我給你萌捏捏肩
☆、謝竹
江南生變,這個“變”卻不再是可以随便打壓下去的了。在通縣官府大門被踢開之後,通縣知縣立刻派人從後門出去,一路向南往襄州上報消息。或許是死水忽然被人戳出一個活口,水就開始上下翻湧,一如當初決堤的江柏大堤,江南各地紛紛響應,于是江南各地的官府坐不住了,鎮壓無果,紛紛向襄州報信。
各地報往襄州的信彙到襄州州府,然這些信便被一只素白的手輕飄飄地壓在了當地。
梁王幾近知天命的年紀,如今兩耳不聞窗外,每日只逗逗鳥,養養花,好不惬意。梁王在花房裏背着手彳亍,神色輕松,顯然是對這些精心栽培的花很是滿意。他坐到花房中央的軟凳上,摘下扳指在手裏把玩。
不出一會兒,花房門打開,棉簾被修長的手撩起一角,便從門外走進一個高挑的身影,乍一看是個翩翩佳公子,若是能再仔細觀察,便能發現此人面部輪廓卻并沒有十分冷硬。
這人步伐優雅從容,待到走至花房中央時,這人便出聲道:“叔父。”
“景文哪。”梁王看見來人,便笑了。
明德卻是行禮道:“叔父,侄女此番看望您,多有叨擾,只是時日有限,不日,侄女便要回京。”
梁王道:“那我也不留你,便給景煥帶些禮物回去吧。”
“嬸母已經命人備着了。”明德颔首笑道,盡管垂首站在一邊,不肯入座,但背依然挺得筆直。片刻後,她又道:“京城過年時候熱鬧許多,不若叔父同侄女一同回去吧。”
“京城的除夕,我已是多年沒有見過的了。”梁王嘆氣,他重新又戴上了扳指。
明德笑了:“嬸母也很多年沒回謝家探望過了。”
梁王擡眼,定定地瞧着明德。只見她的面上一派平和,看不出野心,看不出其它,但卻正因如此,梁王道:“這一路,景煥全憑你扶持。”
“景煥是弟弟,”明德坦然面對梁王的試探,“既然是如此,這些便都是我應當做的。”
明德的話中規中矩,但梁王卻忽地阖了阖眼:“那便回去吧。”
明德應是。
當天傍晚城門落鎖之前,明德便換了另一輛馬車,自北門不緊不慢地出去了。
待到她終于趕回京城後,先到王家附近的那座小別院歇了歇腳。她剛稍稍洗漱一番,打算小憩片刻,便聽卧房門外侍衛低聲道:“主子,合姜求見。”
“合姜?”明德蹙眉,随即道,“讓她進來吧。”
明德坐了起來,走到衣架旁邊,伸手拿下一件外衣披上,走到外間,坐到圓桌邊的凳子上。然後她左手懶懶地撐住了自己的下巴,目光漫不經心地投向門口。
“主子,合姜到了。”侍衛的聲音再次響起。
明德“嗯”了一聲。
門緩緩打開,門外合姜眉眼低斂,目光卻毫無波動,踏步走進來,行了一禮道:“公主。”
“你已經留在王令宜身邊了,來此所為何事?”明德問得毫不在意。
“奴婢只是來傳信的。”合姜道。
明德眼眸微擡,纖長的睫毛便在眼下投了些淡淡的陰影出來。她伸手把茶杯擺正,手指摸着茶杯邊緣,輕聲道:“傳信?傳誰的信?是王令宜的還是……謝寶林的?”
“公主,皇後娘娘想見您一面。”合姜垂眼。
明德捏起茶杯,猝不及防地砸到地上,冷聲道:“我讓你走,是讓你跟着王令宜,不是讓你投靠了謝寶林。”
合姜沉默,面對着昔日的主子,她什麽也不能再說,說什麽就都是錯的。
“不說話?”明德不知道為何心中一股無名火就竄了上來。合姜如此,難不成王令宜不知道?這事定然是王令宜同意了的。她跟謝寶林就這樣好?
她陡然起身,伸手捏住了合姜的脖子,沉聲道:“誰讓你來的?謝寶林,還是王令宜?”
合姜被掐得喘不過氣,卻還是斷斷續續道:“公主,執着于此,實在不明智。”
“說。”明德眸光越發冷了下來。
合姜這才咬牙道:“是……貴妃。”
聽聞這句,明德的手似乎頓時就沒了氣力,她松開手,背對着合姜,聽着身後合姜隐忍的咳嗽聲,終于緩緩道:“時間,地點。”
“此時,此地。”合姜道。
明德挑挑眉,轉過身來,道:“皇後來了?”
合姜颔首。
“她倒是有膽子。”明德道,“請皇後娘娘進來吧。”
她話音未落定,門外便從容走進一個身着太監服的人來。
明德不消去瞧,便知道這人就是謝寶林。
“皇後娘娘,別來無恙。”明德笑道。
謝寶林也略略笑了:“公主客氣,自打□□禁足,确實就沒見過公主了。”
明德對這話卻并不在意,她擡了擡手,想讓合姜退出門去,可合姜卻沒有動作。直到謝寶林吩咐,合姜這才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她倒是聽你話。”明德道。
謝寶林笑了笑:“不是聽我的話。”言下之意是聽王令宜的。
明德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多跟謝寶林糾纏,道:“皇後娘娘怎麽知道我今日回來?”
“公主,據說你卧病在床,這麽長時間,也該好了吧。”謝寶林卻并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想到今日要來說的事,她眸光逐漸冷冽起來:“不知公主曾說的,可還作數?”
明德伸手指了指軟凳,笑道:“不如坐下談。”
待到謝寶林端正坐下,明德才出聲道:“看來皇後娘娘是都明白了。”
“謝桢一事,到底是皇帝要扶植袁家。”謝寶林沒說謝問杉之事,定了定心神,她又道,“皇帝上位,沒有自己全然的勢力,為了這幾個新貴,他行動得太着急了。”
明德問道:“那娘娘打算如何?”
謝寶林倏地笑了笑。燭火之中,她眼眸越發清亮,她原本相貌溫柔大氣,只是那一笑,倒更像個淬了毒的蛇蠍美人。
“我倒是覺得,公主是個絕佳人選。”
師大人今日上朝時,腳被門檻絆了一下,他心中覺得有些忐忑,直到他瞧見恭恭敬敬站在隊伍最前面的秦王,他的眼皮終于跳了跳。
秦王今日被解除禁足了?
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已經坐上了龍椅。衆人便收回各自的心思,手持笏板,一齊行禮。
“起身吧。”皇帝面容難掩疲憊,嗓子也有些沙啞起來。
江南一事,衆人已經皆有所聞,只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個什麽想法,于是衆人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肯先行開口。
“江南暴|動。”皇帝冷聲道,“哪個是沒聽說的?”
衆人皆不言語。
皇帝随即道:“看來是都知道了。此事起因是江柏大堤潰堤,朝廷撥下去的赈災銀子,卻是一分錢都沒有進災民的口袋。江南素來富庶,朕從沒有想過,這樣富庶的地方發生此事。或許朕百年之後,因為此事,都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皇上息怒。”
皇帝發了火,衆人再不能沉默。于是便有一人挺身出列,恭敬道:“皇上,赈災銀錢也要貪墨,想必不是一次兩次了。”
“哦?”皇帝道。
這人又繼續道:“這麽大的事,想必是誰擔着,想想江南,似乎……梁王……”
“放肆!皇叔豈是你可以诟病的。”皇帝怒斥此人,轉而道:“梁王在江南,十幾年都未有過行為不端之舉,如今此事一出,你便想到梁王,居心何在?”
這一番話說得極重。
這人便忙伏地,辯解道:“非是此般,實在是江南暴|動居然已小成氣候,若非有人放縱,怎能不在一開始就上報朝廷?延遲上報,實在延誤朝廷時機!”
“你